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警察来得很快。

因为男人相机里大量偷拍孟濡的照片,不止是今天,还有前几天他在小区里跟踪孟濡的偷拍。

孟濡坐在楼下的花圃休息、孟濡站在地下停车库和谭晓晓说话、孟濡的背影、孟濡在站牌前悠惬地吃棒棒糖……

再加上他持刀划伤了陆星衍的手臂,故意伤人,警察将男人带回了警局。

孟濡、陆星衍和岳白间也被要求到警局做笔录。

做完笔录,三人从警局出来。

岳白间骑着单车回学校。

孟濡得知陆星衍受伤,一路都想看看这小孩伤得怎么样,但陆星衍却说没什么大事,回去时坐在出租车副驾驶不让孟濡看他的手臂。

到了家里,孟濡跟在陆星衍身后走向次卧。

女孩停在门口,陆星衍进屋,关门。

孟濡动作迅速,在他关门之前伸手插进门缝里。

门框打在手背,还未伤到孟濡,陆星衍已及时地拉开。

陆星衍站在门后,表情略带一丝不自然,说:“真的没事。”

孟濡趁机走进屋内,视线落在少年垂在一侧的右臂,“那你让我看看。”

如果真的没事,那他为什么下车时开门都用左手?

孟濡清楚地看到那柄明晃晃的手工刀从他的小臂划过。

陆星衍知道躲不过,踅身走回床边,身子一倾重重倒向床上,右臂放在身侧,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孟濡脱掉鞋子上床,盘腿坐在陆星衍身侧,抬起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膝上。她把他袖子一点一点轻轻往上捋,果然看到精瘦小臂三分之一处有一道不浅的伤口。

伤处撕裂,皮肉鲜红,周围一圈模糊的血痕,看得出来刚开始流了不少血。

现在血已经止住。而这小孩伤成这样,居然还敢瞒着她?

孟濡轻轻皱鼻子,有一点心疼。这种心疼不是因为陆星衍是为了帮她才受伤,而是……

而是?

什么呢。

孟濡也说不上来,但是看到陆星衍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态度,她就来气。

偏偏陆星衍还不以为然地对上她的视线,歪着嘴角笑:“我说了,没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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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濡被陆星衍小朋友逼得心里骂脏话,抬起指腹在他伤口处轻轻摁了下,如愿以偿听到陆星衍忍不住重重“嘶”了声。

孟濡秀眉轻蹙,对陆星衍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双氧水和碘伏过来。”

陆星衍不动,偏头看着她的背影。

没一会儿,孟濡回来,手里拿着消毒药水和干净纱布。

这是孟濡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她跳芭蕾时经常会意外受伤,身边常备医药箱。

只是这次回国自己还没用过,倒先让陆星衍用了。

孟濡让陆星衍坐到床沿,手臂伸向床外,底下放着垃圾桶,用双氧水给他冲洗伤口。

然后用棉签蘸碘伏,一下一下小力给陆星衍的伤口消毒。

消毒到一半,孟濡仍旧不放心,垂着眼眸对陆星衍说:“下午你再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吧。”

虽然伤口不太深,但万一那个人的刀子不干净呢?

陆星衍这次没有反驳。屈起一条腿,手肘撑着膝盖,托腮问:“你陪我去么?”

孟濡动作微顿,仰头问陆星衍:“你不知道怎么打针吗?”

陆星衍一闷,说:“知道。”

“那你就自己去吧。”

她下午还要和意大利舞团的团长视频电话呢。

女孩专注地给陆星衍的伤口消毒,她动作很轻,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握住陆星衍的手,五指纤纤,骨肉停匀。被她触到的地方略有一丝痒,痒意蔓延,连伤口都不那么疼了。陆星衍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动,想将孟濡的小手拢到他的掌中。

孟濡不知所觉地又靠近一些,发顶恬雅的馨香传入陆星衍的鼻息,不是特别浓郁的味道,但配合着她身上淡淡甜甜的香水味,让人欲罢不能。

陆星衍忽地向后一退。

孟濡紧张,“怎么了?疼么?”

陆星衍侧开视线,手掌掩着唇说:“没。”

那他躲什么?

孟濡不明所以,继续消毒。

过了片刻,陆星衍转回眸盯着孟濡,出声叫道:“濡濡。”

孟濡:“?”

孟濡很早就想纠正他的称呼了,上回元旦晚会在小礼堂也是,他当着她学生的面叫她“濡濡”,究竟有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孟濡还没回应,陆星衍自觉地说:“我刚才救了你。”

这是件事实,他不说孟濡也一直记着。孟濡的眼神蓦地变得柔和,轻声说道:“嗯,谢谢你。”

“没有那个男人,你会住回那间公寓么?”陆星衍问。

孟濡给陆星衍的伤口一圈一圈缠纱布的动作顿了顿。她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既然搬回来了,当然还是家里住着舒服。孟濡摇摇头说:“我不会搬回去了。”

少年刚才略平直的嘴角上翘,眉宇舒展,又恢复那种懒慢的腔调,“那我为你受伤,你要怎么谢我?”

