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欧洲人而言,在家办公并不太常见,而奥斯特曼就是在自己家里上班的。这幢离维也纳只有三十公里的豪华城堡——与其说城堡,倒不如说宫殿更为确切——原先属于某个男爵,现在却成了欧文·奥斯特曼称心如意的住宅。这所城堡与奥斯特曼目前在金融界的地位十分相称。这幢约有六千平米的三层楼城堡坐落在一片一千公顷的绿地上,大部分的土地还依着一座陡峭的山坡,使他拥有了自己的滑雪场。到了夏天,他让当地的农户来他这里放牧牛羊……这使人想起了过去城堡雇用的农夫在此为主人放牧牛羊,他现在的目的是不让这些牧草长得太高。是啊,现在与过去完全不同了,不是吗?他这样做不但可以让他在左翼政府所制定的复杂税法中获得一些减税的空间,而且还可以让这片土地显得更加翠绿、更有生气。

他平时的座车是一辆加长的奔驰,另外还有一辆保时捷,当他想驾车兜风时,他就会开着保时捷去附近的村庄喝酒或去饭店赴宴。他是个一米八六的高个儿,长着一头帝王般高贵的灰发,苗条的身材,尤其是骑在阿拉伯马的马背上——住在这种豪宅里的人若没有马,那恐怕是难以想象的——更是显得英俊潇洒。他的办公室在二楼,原来是前房主及他的子孙们所使用的一间宽敞的图书室,现在安置了一张办公桌,背后柜子上面放着一排与世界各地金融市场相连接的电脑屏幕。

吃完简单的早餐后,奥斯特曼便来到楼上办公。办公室里还有他的三名雇员——两女一男——为他提供金融信息、咖啡及点心。这间办公室大得甚至可在里面召开二十多人的会议。用胡桃木镶嵌的墙壁边摆着一排书柜,里面放满了购买城堡时一块买下的书籍。到底里面有些什么书,奥斯特曼从未读过。他经常看的是财经方面的书籍,对文学作品毫无兴趣。闲暇时,他会去地下室的家庭放映厅看电影,那放映厅是由原先的酒窖改建的。总之,他是在舒适的私人环境里,过着称心如意的私人生活。在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份当天要来与他会面的客人名单——三位银行家和两位交易商。前者是来洽谈他所保荐的一家新开办企业的贷款事宜的,后者是来听取他关于市场发展趋势的见解的。有人愿意前来听取他的分析和见解,这使他早已膨胀起来的自我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因此所有来访者都会受到欢迎。

波波夫走出机舱,步入了候机楼大厅。与其他商人一样,他也提着一只使用号码锁的小手提箱。箱子里面一块金属片都没有,以免在过关时金属探测器会吱吱作响,逼得他不得不打开箱子,让里面的大笔纸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看来旅行的方便与安逸都让恐怖分子给破坏了,这位前克格勃官员暗忖道。如果哪一天扫描仪器造得更先进,比如可以查出箱子里放了多少钱的话,这将会给包括他在内的许多生意人制造很大的麻烦。乘坐火车虽然无诸如此类的担忧,可是时间太长,会使他觉得十分乏味。

他们的联络方式还是很有水准的,汉斯已在指定地点,穿着预先约定的棕色皮茄克,坐在那里阅读《明镜》杂志。他一眼就看到了德米特里·阿尔卡季耶维奇,后者左手提着一只黑色的手提箱,跟着其他旅客大步流星地经过大厅,向门外走去。弗克特纳一口喝完剩余的咖啡,起身跟了过去,与波波夫保持着二十米的距离。他们俩经由不同的出口,向停车库走去。波波夫微微侧过头来,向两边望了望,用眼睛的余光捕捉到正在第一个弯道处的汉斯,观察他有何行动。他发现汉斯有点紧张,他们这样的人最害怕遭到背叛,波波夫暗忖道。尽管德米特里是老相识,而且受到他们的信任,但隐蔽战线上的工作人员心中都明白,你只会被你相信的人所背叛,真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对波波夫当然也不例外。当他来到停车库时,脸上露出一丝暗笑。他拐向左侧,然后停下了脚步,仿佛要辨别方向似的朝四周看了看,其实是想确认他没被别人跟踪。觉得一切妥当之后,他便继续向前走去。弗克特纳的车——一辆蓝色的大众——就停在车库第一层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你好,”波波夫坐进车前排右侧座位后说道。

“早上好,波波夫先生,”弗克特纳用英语答道。那是一口地道的美国腔,连口音都听不出来。他定是经常看美国电影的吧,德米特里心中想道。

这位俄国人开了手提箱的密码锁,打开箱盖,将箱子放到了主人的膝盖上。“你会发现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当。”

“真不少!”他看着这些钞票说道。

“是相当多的一笔钱,”波波夫附和道。

这时,弗克特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这让俄国人吃了一惊。不过再一想,他知道了问题所在。克格勃向代理人支付酬劳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慷慨过,这笔钱足够让他们在非洲某个国家快快活活地过上好多年。他看得出来,汉斯刚才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尽管这个德国人很想要这笔钱,但心中却在疑惑:这钱是从哪里来的。最好不要等到汉斯开口问时才来给他解答,德米特里打定了主意。

“啊,对了,”波波夫胸有成竹地说道,“你也应该知道,现在我的很多同事从外表上看很像资本家,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我国新的政治环境里生存下去。不过我们仍旧是党的剑和盾,在这点上我们没有变。然而可笑的是,对向我们提供帮助的朋友,我们现在反倒能支付较高的酬劳了。其实算起账来,这要比维持那么多你们十分欣赏的秘密联络点来要便宜得多了。不管怎么样,这就是你们的酬劳,按你们要求的数额提前支付给你们的现金。”

“谢啦,”汉斯·弗克特纳说,眼睛却盯着那只装满了钱的约有十厘米厚的公文箱。他用手托起箱子,掂了掂分量道,“好重啊。”

“是呀,分量不轻,”德米特里·阿尔卡季耶维奇附和道。“我原打算用黄金来支付你们的酬劳,不过那样分量就太重了,”他开玩笑道。接下来他就开始耍花样了。“这箱子太重了一点,没法带着它去执行任务吧?”

“这的确是个问题,约瑟夫·安德烈耶维奇。”

“那样好了,我暂时代你保管这笔钱,等你完成任务之后再交给你。不过这个决定得由你自己来做,我个人并不想让你这么做。”

“为什么?”汉斯问道。

“说实在的,拿着这么多钱在路上旅行,这让我觉得神经紧张。这是在西方,万一我被劫了怎么办?到时候可就是我的责任了,”他用夸张的口气说道。

弗克特纳觉得他的话很可笑。“在奥地利的街上被劫?我的朋友,这里的资本主义绵羊们早已都被调教得循规蹈矩的啦!”

“再说我也不知道你们将会去哪里。当然,我也不必知道——特别是现在。”

“我们最终目的地是中非共和国,我们有个朋友在那儿,他六十年代毕业于帕特里斯·卢蒙巴大学,以后做军火生意,专门卖军火给那些激进分子。他会留我们住一段日子,直到佩特拉和我找到合适的住房。”

居然会选择这样一个国家,波波夫心中暗想道,他们若不是非常勇敢的话,那一定是十分愚蠢。不久前,那里还是“中非帝国”,由博卡萨一世皇帝统治着。博卡萨原是法国殖民军里的一位上校,那支法国殖民军曾驻扎在这个贫困小国里。博卡萨通过血性杀戮才爬到了权力的顶峰,许多非洲国家的元首都是这么干的。后来他死了,据说是自然死亡,这有点让人不好理解。不管真相如何,报纸上就是这么说的。你根本没法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博卡萨死后,这个盛产钻石的国家的经济情况要比黑非洲其他国家稍好一些,不过话得说回来,谁又能保证汉斯和佩特拉就一定能到得了那个小国家呢?

“那好吧,我的朋友,这是你们自己的决定,”波波夫一边说,一边用手拍了拍仍旧搁在汉斯膝盖上的手提箱。

德国人闭上眼睛考虑了一会儿并做出了决定。“这钱我已经看过了,”汉斯说道。他的话在波波夫内心激起了一阵狂喜。他拿起一叠千元大钞,像玩纸牌似的将它点洗了一遍,然后放回原处。接着他在一张纸条上草草地写了几个字,将其放进手提箱里。“这就是目标的名字。我想明天晚些时候我们就会开始行动。你那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

“美国的航母现在地中海东部,利比亚已答应让你们的航班过境,但决不允许任何跟踪你们的北约飞机越过他们的国境。而且他们的空军还会为你们提供空中掩护。对外界他们会这样说:因天气情况恶劣而没法追踪你们。我建议你们在这次行动中,应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暴力行为,现在新闻和外交方面的压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

“这点我们已经考虑到了,”汉斯想让客人放心。

波波夫沉思了一会儿,心中觉得这两位压根儿就上不了飞机,更不要说逃到非洲了。执行这种任务,不管你事先作了多么精细的准备,终归还会有些薄弱环节没有想到,能否克服那些薄弱环节,那全靠其他一些因素或运气来决定了。汉斯和佩特拉有自己坚定的政治信念,就像以往那些虔诚的宗教信徒那样,信仰使他们敢于去冒最荒谬的风险。尽管资源极为有限,这两人却要摆出一副完成任务成竹在胸的架势。他们仅有的资源,无非就是使用暴力而已。这样的人还真不少,他们总是把希望实现的事当成预期会发生的事,将信仰当成了知识,将偶然出现的机会当作一般的规则来接受。而真正的职业老手却会将这种偶然机会完全排除在自己的考虑之外。

因此,他们的信仰,从本质上来说是带着盲目性的,实际上是他们的障眼物,让这两个德国人丧失了客观审视眼前事物的能力,使他们不愿去适应周围的真实世界。然而对波波夫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便是他们愿意让他来保管那笔钱。德米特里·阿尔卡季耶维奇与他们俩不同,他可是个很能适应环境变迁的人。

“你决定啦,我的年轻朋友?”

