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头下的踏青,不过是一个给那些人的机会。褚余安排了许多下去,只等着今日垂钓过后的收网。

底下的人都做得很好,把各方面全部安排妥当,就连随行的人,一一都筛选,保证每一个都能在这一场意外中,发挥意外的作用。

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把真正意外的小姑娘给带上,最后让她真的成了意外?

不过是看她这几日垂头丧气,一点朝气都没有,心中一动,索性就带上了她。

如果她乖巧,这一场中必然会活下来,如果她不乖巧……

都不乖巧了,留着也没有什么用。

褚余难得有垂钓的心情。他往日,总是喜欢更简单的方式。

只不过因为通州府的关系更复杂些,铁矿背后的那几个势力,加在一起也不是很简单就能铲除的。这才耐下性子,陪他们玩上一玩。

箭矢的出现,从起初到最后,几乎都在褚余的盘算之内。

唯一漏算的,是他脚边蹲着的小丫头。

她像是吓坏了,惨白着脸满眼惊恐,恨不得晕过去,即刻消失。

应该早一点让她上马车的。

偏就在这一刻,她走不得。

之后的,就更出乎褚余所料。

明明是个胆小的,怕死的,总是缩在人身后,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大的小丫头,居然在弓箭射过来时,扑到他身上,用自己的后背去抵挡那来势汹汹的弓箭。

那一刻,褚余漏算了。

怀中小姑娘疼得浑身一抽。

他抱着她,被小姑娘的失控连带着脚下一滑。

又是一处漏算。

滚滚河流急湍。

怀中的小姑娘入水后整个人都僵硬了,死死抱紧他的肩臂,身体在水中起伏,一口水一口水灌入,她求救一声都发不出,只有细弱的手指紧紧扣着他的肩臂。

像是濒死的幼兽,抓住了唯一活命的机会。

这种情况哪怕是精通水性的好手也未必能顺利从水中游出,更何况褚余,他对于水性,不过是刚好懂罢了。

怀里还死死坠着一个吸水后分量不轻的小丫头,就算他再大的力,在水中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

褚余下颌紧绷,单手搂着怀中已经失去意识的小姑娘,在急湍的河流中努力找一条通往河岸的路。

水流中涌动着不同于普通水下的沉稳,倒像是有不少的暗旋,来回迷失水中的方向。

不妙。

褚余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姑娘。

苍白着脸,眼睛紧闭,她满脸的河水,已经意识不清。

呛水呛到晕过去了。

若是扔了她……

他眼神有些微妙。

褚余搂着她的手臂用力,把人固定在自己怀中,重新吸入一口气,带着她继续往前。

罢了。

这世间只有一个她这样的小傻子,若是松了手,以后就没了。

实在是……失算。

烈日当下,河岸边,褚余抱着怀中湿漉漉的小姑娘,拍了拍她的脸。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也就是还有些微弱的气息,证明她还没有溺死。

褚余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柔弱,胆小,愚笨,还是个别人送来的探子。

这样的人若是换做之前,他有多少杀多少,全当解闷儿了。

偏偏就是这个笨丫头,在一场他心知肚明的筹谋中,出现在他的身后,用纤弱的背影,笨拙的挡在危险面前。

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她来说,这就是主动送死。

明明怕死怕得要死,还护着他。

护着他……

这感觉,倒是二十年来头一遭。

有点让人陌生。

褚余的手指戳上了小丫头的脸。

湿漉漉的,冰冷,没有以前那么软。

她昏迷了,泡在冰冷的河水里那么久,体温都在下降。

放任不管,怕是活不过多久。

褚余静静看着毫无知觉的小姑娘,半响,弯下了腰。

虽然,他从来不愿碰触旁人。但是之前意外捏过她,没有恶心。

这也算是她自己救了她一命。

*

柳安安好难受。

她哼哼唧唧了半天,觉着自己哪哪儿也不舒服。

她是趴着的姿势,胸口压得疼,背上更疼。还没有睡明白,迷迷瞪瞪的她嘴巴比脑子反应的快,哼哼唧唧着等丫鬟扶她起来,给她倒杯水来。

只她哼唧了好半天,身边也没有丫鬟来扶她。

柳安安不情不愿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倒是吓到了她。这里是哪里?到处都是灰土的泥土屋,头顶横梁都断了一半。乌黑的门上,连个门环都没有。

内里更是简单破旧,除了她躺着的炕外,房间里只有角落堆积的杂物。

这,这是什么地方?

对了,之前发生了什么来着?

出门踏青,忽然遇上刺杀暴君的偷袭,她脚下踩着裙摆摔倒在暴君身上,还连带着他,一起滚落河中了!

要死要死!她现在还活着,可能也活不了多久,暴君被她推下河,必然是要震怒,怕不是要把她五马分尸!

