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叫化撑着铁拐,一跛一拐地走来,雷震子虽知来者不善,但自恃已练好上乘内功、绝妙剑法,也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当下冷笑说道:“萧青峰你的人面倒真不错,预先约好了朋友来啦!”与崔云子打了个眼色,叫他准备夹击,那怪叫化哈哈一笑,道:“我今日不是来助拳,是准备来挨打哩!喂,你是想在他的面上划两刀么?”雷震子道:“怎么?你看不过眼,要替你的朋友出头来了?”那怪叫化又是一声冷笑,说道:“我这穷化子哪来的许多朋友?不过,我看这位萧先生一表斯文,和你当年一样。当年你从小白脸变成了丑八怪,痛不欲生。己所不欲,岂可重施于人!哈,我倒有自知之明,我是个丑八怪,也不敢妄想有佳人垂青,就在面上再添多两道刀痕,也丑不到哪里去。我就替他挨了这两刀吧,你的利剑尽管向我的面上招呼!唔,至于这位萧先生,你瞪着眼睛看我做什么?我打了你一拐你不服气么?不服气就也上来动手吧!”萧青峰拂尘一挂,答道:“不敢。”退过一旁,心中奇怪之极。

雷震子听那叫化子的说话,句句暗存嘲笑,正正触及他的疮疤,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看剑!”出手如电,唰的一剑,那叫化拐杖一竖,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飞溅,雷震子的身躯弹到半空,就在空中一招“鹏搏九霄”,凌空下刺,剑势仍是凌厉之极,怪叫化喝声好,随手一抖,铁拐倏地直弹直来,杖尖指向丹田要穴,雷震子一个筋斗翻了下来,长剑点到怪叫化的“肩井穴”,怪叫化微一缩肩,杖头稍偏,雷震子的长剑与怪叫化的铁拐交擦而过,这一招,双方都是险极,拿捏时候,妙到毫巅,萧青峰看了,不禁暗暗叹服。

只见怪叫化铁拐一抽,顺势反展,疾如骇电奔雷,砸剑刺穴,咄咄迫人。雷震子一剑刺出,左掌一拍,借着铁拐弹剑之力,身形歪过一边,左掌拍下,恰好拍到怪叫化后颈的“天柱穴”。怪叫化又喝了声:“好!”竟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肩头一撞,反拐一抽,以攻对攻,将雷震子的招数化解开去。

雷震子惊骇之极,叫道:“你是铁拐仙?”怪叫化瞪目道:“怎么?你不敢划花我的面孔,我却要在你的背脊打上三拐,教训教训你这小子。”雷震子大怒道:“你就是铁拐仙我也不怕你!”一招“野火春风”,剑尖一挑,又刺过去。铁拐仙霍地一跳,铁拐一扫,迅即还招,这一来斗得更烈,但见杖影如山,剑光似练,杀得个难解难分,铁拐仙腕力惊人,碗口般的铁拐舞弄起来,如拈灯草,挥洒自如,杖风所至沙飞石走,好不惊人。而雷震子剑走轻灵,剑势如虹,也是变化莫测。

萧青峰看得目眩神摇,只见剑来杖往,双方都是一派进手招数,任何一方,只要稍一不慎,就要血洒黄沙。萧青峰手捏拂尘,崔云子指按弓弦,一面注目斗场,一面互相防备,都是动也不敢一动。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但见雷震子的头上已冒出热腾腾的白气,怪叫化脚踏八卦方位,攻势渐渐缓慢下来。萧青峰松了口气,心道:“究竟是铁拐仙稍胜一筹。”铁拐仙的杖势虽缓,力道却是比前沉重得多,雷震子的剑势已渐渐的被他的杖力迫住,圈子越缩越小,形势也越来越险了。