“对,我决定了。”弗克特纳合上手提箱的盖子,锁上了号码锁,重新将手提箱放回到波波夫的膝盖上。俄国人态度庄重地接受了对方的委托。

“我定会为你保管好这笔钱的。”当然,这笔钱将会直接存入到他在伯尔尼银行的户头里。接着,他伸出一只手道,“祝你好运,请千万小心。”

“谢谢,我们会弄到你所要的信息的。”

“我的雇主急需那信息,汉斯。我们就拜托你了。”德米特里下了车,回头向航站大楼走去。在那儿他要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他所住的旅馆。他不知道汉斯和佩特拉将何时采取行动,也许是今天吧?会那么匆匆忙忙吗?大概还不至于如此冒失吧,波波夫心中暗想道。他们还自称是这方面的老手,真是两个年轻的大傻瓜。

美国陆军上士霍默·约翰斯顿卸下步枪枪栓,抬起枪来察看枪管。刚打的十发子弹在枪膛内留下了一点点弹药灰,但看不到有任何磨损的痕迹。不打满一千发子弹,是不会产生磨损现象的。迄今为止,他总共才打了五百四十发子弹,再过一周他就得用光纤仪器来检查磨损情况了。七毫米雷明顿子弹发射时会产生高热,大量的热量会烧坏膛内的来福线。因此,几个月后,他就得换新的枪管。换枪管可是件乏味而又有一定难度的工作,好在约翰斯顿本人就是个熟练的军械师。其难度主要在于如何让枪管与机匣相匹配,要在已知的距离上打五十多发子弹来加以校准,不过这是以后要干的事情。他在干净布条上喷了些去迹油,将它塞进枪管,直通到枪口,再从枪口拉出沾满了弹药灰的脏布条。接着他又从枪口塞入一块新布条,这样来回通了六次,直到最后一块拉出来的布条完全干净时为止。最后,他再用一块干净的布条将枪膛擦干,只在枪管内壁留下极薄一层硅保护层,既可防止枪管受到腐蚀,又不影响瞄准器的精度。等一切做完并感到满意之后,他重新放入枪栓,推上空膛,按下扳机,击铁落下,枪栓到位。

他特别钟爱这把步枪,然而不知何故他没有给这把枪取个名字。这种狙击枪是技术人员专门给美国特工处的特工们制造的,用的是七毫米口径雷明顿马格农子弹,雷明顿机匣,高质量枪管以及十倍率的光学瞄准镜,所有这一切都巧妙地结合在一个相当难看的凯夫拉尔枪托上面,这枪托的质地不怕化学腐蚀,也不会受潮或受时间因素的影响。约翰斯顿今朝又一次证明,他的这把枪在一百码的距离上,可将三颗连发子弹打在一枚硬币大小的圆孔之中。将来某一天,假如有人会设计造出激光狙击枪的话,约翰斯顿暗自想道,那就可以进一步提高射击的精确度。在一千码的距离上,他能将三颗连发子弹打在一个四英寸的圆圈之内,一般的步枪是绝对做不到的,这意味着你得在射击时不断揣测风速和方向,控制好呼吸及扣扳机的力度。做完清洁工作之后,他提起狙击步枪,将它放到有温度和湿度自动控制的武器库的枪架上,刚打过的靶纸在办公桌上。

霍默·约翰斯顿拿起靶纸,刚才他分别在四百米、五百米各打了三发子弹,然后又在七百米和九百米各打了两发子弹。所有十发子弹都打在人形靶的头部,这靶如果是人的话,他就必死无疑了,因为枪枪都是致命的。他挑选的是谢拉175格令HPBT联赛子弹,用的是63.5格令改进型的IMR4350无烟火药,这对狙击枪来说是最佳组合了。这种子弹射到一千米外的目标时,耗时一点七秒。这对移动目标而言,时间显得太长了些,约翰斯顿暗忖道,但这并不是他的过错。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霍默,”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嗨!迪特尔,”约翰斯顿答道,眼睛仍然看着手中的靶纸。他都打在致命范围内,始终如此。遗憾的是还不到狩猎季节。

“你今天打得比我好,今天的风对你很有利。”这是韦伯最喜欢使用的借口。作为一个欧洲人,他对枪了解得很透,霍默暗忖道,但枪一向是美国人最爱玩的东西,这是没法改变的一个事实。

“我早就对你说过了,这种半自动步枪是不会自行修正弹道的。”韦伯九百米那两颗子弹都打在人形靶头部的边缘。这两颗子弹虽说也打中了目标,但只是伤及对方,却不能致目标于死地。约翰斯顿是彩虹部队内的最佳步枪手,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

“我喜欢在射第二发子弹时比你快一点,”韦伯解释道。这句话结束了两人的争论。军人对自己手中武器的忠诚超过了对宗教的忠诚。德国人这把奇形怪状的沃尔特狙击枪在射击速率上较强,但在准确性方面存在着固有的缺陷,而且子弹的射速也较低。两位步枪手为此已争论了不知多少次,可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时,韦伯拍拍他腰上的枪套说:“比比手枪如何,霍默?”

“好哇,”约翰斯顿站起身来回答道,“比就比吧。”手枪对他们来说算不上是正式武器,但却很好玩,而且子弹可以随便打。在去靶场的路上,他们遇到了查韦斯、普赖斯及其他人。他们手里拿着MP-10冲锋枪,说说笑笑地从靶场那边过来。显然,各人上午打靶的成绩都不错。

“嘿,”韦伯不以为然地说,“五米靶谁会打不好啊!”

“早上好,伍兹,”霍默对射击场管理员说道,“你帮我们弄些Q靶行吗?”

“没问题,约翰斯顿军士长,”戴夫·伍兹答道。他拿起两张美国式的靶纸——它们被称作Q靶,是因为每张靶纸中央都有个英文字母Q,接着又给自己拿了一张Q靶。他是英国陆军宪兵团的军旗中士,留着一撮八字胡须,擅长于九毫米勃朗宁手枪。三只标靶被马达带到十米线上,三位士官各自戴上耳罩。从技术上说,伍兹是他们的手枪教练,但是这些队员的素质个个都是顶尖的,根本不需要他的指导,于是他只好每周打上近千发子弹,来提高自己的手枪射击技术。他常常会与队员们一起打靶,同他们进行友谊比赛。让队员们吃惊的是,比赛结果往往是互有胜负,看不出哪边真的占了上风。伍兹是个讲传统的人,与韦伯一样,他也是单手持枪,而约翰斯顿选择双手持枪射击的姿势。这时标靶突然在十米线上翻转过来,正面对着他们,而三把枪也同时开了火。

欧文·奥斯特曼的家确实富丽堂皇,这个想法反复在汉斯·弗克特纳的脑海里出现,这种奢华的生活方式只有傲慢的阶级敌人才会喜欢。他们在调查对象的情况时,没有发现城堡现在的主人与贵族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是毫无疑问,他所过的生活与过去的贵族没什么两样。他边想边将车子开进了两公里长的褐色砂砾车道,穿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园和灌木丛,不过此时花匠和园丁却一个也看不见。汉斯将租来的奔驰的车速降了下来,慢慢地转向右边,仿佛是要找个停车位似的。他绕到楼的后面,看到了待会儿要派用场的西科尔斯基S-76B直升机正停在柏油停机坪上,这真是太妙了。弗克特纳转回到城堡的正面,在离房子正门五十米处把车停了下来。

“准备好了吗,佩特拉?”

“准备好了,”她的回答很简洁,不过听上去语气有点紧张。他俩已有好多年没执行过这样的任务了,眼前的实际情况与他们整整花了一个星期时间,看着地图筹划出来的方案难免会有出入。有些事情他们还是弄不清楚,比如整幢楼里到底有多少仆人。他们开始向大门走去时,又有一辆送货车开进来,停在了他们那辆奔驰的附近。运货车的门开了,有两个人下车,各人捧着只大箱子,其中有一位还向汉斯和佩特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上台阶。走上台阶后,汉斯来到门前,按了一下门铃,一会儿大门便开了。

“你好,”汉斯说道。“我们与奥斯特曼先生有约,特此前来会面。”

“您的大名,先生?”

“鲍尔,”弗克特纳答道,“汉斯·鲍尔。”

“我们是送花来的,”那两人中的一位说道。

“请进吧。让我给奥斯特曼先生拨个电话,”管家说道。

“谢谢,”弗克特纳一边回答,一边示意佩特拉上前,那两位搬运工捧着盒子也跟在佩特拉的后面。管家关上大门,向左边的一台电话机走去。他拿起听筒刚要拨号,突然就停止了。

“为什么不带我们上楼呢?”佩特拉问道,她手中的枪已对准了管家的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佩特拉不怀好意地笑着回答,“就是我们的约会。”她手中拿的是沃尔特P-38自动手枪。搬运工也打开盒子,取出来的竟是轻型冲锋枪,并在管家的眼前装上子弹,真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其中一个重新将大门打开,向外挥了挥手,转瞬间另外两个端着冲锋枪的年轻人也走了进来。

弗克特纳没有理会刚进来的那两个人,向前走了几步,朝四周瞧了瞧。他们现在在过道大厅里,四米高的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艺术品。有的是文艺复兴晚期的作品,弗克特纳估计,有些是出于颇有名气的艺术家之手,但还算不上是大师级的作品。画的内容大多数是田园风光,每幅画都用镀金的框架裱成,那金色的画框看上去要比画本身更加引人注目。大厅的地板是白色大理石铺成的,每块大理石的四角都镶着黑色的钻石。家具多数也是镶金的,并带着浓厚的法国风格。弗克特纳隐隐听到吸尘器在工作的声音,抬头望去却看不到任何其他仆人。他朝着刚刚进来的那两个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到一楼西边去查看一下。厨房就在那边,厨房里现在肯定会有人,得将他们控制起来。

“奥斯特曼先生在哪里?”佩特拉问道。

“他不在此地,他——”管家尚未说完,佩特拉的枪口紧贴着他的嘴巴。

“他的汽车和直升机都在此地,你能骗得了谁?好,现在说实话,他在哪里?”