柳安安心中慌乱急了,想了半天,越想越难过,都顾不上疼,眼泪一串儿一串儿掉。

“哭什么?”

身后男人的声音淡淡的,倒是与往日有那么一点的不同。

柳安安声音一哽,来不及细想到底是哪里不同,抬起头眼泪汪汪看向男人。

暴君……在她眼里一贯都是高不可攀,冷如冰泉的,衣衫总是一丝不苟,带着寒冰一样的温度,让人不可靠近。他从来没有露出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松散。

而现在不同,他穿着一身灰褐色的长衫,不怎么合身也就罢了,袖子腿下短了一截,腰上松松垮垮,他的长发随意用一根发带挽了起来,像是随处可见的平民。

也就是那张俊俏得过分的脸,让他不像个普通平民。

男人静静看着她。

柳安安心中忽然慌乱了起来。

她把暴君连累到摔下河水里,他的衣服肯定也是因为这个换了,换言之,她又害得暴君衣衫不整,没有天子威严了。

柳安安眼泪哗哗地,吸着鼻子愧疚不已。

“公子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冻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她连带着暴君摔下来,她可能还能活下去……

这下还指望什么活下去,暴君怕不是在门外就地给她挖了个坟,随手把她扔进去填土了。

褚余眸光闪了闪。

背上的伤才裹了一层药,小姑娘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她的伤,一醒过来就满心担心他。

哭得真惨,像个委屈的孩子。

这么怕他受伤?

“我无事。”

他一撩衣摆,坐在柳安安身侧,把手中端来的碗递给她。

这是一碗浓稠的药。小镇子上,唯一的村医开的。

小姑娘家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本就体寒,再不去去寒,怕是要病得严重。

柳安安受宠若惊接过药碗,一时之间,她心里除了愧疚外,多了一种羞愧。

天下共主,帝王真的是帝王,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她拖累了,还要给她喝药。

柳安安一点都不怕这是毒|药,暴君想杀她直接就能动手,何必多此一举呢。出于对暴君杀人能力的纯天然信任,柳安安抱着药碗咕嘟咕嘟喝完了。

好……苦!

她眼睛里的眼泪滴滴答答的,瘪着嘴苦得连嘴都张不开,生怕一张嘴,都要苦得她哇哇叫。

这下,柳安安忽然又有点别的想法了。药应该是真药,药里面有没有黄连,就说不定了。

暴君……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柳安安寻思了下,他不像是个会在这种细节小事上纠缠的人。恐怕是这里的大夫只能开得出这么苦的药了。

罢了,好歹是药。

喝完药,柳安安后知后觉自己背上生疼。

火辣辣的那种。

“公子,我是不是……是不是受伤了?”

柳安安趴在床上,都不敢转动一下胳膊。刚刚喝药的时候被苦蒙了,这会儿才感觉到疼。

褚余瞥了眼她的背。

从水里把人捞出来,渡了气。两个人落水后飘了很远,上岸的地方距离镇子已经不知多远。又在烈日下抱着她,走了许久才找到了一个村落,用一块玉佩换了村子最好的一间房,请了老妇人来给她洗澡换衣,听老妇人说,她身上小伤不少,最重的,是后背。

他检查过了,是弓箭射过来,在她背上插|入一分的伤。

说起来不重,但是也不轻。

再加上小姑娘细皮嫩肉,连翻带滚的,背上青一坨紫一块,狰狞的伤口流着血,看着实在严重。

“擦伤,不重。”

柳安安听了这话,迷惑了。擦伤也这么疼?难道是她自己吓自己的?

听信了暴君的话,柳安安先入为主,真的把自己背上的伤当做擦伤了,活动了一下手臂。

“嘶……”柳安安欲哭无泪,坚韧不拔问,“这个擦伤,是不是擦得有点重?”

好疼哦。

褚余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勾嘴角。

蠢丫头。

傻得可爱。

柳安安伤得不算重。主要是她身子娇弱,泡了冷水,又在烈日下小半个时辰,到了村子让妇人洗澡,忽冷忽热一场下来,伤口感染不说,夜里直接起了高热。

小姑娘夜里忽然喃语,满口胡话。

守夜的老妇人去隔间叫醒了褚余。

“后生,你娘子起热说胡话了!”

褚余起身。

他提着一盏煤油灯。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满脸通红,闭着眼额头全是汗,烧得发干的嘴唇动了动。

“……”

他弯腰。

“公子,别……我……”小姑娘的声音又细又软,黏黏糊糊,醉酒似的软糯。

他直起身。

半黑半明中,褚余让那老妇人退下,挽了袖子坐在小姑娘的身边,手里捏着一方拧了水的帕子,生疏地放在她通红的额头。

褚余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是他生平头一回照顾人。

感觉有点奇怪。

半响,他的手指戳在小姑娘软乎乎的脸颊上。

指尖发烫。

“孤亲自照顾你,你要是好不了,孤就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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