他手抱膝坐在隧道口左侧的山坡上,眼晴紧盯着她。隔得这么远,她只能看清他是个男孩,也许十几岁的年纪,浅黄色的头发在风中飘动。他看到迪伦正在看着自己,却没有站起来,甚至笑也没笑一下,只是继续凝望着她。

他孤零零地坐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样子有点奇怪。迪伦想象不出他怎么会到那里,除非他也是车上的乘客。她朝他挥手,很高兴终于有人能和她一起分担这份恐惧感,但他却没有任何回应。她感觉自己能看到他坐直了一点,但离得太远了实在难以分辨清楚。

她的眼晴牢牢盯着他,生怕他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她跌跌撞撞地顺着铁轨旁的砾石堆走,越过一条满是杂草的水沟,一道带铁丝网的栅栏将铁轨和乡野的空地隔开,迪伦小心翼翼地抓着两个扭在一起的金属结中间的铁丝网上端,使劲地把它往下拽。铁丝网稍稍垂下来一点,刚好可以让她毫无美感地把腿迈过去。当她迈另一条腿的时候,脚被绊了一下,人几乎栽倒。她尽力抓紧铁丝网,身体虽保持住了平衡,但铁丝却扎进手掌里,刺透了皮肤,血渗了出来。她匆匆查看了一下手上的伤口,在腿上蹭了蹭。牛仔裤上深色的斑点让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大腿外侧的裤子上有一大片殷红,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手上曾经沾了车厢地板上那些黏糊糊的东西,然后又在腿上蹭掉了。认清这是什么之后,她的脸色吓得煞白,胃里也微微有些翻腾。

她摇摇头,想甩掉脑海里浮现的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她从栅栏那儿回过身,眼晴重新盯紧目标。他坐在距离自己大概五十多米高的山坡上,在这个距离,她可以看清他的脸。迪伦一笑,算是跟他打招呼,可他却毫无反应。受此冷遇不免让迪伦感到有些难为情,于是她在费力爬山一路向他走来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地。山路难行,没一会儿工夫她就气喘吁吁了。山坡陡峭,疯长的杂草不仅潮湿,而且极难爬过。迪伦只得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正好有借口可以不用和他交换眼神。直到迫不得已时她才抬起头看他。

在迪伦朝自己走来时,山坡上的男孩只是在冷眼旁观。自从走出隧道口,他就一直注视着她。看着她像一只逃出洞穴的兔子一样惊魂未定。他没有高声喊叫以吸引她的注意,而是等着她看到自己。有那么一会儿,他还担心她会掉头返回隧道,想着要不要把她喊回来,但她很快又回心转意了。于是,他也就乐得静静等待,她早晚会看到自己的。

他想得没错。她注意到了他,当迪伦使劲朝他挥手时,他看到了她如释重负后眼中的那一汪泪水。他没有朝她挥手,他看到她神色微微有些迟疑,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离开了铁轨朝他走来。她笨手笨脚地挪着步子,自己卡在铁丝网围栏上,在湿漉漉的杂草间摔倒。当迪伦走得足够近,近到已经能看清他脸上表情的时候,他把脸扭到了一边,听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

终于见面了。

迪伦终于走到了他坐的山坡,可以仔细端详他了。

她对他年龄的猜测完全正确。这样的话,他最多比她大一岁。他穿着牛仔裤和跑鞋,一件看起来很温暖的深蓝色套衫,上面用橘红色花体字印着“Broncos”(野马)。虽然他就蜷腿坐在那里,但他的身材却很难推测,不过他看上去不是那种矮小孱弱的人。他皮肤黝黑,鼻子上有一排雀斑。迪伦一靠近他,他脸上就带了一副无动于衷、漠不关心的表情,眼神开始移到远处的荒野上。

甚至当迪伦径直站在他面前时,他还是面色不改,眼神未变。这可真让人仓皇失措。迪伦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嗨!我叫迪伦。”她最后还是嗫嚅着开了口,眼睛盯着地皮。她等着他回应,身体的重心在两只脚之间挪来挪去,最后干脆也朝他凝视的方向望去,想弄明白他究竟在看什么。

“崔斯坦。”他终于开了腔。他扫了她一眼,然后视线又转到别处了。

他总算有了点反应,这让迪伦松了一口气,赶紧见缝插针道:“我猜你也是在火车上吧。还好我还不是一个人在这儿。我一定是在车厢里昏过去了。等我醒过来,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她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语速很快,生怕又遭到冷遇,“其他乘客都已经逃出来了,很明显没有人注意到我。车上有个蠢女人,大包小包一大堆东西,我是被她的东西卡住了。我逃出车厢的时候,自己也不清楚其他人往哪边去了,但是我们一定是搞错了出隧道的方向。我敢打赌,现在消防队员、警察还有其他人都在隧道的另一头。”

