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阮溪的话宛若当头一棒,打得周曜措手不及,他酒都醒了不少,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阮黛是养女,她不是你亲姐?”

“……没,我就随便说说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话一出口阮溪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阮黛并非阮家亲生是家里的秘密,阮澹卓在外一直宣称阮黛是他亲生女儿,培养她当联姻工具巩固公司利益。

要是阮黛和阮家没有血缘关系的事泄露了出去,她的价值将会一落千丈,阮家也会名誉扫地,而阮黛这个替代品没有了,以后必须要联姻的人就必须是她了!

而周曜好死不死又正好是阮黛的婚约对象,要是被他知道真相,周家不会一气之下退婚吧?

阮溪吓出一身冷汗,觉得自己给家里捅了个大篓子,都怪阮黛闹什么离家出走,害得她气糊涂了才不小心说漏嘴。

“我听得很清楚,你说她是养女。”周曜紧紧盯着她,黑眸暗沉,一字一句冷冷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不说,我就去找你爸妈问清楚。”

“欸,别啊,我说总行了吧!”阮溪怕挨骂,只好无奈招了,“阮黛确实是养女,但也是我家亲戚的孩子,她父母死后我家好心收养了她。”

“所以她和你们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周曜匪夷所思,声音越来越轻,“……父母还早早死了?”

“也不能说没有吧,她……是我爸兄弟的女儿,身上还是流着阮家的血,所以身份也没差到哪里去。”

阮溪含糊其辞,故意把阮黛说成是爸爸这边的亲戚,这样一来就还算是阮家千金,“她是我堂姐,和亲生的差不多。”

周曜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她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啊?”阮溪反应了几秒,然后眼都不眨道:“当然还是阮黛啊,我家又没改她名字,她本来就姓阮嘛。”

“……”

周曜没再问什么,脸上表情很少,辨不出喜怒,他抬头深深看了一眼阮家别墅,然后转身走了。

阮溪见他沉默地走进隔壁庭院,暗暗松了口气,幸好他没有追根究底,要不然还真不好混过去。

周曜回到家,偌大的房子空无一人,干净得一尘不染,窗帘敞开着,外面的光从落地窗射进来,明亮安静,室内一览无余。

他站在大厅,安静环顾四周。

室内装潢,家具陈设和母亲在世时一样,暖色调为主,黄色羊绒毯,红棕色沙发,处处透着精致细雅,但仍改变不了空荡荡的事实。

母亲死后不到一个月,周父就再婚娶了自己秘书,知道他厌恶继母,就带着妻子在别处买了栋别墅,这里则留给他住,除非有必要,很少会过来。

自从母亲去世后,周曜就开始一个人住在这里。

周父在物质上从不会亏待他,每个月都会定时打生活费过来,一般不会低于五位数。

保姆阿姨每天准时过来做饭搞卫生,知道他不喜外人留宿,所以做完就走,不会多留。

周曜打开冰箱,里面无论何时都是满的,生食熟食都有,处处存在着人生活的痕迹,但又处处看不到人。

明明应有尽有,又好像一无所有。

所以周曜才会越来越讨厌回家,也就只有阮黛会常跑过来找他,给这个冰冷的家添上一丝人气。

也就只有她不怕他的冷脸,没有被吓走,永远用温柔的笑容注视着他,每天都会摁响他家的门铃。

而这道门铃声,已经很久没有响起过了。

周曜胸口无端生出几分烦闷,坐上沙发,从口袋中拿出包烟,刚抽出一根要点,耳边仿佛听到女孩生气的声音:“周曜哥,你又抽烟,都说了抽烟对身体不好,不准抽了!”

周曜的手顿了下,忍耐着把烟放了回去,身子往后一仰,靠在软垫里,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真他妈见鬼了。

直到现在,阮溪说的话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阮黛充其量就是个养女。

她父母早就死了。

周曜从没想到阮黛竟然是孤儿,比他还要惨。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母亲刚去世的那会儿,他受到极大打击,消沉度日,把自己闷在房间里,谁都不想理,也不愿吃饭。

谁都拿他没办法,只有阮黛不肯放弃,每天都小心翼翼端着菜盘走到他身旁,难受道:“周曜哥,你就吃一点东西吧,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不吃,拿走。”周曜转开头,对她极为不耐。

阮黛脾气很好,软声道:“我知道你接受不了阿姨死去的事实,但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阿姨在天上看到你这样也会难过的,打起精神来好不好?”

