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谈宴西还是陪着周弥出了门。

她一直想看的一个装置艺术展,始终没抽出时间。主题是关于人的异化的视觉性表达,很是抽象。

谈宴西虽全程陪同却兴趣缺缺,坦言自己是个商人,欣赏不来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们逛完了展,在出口的衍生文创商店闲逛。

周弥拿起一枚今日特展品同款的银质袖扣,往谈宴西的袖子上比,一面说道:“那你为什么跟赵野还是朋友?”

谈宴西笑说:“要是人情往来就算朋友,那我的朋友数目可以申请吉尼斯了。”

“该不会,你真正的朋友只有卫丞?”周弥把袖扣放回到展示盒里。

谈宴西很坦然:“严格来说,这么说不算错。”

看她要走,他伸手,一把拉住她。

周弥顿下脚步,疑惑看他。

谈宴西朝那展示盒里的袖扣看一眼,表情比她更疑惑,仿佛在问,既然不买,拉他袖子比什么比?

周弥笑了,“你要呀?我以为你不喜欢。”她去看标签价格,小小两枚要两百多块钱,实话说有些肉痛。不过还是叫来店员,拿两枚新的包装起来。

她忽地想到什么,“这个能不能抵我欠你的生日礼物?”

谈宴西扫她一眼,“我都忘了,你倒提醒了我。”

周弥忙说:“那你当没听到!”

谈宴西笑说,“这回我要白纸黑字记账上。”

周弥又买了几个记事本,一套明信片,一起付了账,准备带回去做纪念。

晚上,一块儿吃了晚饭,谈宴西将她送回――她请了假,但有些工作不得不做,不然要拖累团队的进度。

车停在路口处,周弥主动凑近去亲了谈宴西,方才下车去。

晚上八点左右,巷子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老人遛弯,小孩儿打闹,有人临街开了店铺,支了围棋盘跟人对弈。

周弥走到半途,脚步一顿――

前方迎面而来的两个人,是程一念和崔佳航。

程一念穿T恤,外搭一件水洗蓝色的背带连衣裙,帆布鞋,个头小小的,乖巧极了。崔佳航也是T恤和运动裤的打扮。两人看起来很登对,很像是学生情侣。

他们手牵着手,一边走一边说话,起先并没有注意到她,直到程一念不经意抬眼,不自觉脚步一停,崔佳航也跟着停下,抬头一看。

两人都是一愣。

周弥笑笑,神色没有半分异常,“出去玩么?”

程一念难掩尴尬,“嗯。去看电影。”

周弥点点头:“那我先进去啦?你们玩得开心。”

“……嗯。”

实话说,周弥不算惊讶。

回想一切都有蛛丝马迹,串得起来。

她唯一感想是,她没告诉程一念她和谈宴西的事,程一念同样的也不告诉她,扯平了。

过了晚上十点半,程一念从外面回来了。

周弥已经洗过澡,坐在餐桌旁,支着笔记本电脑加班。

程一念跟她打声招呼,拿上衣服洗澡。

她吹干头发,把吹风机挂在架子上,站在浴室的门口,犹豫了片刻,说:“我们聊聊吧。”

周弥合上电脑后盖,“好啊。”

这时候,宋满从屋里探出头来,周弥抬头看她一眼,她立即就退了回去,还关上了房门。

周弥跟程一念去了阳台上。

天气已经很热了,夜间扑面的风亦有潮湿的热意。

程一念穿着印着平铺海绵宝宝图案的睡裙,趴着栏杆往外看,过了好久才出声,声音很轻:“你怎么都不生气?”

周弥转头看她,倍感疑惑,“我什么要生气?”

程一念脸枕在手臂上,声音涩然:“……我明知道崔佳航喜欢的是你。我还找你要他的微信,接近他,甚至辞职去了你们公司。”

她声音里有种自暴自弃的自我厌弃感。

周弥沉默了好一会儿,斟酌着怎么说比较合适:“我没觉得崔佳航喜欢我。非要说的话,我只感觉到,他可能对我有好感。退一万步,一念,即便他喜欢的是我,那又怎样?他不是我男朋友,谁都有资格去追他。不能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你就要背负不必要的负罪感吧?”

程一念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周弥看着她,却笑一声,“什么啊。你最近对我这么疏远,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程一念说:“可我很不磊落。我告诉崔佳航说你在谈恋爱,想让他断绝对你的心思。”

“……虽然算不上是恋爱,但性质也没什么差别。你这么说也没错。”

然而,程一念越发不能释怀,“……如果我告诉你,我最初的动机是因为听说他是北城户口。我很想在北城立足,可我真的好累。我烦透了……”

她真的哭了出来。

周弥看着她,走近去,搂住她肩膀,“我们认识有五年了吧?”