孟濡歪头,“你想让我怎么谢你?”

陆星衍垂着眼尾,看她。

很久。

久得孟濡以为他不会对自己提条件了,少年抬手轻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眼眸认真,慢吞吞又直白地说——

“学会依赖我,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

孟濡去外面接电话。

陆星衍独自坐在床上,把孟濡缠到一半的纱布打了个随意又敷衍的结。

他拿起手机,微信上是岳白间发来的关怀短信。

岳白间:【兄弟,怎么样?受伤严重么?】

岳白间:【说实话,我jio得不太严重,那个男人看起来比较惨……但出于礼貌还是问一下。】

陆星衍随便滑了滑手机,没有什么想玩的欲望,顺手回复道:【没事,谢了。】

那边很快又回:【程麟应该感谢你平时的不打之恩。】

岳白间:【没想到你动起手来这么狠。】

陆星衍:【。】

岳白间不知是不是无聊,平时都没这么多废话,今天却对孟濡的事很感兴趣:【那个男人是你姐姐的私生饭么,怎么跟到我们学校?】

大概是得知孟濡的行程,特地到学校门口蹲守。陆星衍这么想,却摸了一下左耳上的耳钉没有回复。

姐姐两个字看得他刺眼。

少顷,岳白间又自作聪明地发了句:【让你姐姐最近都和男朋友一起住吧,遇到这种事情,家里有个男人总会安全一点。】

陆星衍盯着对话框里白底黑字的“男朋友”,过了半晌,扯着嘴角轻轻呵笑。气息浅淡,似讽刺又似愉悦。他给岳白间回:【多谢提醒,她现在和我一起住。】

岳白间:【?】

岳白间根本没多想,单纯地说:【也是,你们是表姐弟,又都是覃郡人。我表姐偶尔来我家玩时,我妈也喜欢留她过夜。】

不一样。

陆星衍把手机扔向一旁,侧目看向阳台,孟濡坐在吊篮椅里正打电话。她大半个身体缩进吊椅中,垂下一对又细又直的小腿,在不太温暖的阳光下白得晃眼。瘦弱的踝关节连着双足,雪白饱满的趾尖轻轻点着地。足尖上有不太明显的伤痕,是她常年跳足尖舞的坚韧徽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脚尖一荡一荡,踩在陆星衍的心上。

他和她的关系不是普通表姐弟。

也不像岳白间和他表姐那么单纯。

陆星衍和孟濡没有血缘关系。

陆星衍不过是,孟濡的姨夫姨母收养的一名小孩。

……

童年,陆星衍记忆里最深刻的地方是孤儿院。

灰色的,窒闷的,苦涩的,所有东西都蒙一层灰蒙蒙的阴霾。

他没被爱过,感情淡薄,桀骜阴戾。

现在想来,很大一部分和这里有关。

陆星衍孤孤单单长到十二岁,被一对男方姓陆的夫妻收养。

他们把他领回家,改了名字叫陆星衍,为他提供所有他们能想到的东西。

很周到,这点连陆星衍都不能否认。他们还把他介绍给家里的所有亲戚,席间,所有人谈话中都会出现一个名字。

——濡濡。

“濡濡去英国学芭蕾舞是不是快回来了?”

“明年吧,明年濡濡十九,马上就毕业了。”

“到时候再介绍阿衍和濡濡认识。”

“濡濡和姜冶都能相处得好,阿衍肯定也喜欢这个姐姐。”

那个时候,陆星衍并不知道“濡濡”是谁。

也对这位尚未谋面的姐姐没有任何了解的兴趣。

直到一年后,又是家庭聚会,那位深受所有人喜爱的“濡濡”终于回国了。

昏暗无人的棋牌室,孟濡与陆星衍靠得太近,他不得不睁开眼睛,整个眼里都是她。

她紧张地叫他转眼珠,细心地拿棉签一点点蘸去他眼中的胶水,连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柑橘香都闻得清清楚楚。

后来才知道她刚吃完一颗橘子。

聚会最后,陆星衍听从孟濡的话,在所有人面前演奏一首小提琴曲。

但演奏完,孟濡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一年后,陆星衍的养父母车祸身亡。

再次见到孟濡,是在他养父母下葬前。

冷冰冰的殡仪馆中,所有人都离陆星衍很远。

少年穿着一身黑,头发被外面的细雨淋湿,肩膀瘦削,面容苍白,孤僻得要命。

他从头至尾没有落一滴泪,也许是将自己封闭了,孟濡的姨夫姨母收养他时他没有表现出开心,现在他们去世他也不悲伤。

但是孟濡来了,女孩越过人群第一眼看到他。

她上前坚定又轻柔地握住他的手,手心比他还凉,将他带往灵堂旁的家属位置。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一点一点细细擦拭陆星衍头发、额头、眼睫毛上沾惹的水珠,然后摸摸他的眼尾说:“你还记得我吗?”

