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荀落似乎是没有听到的模样,双眼还在一眨不眨的盯着钟携看。

钟携的五官除了眼睛之外全都藏在了口罩和发丝后面看不真切,可她所有的情绪,已经全部都通过那双眼睛毫无遮拦的表达出来了。

见黎荀落没反应,她抿抿唇,腿一抬,用力把黎荀落震起一些,紧接着抱到自己怀里,撑着她的身体,声音略沉,“说话。”

“没……”黎荀落如同蚊子哼哼一样嗫喏的说了个字眼,随即就把自己从黎荀落的怀里挣脱出去了。

过道上人来人往的,多有不方便。

自打同性婚姻法过了之后,世界对于性别之间是什么样关系的看法似乎瞬间就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总有那些消息落后的人,看着大街上相拥的人像是在看外星人。

于是黎荀落狼狈的低下了头,侧过脸说,“刚才想出去上厕所。”

钟携藏在口罩背后的唇角扯起了一抹弧度,笑意没到达眼底,黎荀落沉默一下,还是率先别开了自己的手,慢悠悠的又扶着护栏挪回了病房。

“范小简。”钟携的目光落到黎荀落一步一步慢慢挪动的步子上,双眼直直的盯着她光着的脚,道,“去拿鞋。”

范小简这才后知后觉的看见黎荀落的脚。

今天外面化雪,天气不光更冷,就连进到了医院后,很长一段路脚上都是泥泞的,住院部这里人来人往,顶层虽然好一点,但地上也绝对干净不到可以不穿鞋随意走的程度。

黎荀落光着脚从有独卫的单人病房出来,怎么可能是为了上厕所?

范小简缩着脖子,不敢深想,马不停蹄的去旁边找鞋子去了。

朱霜她们几个毕竟女孩多,平时再大大咧咧的,可却周到,黎荀落少说得住三天观察,该用的东西头一天晚上就已经全都准备齐全了。

房间里除了范小简收拾东西时偶尔发出的一点响动之外,就再没了别的声音。

黎荀落头还有点晕,她倒是想撑着坐的笔直一点,然而没一会儿身体就已经自发的靠到了后面,状态看着比刚才也放松了点。

屋里有暖气,钟携把口罩往下拉,露出了点嘴唇,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黎荀落,“长本事了?”

黎荀落一眨眼,慢半拍的看过去。

只见钟携唇角的冷笑要收不收,抱着臂坐在椅子上,冷声说,“发着高烧还敢穿个小皮裙光大腿去喝酒?怎么,刚离婚就想去寻找第二春?”

黎荀落嘴唇动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出来,却瞬间红了眼眶。

这个时候,就连责备的声音,她都觉得是那么的亲切。

见她这模样,钟携藏在臂弯处的手瞬间攥紧,狼狈的把视线偏移到了一边去。

范小简手一抖,没拿稳让手里的拖鞋掉到了地上,瞪大眼睛跟个兔子似的看钟携,像是想说什么劝劝她,半晌还是没敢,秉着呼吸把拖鞋归位,就蹑手蹑脚的去一边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过来换输液瓶的护士打破了一室的沉默,分别前还和朋友有说有笑,夹杂着一点冷风和吵闹声进来。

门没关上,钟携余光看了一眼黎荀落身上单薄的住院服,不着痕迹的往旁边侧了侧身,恰好挡住了风流。

护士动作流利的换完药,跟黎荀落说道,“留置针插着,平时没事儿还是小心别碰着手臂……”说完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黎荀落微红的眼眶也鼻头,皱着眉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人,语气严肃了些,道,“病人伤到的主要是头和胃,得静养,情绪不能激动,这俩地儿都不能受刺激,家属要打要骂都等病好了再说。”

说完,看了看黎荀落抬起头抿着嘴那可怜巴巴的模样,顺手下意识的摸了一把。

钟携表情隐在口罩后头看不清,只手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又攥紧了一下。

不想被护士继续念叨,也不想护士看出来她是谁,也因为乱七八糟的想法,钟携站起身去了阳台吹风,护士没在意,最后检查了一遍,把黎荀落当小孩儿似的多嘱咐了两句,填完表格就离开了。

钟携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范小简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那边,还是坐到了椅子上,撑在床边儿,凑近黎荀落,小声说,“落落姐,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明显带有讨好的表情让黎荀落楞了一下,随后慢半拍的点点头,声音喑哑的说,“……记得。”

