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起了礼物, 顾金盛自然就把话题转到了那些家电上头, 说要是衣服点心他都不会跟自家女婿客气,大大方方收了这孝敬就是,可家电太贵重了,没有这样的规矩, 东西放在家里都还没拆,问秦大有怎么个章程, 要是能退是最好的,不白瞎那个钱。

秦大有和林春华都听得笑了起来,林春华说:“你放心大胆收下,这还真不是你女婿孝敬你的, 那是你闺女自个儿今年赚了点钱,这不门外那两辆车, 一辆是志军部队给他配的, 另一辆小轿车就是婉丫头自己买着用的,不止是你, 因着我和晓妹这两年帮着她们小两口带这三个孩子,她连我们都没漏下的, 都有孝敬,你安安生生享一回你自己闺女的福气,也叫旁人羡慕羡慕你。”

两家子人除了最小的牛牛被舅舅接过去玩没在,这会儿都屋里头坐着呢,听了这话顾超和王水英眼睛就是一亮,自家妹子就能赚钱了啊, 那电视留下有谱了。是的,他们对冰箱洗衣机其实没什么概念,乡下人嘛,菜都是地头里现拨的,放哪里有种地上保鲜好,洗衣服要费什么力气,哪里用得着机器,就是那台电视机特别叫人稀罕。

顾金盛和祝凤仙都看向自己闺女,有点不太敢相信,就能赚钱了,还买了轿车?祝凤仙看看亲家又看看自己闺女,“这是怎么说的,怎么能赚这么多钱啊,不是还读书呢吗?”

林春华笑笑不说话,该怎么跟亲家说这个还是婉丫头自己拿主意的好。顾婉买这些家电前心里就有数的,笑着说:“我学的中医药,在B市那边秦大哥的老领导还帮着我找了个好师父,凑巧配出一个不错的方子赚了点钱,上学的地方有些远加上孩子多出去不是太方便就买了辆车,家里添了几样家电,想着出嫁后住得那么远平时也照应不到家里,给您们同样买了一套,让爸妈和哥哥嫂子侄儿也能用上。”

这话说得叫人听着着实熨帖,顾超和王水英心头那个热乎,妹子嫁出去了,不止惦着爸妈,还记着他们这做哥哥嫂嫂和侄儿的,夫妻俩心里头像是有块软窝子叫人撞着了,感动得恨不能巴心巴肺的回报过去才好,偏自家的条件又好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

顾金盛张口就想说,赚到钱你存着呀,这么大手大脚哪里是个过日子的,转念一想亲家刚才说她和晓妹也都有,这话就不好说了,不然话头里就把自家亲家和闺女的小姑子一起拐带进去了。最后出口就是:“你把自己日子过好,多孝敬公婆帮扶兄弟就成,家里这边不要操心,我们在乡下有田有地吃穿是不愁的,赚钱也有你哥哥去。”

顾金盛是心疼那买家电的钱,勤劳节俭了一辈子的人你让他用那些死贵死贵的非必需品,他恐怕觉得还是起两间屋子合算些。不过女儿这么有本事,心里还记着家里人,而且做事有章法,看秦大有夫妇对她简直十万分的满意,顾金盛心里又很高兴,觉得很有脸面。

这话说完就觉得语调是不是太严肃了些,别闺女孝敬他还像是挨他训斥不会过日子似的,就扯了个笑脸出来,说:“读大学学本领能赚大钱,那就好好用心学,你自己把日子过起来爸妈就高兴了。”

坐他边上的祝凤仙看他还晓得扯个笑脸说两句软和中听的心里都松了口气,她自己知道,老头子那张黑脸膛好话都能说得像是在训话,闺女这都嫁出去了,看女婿那个宝贝样儿,回头往心里去了怎么好。

乡下人都这样,没出嫁的女儿要好好教,教好了她在婆家才能有好日子,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你再说话就要考虑亲家那边人的想法了,不中听不行。

顾婉是很清楚她爸的性格的,见话说完居然还笑了笑描补了一下,眼里有些笑意,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表示他的话她都听明白了。

王海娟这一天第二回刷新了对顾婉的认识,或者说,是刷新了对女人的认识。

在农村,大部分的女人倚赖着丈夫过活,她们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种地下田,这几年没有工分赚了,男人能出去打些零工,女人在农村能打零工赚钱的很少,可以说,家里头的现金来源基本靠男人。这样的情况下女人其实没有什么自我,男人成了她们生活和精神寄托的重心,成了她们唯一的仰仗。

她原以为顾婉也是这样的,以为顾婉只是运气好嫁了一个非常宠她的男人,以为她为娘家花这么多钱公婆都不会有意见是她有手段笼络得住公婆,原来不是的,是因为她有本事。

如果她有顾婉那样的本事,娘家人还是不是那样的嘴脸,她还会不会因为姜小艳时不时在她面前表现出对秦志刚的崇拜欣赏而惶惶不可终日。

如果她有顾婉那样的本事,是不是就算有一天没有了所有倚靠,她也可以靠自己活得好好的?如果有那样的底气,是不是也会变得像顾婉那样恬淡从容?