“在楼上阅览室里。”

“那就带我们上去吧,”她命令道。管家直到此刻才敢抬头看一眼她的眼睛,却发现她的眼神远比她手中的枪更加吓人。于是他点了点头,转身向楼梯走去。上楼时弗克特纳发现,楼梯也是镶金的,上面还铺着大红地毯,每级梯阶都用铜条加以固定。奥斯特曼是个富人,典型的资产阶级。他以买卖股票致富,但却从未拥有过一家公司。他是个幕后操纵者,佩特拉·多特蒙德心中想道,就好比是只蜘蛛,呆在自己织成的那张大网的中央,等着别人掉入陷阱。现在他们却是主动来到这张网中,决心狠狠教训一下这只蜘蛛。

沿着楼梯的墙上也挂着画,每张都比她画过的画要大得多。大部分是男人的肖像画,也许就是建造并居住在这座宫殿里的男主人公们的画像。这座宫殿就是贪婪和剥削的见证……她开始憎恨起城堡的主人来了。他居然过得那么奢侈、那么潇洒,那么不加掩饰地让人觉得他就该活得比别人更好,尽管其财富是通过剥削普通劳动者才积聚起来的。在楼梯顶端的墙上,挂着弗兰西斯·约瑟夫皇帝的巨幅油画,他是奥地利皇族最后一位皇帝,比更令人痛恨的罗曼诺夫早死几年。管家带着他们转向右侧,走过宽敞的过道,来到了一间没有门的房间,里面坐着两女一男三个人,他们的穿着要比管家更为正规,坐在电脑屏幕前工作。

“这是鲍尔先生,”管家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希望能见见奥斯特曼先生。”

“你有预约吗?”较年长的秘书问道。

“你必须现在就带我们进去,”佩特拉高声说道。她亮出了手中的枪,坐在前厅的三个人立刻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张大嘴吃惊地望着这些手拿武器的闯入者。

奥斯特曼的这幢楼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然而楼内并不是样样东西都是老古董。那位男秘书——在美国他会被称之为“行政助理”——的名字叫格哈特·登格勒。在他的办公桌面板下装有一只报警按钮。他一边看着这些不速之客,一边用拇指使劲地按下了报警按钮。这按钮连接城堡的中央报警装置,并直通二十公里外的安保公司。安保公司中央控制室的工作人员听到警铃并见到警示灯闪动,就会立刻通知警察局,同时还会立即拨电话去城堡对情况加以确认。

“我能接电话吗?”格哈特·登格勒问佩特拉道,他觉得这个女的看上去像是这批人的头头。她点了点头,于是登格勒拿起话筒。

“这里是奥斯特曼办公室。”

“我是特劳特尔,”安保公司的秘书说道。

“早安,特劳特尔。我是格哈特,”这位行政助理说道。“你来电话是要问关于马的事吧?”这句暗语表示发生了严重的事件,行动已受到歹徒的胁迫。

“是啊,那匹母马何时下崽?”她问道,她说这话是为了保护电话这一头的人,因为歹徒也可能会在听电话。

“再过几个星期吧,到时候我们会通知你们的,”他看着佩特拉的枪口简短地回答道。

“谢谢你,格哈特,再见,”对方说完就挂上了电话,并招手让值班主任过来。

“是来问关于马的事,”格哈特向佩特拉解释道,“我们有匹母马怀孕了……”

“闭嘴!”佩特拉轻声命令道。她挥手让汉斯到通往奥斯特曼办公室的双开门那边去。她心中想道,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奥斯特曼就在这双开门内,像往常一样工作着,却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已经发生了突变,想到这里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好吧,现在是该让他了解真实情况的时候了。她指着那位行政助理问道:“你的名字叫——?”

“登格勒,”他回答道,“格哈特·登格勒。”

“登格勒先生,现在带我们进去,”她说道。

格哈特站起身来,低着头慢慢地向双开门走去,他的动作僵硬,仿佛膝盖是木头做的。多特蒙德和弗克特纳心里清楚,是这蓝色的枪口让他变成了这副样子。助理转动了门把,推开大门,他们进了奥斯特曼的办公室。

奥斯特曼的办公桌相当大,桌子下面还铺着一块更大的猩红羊毛地毯。这办公桌像城堡里的其他东西一样,也是镶金的,显得金光闪闪。欧文·奥斯特曼背对着门,聚精会神地审视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

“奥斯特曼先生?”登格勒说道。

“嗯,什么事啊,格哈特?”他头也不回,平静地答道。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他这才拨动转椅,转过身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看见这些不速之客已让他觉得很奇怪,当发现这些人手里都拿着枪时,他的蓝眼睛睁得更大了。“你们是……”

“我们是‘赤色工人纵队’的负责人,”弗克特纳向这位交易商宣称道,“你现在是我们的俘虏。”

“可是——那是为什么?”

“你得和我们一起作一次旅行。如果你肯合作,就不会受到伤害。如果你表现不好,你和其他人就会被处死。清楚了没有?”佩特拉说道。为了说明此话是认真的,她又一次将手枪指向了登格勒的脑袋。

奥斯特曼朝左右两边看了看,仿佛是在寻找他的帮手,当然只能以失望而告终。他回过头来瞪着汉斯和佩特拉,脸因害怕而扭曲,流露出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神色。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怎么会发生在这里——他的办公室?接着,他的脸上显现出一丝抗拒的表情,拒绝接受摆在眼前的事实。奥斯特曼放在办公桌上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但一会儿之后手又松开了,因为他知道这种反抗是多么软弱无力。这时,恐惧才呈现在他的脸上,整个情绪变化的过程大约持续了五六秒钟。这种情绪变化很正常,她过去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每次都会给她带来快感。他会不会因为害怕而发抖,这就要看他的胆量了。佩特拉倒觉得,他不一定会发抖。奥斯特曼穿着浆过领子的白衬衫,系着斜纹领带坐在那里,看上去仍然显得高大,很有威势。他身上的西装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可能是意大利丝绸料子,专门请人定做的。他的皮鞋也是定做的,每天由仆人给他擦得锃亮。在其身后,佩特拉看到一排电脑屏幕,上面尽是金融交易的行情资料。他就坐在那里,在他所织成的网的中央,刚才还显得游刃有余、悠然自得,仿佛自己是不可战胜的,是命运的主宰,忙着调度资金,不断地为自己增添财富。然而现在,他得歇一歇了,也许再也回不来啦,尽管佩特拉不想把真实打算告诉他,除非是万不得已。看着他高贵的脸上浮现出震惊与恐惧,她的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她差不多已不再记得那种感觉了,佩特拉心里明白,那种掌握着别人生杀大权的兴奋感觉。她怎么会这么久不去享受这种美好的滋味和感觉了呢?

第一辆到达现场的警车,是应无线电呼叫从五公里外赶来的,该警车调头赶到城堡总共只花了三分钟,现停在一棵大树的后面,从城堡方向几乎看不到它。

“我只看见一辆小车和一辆送货卡车,”车上的警官向其队长报告说。“没有其他情况,暂时也看不到其他东西。”

“好的,”队长答道,“暂时不要采取行动,有什么新动向立刻向我报告。我几分钟后便到。”

“知道了,报告完毕。”

警队队长放回对讲机,开着奥迪警车赶往现场。他曾经在维也纳举行的一次正式招待会上见过奥斯特曼一面,握了下手,交换过几句客套话而已,不过他仍然记得奥斯特曼的模样,知道他是位道德高尚、声誉鹊起的有钱人,知道他热衷于资助歌剧艺术和儿童福利,这些就是那次招待会的主题内容。奥斯特曼是个鳏夫,五年前他的妻子死于卵巢癌。据说,他现在已有了一个名叫乌泽尔·冯·普林茨的新女友,她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是个长着浅黑色头发的漂亮女人。这一点真让人有点看不懂。他的日子过得像个贵族,但他出生卑微,父亲算是个工程师,其实只是个火车司机。有些名门望族的人就瞧不起他,于是他决心花大笔资金来赞助慈善事业和歌剧艺术,争取为自己在奥地利上流社会争得一席之地。尽管他的城堡看似像宫殿,但他的生活却过得很平常,他从不在娱乐上大手大脚地花钱。他是个沉静而带点尊贵气质的人,据说头脑也相当聪明。可现在,据安保公司的人说,他的家里竟有闯入者。威廉·阿尔特马克队长的车拐过了最后一个弯,城堡便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过去也曾好多次开车经过此地,但这次,城堡里却发生了暴力事件。这是一个庞大的庄园,有建筑物和树林,中间还隔着四百多米整齐划一的草地。这对他有些不利,要想偷偷地接近城堡会显得很困难。他将奥迪停在了原先那辆警车的旁边,拿着一副双筒望远镜从车里走了出来。

“队长,”先来的那位警官上前跟他打招呼。

“有什么新情况吗?”

“没有任何动情,连窗帘都没动一下。”

阿尔特马克拿起望远镜扫视了一下整幢楼房,然后拿过对讲机命令所有赶来的警车要关闭警笛,慢慢地靠近城堡,不要引起堡内歹徒的注意。这时,上司也给他来电话,请他对现场情况做个评估。

“可能需要军队帮忙解决问题,”阿尔特马克回答道。“此刻我们还摸不清情况,只看到一辆小车和一辆卡车,别的什么都没有,连花匠都看不到一个,主楼后面也没发现情况。等我的警员都到达之后,我会立即设置警戒线的。”

“好,尽量不要让别人发现你们,”局长叮嘱警队队长道,尽管已是多此一举。

“好的,不会有错的。”

在办公室里,奥斯特曼闭上双眼坐在转椅上,感谢上帝此时他的女友乌泽尔不在身边。她搭乘他的私人飞机去伦敦购物、会友去了。他本打算第二天与她在伦敦碰头,现在看来他能否再见到他的未婚妻也成问题了。奥地利和英国的两家安保公司曾两次登门,安保专家指出,像他这样出名的富人有着潜在的危险,建议他花一笔不大的钱,比如每年不到五十万英镑,就可改善其个人的安全情况,获得个人的安全保障。那位英国佬还说,他的人都是英国特别空勤团退下来的老手。奥地利公司的人也说,他们雇用的全是德国边防第九反恐特警大队的人。可是,奥斯特曼当时觉得没必要雇用带枪的保镖,让他们像影子似的到处跟随着他,将他弄得像国家元首似的。作为股票、商品和国际货币的交易商,他也曾有过错失良机的时候,可现在……

“你们想叫我干什么?”

“我们想要用你的进入国际金融交易系统的个人密码,”弗克特纳说道。看到奥斯特曼一脸的迷惘,这让汉斯觉得有些意外。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能让你进入该系统的计算机密码。”

“那都是公开的东西了,每个人都能进得去的,”奥斯特曼觉得很不理解。

“是啊,都是公开的了,所以每个人都能住上这么豪华的宫殿了,”佩特拉挖苦道。

“奥斯特曼先生,”弗克特纳耐心地解释道,“我们了解到,有一种专门由你们这样的人所使用的特殊系统,你们借此可以得知某些特殊的市场信息,并用这些信息获得利润。你把我们都当成傻瓜啦?”

