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耕助完全坠入了十里云雾。

昨晚出现在教堂钟楼上面的人影,是否玛丽之母,暂且搁过不提。但是,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此次事件,似乎是23年前那桩旧案拖出的一条尾巴。而在23年前的案件中,该教堂不是曾扮演过某种重要角色吗?就是说,如同木卫老人所疑,康雄及由纪子的姑姑,那位朋子姑娘,不是伪装投井,而通过当时尚无人知晓的秘密通道,潜入教堂,被怕乌尔神父所救的吗?

此外,她是否自称玛丽之母,又重返故乡的呢?金田一耕助也曾一度作此考虑。然而,虽说如此,昨晚出现在钟楼上这件事,却有点离奇古怪。假如她腹饥找食,出现在厨房,倒还容易理解。可是,尼古拉神父和阿作却都强调并无此种迹象。

尽管如此,假如昨晚出现在钟楼上的果真是玛丽之母,那末,自那天以后,她是如何生存的呢?玛丽周围,警方自然布下了严密的监视网,无论玛丽、河野朝子,还是坎波,都别想蒙混过去、和君江取得联系。假如有此迹象,警方当即便会知道。

再说,对于尼古拉神父而言,纯属素昧平生的冈萨雷斯先生,却从远在天边的巴西,给这个异国他乡的无名教堂捐助巨款,也是耐人寻味的。联想到这一点,似也可以认为君江其人毕竟还是当年的朋子。然而,此人为什么却不亲自将钟乳洞的迷宫告诉玛丽呢?自己尽管知道,却又害怕重温当年的恶梦,因而,才对玛丽隐瞒情况的呢,或者,她果真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另一个人?

说金田一耕助陷入了迷人泥潭,就是指他目前遇到了君江其人是否当年的朋子这团乱麻。

案发后第六天的下午,金田一耕助前去拜会射水镇警察署,神崎署长也陷进了死胡同。

“金田一先生,我总觉得,那个君江肯定仍旧藏在钟乳洞里。”

“找不到其他线索吗?”

“毫无线索。车站方面,当晚便作了紧急布置。但是,并没有半点乘坐火车离开本镇的迹象。尽管如此,自那天起,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见过君江本人的踪影。”

不,并非没有。眼下,尼古拉神父和阿作就看到了相似的身影。不过,此事却不便在这里说穿,因为他对神父起誓要守口如瓶的。

“虽然如此,假如仍然藏在钟乳洞内,食品等又是如何解决的?有迹象表明从玉造家那个洞口送点东西……吗?”

“没有,根本没有,我们严密监视着那个洞口哪。”

“可是,洞口并不单那一个呀。矢部家那边有一个,教堂后面还有一个……”

“不,矢部家的洞口万无一失。”

“为什么?假如君江本人就是朋子,对于慎一郎来说,她就是昔日的恋人呀,岂不多方救助?”

“咳!正因为如此,矢部家那边才万无一失嘛。那边有他的妻子阿峰呀,那个阿峰监视丈夫,可比警察还严哩。”

“噢,那倒也是。不过,教堂那边的洞口呢?”

“喔,金田一先生,”神崎署长转着眼珠,“我想,粮食会不会并非事后才送、而是事先准备好的,放在那个钟乳洞里……”

“您是说……?”

“嗨,先生那天晚上也出席鲇川家的宴会了,这一点自然明白。事后再回顾一下那个宴会的前前后后,就会感到,那一切还不都是为着诱骗木卫老人进钟乳洞才表演的吗?先生不这样看吗?”

经人一提,金田一耕助倒也颇有同感。尽管是否打从一开始,就做了如此策划,这一点尚属疑问,不过,从结果看来,倒确实如同神崎署长所说。

“但是,却又为的是什么呢?为了一报当年自己受辱之仇吗?”

“喔,哎呀,动机倒还没有弄清。不过,有一点,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母女俩来射水镇,并不是到日本以后偶然光顾,而是早在去年就做了周密计划的。”

署长给金田一耕助讲了冈萨雷斯先生给教堂寄款一事。此事,他听尼古拉神父讲过,业已知晓。

“可是,署长,关于那位鲇川玛丽姑娘,你查问过东京了吧?嗨,我也在报上看到过,恐怕不会假,大概当真是咖啡大王的养女。”

“哦,这一点似乎已经不成问题了。来日本时客轮上的乘客名单,清清楚楚地写着她们母女俩的名字。因此,此案十分棘手。……搞不好,就会引起国际纠纷,那样一来,会对在该国的日本人不利哪。”

神崎署长恨恨地皱起了眉头。

在金田一耕助看来,玛丽的态度表明,她显然已考虑了这一点。国籍属于外国,而且,身份又是一个外国百万富翁的养女。——玛丽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作为防护警方进攻的盾牌。因此,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可以说她是一个不可等闲视之的姑娘。

“不过,署长,假设玛丽之母藏身洞内,并且,假设洞内又贮存有足够的食品,那么,母女俩今后将会采取什么手段呢?”

“那当然是要等待我们的监视松懈啦。大概她们连化装逃跑的衣服都准备好了。事实上,那天晚上她穿的衣服,就已从井里找到了嘛。所以,我断定她是打算等我们放松监视后,就出洞,逃离本镇。”

“可是,署长,假使如此,岂不是已经出洞了吗?”