王海娟不知道什么是经济独立,却头一回隐隐约约触摸到了女性需要经济独立这个概念的边缘。

顾婉带给她这位二弟妹的那一点隐约的触动她不知道,那些家电是她买的,顾家自然是留下了。看着时间顾金盛就领着家人回去,好叫秦家人都能歇歇,临走喊了他们晚上上顾家吃饭去,林春华说还剩不少菜,热热就成,也没过去给顾家添忙乱。

老宅这边顾婉夫妻的房间里可没有特制的儿童床,一家五口就是横着睡都睡不下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平安被抱去和爷爷奶奶睡,多多不闹腾被秦志华拎他屋里去了,甜宝跟着自家爸妈睡一屋。

六斤挨挨蹭蹭的还不大舍得三宝,被王海娟哄回屋里临睡觉的时候还说想找哥哥,秦志刚听得哭笑不得,揉了揉六斤脑瓜儿笑:“傻儿子哎,你才是哥哥,那是弟弟妹妹。”

六斤执着认定平安和多多是哥哥,反正是没把他爹的话听进去,玩了一天也累着了,被王海娟一下一下拍着很快就睡得香了。等儿子睡着了,秦志刚才和王海娟商量:“娟子,年后咱把六斤接回来自己带吧,你看大哥家的三个孩子养得多好,咱给六斤吃好些,养些肉出来。”

王海娟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说:“可以啊,你把姜小艳换了,我就回来带六斤。”

秦志刚只觉得脑壳疼,家里父母都在,他低声耐心的劝她,“你能不能不闹了,咱们自己家里的事跟姜小艳有什么相关,她哥跟我是同学,人到店里工作不到三个月,好端端给人开了怎么说得过去?你对我要有些信心,她就是个店员,你才是我媳妇,我们还有六斤,我不会对别人有什么想法的,你那样紧张兮兮的天天坐在店里跟盯梢似的我也很难堪,明明没什么事都像有什么一样。”

王海娟有些讥讽的笑,说:“你有没有心思我现在也不知道,但她一定有心思,她没心思会今天给你拎点苹果明天给你拿个柚子带个包子?她一个月工资才多少?”

秦志刚搓了搓脸,头疼得不行,觉得女人真的特别难沟通。

“娟子,那是他哥让带的,咱能不总提那些了吗?她带的那些东西我几时吃过,不都带回来给你和六斤了吗?你想想,我如果心里有鬼,我给自己找事把这些东西带给你,还告诉你这是她给的?而且你不高兴后我再没有收过她东西了,你自己也天天看着的,她现在不也不带了吗?”

王海娟心里翻搅得难受,说:“你从来不肯信我,你总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你说她平时跟你保持着正常距离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也跟你说过了,她当着你是一副嘴脸当着我又是另一副嘴脸,她在我面前就是时时处处话里话外都是很崇拜你,说你又待她很好。秦志刚,我不傻,那不是单纯的感激,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崇拜,也是在挑衅我。”

秦志刚长长叹一口气,“她有什么理由这样呢,真如你说的她对我有想法,那不是更应该瞒着你吗?你也在店里呆了快两个月了,你不是能看到吗?日常的相处都很正常,娟子,我真的觉得是你多心了,都是一些莫须有的事情。”

“你知道疑人偷斧的典故吗?说有人丢了把斧头,怀疑是邻居家的儿子偷的,这时候看他走路的姿态、脸上的神色、讲话的神情,哪一处都像是偷了斧头的样子,再几天找到了自己的斧头,隔几天再看邻居的儿子,一举一动都不像偷斧头的样子。我觉得你现在就是这样,你对姜小艳有成见,再看她一举一动都觉得有问题。”

“说到底你还是信她不信我,她品性端方,我神经质喽?”王海娟说这句话时颇为自嘲,神经质这个词,是半个多月前两人为同样的问题吵起来秦志刚给她的。

她翻了个身面向墙壁那侧躺着闭上眼不想再说,心里那种委屈铺天盖地却渲泄不出,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没入枕巾里。

她也累了,这样的谈话,一个月来夫妻俩谈了不下十次,最初她会气到歇斯底里,夫妻俩说着说着口气冲起来就变成了争吵,现在她连说都不想再说了。疑人偷斧,他这个典故讲得挺好的,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坚信姜小艳没问题,坚信是她疑神疑鬼,她说再多有什么用。

王海娟也知道,自己陷进了一个坑里,如果秦志刚说的都是真的,那姜小艳就是有意给她挖坑,她就是故意刺激她,让她不安让她去跟秦志刚要求开了她,她料定秦志刚看在她哥的面上不会那么做,那么他们夫妻之间必然起龃龉。

她知道是坑,可她还是跳了,不然要怎么样,看着这么个打着歪心思的女人天天在秦志刚身边吗?所以她情愿把六斤放到娘家,自己每天和秦志刚一起去店里一起回来,姜小艳当着秦志刚一脸纯善,私下里没少看她笑话。

王海娟真是觉得姜小艳不要脸,她一个上赶子要破坏人家庭的,还能笑话她一个正妻拿她当贼防,把她逼到这份上,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王海娟常想,怎么就没叫秦志刚看见她那副嘴脸呢?

她觉得这大概是她的报应,刚进秦家头半年她闹腾得太厉害,那时候的她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对自己公婆和哪怕没见过面的嫂子,也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后来在娘家受尽大嫂的冷嘲后脑子才清醒一些,想通了很多事。

今天看公婆行事,再看大嫂顾婉,真正知道当年的她在秦志刚眼里是副什么嘴脸了。所以是她透支了他的信任,到今天遇上真正满怀恶意又会装的姜小艳,秦志刚也只当是她旧态复萌。

所以,人这一生行事,半点不容行差踏错,王海娟到今时才尝到了自己酿下的苦果。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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