奥斯特曼脸上呈现出来的恐惧让这两位不速之客觉得很得意。是啊,他们获悉了本不该知道的某些信息,相信自己有办法能够逼迫他交出秘密。他的内心活动已明白无误地写在了他的脸上。

喔,我的天哪!他们以为我能进入某个特殊的系统,而这个系统根本就不存在。要我来说服他们,让他们改变先入为主的想法谈何容易?

“我们知道,你们这样的人是怎么进行交易的,”佩特拉颇有自信地说道。她的话立刻证实了奥斯特曼的担心并非捕风捉影。“你们这些资本家彼此共享信息,操纵你们所谓的‘自由’市场,为你们的贪婪服务。好吧,现在也让我们与你分享一下吧,如若不然,你就得死,与你的走狗们一起去死,”她边说,边用手枪指了一下外间的办公室。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奥斯特曼此时的脸色与他穿在身上的白衬衣一样地苍白。他朝外间办公室看了看,发现格哈特·登格勒坐在那里,双手放在办公桌上。那里不是装有一个报警系统的吗?他有点记不清了,他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希望能理出个头绪来,今天真是一片混乱。

警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检查停在附近的那两辆汽车的牌照,结果发现小汽车是租来的,而运货卡车的牌照却是两天前偷来的。一个侦察小组马上被派到汽车租赁公司,了解详细情况。接着警方又给奥斯特曼先生的贸易伙伴打电话,了解屋内除了主人之外,还有多少位职员和仆人。阿尔特马克队长估计,那大概要花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他现在又增加了三辆车的警力,归他指挥。抵达现场二十分钟后,他已在目标建筑附近设置好了警戒线,并了解到奥斯特曼在房子后面还有一架直升机。那架直升机最多可搭乘十三名乘客,另外还有两名机组人员。这个数字让他心里有了个底,知道最多只能有十三个歹徒及人质可以离开。直升机的停机坪离房子只有两百米远,歹徒们肯定会利用直升机离开此地。不幸的是,停机坪离树林却有三百米,这意味着他们须有几个精准的步枪射手,不过那只有在快速反应组里才有。

在了解完直升机的情况之后,警方开始调查两位驾驶员的下落,结果发现一个在家里,另一个到施韦夏特国际机场与飞机制造商代理洽谈关于飞机改装事宜去了。这真是太好了,威廉·阿尔特马克心中想道,至少直升机现在哪儿也去不了啦。此时,奥斯特曼家遭袭的消息已惊动了政府的高层,阿尔特马克没想到竟会接到警署总长打给他的无线电话。

他们差点没赶上班机,说得更确切些,班机因为要等他们差点误了起飞时间。这架波音737离开登机桥时,查韦斯扣上了安全带,准备与埃迪·普赖斯一起阅读有关情况的介绍。飞机刚刚从跑道上拉起,普赖斯便将笔记本电脑连在了飞机的电话线上,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张图,图下的说明是“奥斯特曼城堡”。

“这位奥斯特曼先生是何许人物?”查韦斯问道。

“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长官,”普赖斯答道,“看上去是位金融家,相当有钱,还是他们国家总理的私人朋友。我猜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有此行的道理。”

“是呀,”查韦斯附和道。他突然想起,这是第二分队第二次外出执行任务了。飞抵维也纳只需一个多小时,他看了看手表。这种事只能说是巧合,查韦斯暗忖道,恐怖袭击是不可能接二连三地发生的,不是吗?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信息,开始考虑该如何对付即将来临的新挑战。后面经济舱里,他的队员们集中坐在一起,看着小说打发时间,几乎没人谈及即将来临的任务,这也不奇怪,因为他们除了晓得要去哪里之外,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城堡占地面积较大,要建立警戒线比较费事,”过了一会儿普赖斯说道。

“有任何关于敌对一方的消息吗?”丁问道,但他立即意识到自己使用了英国人的表达方式。敌对一方?他应该说歹徒才对。

“没有,”埃迪答道,“尚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总共有几个也不清楚。”

“好吧,”第二分队队长说道,可眼角还盯着电脑屏幕。

电话已被警方控制,所有打进城堡的电话都会听到占线音,而打出去的电话都会在交换机房被录下音来。可是,到目前为止,歹徒一个电话也没打,这表明所有歹徒都在屋子里面,他们没有寻求外部支援的打算。这也意味着他们会用手机相互联络,而阿尔特马克此时却没有拦截手机的装备,无法截获他们之间的通话,尽管对奥斯特曼的三部手机都已进行了监控。

奥地利警方有三十名警力在现场,已对城堡建立了一道严密的警戒线,另外还有一辆藏匿在树林里的四轮装甲车作为后盾。他们阻止了一辆送报的快递卡车进入城堡,另外还有几辆别的车也曾试图进入城堡。尽管奥斯特曼非常有钱,他倒还是过着一种相当清静、不太招摇的生活,这让警队队长有点出乎意料,他原本以为会有川流不息的汽车进进出出呢。

“汉斯?”

“嗯,怎么啦,佩特拉?”

“电话铃一直没响过。我们来此已有些时间了,但从未有电话打进来,你不觉得奇怪?”

“我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在电脑上做的,”奥斯特曼解释道,不过,他本人也已注意到一直没有电话打进来,心里也觉得奇怪。是不是格哈特已将消息传出去了?如果是的话,对他有利还是不利?他没法弄清楚。奥斯特曼常开玩笑说,他的职业是残酷无情的,他的每个行动必须是无差错的,因为有人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只要能抓住机会,他们就会狠狠地斩他一刀……不过迄今为止,还不曾有人占到过这种便宜,更没有任何人曾拿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指着他或者他手下的什么人的鼻子。奥斯特曼试着用自己尚存的判断力去思考眼前发生的事情,觉得这是他从未考虑过的一种危险情况,是他非常不熟悉的一个场面,这让他觉得十分无助。此刻他唯一能做的是观察对方的脸部表情,猜度他们的真实意图。尽管他对眼前这一男一女并不熟悉,但他已看出自己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那个男的,特别是那个女的,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们杀人就好比他买进一百万美元的债券一样平常,根本不会有良心上的不安。他们知不知道他生命的价值?他们是否知道——不,奥斯特曼懂了,他们是不会知道的,而且他们根本不在乎。更糟糕的是,他们自以为知道的事纯系捕风捉影。要他去说服这两个人,让他们知道自己搞错了,那不是比登天还难?

这时,电话铃响了。那个女的挥手示意让奥斯特曼接电话。

“我是奥斯特曼,”他拿起电话说道。那位男的不速之客拿起另一台电话的听筒监听着。

“奥斯特曼先生,我是警局的威廉·阿尔特马克队长,我知道你身边来了些客人。”

“是的,我有些来访者,队长,”奥斯特曼答道。

“我能与他们说几句话吗?”

奥斯特曼看了一眼也在听电话的汉斯·弗克特纳。

“你倒是来得很快啊,阿尔特马克,”汉斯说道,“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打听你的秘密,请你也不要打听我的秘密,”警长冷静地回答道。“我想知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我是‘赤色工人纵队’的沃尔夫冈指挥官。”

“你们想要干什么?”

“我们想让你们释放一些在押的朋友,并将他们送往施韦夏特国际机场。我们要求有一架可以飞五千公里的飞机,以及飞国际航线的机组人员。至于飞行的目的地,等我们登上飞机之后自会告诉机组人员的。如果在午夜之前我们得不到所要求的东西,我们将开始杀死城堡里的这些人质。”

“我知道了。你要我们释放在押的朋友,你有没有名单?”

汉斯将一只手捂住电话的接受器,伸出另一只手道,“佩特拉,将名单给我。”她走过去,将名单交给了他。其实在这个问题上双方并不是太认真,那只是游戏的一部分,行事总有规则的嘛。他们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在登上直升机去机场前先杀掉一个人质,最多也许杀两个。那个叫格哈特·登格勒的家伙得先把他杀掉,汉斯心中盘算着,接着再杀一个女秘书。汉斯和佩特拉不想杀管家、仆人之类的人,因为他们只是工人,不像那些办公室里的白领,是资本家的走狗。“阿尔特马克队长,名单是这样的……”

“好的,”普赖斯说道,“这里有份名单,是他们要求释放的人。”他将电脑屏幕转了过来,让查韦斯能够看到这份名单。

“看上去都是些一般的嫌疑犯,从这张名单上能看出些什么来吗,埃迪?”

普赖斯摇了摇头道:“好像看不出什么来。从报纸上也能看到这些人的名字。”

“那么,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也许贝洛博士会解释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或许他们想显示一下团结一致。不过他们这些人都有反社会心态,除了自己之外,他们不会关心任何其他人。”普赖斯说到这儿耸了耸肩。“打板球会有一套规则,搞恐怖活动也是一样,他们都——”刚说到这儿,广播里传来了机长的声音,打断了普赖斯的分析。机长要大家重新放直靠背,收起小餐桌,准备降落。

“好戏要开锣啦,埃迪。”

“是的,丁。”

“这么说来,那份名单只是显示团结的一张废纸?”丁指着电脑屏幕问道。

“很可能是这样。”普赖斯接着便切断了电脑与电话线的联结,将有关资料储存起来,关闭了笔记本电脑。坐在十多排后面的蒂姆·努南也关掉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当英航737客机开始在维也纳机场降落时,第二分队的队员们立刻来了精神,准备面对一次新的考验。客机快速滑向指定的登机口,查韦斯从窗口往外看,发现一辆行李卡车正等在下面的停机坪上,卡车周围还有警察在站岗。

这次行动不可能很隐蔽,塔台上的指挥人员就注意到他们的抵达,因为几分钟前有一架比利时航空公司的飞机需要降落,但被告知得在空中再转一转,给这架英航班机让路。另外,还有一位高级警官来到了指挥塔上,对这架英航班机给予特别的关注。接着在A-4登机口旁又开来了第二辆行李车,后面还跟着两辆警车,这在平时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啦?塔台指挥人员心中纳闷道。他不必费太大力气便可察觉出更多的反常情况,他身边甚至还有一架蔡司双筒望远镜。

