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村町楼房发现东京都厅内部报刊《东明新闻》原记者的尸体后正好一周,即二月二十四日早晨。

东京西郊,从两旁杂木丛生的青梅街道开来一辆卧车,向田无方向驶去。

在光秃秃的树梢之间,可以看到雪白的富士山。

从青梅街道到田无町一带,还残留着田园景色。可以看到茅屋顶和被防风林包围着的零散村落。最近集体住宅区急剧增加,从都中心来这里争夺建筑用地,为一些大学建立分校。广阔的平原尽头接近低低的山脉。所谓关东平原延伸到这一带,已是西面的边缘了。富士山的雄姿也显得更加高大。

刚才在这一带行驶的卧车,从田无町向左拐,在那辽阔原野里的白色公路上飞驰着。

这条路是向小金井、府中方面去的,但是在中途就分为两路。向小路走去,不一会就进入了低低的丘陵地带,在杂树林的掩映中,看见一堵大墙向树林深处延伸着。这墙有些过于高了。有一座威严的门楼,门柱的黄铜牌子上面刻着“医疗法人爱养会”一行小字,这下面刻着的大字是“不二野病院”。

大门里面占地十分广阔。从门口到洋式圆形花池距离约有二百米。池里栽着各色的花草,通道的一侧是一行高高的喜马拉雅杉。

主楼是白色的现代建筑,左右两侧是对称的二层楼房。院子的深处还有一些别的房舍,却不象外面这样现代样式的了。有四栋左右的细长的房子,有的窗子上安着铁格子。所谓不二野病院,不过是医疗法人爱养会附属事业中的一所精神病院。

卧车来到大门口。从里面下来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皮肤白晳的青年人。

有三个像医生模样很体面的人在迎接他。在这个空旷地带,只要来一辆汽车,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了。

“啊,山中先生!”

出迎的三个人当中有个高身材、四十二三岁的人,他身体瘦削,长着小胡子。只有这个人身穿西服没罩白大褂。

“是你呀?”

青年人正是都厚生局卫生课的职员山中一郎。

“辛苦了!”

小胡子把青年人让进大门右边的接待室。接待室的一侧是院长室,另一侧是事务长室。接待室当然是不让患者家属进入的。这里并不豪华,但很宽敞。墙上挂着油画。屋中央的大圆桌上摆着九谷瓷花瓶,里边插满了温室里培植的鲜花。

山中一郎刚在上席落了座,就走进来一位年约五十、身体肥胖、红光满面、身穿白大褂的人。

“山中先生,您辛苦了!”这人笑容满面地寒暄道。

“哎呀,是院长!”山中站了起来,向这个人应酬着,“又进行不受你们欢迎的检查来了。”

“啊,好极了。这也是您的任务嘛。那就请您仔细地检查指导吧,”

接着是一阵笑声,小胡子和另外那两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开始便洋溢着和谐的气氛。

端来了咖啡,取出糕点和水果。这些东西都是由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护士拿来的。

“从都中心到这里,就是坐车也得一小时二十分钟,近来车辆拥挤,道路又坏,不能像过去那样兜风了。一到这里就觉得相当的冷呢。”

“这里与都中心的温差总有三四度,是吧?院长,和那里相比冷得多呢。”

小胡子两眼望着圆脸庞、气色很好的院长。院长的头发已经半白了,却是童子脸,戴着无框眼镜,很像英国绅士。

“饭田事务长住的高圆寺一带和这里的温差也不小吧?”

“是啊,也得相差两度吧。”

小胡子是不二野病院的事务长,叫饭田胜治。二月十八日凌晨两点钟左右,在高圆寺松树町家里接待山中一郎,在二楼边饮威士忌边谈的就是这个人。

院长、饭田事务长和山中海阔天空地闲聊着。从都中心到热闹的街道,从酒吧到小饭馆的新闻,东拉西扯地持续了足有四十分钟。山中总算像觉察到什么似地看了看腕上的表。

“那就一点一点地叫我看看吧。”山中这样一说,院长、事务长和那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小胡子饭田事务长带领着山中在曲折的长廊里走着。女护士、男看护员每遇到这位常来检查的都职员,都行注目礼走了过去。

精神病院和一般医院不同,即使阳光充足,也总觉得阴森森的。这里能看到患者家属模样的人在走廊里徘徊着。靠近主楼的是轻病号病房,往里边走是重病号病房,门窗上都装着铁格子。

在朝阳的地方晒着浴衣、病号衣、毯子、手巾之类的东西。在砍去了杂木林的空场上,年轻的医务人员和护理员在打着棒球什么的。轻病患者有的在院子里拔草,有的在呆呆地看着人家玩棒球。

山中把病室、厨房等设施草草地看了一遍。

东京都厚生局卫生课按规定应对都内精神病院的全部业务随时进行检查,并评定分数。

精神病院的检查评分表上共分为三项:①设备管理;②业务状况,③患者的待遇。每个项目中又细分为十几条。规定每条接二至三分作为减分标准。三大项每项为一百分,共三百分。减分后的三项总和除以三,就是总平均分数。