陈天宇却并不像他的师父那样全神贯注斗场,他惦挂那个藏族姑娘,不住的游目四看,那藏族少女的背影在花树丛中隐去之后,就再也不见出来,不知她跑到哪里去了。

天湖面积极大,陈天宇发现在湖的西北角,有一条冰川,有如天河倒挂,从山顶上直泻下来,想是因为地气温暖之故,冰层并不似其他冰川的凝结不化,冰层的下面虽然仍似一座座的小冰山,上面却有一大半碎裂成为冰塘,有的如磨盘,有的如云石片,随着融化了的雪水,哗啦啦的冲泻而下,注入天湖,湖中的浮冰,就是这样来的。陈天宇极目遥望,冰川的上端,接近山顶之处,竟似有几幢宫殿式的建筑,但因距离遥远,看不清楚,还不敢确定,那是房屋宫殿还是岩石的肖形。

忽听得脚步声与口哨声,陈天宇一看,只见就在适才那藏族少女所来之处,有一伙人攀登上来,最前面的三人,一列并行,左右二人正是刚才追那藏族少女、被自己师父打翻的汉子,中间那人却是个披着大红袈裟的喇嘛,这三人一到湖边,看了斗场一眼,一声不响,直向那条冰川走去。

跟着就是在日喀则所见的那两个尼泊尔武士,这两人手捧藏香,一脸虔敬的样子,看也不看斗场,就走到冰川入湖之处,口中念念有辞,燃起藏香,竟然跪了下来,好像在作虔诚的祷告。

再接着上来的一伙人,人数最多。约有五六个人,有的是油头粉面的少年,有的是状貌粗豪的汉子,有的似是天竺僧人,有的却又装扮中原武士。这伙人邪形邪相,一上到来,见雷震子与铁拐仙酣斗,似乎颇为惊奇,有的指手划脚的评论招数得失,有的却在风言风语的谈笑。陈天宇听得一人笑道:“哈,这两个家伙倒也不知自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来啦,他们竟先我们而来,在这里争风吃醋了。”话声未了,铁拐仙一拐横挑,呼的挑起一块石头,向说话那人飞去,那人叫了声:“好家伙!”双掌一托,将那块石头掷下山谷,轰然有声。

试想铁拐仙是何等功力,他挑起这块石头,重逾百斤,飞过去又劲又急,那人竟然能轻描淡写地一托托开,足见武功亦实是不弱。萧青峰心内暗暗嘀咕: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武艺高强、奇形怪相的人物。

那一伙人见铁拐仙显了这手功夫,不敢再招惹他,一窝蜂的都朝着冰川注入天湖之处涌去,风中隐隐约约送来谈笑之声:“冰川天女不知是什么模样?”“名字这样好听。总应该是个美人?”“哈,如果是个丑八怪就让给你吧。”“你不用急,冰川天女咱们没有见过,芝娜江玛古修总算得是个标致的美人。”七嘴八舌,说个不清,渐行渐远,声音也渐渐听不清楚了。

陈天宇暗暗吃惊,心道:“原来这伙人竟然是想打冰川天女的主意,还想劫那藏族姑娘的。”陈天宇对冰川天女只是好奇,对那藏族少女却有一份莫名奇妙的关怀,暗自着急。看师父时,师父对刚才所发生的种种之事,竟好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专心致志的注视着场中的恶斗。这时优劣更明显了,铁拐仙越战越勇,那碗口般粗大的拐杖,施展开来,就如怪蟒毒龙,凌空飞舞,每一拐都挟着劲风,呼呼轰轰的作响,使到疾时,但见四面八方都是铁拐仙的身影,一根铁拐就如同化了数十百根,拐影如山,把雷震子罩在当中,端的是风雨不透。但见雷震子所施剑招,圈子越缩越小,到了后来,就只见一团银光,有如星丸跳跃,跳荡不休,但他的剑法也确有独到之处,虽然如此,铁拐仙兀是不能穿过那团银光,看来雷震子虽是处在下风,却仍然守得十分严密。