女乘务员并未得到指令要让第二分队队员先行,不过她已察觉出这些人有与众不同之处。他们登机时,旅客名单上没有他们的名字。比起其他旅客来,他们更显得彬彬有礼。他们的外表并不引人注目,但一个个都体格强壮。他们虽然一块进来,但却秩序井然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当她推开机舱门时,一名穿制服的警官正等在登机口旁。三位头等舱乘客走出舱门便与那位警官说着什么,然后推开旁边的小门,通过工作扶梯来到了停机坪。这位女乘务员碰巧是新奇事物、神秘小说的爱好者,她觉得要看看还有哪些人会从这扇小门通向停机坪去的。她发现总共有十三个人走这小门,正好就是那最后登机的一批乘客。这些人走出舱门时,她特意注视着他们,大多数人都对她报以微笑。他们看上去都十分英俊,充满自信,很有男子气概,不过也让人觉得较为庄重和谨慎。

“再见,小姐,”最后那位走过她面前时用法语与她道别,并以法国人惯有的浪漫眼神打量着她的身材,并对她报以微笑。

“嗨,路易斯,”一个带美国口音的男子在前面喊道,“赶快下去吧。”

“看看漂亮女人有什么错吗,乔治?”卢瓦瑟勒眨着眼睛问道。

“我想没有错,也许我们回程时还会见到她的,”汤姆林森劝慰道。那位女乘务员的确很漂亮,不过汤姆林森早就结婚了,已有了四个孩子,早已没有那种浪漫的感情了。路易斯·卢瓦瑟勒喜爱美女,这也许与其法国血统有关,美国佬这么想着。楼底下分队的其他成员正等在那里。努南和史蒂夫·林肯正在检点将要装运上卡车的行李。

三分钟后,队员们分坐两辆面包车,在当地警车的护送下,驶出了停机坪。这一切都没逃过塔台上那位指挥员的眼睛,他有个兄弟,是当地一家报纸的刑事专访记者。那位到塔台上来的警官也离开了,走的时候连声谢谢都没说。

二十分钟后,面包车停在了城堡的大门外,查韦斯下车后径直向那位资深警官走去。

“哈罗,我是查韦斯少校,这位是贝洛博士,这位是普赖斯军士长,”他介绍说。没想到对方首先给他敬了个礼。

“我是威廉·阿尔特马克队长,”那人说道。

“说一下已经了解的情况好吗?”

“我们已知道屋里有两个歹徒,也许还不止两个,不过对歹徒的总人数我们还弄不清楚。他们提出的要求你们已经知道了吧?”

“要一架飞机,这是我们听到的最后要求,期限为今天半夜。”

“没错,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情况没有什么变化。”

“还有什么其他情况?要我们怎么送他们去机场?”丁问道。

“奥斯特曼先生有架私人直升机,停在屋后两百米处的停机坪上。”

“机组人员呢?”

“我们已经将他们叫来了,”阿尔特马克说道,“我们的那些‘朋友’尚未提出直升机的要求,不过看起来那是送他们去机场的最可行的办法。”

“是谁在与他们联系?”贝洛博士从查韦斯的身后问道。

“我曾与他们通过几次话,”阿尔特马克答道。

“好的,我们需要有这样的联络,警长。”

查韦斯重新回到面包车旁,与其他队员一起换装,这时太阳刚刚西下。为了今夜的任务,他们在防弹衣外又穿上了迷彩服。武器已分发下去,子弹已上膛,但都上了保险。十分钟后,整队人马来到了树林边,各人又配备了一架双筒望远镜,以便更好地观察屋内的动静。

“我猜这里是小径的右侧,”霍默·约翰斯顿说道,“有这么多窗户,迪特尔。”

“是的,”德国狙击手附和道。

“你打算把我们摆在哪里,头儿?”霍默问查韦斯道。

“两边稍远点的地方,对直升机起降场形成交叉火力。这种安排我们平时都训练过的,准备就绪后,用无线电向我报告。”

“不管我们看到什么,都会向你报告的,少校先生,”韦伯对查韦斯说道。两位狙击手提起各自的枪盒,向警车停车处走去。

“有没有房子的布局图?”查韦斯问阿尔特马克。

“布局图?”奥地利警长没有弄清对方的意思。

“示意图、地图、蓝图之类的东西,”丁解释道。

“哦,有的,在那里。”阿尔特马克将他们带到自己的警车前,在车子的引擎盖上打开蓝图。“你看,不算地下室,这里共有四十六间房间。”

“我的天哪,”查韦斯情不自禁地叹道,“地下室还不止一个吧?”

“有三个地下室,两个在房子西侧的下面,分别被用作酒窖和冷藏室。东头的那个地下室尚未被启用,可能连下去的通道都已封掉了。房子的中间部位没有地下室。这座城堡始建于十八世纪末,外墙和部分内墙都是用石头砌成的。”

“这家伙,真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丁感叹道。

“这就是德文‘城堡’的意思所在啊,少校先生,”阿尔特马克解释道。

“博士?”

贝洛走过来说道:“从阿尔特马克队长的介绍中,我得知这些人还没有乱来。他们没进行歇斯底里的威胁,只给了去机场的子夜时限,如若不然他们才会杀害人质。他们说的是德语,而且是德国口音,是吧,警长?”

阿尔特马克点了点头。“是的,他们是德国人,而不是奥地利人。我们奥地利人只用一个名字,而沃尔夫冈先生——这通常是个教名,在我们的语言中这不可能是他的姓。我们这里恐怖分子嫌疑犯中也没叫这个名字的,连用这种化名的都不会有。另外,他说他们是‘赤色工人纵队’的,而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组织。”

彩虹部队也从未听到过有这样的组织。

“这么说来,我们了解的情况相当有限,是吧?”查韦斯问贝洛道。

“确实不是太多,丁。可是,”心理学家继续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不想死,相当地冷静,意味着他们来者不善。迄今为止他们尚未动手杀人,也不提出其他要求,这说明他们是颇有水准的恐怖分子。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提出新要求的,也许过不了多久——”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提出新要求的呢?”阿尔特马克问道。他正在为对方没有要求而感到纳闷呢。

“夜幕降临时,他们便会找我们联系的。你们发现没有,房间里的灯都没亮?”

“是的,不过那意味着什么呢?”

“这就是说他们觉得黑暗对他们有利,他们会充分利用这一点。再说限期也定在半夜里,天一黑我们的时间就更少了。”

“今天是满月,”普赖斯补充道,“而且也没什么云。”

“是的,”丁抬起头望着天空,感到些许不安。“警长,你们可有探照灯?”

“消防队里会有探照灯的,”阿尔特马克答道。

“你能让他们把探照灯弄到这里来吗?”

“没问题,噢,对不起请等一下,有电话过来了……博士先生?”

“怎么样?”贝洛问道。

“他们说如果午夜前得不到所要的东西,他们便要拿人质开刀了。你觉得——”

“是的,警长,我们必须认真对待他们的威胁。我刚才说过了,这些家伙很认真,做事有他们的规矩。不过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

“怎么利用?”阿尔特马克问道。丁帮着作了回答。

“我们先满足他们的要求,让他们觉得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直到形势转而对我们有利时,掌控一切的就该是我们了。我们先满足他们自以为是的情绪,到时机成熟我们再下手。”

奥斯特曼的员工们还得给这些恐怖分子做点心。在弗克特纳手下的监视下,他们做好了三明治,并分发到各处。可以想象得到,奥斯特曼的雇员们根本不会有进食的胃口,倒是这些不速之客却吃得津津有味。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汉斯和佩特拉心中想道。主要的人质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他的那些走狗也都被集中在同一间房里,而且要到奥斯特曼的洗手间去也很容易。人质的这种需要是不能被剥夺的,否则的话,他们会觉得毫无尊严可言,甚至会因绝望而变得孤注一掷。这对他们的行动是不利的,汉斯和佩特拉此时最需要的是能够控制住这些人。

格哈特·登格勒坐在他雇主对面的一张客人坐的椅子上。他知道他已将消息传给了警方,不过他和老板一样也在思忖,他的这一举动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再过两年,他就要出去自己闯天下了,说不定还可以得到奥斯特曼的眷顾和帮助。他已从老板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让他能比其他雇员更快地去追求自己的事业……他有今天全靠老板的提携和重用,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做些什么呢?登格勒和奥斯特曼都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都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但他毕竟比奥斯特曼年轻,身体也更壮实些……

一位秘书小姐正在轻声哭泣,因为恐惧,再加上气愤——舒适的生活就这样被残忍地打断了,她禁不住掉下了伤心的眼泪。这两个人是否有毛病?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竟敢这样随意毁坏别人的生活,并用死亡来加以威胁?然而她又能怎么办呢?想不出来她能干什么。她所擅长的工作是转接电话,处理文件,记录奥斯特曼先生的资金交易及流向。由于在这方面特别称职能干,或许她是全奥地利薪水最高的秘书了。奥斯特曼先生待员工都很慷慨,平时总是和颜悦色的。他还曾帮助过她及她的丈夫——一位石匠——进行一项投资,这项投资到目前为止已快让他们当上百万富翁了。早在奥斯特曼前妻死于癌症之前,她就已经开始为他工作,这些年来她亲眼目睹奥斯特曼先生遭受丧妻之痛,但却没法安抚他心灵上的创伤,直到他遇见了乌泽尔·冯·普林茨,脸上开始露出了笑容时,她才放下心来……

这些不将他们当人对待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手中拿着枪,就像电影里看到的那样……不同的是她和格哈特,还有其他人都成了配角演员了。他们不能自由走动,不可到厨房里去拿啤酒或下酒的脆饼。他们只能听天由命,等待着这场戏的落幕。想到自己对所发生的事情那么无能为力,因此才在一旁轻声哭泣,以表达她对歹徒们的憎恶与抗议。

霍默·约翰斯顿穿了一套伪装服,这套衣服是由一大堆布条缝制而成,以便让他在夜色中看上去像灌木丛、树叶堆或肥料堆,总之,像田里的其他任何东西,而不像一个拿枪的人。他已将步枪架好了,枪上的瞄准望远镜也已掀开了前后盖。他在直升机东侧选了个好地方,他的火力能涵盖从房子到直升机这整段距离。步枪上的激光测距器显示,从他藏身之处到房子的后门是二百十六米,而从他这里到直升机左侧舱门为一百四十七米。他俯卧在一块干爽柔软的草地上,空气中传来一阵马匹饲料的清香味,使他想起了在美国西部的童年时代。他按了一下无线电通话键。

“队长,步枪手一号报告。”

“一号,我是队长。”

“我已经就位,尚未发现房内的动静。”

“步枪手二号报告,我也已经就位。没有发现任何动静,”韦伯中士从他那里也发回报告,他距约翰斯顿有二百五十六米远。约翰斯顿回过头来看了看迪特尔·韦伯的选点,发现这位德国同事真是选了个好位置。

“您好,”约翰斯顿身后有人用德语给他打招呼。他回过头去,发现在草地上匍匐过来的是位奥地利警察。“先生,”他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些照片,然后返身快速地爬了回去。约翰斯顿看了看,是些人质的照片,这太好了……可惜没有歹徒的照片,但他现在至少已经知道哪些人不是他的射击目标了。接着,他抬起上半身,举起了涂成绿色的军用望远镜,从左到右仔细地观察起这幢楼来。“迪特尔,”他对着无线电通话器说道。

“什么事,霍默?”