作为检查对象的细节是什么呢?以设备管理中的病房为例,包括:观察诊疗病房、危险保护病房、开放病房、合併病房、精神外科病。这些都要逐个巡视。

又如危险保护病房细目中,分为单人室和集体室,应检查危险性的患者在病情发作时不使受伤的设备是否齐全,为防止患者逃出安装的门窗铁格子,是否使患者反感?室内采光、通风、换气状态是否良好(医疗法规定,房间面积的八分之一以上应为有效面积,十六分之一以上应为开放面积),此外,灯光照明是否适宜,厕所位置和构造是否完好(对厕所的要求是不使患者坠入其中,不使患者逃脱,不准吸烟,不易发生事故。所以厕所里不许安装白瓷便器)。开放病房白天允许患者自由活动,应使患者感到充分的开放自由,无拘无束。这些都要周密检查。还有,对于传染病的预防、消毒是否彻底、患者的娱乐设备情况等也应注意。

除病房外,食堂、就餐室、浴池设备等也要检查。对紧急时的看护设备、备品是否齐全,其他如暖气装置、防火设备、室内卫生设备、尤其是垃圾污水的处理设备,全要彻底检查。

关于女护士的业务方面,要检查是否完全按标准看护规定正确执行。护士长对各病房的工作日志、加班记录、药品请求、备品领发、患者零用钱的收支、院长查房时随行、夜间巡查等是否都有正确记载。尤其是护士对诊断治疗后的护理工作更为重要。

还有对轻病号进行劳动指导、生活指导的实行效果如何,尤其对患者的伙食,在治疗过程中应密切配合按需供应。关于伙食是否适于患者营养要求也是重点检查事项之一。

对各病房检查的内容为:是否因病状不同而产生极端差别待遇?对受劳动保护的官费患者和私费者有无不同待遇,被褥、衣服是否经常保持清洁,环境卫生如何,会客的传达、零用钱的保管如何,日用品有无不足。

这样全面检查一遍,最少也得整整一天时间。可是山中一郎呢?没用四十分钟就以跑步速度全部转完了。

从都厚生局下来的检查员理应冷不防地抽查才对,可是山中一郎的到来,病院却毫不慌张,仿佛早有准备,已恭候多时了。

回到接待室,在山中面前早就摆上了威士忌酒瓶和西式大菜。

“这么招待真叫人过意不去!”

山中装腔作势地皱了皱眉头。

“哪里,只不过几杯水酒。您太辛苦了!”

院长说了几句客套话,因为怕别的客人碰上,只是出面打了个招呼,就回院长室去了。

山中和饭田事务长聊起来没完没了,另外那两个医生在一旁附合着。边喝威士忌边闲谈,大约持续了一小时,实际进行“检查”的时间,还不到前后聊天时间的一半。

“太打扰了!”

面色红晕的山中放下酒杯,离开座位,再多喝他的脸就要变得苍白了。

“请多关照!”

饭田陪送山中走在通往大门的长廊里,两个医生在后面跟随着。

“山中先生,”饭田和山中肩并着肩小声说道,“那回事,没人找你淡过什么吗?”

“没人来说什么,怎么了?”

饭田低头不语走了五六步才说:

“前两三天,仿佛有刑警到我家附近打听过什么……”

山中噢了一声,上下看了看比自己高大的饭田。

“没什么,用不着担心。不过……刑警为什么就跑到我家附近去打听呢?”他眼睛盯着山中。“那天夜里,你不是坐出租汽车来的吗?”

“是在半路下的车,不可能知道你的住处。”

山中摇着头说道。

“是不是也到你住的地方去过呢?”

“没有,没特意去过我住的那家公寓,不过……好像也在那一带转过……那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山中还想要说什么,这时院长也前来相送,于是他们闭上了嘴。

“太打扰了!”

山中大声向院长说道。

“还请山中先生多多关照!”

肥头大耳,赤红脸的院长不住地点着头。

山中在上车之前,一直和饭田他们愉快地交谈着。汽车围着花池绕了半圈,开出不二野医院的大门,出来相送的人慢慢地走了回去。

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因为刚才说了半天言不由衷的奉承话,人们脸上却流露着淡漠、无聊的表情。

“哼,年轻轻的近来越发学得乖巧了。”

院长自言自语地说。

“这也很好,这样倒也有可以器重他的地方。在扣留的经费里花不了多少钱就够支应他的了,这样就用不着操心了。”

饭田自我安慰地解释着。

院长脸上露出了笑容。

坐在车里的山中,白晳的脸上也露出同样的冷笑。他从文件包里取出一张纸,用钢笔在上面写着。

这是一张分数表,填写的数字早就在他的脑子里了,检查只不过是走走形式,不能不敷衍一下,其实躺在家里也能填写交差。

分数超过了合格线。

汽车又来到田无,顺着青梅街道驶向都中心。

类似这种检查,都厅的职员并非都能坐上公用车,规定是坐电车的。但山中却一次也没按规定去做。

他和司机们都很熟悉,哪能去坐电车呢。

更重要的是,坐卧车去,可以用雇车的名目向病院索取车费。

山中填写完检查评分表之后,一直望着窗外。农家景色逐渐变成了街市风光。

山中的眼里显然充满了忧虑。在他的脑海里仍然残留着饭田那令人忧心的私语声。

“司机,”山中在后面招呼道。“看见有公用电话时,请停一下。”

又走了约五百米的地方,看到一所公共电话亭。那是在一家很美观的工厂前面。

山中下车,走进电话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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