“你懂什么?”

当时他心里满满都是负面情绪,看着她,眼神刻薄尖锐,气话不经大脑就说出口:“死的又不是你父母,风凉话谁不会说。”

阮黛闻言,不知为何,眼眶忽然红了一圈,只不过一眨眼,眼泪就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周曜怔了怔,“你哭什么?”

阮黛没说话,只是一个劲摇头,哽咽着,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

到最后,她也没说为什么哭。

而他也没太在意,对当时的他来说,这本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值深究。

周曜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畜生,真相触手可及,也一直有迹可循,他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房子空旷而安静。

平时休息日的时候,阮黛总是会过来骚扰他,也不知道她从哪弄来了钥匙,就算他不开门,她也有无数个方法闯进来,笑吟吟地冲他扬了扬下巴,说:“周曜哥,我就知道你在家,躲也没用,快出来。”

现在他不躲了,倦懒地靠在沙发上,歪着头,眼睛望向落地窗外,看到天空的云从夕阳红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家里的门铃也没再响一下。

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她真的不会再来了。

阮家。

温秋凝见女儿闷闷不乐地回来了,连忙站起来问:“你怎么才回来,是谁按的门铃,黛黛吗?”

“不是。”阮溪不敢说是周曜,怕暴露她说出真相的事,含糊道,“是我的一个朋友来找我。”

“这可怎么办才好?”温秋凝失望地坐回去,“黛黛这一走,周家那里要怎么交代?”

“老公,你还不快点叫人把她带回来。”她蹙眉看着阮澹卓。

“急什么,她一个未成年的小孩能干什么。”阮澹卓气还没消,冷哼一声,“让她出去吃点苦头也好,熬不住了自己就会夹着尾巴跑回来,哪里用劝,哼,她真是不懂人间疾苦,这次我要让她彻底明白,没了阮家她什么都不是!”

“那周家那边要怎么办?”温秋凝不赞同,“她现在一门心思要退婚,周家已经打电话来问过好几次了。”

“就给她退吧,强扭的瓜不甜,老周那儿我去和他说。”阮澹卓不在意摆摆手,“正好lc集团的老总最近刚离婚,正在物色对象,我到时去搭个线。”

“你要黛黛嫁给他?”温秋凝一愣,“我记得lc老总今年都四十多了吧,这……合适吗?”

“哪里不合适了?”阮澹卓冷笑,“lc是做服装设计的,比周家的电子产业更适合与我们合作,我给过阮黛机会了,是她自己不珍惜,休怪我无情。”

温秋凝张了张嘴,但到底没说什么,轻叹一口气,造孽啊。

阮溪听到阮黛要嫁给一个大叔,有些幸灾乐祸,刚想说点什么煽风点火时,又听到外面传来门铃声。

大家都一惊。

阮澹卓嗤笑:“我还以为她有多坚定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语气笃定是阮黛。

管家过去开门。

不久后,领着一个身材修长高挑的少年进来了,气质清冷似雪。

阮溪以为是阮黛,讥讽地看过去,结果目光顿住,脸上的嘲笑马上变成甜美的笑容,满满是看见心上人的欣喜,她连忙跑过去,“深川哥哥,你怎么来了?”

严深川先是朝不远处的温秋凝和阮澹卓点了点头,表示礼貌,然后才回答阮溪的问题:“我来找阮黛,她在吗?”

阮溪笑容僵住,“你也是来找她的?”

周曜就算了,好歹和阮黛有过婚约,怎么严深川也和阮黛扯上关系了?

“她的数学作业落在我家了。”严深川扬了扬手中的练习册,表情平静,“我来还她。”

“她还去你家了?”阮溪气得拔高音量,“什么时候的事?”