“他们给你看了照片吗?”

“是的,我看过了。”

“房间里没有灯光……”

“是,我们的这些‘朋友’想迷惑我们。”

“我猜再过半小时,我们得用夜视镜了。”

“我想是的,霍默。”

说到这里,约翰斯顿转身检查起随身携带的袋子及装那把价值一万美元的步枪的箱子,接着又重新用望远镜审视着这座城堡,就好像过去在山间小道中追踪一只麋鹿……享受着只有具备猎人本能的人才能体会到的一种愉悦……这又使他想到了烤鹿肉的滋味,特别是在野外用营火烤出来的鹿肉,若能再加上一杯用蓝色搪瓷烧锅煮出来的咖啡……还有获猎成功后的高谈阔论……想到这里,他才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不过这回他打到的东西是不能吃的,霍默心中暗忖道。于是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眼前的目标楼上,一只手伸进口袋抓了一条牛肉干放进嘴里嚼着。

埃迪·普赖斯点燃了烟斗。这所房子虽不像肯辛顿宫那么大,但看上去却更加漂亮,他心中想道。这个想法也让他感到一丝不安。记得还在特别空勤团时,他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如果恐怖分子——通常他们是指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或爱尔兰国民解放军——袭击王室成员的居住地,或者袭击威斯敏斯特宫,那该怎么办?特别空勤团的成员们曾走遍所有这些地方的每个角落,以便对这些地区建筑的内部格局、安全系统以及其他相关的问题有较透彻的了解,特别是八十年代有个疯子闯进白金汉宫,走入女王的寝室之后情况就更是如此了。想到这里,普赖斯心中难免还有点不寒而栗。

等他从遐想中回过神来,发现现在该担心的是奥斯特曼城堡。他仔细审视着摆在面前的城堡蓝图。

“要冲进去对我们非常不利,丁,”普赖斯说道。

“说得没错。所有的地板都是木质的,走在上面便会有吱吱嘎嘎的声响,屋内有很多地方便于歹徒躲藏起来向我们打黑枪。要攻这样的城堡,我们需要一架直升机。”但是没有给他们配备直升机,事后要与克拉克谈直升机的事。彩虹部队的装备配置的确考虑得不够周全。部队组建太快,任务又太重。与其说需要直升机,倒不如说更需要能驾驶各种型号的、训练有素的直升机驾驶员,因为一旦外出执行任务,就说不准会到哪个国家,会有什么型号的直升机。查韦斯转过头来说道:“博士?”

贝洛立刻走上前来。“我在这儿,什么事,丁?”

“我在想最好设法将他们引出来,在他们前往直升机的途中干掉他们,这要比我们强行进入屋内好得多。”

“现在引他们出来,好像还太早了一点,是不是?”

查韦斯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不过我不想让人质冒死亡的危险,眼看午夜就要来临,我们得认真对待他们的威胁。”

“也许我们可以拖延一下,这件事由我来办,我与他们商量。”

“我知道,但如果我们要行动的话,那就必须在夜里,就是今天夜里。我无法指望你能说服他们投降,除非你有别的打算……”

“要延缓期限并不是不可能,但要我说服他们投降,那就勉为其难了,”贝洛不得不承认道。其实,关于延缓杀害人质的期限问题,他也没有充分的信心。

“接下来我们要看看能否装些什么装置,以刺探一下屋子里的情况。”

“我在这里,”努南说道,“那是项难度极大的工作。”

“你能做得到吗?”

“要悄悄接近屋子,我也许做得到。但这房子有好几百扇窗,我又怎能上到二楼和三楼的窗口上去呢?除非是从一架直升机上吊下来,登上房子的屋顶……”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得先让那些急着报道事件的记者们关上镜头,远离现场。不过这样也会有问题,如果记者都不报道了,这无疑会引起恐怖分子的警觉。他们难道不会注意到有架直升机在房顶上面盘旋吗?说不定歹徒已在屋顶上放了岗哨,正在监视周围的一切呢。

“这么说来事情就复杂了,”查韦斯轻声说道。

“现在天已黑了,又相当地冷。我们可以使用热感应器了。”努南的这句话提醒了查韦斯。

“对!”他拿起无线通话器说道,“队员们注意,我是队长,开始使用热感应器,再说一遍,请打开热感应器。”然后,他转过身来问,“那移动电话怎么办呢?”

努南耸了耸肩。此时外面已聚集了大约三百多名看热闹的过路人,他们虽然都被警察拦在圈外,大部分人还是能够看到城堡及周围的动静。假如他们之中有个人用手机与屋内的歹徒联系,此人便可将外面发生的情况尽数通报给屋内的恐怖分子。现代通信技术虽说奥妙无比,却也是一把双刃剑。一般手机会有五百多个可用频率,而彩虹部队的正常配置中并没有能监控那么多频率的仪器。查韦斯再次回头看那城堡,深深觉得还是把歹徒引出来解决为好。引出来解决的唯一问题是:他尚不知道歹徒的确切人数,没法得到确切的答案,除非能够刺探到屋内的真实情况——这能不能做到还是个问题。

“蒂姆,记录一下关于对目标楼外手机的监控问题,待回去之后向总部汇报。阿尔特马克队长!”

“我在这里,查韦斯少校。”

“探照灯来了没有?”

“刚刚到达,总共有三台,”阿尔特马克答道。

普赖斯和查韦斯立刻向探照灯方向走了过去。那是三台车载探照灯,很像中学里橄榄球场上用的照明灯,卡车上的发电机给探照灯提供了能源供应。查韦斯向阿尔特马克交代了三台探照灯的定位后便回到了队员中间。

热感应器是利用温差成像的。傍晚的气温正在迅速下降,房子石墙的温度也在不断降低。从感应器上看,窗户的亮度大大超过墙壁,这是因为屋里是烧暖气的,老式的落地窗绝缘性较差,尽管里面都还挂着大窗帘。迪特尔发现了第一个目标。

“队长,步枪手二号报告,我的热感应器上发现一个目标,在一楼西边第四个窗口,目标正躲在窗帘后面朝外观望。”

“好,那是厨房。”说话的是伏在那儿看蓝图的汉克·帕特森。“这是第一个发现!还有其他的发现吗,迪特尔?”

“没了,只是个人影,”德国狙击手答道,“没有其他发现,喔,等等,这个人影比较高大,很可能是个男的。”

“我是皮尔斯,我也发现了一个目标,一楼东头,从东墙往回数第二个窗口。”

“阿尔特马克队长?”

“我在这儿,什么事?”

“你给奥斯特曼办公室打个电话好吗?我们想知道他在不在办公室里。”如果他在那里的话,那么起码得有一两个歹徒跟他在一起。

“这是奥斯特曼办公室,”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阿尔特马克队长,你是哪位?”

“我是‘赤色工人纵队’的格特鲁德指挥官。”

“请原谅,我想与沃尔夫冈指挥官讲话。”

“等一下,”佩特拉说道。

“我是沃尔夫冈。”

“我是阿尔特马克,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有什么消息可以告诉我们吗?”

“消息是没有,不过倒是有个要求,指挥官先生。”

“说说看,是什么要求。”

“为了显示双方的诚意,”阿尔特马克说道,贝洛博士和一个译员在旁边听着,“我们要求能释放两名人质,就从仆人开始吧。”

“为什么?让他们帮助指认我们?”

“队长,我是林肯,发现一个目标,西北角窗口,个子高大,可能是个男的。”

“除了办公室里的那两个,这已是我们发现的第三个目标了,”查韦斯说道。这时,帕特森便在蓝图上用黄色小圈标出了目标所在的位置。

那个女的重新接过话筒说道:“三个小时后,我们会送出第一名人质,不过那不是活的。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吗?我们要奥斯特曼的直升机驾驶员午夜前过来,还要一架航班在机场待命。如果这些要求得不到满足,我们将拿人质开刀,以便让你们知道我们不是在开玩笑。在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将再杀一名人质,直到我们的要求得到满足。你们听懂了没有?”

“好,我知道了,”阿尔特马克不想激怒她。“我们正在找直升机驾驶员,同时也在与奥地利航空公司洽谈航班事宜。这些事情的解决需要时间,这你们应该知道的。”

“你们老拿这一套来搪塞我们。我们已把要求说清楚了,如果你们不能满足这些要求,那么人质的死亡便是你们的责任了。”说到这里,电话突然挂断了。

对方说话的语气既严峻又独断,根本不像有商量的余地,还突然挂断了电话,这让阿尔特马克深感不安和吃惊。他将手中的话筒放回电话座,抬头望着保罗·贝洛。“博士先生?”

“这女人是个狠角色,两个人都很精明。看来他们事先计划得很周详,而且会不惜使用杀害人质的手段来逼迫我们就范。”

“歹徒是一男一女组合,”普赖斯对着话筒说道。“德国人,年龄嘛……三十多岁,最多四十出头,这是我们的判断,也可能更大一些。他们绝对是心狠手辣、说一不二的家伙,”他在给比尔·托尼报告情况。

“谢谢你,埃迪。请等一下,”电话那头回答道。普赖斯能听到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的声音。

“好啦,埃迪,我给你提供三组可能的对象供你参考,正在给你们传过去。”

“多谢啦,长官,”普赖斯打开笔记本电脑。“丁?”

“什么事?”