陈天宇无心多看,聚拢目光,仍朝着冰川入湖之处注视,忽然异声骤起,冰河上游有一点黑点顺流而下,渐见扩大,原是一叶小舟,舟中立着三人,面容还看不清楚,那一群人,除了两个尼泊尔武士还在跪着膜拜之外,其他的人一齐欢呼,纷纷挤到冰川入口之处探望。

陈天宇心中一动,想道:“莫非冰川天女来了?”凝神看时,乍见那一叶轻舟,在冰河之中缓缓流下,须知那冰河是从山顶倒泻下来,水势甚急,而且冰河之上,到处都是冰块,冰河之下,又是亘古不化的一座座小山般的冰层,莫说是小舟,就是大船,碰着冰块,触着冰层,也会被砸得粉碎;那小舟却是奇怪之极,在湍急的冰河中顺流而下。竟然如在平静的小河航行,又如有无数隐形的力士替它把舵一样,竟然十分平稳,不疾不徐,在冰块激撞、水流咆哮之中缓缓流下,小舟到处,冰块就向两边排开,竟似给它让路一般。陈天宇武功虽不甚高,但见此情形,也知舟中之人实具有不可思议的本领,好奇之心,越发炽盛。

但见那小舟越来越近,舟中人的面容已看得清清楚楚,陈天宇一眼瞥去,不觉打了一个寒战,冷意直透心头。舟中共有三个女子,左边的是那神秘藏族少女芝娜,在她一向冰冷的面孔上,竟然挂着一朵笑容,就如在冰谷中绽开的花朵,此事已令陈天宇奇怪,但也还不觉什么。右边的是个中年妇人,颜容美艳,立在舟中,动也不动,这也没有什么。最奇怪是中间那个女子,但见她披着一头乱发,如棘如针,一张面孔,苍白得毫无半点人色,双手交叉胸前,十指有如鸡爪,乍眼望去,就如在幽坟古墓之中走出来的僵尸,令人不寒而栗。那些人骤见怪相“呵呀”一声叫,纷纷惊跳起来,有三两个胆子较小而又是准备向冰川天女求婚的竟然吓得蒙了面孔,跌跌撞撞的急忙飞跑,头也不回,奔下山去。

陈天宇又惊又奇,心道:“冰川天女不知是否在这小舟之内,若然在这小舟之内,那么若不是那中年美妇,就是这僵尸般的女人了。”正自思疑,忽听得师父也惊叫了一声,回首看时。只见师父面如白纸,手脚颤抖,竟如患了发冷病一般,陈天宇心道:“师父此生,经过无数大风大浪,怎么比我还要胆小?”但听得师父喃喃自语:“呀,来了,来了!想不到竟然在这儿遇见了她?真是冤孽。”陈天宇道:“师父,你说的她是谁?”萧青峰道:“峨嵋女侠,夺命仙子谢云真!”陈天宇问道:“是中间那个女人吗?”萧青峰道:“不,是右边那位。她的容貌和十多年前还一模一样。”

陈天宇又吃了一惊:“难道中间那个僵尸般的女人竟然就是冰川天女?”他听过那藏族少女谈起冰川天女,心目中一向以为冰川天女是个美貌的女郎,绝不会像这个可怕的女人。心道:莫非冰川天女还没有下来。

那小舟来得更近了,相差十余丈远就要驶入天湖,那个披着大红袈裟的喇嘛突然大喝一声:“谁是冰川天女?”飞身一起,跃入冰川,脚点浮冰,疾如鹰隼,奔向那只小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疾抓右手边的谢云真,他以为谢云真就是冰川天女。红衣喇嘛这一手登萍度水的功夫,真是超群拔萃,萧青峰这时,目光全被那小舟吸住,见红衣喇嘛的“灵山掌”疾如风雷,看看就要抓到谢云真身上,不禁“呵呀”一声惊叫起来。

只见谢云真冷冷一笑,刚欲出手,中间那个女子,忽然手指一弹,快捷如电,一块浮冰正正弹中那红衣喇嘛的心窝,那喇嘛惨叫一声,立足不稳,扑通一声,从浮冰上跌了下来。水流湍急,一下子就卷到下面,想是碰着下面的冰山,片刻之间,血水就冒了出来,染红了冰川入口之处的湖面!湖边群豪纷纷骇叫!