严深川被她吵得皱眉,退后一步道:“只是学习而已,她人呢?”

“我怎么知道!”阮溪张了张嘴,“她刚刚……”

“和朋友出去玩了。”温秋凝适时插话进来,语气温柔,“黛黛没那么快回来,你把书放在这里吧,待会儿她回来后我会给她的。”

严深川看了她一眼,出人意料地拒绝了:“不用,她有2道题做错了,我想跟她说一下,她不在的话我明天再来。”

他说完就转身走。

“欸,深川哥哥!”阮溪急忙跟上去,“那我能不能也去你家学习啊?我也有好多题不会!”

严深川礼貌而疏离,“你可以请个家教,我先回去了。”

阮溪看他毫不犹豫地走了,气得直跺脚,跑去和阮澹卓埋怨:“爸,你看啊,阮黛就是个狐狸精,天天勾引男人,连深川哥哥都被她祸害了,气死我了!”

“放心吧,他们没可能的。”阮澹卓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瓜,“你乖乖听话,好好学习,以后爸的公司就是你的,什么男人要不到。”

离开阮家后,阮黛本来想住酒店,夏莹西正好发微信过来找她约饭,她回复现在没时间,正在找地方落脚,顺便提了一下离家出走的事,把夏莹西气得不轻,然后连续用微信轰炸,强烈要求她去她家暂住。

“草,你姨父真是太贱了,阮家算个屁,酒店不安全又离学校远,你先来我家住吧。”

“听到没有?你现在在哪?我来接你!”

……

阮黛看到她发来的信息,有些感动,也没有矫情,回了个ok的表情包。

“我现在就过来。”

夏莹西是独生子女,家境普通,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父母都是温和的人,日子过得简单快乐。

阮黛去过她家好几次,倒也不陌生,夏父夏母都很热情地招待她吃晚饭,阮黛有些盛情难却,心里却很暖。

饭后洗完澡,夏莹西带她到自己房间睡。

“我床有点小,你将就着挤一下吧。”夏莹西用吹风机吹着头发,指着床随意道。

“不了。”阮黛不好意思摇头,“我还是睡沙发吧。”

“没事,你就睡这吧。”夏莹西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摁在床上,“话说,你真的和阮家决裂了,不会再回去了?”

“当然。”阮黛毫不犹豫,“我又没病干嘛待在那里每天看人脸色,我早就受够了,而且再不跑,你信不信等我一成年姨父就会逼我订婚。”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先看看学校附近有没有房子租。”阮黛道,“我已经把送给周曜的礼物卖了,应该能撑一段时间。”

“看来你已经计划好了。”夏莹西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还以为阮黛被阮家赶出去后一定落魄又可怜,现在看来人家是求之不得。

“对了。”她想到什么,“既然要和那边断绝关系,你要不要把名字改回去啊?”

阮黛犹豫了下,摇摇头,“不急,读完高中再说,班上同学都叫惯了这个名字,突然改回去挺突兀的。”

当初阮家本来只想改她的姓,名字还是保留原来的,但这样一来苏软软就变成了阮软软,叫得不顺口,阮澹卓便干脆全改了。

这么多年下来,阮黛也听习惯了。

夏莹西叹气:“那你爸妈留下的钱你打算怎么要回来?你姨父不会轻易还吧。”

“明天我去咨询下律师。”阮黛道,“他这个人最要面子,应该不会撕破脸和我在法庭上闹得人尽皆知,反正最差结果就是法庭见。”

夏莹西打了个哈欠:“那就早点睡吧,明天你有这么多事要做。”

“嗯。”阮黛关了灯,“晚安。”

星期天正好不用上学,给了阮黛一天缓冲时间,她先是在网上看租房信息,定位在学校附近,因为手上有钱,她根本就不担心租不起的问题,哪个看着舒服就选哪个,不在乎价格。

然而随便选一家,点进去和房东聊着聊着,都差不多已经定下,准备去看房的阶段,房东忽然问到她的年龄:“对了,小姑娘,你多大了?”