“是呀,金田一先生,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不过,至今还没有这方面的迹象。我刚才已经说过,车站已严密监视着。再说,这种乡间小镇,又和东京一类大城市不同,有了生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嘛。”

假如前天晚上阿作和尼古拉神父所目击的钟楼怪影,真是玛丽之母,那末,金田一耕助也就不能不同意神崎署长的说法:该人还躲在此镇某个地方。

“另外,署长,你打算什么时候搜查钟乳洞呢?”

“哎呀,这个嘛,我也正想和你联系呐。明天就要采取行动了。县警察总部将增援大批干警,镇上的青年团和消防队也决定派人参加。金田一先生,届时务请……”

“好,知道了。请千万算上我一个。”

不久以后,金田一耕助便离开警察署,前往玉造家的配楼、拜访玛丽去了。

玛丽坐在牌桌前,一个人无聊地摆弄着扑克牌,独自玩着。一见到金田一耕助,她喜盈盈地笑脸相迎。

“金田一先生,后来又听到家母的消息了吗?”

她的语气里带有一种挑战的意味。

“没有。再说,我已彻底解脱了……”

金田一耕助有意信口胡云,仿佛真地甩手不干了,装出一副心灰意懒的样子,在玛丽让给他的安乐椅上坐下来。

“哎呀,瞧您说的……我听田代幸彦讲过先生好多情况。大概先生对于此案的真相,已经了如指掌了吧?”

玛丽的神色似乎在摸底,她打量着金田一耕助,显得颇为调皮地笑着,让人感觉到她那笑容含着有恃无恐的挑战。

“可不那末顺利哟,尤其遇到小姐这样精明强干的人。”

“啊唷,先生,此话怎讲?”

“嗯?怎讲?随小姐理解吧。”

“您这么讲,是一种逼我着急的战术哟。”

“小姐可不是爱着急的女性。”

“啊唷,真厉害。您看我像那种无情的女人?”

“友情无情我可不知道,……怎么,玛丽小姐,后来您又得到令堂的消息了吗?”

玛丽眯缝着两眼、凝视着金田一耕助,似乎还在摸对方的底。继而,她又神秘地一笑。

“玉造家的人们,说我对自己的母亲过于冷淡,对我很不满意。不过,我确实并不担心母亲。母亲比我精明得多,肯定能自己照料好自己的。”

“可是,不是说令堂患有夜游症吗?”

金田一耕助这一奚落,使玛丽顿觉被击中了要害,一阵吃惊。但是,转瞬之间,她便放声大笑起来。

“金田一先生,我所以对自己的母亲坦然放心,正因为此嘛。……”

“小姐的意思是……?”

“我是说,我母亲呀,可以随时随地、自由自在地发作起梦游症的。”

玛丽再次放声大笑。

金田一耕助眯缝起眼睛,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玛丽,俄而,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据说,从明天起,就要对钟乳洞进行大搜查了。”

“先生,请原谅。”玛丽这才收住了笑,“不过,先生讲的情况,我了解。河野老师已在镇上听人说了。”

玛丽十分沉着。

“噢,是嘛?”金田一耕助有点泄气地问,“我说,玛丽小姐,您打算在此地住到什么时候?”

“嗯。”玛丽歪着头,“必须住到此案了结那一天。”

“不过,假如案子搁浅呢……?”

“我不相信会那样。”

“小姐把日本警察的能力估计得那末高吗?”

“不,那倒不是。”

“那是……?”

“我坚信金田一先生的才干呀。”

金田一耕助又望望玛丽,看看是不是又受到了捉弄。但是,玛丽粉脸紧绷,对自己既不像揶揄,也不像嘲笑。应该说,玛丽的双眸倒是满含着纯真的感情,望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蓦然感到一阵激动。

“哎呀,多谢了。”

金田一耕助轻轻一礼,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怎么,这就要走吗?连杯茶也没倒……”

“不,不了。啊,对了,另外,玛丽小姐,”金田一耕助环顾四周,“您这两天见过神父或者阿作吗?”

“没有。阿作嘛,从出事那天以后,再没见过;神父嘛,前天倒是见过……”

“啊,那末,嗨,神父让我守口如瓶呐。不过,我只悄悄告诉您一个人:前天晚上9点钟左右……”金田一耕助故作神秘地四下看看,“听说,有一个煞似令堂的身影曾出现在教堂的钟楼上嘞。”

霎时间,玛丽变得目瞪口呆。她望着金田一耕助,突然,两颊绯红,旋即紧拧眉头。

“金田一先生,”玛丽一脸极力辩驳的神情,跑近两、三步来,“这是什么意思?您的话……”

“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反正,阿作和神父两个人说,在前天晚上9点钟左右,看到教堂的钟楼上站着个人影,穿着和令堂一模一样。当然啦,面目并没看清……”

玛丽目光犀利地凝视着金田一耕助,仿佛要将他望穿。

“后来呐,那个人影怎样了?两个人就那末眼睁睁放过去了?”

玛丽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颤抖。

“不,听说她两个当然上钟楼啦。不过,上钟楼有两个楼梯,里面和外面各有一个……两个人是从里面的楼梯上去的。这当儿,那个煞似令堂的身影,似乎就从外面的楼梯下去了。尼古拉神父和阿作由钟楼上向下一看,只见一个背影跑进钟乳洞里了。”

玛丽依然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金田一耕助,继而,轻轻一礼,扭过脸去。

“先生,谢谢您了。”

金田一耕助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一种神秘的微笑,隐隐地在玛丽脸上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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