“火车?”他朝她转过身子,直到此时,她才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冷冷的,钴蓝色。

她感觉如果这双眼睛发了怒,一定能把她的血液都冻得凝固,不过此刻这双眼流露出的只有好奇。他打量了她半秒钟,然后又瞥了一眼隧道口,“对,那辆火车。”

她满怀期望地看着他,但他似乎不想再多说一句。

迪伦咬着嘴唇,暗自诅咒自己的坏运气,在这儿就遇到这么一个人,结果还是个十几岁的小毛孩。要是个成年人,他肯定知道该怎么办。而且,尽管她不想承认,但是这样的男孩子总让她心情紧张。他们似乎酷酷的自信心满满。遇到他们,她老是张口结舌,感觉自己完全像个白痴。

“要不我们再从隧道里穿回去?”她建议道。尽管她的建议意味着要再次经过那列火车,但和人结伴而行似乎还不算是一个坏主意。然后他们就能遇到其他乘客和紧急救援人员,原来说好这个周末和老爸见面的,说不定还能补救。

男孩回头凝视着她,她自告奋勇想再退回去,这绝对不行。他的眼神中带着磁石一般的吸引力,似乎一下子就能把她看透。迪伦感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下似乎一览无遗,简直赤身裸体。她下意识地双臂交叉护住了胸。

“不,我们不能再穿回去了。”他的嗓音不带一点感情色彩,好像他对眼前的困境满不在乎,好像他可以在这个山坡上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坐上一辈子。好吧,迪伦想,这我可做不到。盯了她很久之后,他重又回过头凝视群山。迪伦咬着下嘴唇,搜肠刮肚找别的话说。

“好吧,你有手机吧,我们给警察或者其他什么人打个电话总可以吧?我的手机在发生事故的时候死机了。我还要给我妈打个电话,她要是听说发生了什么,准保会疯掉。她的保护意识特别强,她想知道我是不是好好的,这样她就可以开始唠叨‘早就告诉过你了嘛’……”迪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自己住了口。

这次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说:“电话在这儿打不通。”

“哦。”迪伦开始懊恼起来,他们就困在这里,困在隧道一个错误的出口。既没有大人,也没有办法联系其他人,而这个男孩一点忙又帮不上。但,这里毕竟只有他这一个人。

“好吧,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而是突然站了起来。他笔直地站着,比她高出一大截,比她刚才目测的还要高得多。他俯视着她,嘴唇间半是幸灾乐祸的表情,然后开始向前走去。

迪伦的嘴张了几下,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她愣在了那里,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完全被这个陌生的男孩惊呆了、吓傻了。他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吗?她很快就有了答案。他走出十米远,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

“你走吗?”

“去哪儿啊?”迪伦问,她不想离开事故现场。待在原地一定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吗?要是走远了,别人怎么发现他们呢?而且,他又怎么知道要朝哪儿走昵?现在已经很晚了,天马上就要黑了。起风了,寒风凛冽。

她不想迷路,打算就在野地凑合—晚上。

他的自信让迪伦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他似乎看出了她脸上的犹豫,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声音里满是优越感:“好吧,我可不会就坐在这儿等。你要是愿意就自己待在这儿吧。”

他暗暗观察,看迪伦听明白自己的话后是什么反应。

一想到要独自留在这里傻等,迪伦害怕地睁大了眼。要是夜幕降临一个人都没来怎么办?

“我觉得我们两个都应该留在这儿。”她刚一张嘴,他就已经在摇头了。就像是说话很不方便似的,他又往回走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们两人挨得非常近,近到她脸上能感受到男孩的呼吸。迪伦直视他的双眼,周围的一切都慢慢模糊起来。他的眼神有一种让人不得不看的魔力,哪怕迪伦想要把自己的目光移开也不可能。不用多说,迪伦被他催眠了。

“跟我走。”他用指挥官的口吻说道,语气中容不得丝毫商量的余地。这是命令,而他希望她服从。

奇怪,她的头脑里一片空白。迪伦连想也没想过要违抗他的命令,她木然地点点头,然后磕磕绊绊地跟着他向前走。

男孩崔斯坦甚至还没等她跟上就大踏步向山上走去,离隧道越来越远。他对她的倔强暗自称奇,这个人有一股子内在的力量。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都会跟他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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