这是这些天,有人对陆星衍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把他当成灾星,当成噩运,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唯有孟濡,一次一次向他靠近,在陆星衍不明显地点了一下头之后,说:“姨母走之前让我好好照顾你,你是我弟弟,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陆星衍垂着头,不知道把她的话听进去没有。

家属答谢完,孟濡姨夫姨母的尸体被送去火化。

入殓师为两人上妆,他们看起来与生前无异。

于是,这两名与陆星衍共同生活了两年的养父养母,在一场大火中焚化。

火势由大到小,陆星衍一直一动不动地站着。

火势渐熄,骨灰入葬。

蒙蒙细雨仍未停止。

葬礼结束,孟濡的亲人逐渐离去。

没有人愿意多看陆星衍一眼,更没有人愿意带他回家。

因为他是麻烦,也是克星。

孟濡不忍心陆星衍一个人回到姨夫姨母生前的房子,更何况那房子最近在卖了。她匆匆拦住即将离去的舅妈一家人,恳请问:“舅妈,陆星衍能先在你家住一段时间吗?姨夫姨母走了,他一个人不能生活。我在国外很少回来,如果你愿意收留他,我每个月都负担他的生活费。”

那时候孟濡刚毕业一年,积蓄不多,却从未想过放弃陆星衍。

但是孟濡舅妈晦气地摆手,一脸不愿意说:“我家有姜冶和姜净了,要那么多孩子干什么?况且谁不知道,要不是因为他……”

后面未尽的话,舅妈不说,所有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孟濡又转着迷茫的乌眸看向在场的其他亲戚。

所有人都避开视线,意思不言而喻。

没有人愿意要陆星衍。

陆星衍早在孟濡的舅妈说第一句话时,就转身走出了山上墓地。

他也许真的亲情缘浅薄,心里很平静,没有悲凉没有难过,只是觉得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孤身一人,理所当然回到起点。

下山的路略陡,加上细雨不断,道路泥泞湿滑。

陆星衍走得并不快。孟濡帮他擦干的头发又被打湿了。

他走着走着,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在一声接一声地喊他。

“陆星衍——”

“陆星衍,等等我——!”

陆星衍停步,回头。

就见山间苍翠的绿树间,一个女孩撑着伞,快步又不管不顾地向他奔跑。

她步子迈得大,左手牵着裙摆,腻白纤直的小腿溅上泥,裙子被雨打湿,颊边黏着湿漉漉的乌发。

模样狼狈,却是陆星衍一辈子都会记得的一幕。

恰好此时,山顶的云翳缓慢拨开,金黄色阳光投向大地。

孟濡踩着一路光坚定明确地跑到陆星衍跟前。

女孩将伞撑到陆星衍头顶,微微张口喘着气问:“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陆星衍看着孟濡的眼睛沉澈透亮,仿佛说不走留在那里干什么?

孟濡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没意思,抬手将唇边的长发挽到耳后说:“我在覃郡有一套房子。”

她说得没头没尾,陆星衍也没有反应。

孟濡微微抿唇,唇色极浅,勉强一笑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很久才回国一趟,平时没有人聊天,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都要亲力亲为,你可以先住在我那里。”

陆星衍看着她。孟濡眨眨眼又说:“我会定期给你生活费,如果你无聊了,可以给我打越洋电话。”

“你觉得怎么样?”

当时孟濡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既然答应姨夫姨母要好好照顾他,那就要尽心尽责。

可十四岁的陆星衍想了很多。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足以和她谈任何条件,所以点了下头。

“好。”

于是。

拨云见日。

没有人要的陆星衍。

孟濡要。

*

这时,孟濡打完电话,回到次卧。

次卧的门虚掩,孟濡记得陆星衍的伤口还没处理好,没有多想地推门而入。

门内,刚才说完“不要把我当小孩”的陆星衍正侧朝她换衣服。

少年两只手臂微抬起,侧腰肌肉线条紧实,背脊微弯,后背鼓胀的肩背硬朗。

肩宽腰窄,简单的动作充斥着男性的荷尔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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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星衍没有察觉到孟濡进屋,脱掉T恤,光裸着上身伸手拿衣帽架上另一件衣服。

他微微侧身,清楚地让孟濡看到了他左侧腰部,蔓延到后背心房位置的大面积文身。

像是……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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