萧青峰更是惊骇之极,须知学“灵山掌”的功夫,必然要学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外功,身躯总能受得千斤压力,红衣喇嘛所显的几手功夫,足见是个高手,竟然被一块小小浮冰一弹之下,便丧了性命!

湖边群豪本来分成三批,两个尼泊尔武士一批,这时正在低首膜拜,头也不抬;红衣喇嘛和追芝娜的两个藏人是一批,这批人是萨迦的土司礼聘来捕芝娜的;另外那一批则是听到冰川天女的美名,想来求婚顺便想劫走芝娜的;这两批人见那女子出手如此厉害,都吓得慌了,有的牙齿打战,手酸脚软,吓得不能走动,有的较为胆大,还想群殴,有的则转过身来,便想逃走。只见那藏族少女伸手指了两指,道:“要捉我的是这两个人。”坐在小舟中间那个面无血色、形似僵尸的女子头也不抬,随手在湖中拾起浮冰,铮铮弹出,那两个藏人刚走出三步,就给冰块弹中,登时口吐鲜血,晕死地上。谢云真道:“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那女子双手连弹,浮冰不住的如弹丸飞去,片刻之间,除了那两个尼泊尔武士之外,全都给浮冰打中,其中只有两个武功最高的,受了重伤,还能逃跑之外,其他的全都给冰块打死。

这一战惊心骇目,不但是萧青峰师徒移目注视,场中的铁拐仙与雷震子听得声声厉叫,也不觉的缓了下来,斜目窥视,但铁拐仙的铁拐仍然封闭了雷震子脱身的门户,势道虽是缓和,危机仍然未减。

那三个女子舍舟登陆,缓缓的走上岸来,萧青峰的眼光与谢云真的接触,只见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这刹那间,爱恨交并,萧青峰想出声招呼,喉头嘎咽,竟然叫不出来。谢云真却淡淡的点了点头,傍着那个女子,直向斗场走去。

那女子越来越近,全无血色的面孔越看越是可怕,陈天宇吓得抖抖索索,忽听谢云真笑道:“老伴儿,冰川天女来啦,你还好意思欺负她的小辈吗?快快收起你的打狗拐杖吧!”

此言一出,萧青峰和陈天宇都不禁吓了一跳。萧青峰万万料想不到,如此美貌的谢云真竟然做了丑乞丐铁拐仙的妻子,陈天宇也是万万料想不到,他心目中以为定是美貌少女的冰川天女竟然是如此可怕的女僵尸。

忽听得那藏族少女也是一笑说道:“天女姐姐,那小伙子是好人,姐姐,你不要吓坏了他。”只见冰川天女把手一拨,将那乱草般的头发拨落地上,原来乃是假发。又嗤的一声,撕开了外面的罩衣,再双手一抖,抖落了两只手套,然后又拉下了面具,就如褪了一层皮一样,这刹那间,陈天宇的眼睛都定住了!

只见那女子一身湖水色衣裳,脸如新月,浅画双眉,眼珠微碧,樱桃小口,似喜还颦,秀发垂肩,梳成两条辫子,束似红绫,肤色有如羊脂白玉,映雪生辉,端的是绝世容颜,刚健婀娜,兼而有之,赛似画图仙女,比陈天宇心目中所想象的冰川天女还要美丽得多。

冰川天女眼珠一转,这一瞬间,每一个人都觉得:冰川天女的眼光在注视着我了!只听得冰川天女开声说道:“都给我停下手来!”声调甚是温柔,但却似乎有一股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铁拐仙早收起铁拐,跳过一边。垂手立在谢云真的右侧,雷震子也横剑当胸,显得甚是诧异。

冰川天女秀眉一蹙,冷冷说道:“雷震子,你放下剑来,给萧先生叩三个响头,下山去吧。”这语气就如同吩咐小辈一般。雷震子怔了一怔,怒极反笑,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要我向他叩头?”须知雷震子是当今武当派的第二代高手,年纪四十有多,冰川天女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岁左右,更兼雷震子在江湖上久负盛名,心高气傲,你叫他如何肯在一个少女面前低头俯首?