上一世虽然她和钟携已经没有了什么联系,自己也从娱乐圈退了出来,但是和范小简却一直都有联络的,关系也不错,平时有点事儿范小简都会主动帮忙。

范小简下意识的拍拍胸口,“可吓坏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姐听说你摔着头了又酒精中毒给吓成什么样子了……还好没失忆这么狗血……”范小简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黎荀落脑袋上包的一小块纱布,伸手想摸摸,可想到了什么一样,又不敢碰。

不过看着没有血往外渗,应该是不算太严重。

黎荀落冲范小简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面色虽然苍白,但却是发自实意的。

范小简瞬间被无数的粉红泡泡击中心脏,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母爱光环里。

有些人吧,平时看起来乖乖巧巧白白净净的,可就是这么一笑起来,你就想把全世界都给她。

范小简下意识看了一眼阳台上撑着没回头的钟携,心想还好没让她看见。

又过了一会儿,钟携才从阳台上回来,身上沾了点雪后清冷的气息,一下子冲散了病房里面沉闷的味道。

黎荀落下意识的深呼吸了两下,钟携关门的手一顿,还是留了一条细缝,不至于让房间温度降得太厉害,又能透透气。

黎荀落眼巴巴的看着钟携,钟携冷着脸没理她,在一旁说,“这几天小简留给你。”

说完她把口罩一拉,推门就要走,黎荀落晕晕乎乎的抓了一把被子,小幅度坐起来一点,喊了一声,“钟携,你等等!”

这个称呼猝然喊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钟携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双手揣在口袋里,声音像是被冰冻过似的,说一个字都要掉下来点雪渣,“说。”

黎荀落支支吾吾,她刚才也就是冲动这么一喊,完全没想到自己要说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不想让钟携就这么快离开。

旋即她灵光一闪,抓着被子说,“——手术单是你签的字吗?我们已经离婚了,你签字还有效用吗……”需要我再补签一下吗?

最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出口,钟携已经打开门走了。

门关上之后又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开,‘吱呀吱呀’的发出着老朽的呻吟。

黎荀落愣了。

留在那屁股都还没从凳子上完全离开的范小简也愣了。

之后她把目光艰难的从大门上撕下来黏在黎荀落脸上,艰难启唇,说,“落落姐,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听吗?”

“什么……?”黎荀落有点茫然。

范小简张口就想说钟携有多着急多害怕多担心。

她们来之前,因为要赶戏的缘故,钟携已经几天都没合过眼好好休息过了,饮食也不规律,再这么突然一受刺激,胃就受不了了,说烧的难受。也没工夫去医院,让她抓了两把雪,躲在路边儿上往嘴里塞了两口,一点没耽误的就过来了……可看着黎荀落这幅茫然又苍白的脸色,她话都已经说到嘴边儿,又吞了回去。

最后她苦笑一声,“民政局改了,双旦休假,系统估摸着都没录入,你们暂时还是法律承认的伴侣关系,所以我姐现在签字也还是有效用的……”

黎荀落刚才想问的压根儿就不是这个,闻言也就是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范小简起身去打水,回来拧毛巾给黎荀落擦脸的时候,还是一时没忍住,嘴快了脑子一步,说,“落落姐,你这么当着我携姐面儿说这个,我、我觉得有点不合适。”

黎荀落抬头看她,瓷白的面上没有丁点儿的红晕。

范小简一叹气,下意识甩了两下手,把手里的水珠子甩下去,低喃道,“你现在说这么个话,这不等于剜她心吗……”

毛巾盖在脸上,天气太冷还有热烟向上升腾,黎荀落鼻腔忽然一阵酸辣上涌,怎么都克制不住,眼睛顺着眼角就往下流,多余的没能被毛巾吸收,范小简眼尖,正巧瞧见了。

她又仔细想了想,虽然她跟了钟携都快小十年了,可毕竟这是她们两口子的事儿,她说的太多也不合适,摇摇头下去给黎荀落领早饭去了。

房间没人之后,黎荀落才把挡在了脸上的毛巾拿开。

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鼻腔,她费力的呼吸,用毛巾不断的擦拭着源源不断的眼泪,眼眶鼻尖给揉的通红,半晌才停了下来。

刚才说话时太冲动,她也没想多。

可范小简说她的话是在剜钟携的心,又何尝没想过,等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后,这也是在剜自己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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