“有新的情报传过来了。”

“我们至少已知道有五个恐怖分子了,队长,”帕特森边说边用手在蓝图上指点着。“他们要一下聚在一块也不大可能。这里一个,这里又是一个,那里还有一个,楼上有两个。他们都在关键部位,大概是通过无线通话器互相联络的。这屋子太大了,通过喊叫进行联络是不可能的事。”

努南听到帕特森的分析判断,立刻走向他带来的无线电波截获装置。假如这些家伙使用无线对讲机的话,那么其频率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这种频率是根据国际条约拟订的,而不会像军用通话器那样经过加密。在几秒钟内,他就将电脑频率扫描仪架好,并撑起了好几根天线,这样他可以通过三角测量法测出屋内电波发射源。看来除了楼上两名主犯之外,还有三名从犯的判断较为可靠,努南暗忖道,两名从犯显得太少了,三名会是比较接近实际的一个数字,虽然停在城堡前的卡车上可以乘坐更多的人。2+3,2+4,2+5?他们都是要离开的,直升机上能坐的人数是有限的,这就是说恐怖分子的总数只能是五至七人。这只是猜测,但他们不能将行动建筑在猜测上面,他们也不愿这样做,但事情总得先做起来吧,万一他们不用便携式无线对讲机呢?如果他们用的是手机那又怎么办?努南心中不停地思考着。总得先干起来吧,搜集一切可能获得的情报,再依据情况采取行动。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下,恐怖分子掌握着事态发展的主动权。尽管他们愚蠢,有罪恶的动机,这在努南看来只是软弱的表现,但出招的还是他们,换句话说,得由他们来决定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情。第二分队也许能通过甜言蜜语的劝诱,改变一下事态发展的进程——那就是贝洛博士的工作了——然而仔细想来,要杀人的是歹徒,杀人是他们手中打得响的一张王牌。屋内有十名人质:奥斯特曼,他的三名业务助理,还有六名照料家务、管理城堡的仆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家庭,都不想在这儿断送自己的生命。第二分队的职责就是要保护他们的安全,让他们求生的愿望得以实现。想到不少主动权还掌握在歹徒的手里,这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心中耿耿于怀。他好几次都想参与到队员们的战斗中去,冲锋陷阵,解决战斗,夺取胜利。他的射击技术和身体条件都已达到了当一名突击队员的要求,但他在技术方面受过非同一般的训练,技术是他的专长,能让他在队里发挥别人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他还得继续好好地摆弄这些器材,至于喜欢不喜欢,那是另一回事了。

“那么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啦,丁?”

“情况不太好,C先生,”查韦斯转过头去又看了看城堡。“房子前面一大片空地,接近很困难,窗户太多太高也难以用技术来刺探战术情报。我们有两个主要对手,可能还有三个次要对手,看来都是训练有素、心狠手辣的恐怖分子。我在想把他们从屋子里弄出来,在他们走向直升机停机坪时干掉他们。狙击手已经到位,但恐怖分子数量多了些,怕一下子解决不了,约翰。”

克拉克在指挥中心看着电脑屏幕,一直与第二分队保持着联络,两边的电脑也是联网的。与往常一样,彼得·科温顿也在旁边,以便提供需要的咨询。“很可能会是有护城河的难攻易守的城堡,”这位英国军官早些时候就这么说过。他也早就提出需要给彩虹部队配备永久性的直升机驾驶员。

“还有件事,”查韦斯在电话中说道,“努南说我们需要移动电话干扰装置。我们周围有好几百民众,如果其中有人有移动电话,并与屋内的恐怖分子联络,将我们在外面的安排告诉里面的歹徒,那不糟了吗?如果不能对外面的移动电话进行干扰,那就不能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发生。请记下我们的这条要求,C先生。”

“已记下了,多明戈,”克拉克一边回答,一边看着他的技术主管戴维·皮莱德。

“这个问题几天内可得到解决,”皮莱德对上司说道。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有这种装备,有些美国机构也可能会有,他会尽快前去了解。努南这家伙,戴维暗忖道,作为一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真是太称职了。

“好啦,丁,你有权根据情况做出决策。祝你好运,我的孩子。”

“哼,谢了,老爸,”他以嘲讽式的口吻答道。“第二分队通话完毕。”查韦斯关上通话器,将微型通话器扔回箱子里。“普赖斯!”他喊道。

“是,队长,我在这里,”军士长立即来到他的身边。

“我们已被授权可自行做出决定,”队长对助理说道。

“那太好了,查韦斯少校。你建议怎么干呢,队长?”

情况确实不是太妙,丁心中想道,否则普赖斯也不会“队长”、“少校”这么来回称呼他了。

“好吧,让我们先来看看手头有些什么资源可以利用的吧,埃迪。”

克劳斯·罗森塔尔是奥斯特曼家的花匠,已七十二岁了,是所有雇员中最年长者。他想象得出来,此刻他的老伴正躺在床上,由一个护士照料着服药。老伴此时说不定正在为他担惊受怕呢,这对她的身体是非常不利的。希尔达·罗森塔尔受心脏病折磨整整有三年时间了。奥地利国家医疗系统为她提供了必要的医疗服务,奥斯特曼先生也帮了忙,他请来了一位朋友——维也纳一家医院里的一位教授,前来帮她诊疗,并制订出一套新的药物治疗方案,使希尔达的病情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然而现在,他与其他几位仆人被困在厨房里,老伴对他安全的担忧会影响到她的身体,克劳斯为此感到心急如焚。当这些家伙闯进来时,他正好在厨房里喝水,如果他没到厨房里来的话,也许就逃过了这一劫,就可以去报警,可以对无微不至地关心自己的老板提供一点帮助。然而,他的运气很背,那些持枪坏蛋冲进厨房时,他正好就在那儿。在厨房里监视他们的那个歹徒叫什么名字罗森塔尔不知道,但从他的口音听来,不是柏林人便是西普鲁士人。这些人是那个早已消失了的东德——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产物,是已经垮台的国家环境中滋长起来的新纳粹分子。罗森塔尔小时候在设在波兰的贝乌热茨集中营里见到过老纳粹分子,尽管他算是活着从集中营里出来了,但每每想起那时的情景,恐怖的感觉便会向他袭来……罗森塔尔闭上了双眼。现在除了在他的前臂上留下了文刺的五位数号码外,夜里常常被噩梦所惊醒。在梦中他看着人们走进那间屋子去洗澡,却没一个能活着出来……梦中他还常常看到一个穷凶极恶的年轻党卫军示意他跟着那些人进屋去洗澡。哦,别,别让我去!他在梦中喊道,布兰特队长还要我去金属加工厂干活呢。今天不必了,犹太小子,党卫军脸上带着可憎的微笑说道,现在就到浴室里去!每次他都别无选择,只好按令而行,接着就被吓醒过来,惊出一身的冷汗。

人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恐惧,克劳斯·罗森塔尔所面临的是最糟糕的一种。他相信自己会死在歹徒的手中,这些德国坏蛋根本不将人的生存权当一回事,想到这里他觉得很不好受。

坏蛋不可能死绝,此刻就有一个站在他的眼前,手里端着机枪,眼睛瞪着罗森塔尔和厨房里的其他人。这些雇员都是基督教徒,从来不曾经历过这种场面,可是克劳斯早已有过这种经历,他知道结果会是什么,知道这个结果肯定会来临。眼前的噩梦快要成真了,这噩梦起始于过去的经历,现在又让他走向命中注定的归宿。如果确是这样的话,那他的老伴定是活不成了,她的心脏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他能怎么办呢?在童年时期,他便是个孤儿,在一家首饰店里当学徒,学会了制作精细的金属工艺品,不想这项技能却为他换回一条命,不过以后他再也不愿以此技能谋生,因为它总伴随着恐怖的回忆。后来他在园艺上找到了心态平衡,让各种花草茁壮成长使他心中感到高兴。奥斯特曼发现了他的这门手艺,便将他雇为城堡的终身花匠。然而这门手艺对眼前这个拿着枪的新纳粹分子而言却是一钱不值。

丁检查了探照灯的部署情况,阿尔特马克队长陪着他来到每辆卡车前,告诉卡车驾驶员停车的确切地点。探照灯到位后,查韦斯回到队员中来,向他们介绍攻击方案。时间已过十一点,当你需要更多时间时,你却会发现时间过得特别快。

直升机驾驶员也来了,他们大部分时间坐在那儿喝咖啡,心里却七上八下,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后来发现副驾驶长得很像埃迪·普赖斯,丁决定利用这一点作为他方案的备用措施。

十一点二十分时,他命令打开探照灯。城堡的前部及左右两侧被灯光照得透亮,但在城堡的后面却留下了一大片阴影,一直延续到直升机所在地和树林处。

“大熊!”查韦斯命令道,“到迪特尔那儿去,在那里找个好射击点。”

“知道了,”维加军士长扛起机枪,穿过树林,向目的地走去。

路易斯·卢瓦瑟勒和乔治·汤姆林森的任务最为艰巨。他们穿着绿色的迷彩装,浅绿色的底色上交叉着深绿色的线条,形成了一个个小方块,有些方块里面还印着各种深色的图案。这种迷彩服的制作构想起始于二战时的纳粹德国空军。他们的夜间战斗机的设计者发现:夜空已是相当暗了,如果战斗机的机身再涂上黑漆,由于机身比黑夜更黑,反而容易被发现。于是就开发出这种在理论上和演习中都被证明十分有用的迷彩服来。强烈的灯光对他们的隐蔽十分有利。灯光照着城堡,在其身后留下一大片阴影,绿色迷彩服在阴影里很难被发现。在赫里福德的训练中,他们常常是这样做的,不过在实战中使用,这还是第一次。汤姆林森和卢瓦瑟勒从不同的方向开始向前移动,始终让自己保持在阴影之中。他俩整整花了二十分钟才匍匐前进到适当的位置。

“怎么样,阿尔特马克,”十一点四十五分时,汉斯·弗克特纳在电话中说道,“要求是否都已安排好了?还是要我们再过几分钟先杀一个人质?”

“千万别这么干,沃尔夫冈先生,直升机驾驶员正在来此的路上,与航空公司的接洽还在进行之中,你知道做这些事有多困难。”

“十五分钟后你将会看到做这些事到底有多困难了,阿尔特马克先生,”说完,电话就挂上了。

贝洛无须翻译便已听出了意思,那语气已是再明白不过了。“他会那么做的,”心理学家告诉阿尔特马克和查韦斯道。“期限一到,他定会杀人。”

“叫直升机驾驶员作好准备,”丁立刻命令道。三分钟后一辆警车开向了直升机,两个人从警车上下来,登上了直升机,警车便又开了回去。两分钟后,直升机的旋翼开始转动。查韦斯按下了发布命令的通话器:“全队注意,我是队长,准备战斗,重复一次,准备战斗。”

“好极了,”弗克特纳说道。在黑暗中,他尚看不清旋转的机翼,但闪烁着的飞行灯说明了一切。“好吧,我们上路吧,奥斯特曼先生,站起来!”