阮黛:“十七。”

“还没成年?”房东吓了一跳,“那不行不行,房子不能租给你,法律规定不能给未成年租房的,你不会是离家出走吧?如果实在要租,也必须有监护人的签字才行!”

“……还有这种事?”

阮黛还是第一种听到这种说法,去百度了下,还真是,法律明文规定未成年人不准租房,但这种不被发现也没事,谁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她又不死心地问了好几家,得到的答复都一样,都不想承担责任,毕竟未成年人出事的风险太高。

阮黛很郁闷。

夏莹西啃着苹果看了眼,“不然你干脆住校吧,还有一年你才满十八,够等了。”

“……嗯,也只好这样了。”阮黛叹气,住校她开始是想过的,可是那样拍视频什么的就不方便了,毕竟合租人多矛盾大。

无奈之下,阮黛决定明天回学校时再申请住校,然后站起身换衣服。

“你要出去?”夏莹西见状问道。

“嗯。”阮黛换好衣服,“去律师事务所看看。”

她找了家比较有名的律师事务所,接待她的是一名年轻女子,穿着西装,戴着金框眼镜,一副精英相。

她打量着阮黛,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小姐,请问你今年多大了?”

阮黛觉得今天年龄的问题真是和她杠上了,这就是大人的社会吗?

“我刚满十八。”她撒谎道。

律师:“能给我看一下身份证吗?”

“……”阮黛放弃挣扎,“好吧,我才十七,难道找律师和进网吧一样,还有年龄限制吗?”

律师笑了下,给她倒了杯水:“这倒没有,我就是问问而已,你先说说你的情况吧。”

于是阮黛便把阮家侵占父母遗产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律师若有所思。

“你觉得我能胜诉吗?”阮黛舔了舔干涩的唇,喝了口水。

“如果有证据,你父母的遗书,还有你父母以前所在公安机关以及相关政府部门的证明,打赢不难。”律师缓缓道,“问题的是你还没成年,他们还是你名义上的监护人,他们完全可以说你心智不成熟,替你保管钱,不构成侵占财产行为,所以我建议你要告,也要等到成年后。”

“而且你还在读书。”她说,“打官司是一件非常耗时间和精力的事,高考在即,如果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你最好先专心学习。”

阮黛就猜到会这样,没有失望,点点头,“谢谢,我知道了,我会考虑清楚的,”

然后便走了。

来之前她就知道年龄是一道坎,阮澹卓好歹是她名义上的养父,哪能说告就告成功。

还是等成年后更保险。

阮黛暂时把阮家的事压下,都忍这么久了,不差这一年,就像律师说的,目前重要的是学习,为了阮家搞得自己心神不宁,那就得不偿失了。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去学校,早早来到教室,坐在座位前预习课文。

多亏了她,夏莹西第一次来那么早,趴在桌子上睡觉。

教室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周曜来到教室时,看到阮黛好端端坐在不远处,下意识松了口气,他没有迟疑,直接大步走过去,哑着嗓子问她:“你现在住在哪儿?”

“你问这个干嘛?”阮黛奇怪地抬头看着他,“又和你没关系。”

周曜一噎,努力搜刮理由时,严深川这时也到教室了。

他看到周曜站在阮黛身边,眼眸微沉,平静走过去:“让让,你挡着我的座位了。”

周曜当场想发作,但人家又没说错,这位置本来就是他的,于是忍了忍,面无表情往旁边挪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严深川在阮黛旁边坐下。

严深川放下书包后,马上转头看向阮黛,表情有些凝重,“你搬出阮家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

和对周曜的态度大不相同,阮黛语气和缓许多。

严深川缓缓道:“你作业落在我家了,我去你家找你,但没看见你……星期天也不在,后来听你妈说你到外面住了。”

说完,他问出了和周曜一样的问题:“你现在住在哪?”

这回阮黛答得非常丝滑:“暂时借助在莹西家,打算等会儿找老师申请住校。”

周曜:“……”

叶惜语作品《白莲花失忆后》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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