只听得冰川天女淡淡说道:“你们武当派的第十二条戒律是什么?”那条戒律是:“明辨是非,遇事当先问自己可有不是?不可以势凌人。”雷震子不由得又是一怔,心道:“这边荒僻地,独处峰上的少女,如何会知道本门戒律?”只听得冰川天女又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事起因确是你的不对,姑念你心术虽然不正,但尚非罪大恶极,而且其中又有奸人挑弄,不能完全怪罪于你,所以饶你不死,你还不快去向萧先生赔罪么?”

雷震子独眼圆睁,怒道:“你就是我的本门长辈,也管不到我!我为什么要听你这黄毛丫头的说话?”冰川天女面色微微一变,道:“你是谁的弟子?这么强嘴!”雷震子横剑怒视,闭口不答,铁拐仙在旁代答道:“他是当今武当派掌门闲云道人的弟子。”闲云道人是冒川生的师侄,虽为掌门,素性闲散,不大爱理门人之事,故此令到雷震子日渐骄横,难以制止。

冰川天女一笑说道:“是么?我久闻武当派戒律谨严,素重尊卑之别,难道如今这风气竟然更改了么?原来你本门的长辈也管不了你!可是你本门的长辈管不了,我却偏要替他们管一管你!”

雷震子气往上冲,不可复忍。横跃三步,长剑一挥,道:“好吧,你就来管吧!俺雷震子在这里领教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道:“原来你要与我比剑。”她双手空空,随身亦无兵刃,谢云真拔出佩剑,想抛给她,只见她摆了摆手,说道:“不用!”随手在湖边拾起一块浮冰。

那是一块形如长棒的冰块,冰川天女拾了起来,嗖的一掌削下,削了几削,削得那块长形冰块,形如一支利剑。冰块虽然并不是什么坚硬的东西,但这样随心所欲,随手削来,却也实是骇人听闻。

冰川天女微微一笑,将“冰剑”一扬,说道:“雷震子,你若能在十招之内与我打成平手,我就把萧先生任你处置。”其时正是中午时分,日光直射下来,就是冰川里的浮冰,也在逐渐融化,更何况是握在手中,受人体热力所蒸发的冰块?萧青峰暗暗吃惊,心道:“就算雷震子削它不断,它也过不了半个时分,就要化为冰水!冰川天女这岂不是拿我的性命开玩笑吗?”只听得雷震子大笑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若在十招之内,不能将你的冰剑削断,我就向你叩头!”冰川天女说道:“我是要你向萧先生叩头。”雷震子道:“不必多言,一切依你便是,看剑!”唰的一剑,立刻横削过去。铁拐仙在旁高声数道:“第一招!”

这一剑快捷之极,更加上雷震子潜修了十多年的内功,休说是冰,就是钢刀铁剑,给他截着,只怕也要被削为两段。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说声:“好!”冰剑一指,竟然是从他绝对料想不到的方位,指到他胸口的“玄机穴”,这乃是人身死穴之一,雷震子大吃一惊,急忙一个“大弯腰,斜插柳”,硬生生地将身形扭曲。将攻出去的劲力也收了回来,横剑回削,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冰川天女这一狠招化了。冰川天女却是好整以暇,微微一笑,一掠而过,将冰剑又收了回来。