程一念点头。

实话实说,周弥并不觉得自己跟程一念十分投契,但有一种朋友,哪怕并非心灵共鸣,长久陪伴也足够建立深厚情谊。

她和程一念应当属于后者。

顾斐斐倒是和她有部分精神相似,可顾斐斐一个一生放纵爱自由的性格,从来飘忽不定。

她半夜痛经醒了,去帮忙烧开水的人,还是一直在身边的程一念。

周弥说:“认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有多护短?说动机没什么意义,要看结果。你只告诉我,现在,你喜欢崔佳航吗?你觉他也喜欢你吗?”

程一念泪眼朦胧地连点了两下头。

“我不觉得功利一点是什么坏事。如果我告诉你,我正在做的事,比你还糟糕得多,说不定你还会觉得我很恶心……”

“我才不会。”程一念偏头看她,“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

“羡慕我?”周弥笑了,“我才羡慕你。你是我最向往的那一种成长路线。”

程一念转头看她,好像在判断她这话是不是真心话。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妈的事?”周弥笑笑,“……我现在跟她在做一样的傻事。”

程一念一愣。

“所以我说算不上恋爱。包养?情-妇?大概这个意思。”

“你别这么说自己。”

周弥看着她,“那你也别这么说你自己。据我跟崔佳航共事的经验,他人真的很不错。或许崔佳航就是你的‘一期一会’。”

程一念眼泪一时又涌出来,“……我总觉得,自己是抢走了你的一个可能性。”

“不是。崔佳航不是我的可能性。”周弥拍拍她的肩膀,“你答应我,好好经营这段感情。不要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好……”程一念哽咽,“那你呢?你保护好自己。”

周弥笑笑,“我不会往前车之鉴的老路上走。”

周弥回屋去,拿了几张纸巾递给程一念。

程一念擦过眼泪,擤干净鼻涕,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又说:“还有件事……”

“你说。”

“我可能,要搬出去了。”

周弥明白她可能是要跟崔佳航一起去住,点点头说:“什么时候?正好我也准备找个离公司更近点儿的房子。”

“可能就下个月。”

“那我们下个月不续租了。”

话音落下,她们同时觉得惆怅。

读书时两人虽然不是同系,但是住同一个宿舍。那时候一起上公选课,一起去澡堂洗澡,去开水房打水,互相给对方从食堂带饭。

从毕业至今,又一直在合租,下班后一起做饭,一起追剧,周末一起去宜家添置一点小物件。

周弥心里将这里视之为自己最后的心理屏障,是现实支点,一旦回了这里,就意味着从不属于自己的浮华中落地。

她有种恐慌感。

以后是否离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越来越近?

也是否意味着更一步接近幻灭。

-

周弥要找房子的事,谈宴西还是知道了。

周末两人在谈宴西的公寓碰面,聊起这事儿。

谈宴西说:“这有什么好想的,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周弥斩钉截铁:“不要。”

“你不就是担心宋满吗?可以叫宋满去姚妈那儿,姚妈帮忙照顾。”

“我不跟你聊了,你越说越离谱。我还是自己找吧。”“好好好。”谈宴西一把将她又Y回来按在沙发上,“你不说我都忘了。宋满学校附近,我还有真有套房。”

周弥睁大眼睛,“谈公子孩子还没有,学区房倒已经买好了?”

谈宴西笑了,“最早也不是学区房,当时的开发商为了还我的人情,送了我一套。那时候价格低得很,就是款项结清后的一个添头。谁想到,如今翻了二十倍不止。”

周弥差点翻白眼:“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都装修好了的,两室一厅。你需要就拿去住。”

“我租行吗?”

谈宴西瞥她一眼,“你查查那儿现在租房市价多少?”

周弥拿出手机,当场查了查,查完气焰顿消,“……我还是另找地方吧。”

谈宴西笑了,捏她脸颊,“周小姐,接受我一点好意就这么难?我给你房租打折好不好?”

他往她手机屏幕上瞥了一眼那整租的价格,“我看看……离学校近,吵,打七折;离交通干道近,更吵,打七折;风水不好,再打七折。”

南北通透的房子,他说风水不好。

周弥伏在他肩头笑得停不下来,“……包水电吗?物业呢?”

“别得寸进尺啊。”谈宴西转头亲她一下,“你看,往后我去你那儿偶尔蹭蹭饭,也当是你交房租了。”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厨艺还这么值钱呢。”

“那不然,你拿别的偿也行?”他挑眼打量她,语气又开始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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