雷震子重整门户,长剑横胸一立,想道:“我以一掌护胸,一剑迎敌,且杀你个措手不及,只要你的冰剑给我的劲力微一沾上,就化为冰水,看你如何防备。”主意打定,攻势突发,一连三剑,这是武当的连环夺命剑法,一招紧似一招,实是十分难以抵敌。只听得冰川天女笑道:“你的本门剑法还差得远哪!”但见她身形起处,衣袂轻飘,霎眼之间,也还了三剑,每一剑都是中途变招,奇诡之极,雷震子连她的衣裳也沾不着,只觉她的冰剑寒光闪闪,在自己的面门闪来闪去,耀眼欲花,被迫得连连后退,只听得铁拐仙已数到第四招了。

雷震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冰川天女的剑法怪异绝伦,竟然是本派的达摩剑法!这达摩剑法在元代中叶失传,直至康熙年间,才由辛龙子复得(辛龙子复得达摩剑法之事,详见拙著《七剑下天山》),再传至桂仲明,桂仲明也因此而成为武当北支的开山祖。但因达摩剑法繁复怪异之极,在武当派复传的时日尚浅,数十年来,后辈弟子能精通达摩剑法的实在没有几人。

雷震子是武当南支的弟子,武当南北二派的剑术,后来虽然交流,南支对达摩剑法毕竟比北支稍逊。雷震子虽然曾学过达摩剑法,却尚未登堂入室,这时一见冰川天女所使的达摩剑法,竟然比自己的师父还要高明,不由得心中发慌,暗自想道:“这丫头莫非真是本门长辈?”陡然想起一事,更是心慌,正欲出声询问,斜眼一瞥,忽见铁拐仙嘴角挂着冷笑,歪着眼睛在看着自己,禁不住心头火起,心道:“好,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认输!”看冰川天女时,只见她仍是气定神闲,剑尖斜指着自己,并不抢先出招,分明是一派长辈对小辈的神气。

这样的缓了一缓,冰川天女手中的冰剑已渐渐融化,冰水一滴一滴的洒下地来,冰剑变得更薄更透明了,雷震子突然想出了一个歹毒的主意:“好,你不肯出招,我就和你对耗,只要你的冰剑融化,我就是不战而胜!”他们有话在先,说明是比剑法,冰川天女的冰剑若真的是化为乌有,那可不能说雷震子狡猾取巧。

铁拐仙面色一沉,喝道:“雷震子,你怎么啦?”雷震子不理不睬,按剑凝视,动也不动,只见冰川天女又是微微一笑,道:“凭你这样的心术,我就应替闲云道长教训你啦!”纤指轻轻一弹,冰水飞溅,雷震子陡觉眼睛一花,白蒙蒙的水气遮着眼睛,有几滴冰水已洒到面上,奇寒彻骨,朦胧中只道冰川天女突出怪招,不自觉的一剑撩去,这也是学武之人,防身攻敌已成习性,所以一觉风吹草动,就不由自已要抢先出招。

一剑刺出,这才猛然想起中了冰川天女之计,待欲撤剑已来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只觉喉头一片冰凉,冰川天女的冰剑剑尖已贴到自己咽喉的下凹之处,这正是人身死穴之一,只要冰川天女稍一用劲,雷震子就要气闭身亡!

冰川天女一笑道:“本想看你十招,看你有什么本领,只因你心术不正,只好减半。你服输吗?以后看你敢不敢对长辈无理?还敢不敢恃势凌人?”雷震子颤声道:“你、你是桂师叔祖的女儿?”冰川天女道:“你猜对啦!”

雷震子口中的“桂师叔祖”即是桂华生,桂华生在桂家三兄弟排行最幼,但剑术最精。雷震子曾听长辈说过桂华生负气远走边疆,一去不知所终之事,但却万万料不到他会有一个女儿住在天湖之上。

雷震子长叹一声,掷剑于地,向冰川天女叩了三个响头,只见冰川天女的冰剑已融化殆尽,只剩下薄薄的一片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将“冰剑”在手心一搓,顿时化为乌有,忽而面上一沉,喝道:“你还不去向萧先生赔礼么?”正是:

倾尽天湖水,难消今日羞。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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