佩特拉带着几位重要人质首先下楼。她皱了皱眉,原先他们打算先杀掉登格勒来显示其决心,现在他们未能如愿,这让她觉得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关系,以后还会有杀他的时间的,特别是当登上航班开始拷问的时候。说不定奥斯特曼知道的事登格勒也都知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杀掉登格勒可能会是战术上的错误。她打开无线通话器,招呼她的党羽上直升机。她带着人质走下楼梯时,其他党羽也带着六名人质正从厨房来到过道上。当走到大门边上时,她突然产生了先杀掉个女人质的念头,那将会对外面的警察起到更大的震撼作用,特别是这个女人质是被另一个女人杀死时,其效果或许会更……

“你们准备好了没有?”佩特拉问道,其余四名同党都点了点头。“一切按我们的计划在进行,”她告诉同伙们。这些家伙虽在社会主义国家里生长并接受教育,其中三个还在军队里接受过军政训练,但他们对东德从思想上感到失望。尽管如此,他们对自己要做的事并不含糊,到目前为止做得也很不错,只是尚未完全达到她的要求。这时仆人们正从厨房里被押出来。

在经过主操作台时,罗森塔尔的脚步稍停了一下,他发现有个女厨子走路有点困难,那个胡子拉碴的坏蛋对走路不便的女厨十分恼火。他心中明白,他们要将他带出去,带向死亡,尽管他并没做过任何激怒他们的事。想到这儿,他顿时觉得像触了电似的痛苦。他向左边的操作台靠了靠,正好看到上面放着一把水果刀。他抬头观望了一下,发现几个恐怖分子都瞪着那位行走不便的厨子玛丽亚。这时他做出了决定,伸手抓起那把水果刀,将其藏于右手的袖管里,说不定命运会给他创造一个机会。如果真是这样,克劳斯·罗森塔尔告诉自己道,他决不会轻易让这样的机会溜掉。

“第二分队,我是队长,”查韦斯对着话筒说道。“他们马上就要出来了,请各位报告到位的情况。”接着他听到了两声嘀嗒声,那是隐蔽在城堡附近的卢瓦瑟勒和汤姆林森的报到信号。

“步枪手一号报到,”霍默·约翰斯顿说道。他在激光瞄准镜上装好了夜视仪,枪口对准了城堡的后门,将呼吸调整得很均匀。

“步枪手二号到位,”韦伯接着报告道。

“大熊,”维加报告道。他的脸上涂着伪装油彩,他舔了舔嘴唇,将枪托紧紧地顶在肩上。

“康诺利。”

“林肯。”

“麦克泰勒。”

“帕特森。”

“皮尔斯。”他们都在草地各自的位置上向队长报告。

“普赖斯,”最后军士长报告道,他已坐在了直升机前排左侧副驾驶的位置上。

“好,全体队员注意,可以自由使用武器,战斗守则开始生效,请各位多留神点,”查韦斯知道,这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但他还是加上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指挥员保持沉默是很难的。他的位置离直升机八十码,这大约已是他手中的MP-10冲锋枪极限距离了,但他还是通过夜视镜将枪口瞄准城堡。

“门要开了,”韦伯比约翰斯顿提前一秒钟报告道。

“有动静了,”步枪手一号确认道。

“阿尔特马克队长,我是查韦斯,请立刻切断现场电视播送馈线,”丁用他的第二套无线通信装置命令道。

“好的,我知道了,”警长回答道。他转过身去,对电视转播导演高声发布命令。摄像机仍旧开着,但不再播送现场实况。

“门已打开了,”约翰斯顿从他的狙击位置报告道。“我看到了一个人质,像是个男厨师,另外还有一个目标是女的,黑头发,握着一把手枪。”约翰斯顿中士让自己放松下来,将手指从扳机上撤下来,没有丁的命令他是不能开枪的,在这种情况下丁是不会下令开枪的。“第二个人质出现了,是‘小人物’,”他指的是登格勒。奥斯特曼是“大人物”,其他的女性秘书按头发颜色命名为“金发小妞”和“棕发小妞”。其他仆人由于没见到照片,没给他们命名,至于已知的歹徒一律称之为“目标”。

这些人一踏出门口,脚步迟疑了一会儿,约翰斯顿看得出来。对人质而言,这种时候必定是最最可怕的时刻。他们心中怕到什么程度,他很难想象。他用激光瞄准镜中的十字线对准了她的脸。虽然有两百多码的距离,但对他这样的神枪手来说,这段距离就好比普通枪手在十英尺外开枪一样容易。“出来啊,宝贝,”他自言自语道,“我们有非同一般的东西等着你和你的同伙呢。迪特尔?”他按下了无线通话器问道。

“请注意目标,霍默,”步枪手二号答道。“我们认得这张脸,我想……我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来了,队长,步枪手二号报告——”

“二号,我是队长。”

“这个女性目标,我们最近在照片上见过的。她现在显得比相片上老了些,但她这张脸我是认识的,她是‘巴德尔-迈因霍夫’恐怖组织的一个成员,常跟一个男的在一起干,是个经验老到的恐怖分子,杀人凶手……曾杀害过一个美军士兵,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这些情况并不新鲜,但这张脸确实是前几天照片上看到过的。

普赖斯这时想起来了,一周前他们在电脑上进行早期照片恢复现状的训练时,见到过这张面孔。“她的名字叫佩特拉·多特蒙德,是不是啊?”

“对,就是她!她的伙伴叫汉斯·弗克特纳,”韦伯说道。“出来啊,佩特拉,”他用德语说道,“来,到我这里来,宝贝。”

她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走出城堡,来到开阔的草地上竟会让她感到如此艰难,尽管她已能清楚地看到直升机闪烁着的飞行灯及不停地转动着的旋翼。她在台阶上刚刚跨了一步,却犹豫不决起来。她眯起了蓝眼睛,因为城堡东西两侧的树林已被屋前的探照灯照得通亮,而城堡后面留下的阴影就像一根黑色的手指,一直伸到直升机那里。使她内心感到不安的也许就是眼前那片可怕的阴影。接着,她摇了摇头,觉得那只是有损尊严的迷信思想在作怪,于是打消了害怕的念头。她使劲拽了两个人质一把,便走下了这六级台阶,来到草地上,径直向直升机方向走去。

“你能肯定她的身份吗,迪特尔?”查韦斯问道。

“我能肯定,长官,她就是佩特拉·多特蒙德。”

查韦斯身旁的贝洛博士马上在笔记本电脑上查询这个名字。“年龄四十四岁,原‘巴德尔-迈因霍夫’恐怖组织的成员,思想极端左倾。对她的评语是:此人心狠手辣,以上这些是十年前的情况。看来此人这十年来本性难移,依然如故。她的伙伴叫汉斯·弗克特纳,两人互相倾慕,思想一致,协调得十分好,据说还结了婚。他们是杀手,丁。”

“他们当不了太久的杀手了,”查韦斯答道,但他的眼睛却注视着这三个走在草地上的人。

“她的手上有颗手榴弹,看上去像是颗破片杀伤手榴弹,”霍默接着说道,“是左手,再说一遍,她左手握着颗手榴弹。”

“我确认,”韦伯插话道,“我看到了手榴弹,保险栓仍在上面,重复一下,保险栓还在上面。”

“太妙了!”埃迪·普赖斯对着通话器咕哝道,心中却在暗想:要命的情况又发生了。他被安全带绑在直升机里,后面将会坐着个手握手榴弹,随时准备引爆的家伙。“我是普赖斯,只有一颗手榴弹吗?”

“我只看到一颗手榴弹,”约翰斯顿答道,“她的口袋没有鼓出来,埃迪。她左手握着手榴弹,右手拿着枪。”

“我也是这个看法,”韦伯附和道。

“她是惯用右手的,”贝洛从通话器里解释道,他已经从电脑里查过了有关佩特拉的资料。“目标多特蒙德是惯用右手的。”

这倒解释了为什么她右手握枪,左手抓手榴弹的道理,普赖斯暗忖道。这也意味着如果她想顺利地将手榴弹扔向目标的话,她非得先换手不可。这倒是个好消息,他暗自想道。也许是因为她好久没干这种事了,也可能是她怕把事情搞砸了,他越想越觉得有信心了,有些人拿着武器只是为了威慑对方。他现在已经能够看到她了,正在向着直升机稳步走来。

“我看到了第二个目标——是弗克特纳,”约翰斯顿在通话器里说道,“他正押着‘大人物’……还有‘金发小妞’。”

“我确认,”韦伯说道,他正在通过十倍率的望远镜进行观察。“目标弗克特纳,‘大人物’,‘金发小妞’出现了,弗克特纳看上去只拿了一把手枪,他们正要走下台阶。另一个目标出现在门口,拿着冲锋枪,押着两名人质。”

“倒是一点也不傻,”查韦斯说道,“分批出来。看看其他歹徒是否也分批出来……”好吧,丁暗自思道,四个一组,或五个一组,走过开阔地。歹徒虽聪明,但还没有聪明到可在第二分队面前蒙混过关的程度。

当他们走近直升机时,普赖斯从驾驶座上下来,为他们打开了直升机两侧的舱门。他已将手枪藏在了驾驶座门上的航图袋里了。他看了驾驶员一眼。

“别紧张,就像往常一样。一切全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全听你的,英国佬,”驾驶员显得有些紧张,说话的语气很僵硬。

“不管出现什么情况,直升机不能离地,清楚了吗?”他们之前已经谈过这个问题了,不过在这种关键时刻,重复一下关键指令或许就是完成任务的重要保障。

“知道了。如果他们强迫我起飞,我就将直升机向你一侧倾斜,并高喊机械出故障了。”

你这家伙倒也学得挺快的,普赖斯心中想道。他穿着蓝衬衣,口袋上方佩戴着飞行胸章及名片牌,上面写的名字是托尼。他戴着一只无线耳机,领子里还夹着一个微型话筒,让他能与分队其他成员及时进行联络。

“离我还有六十米远,这个女的看上去不怎么太吸引人,是不是?”他问队员同伙们。

“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就用手理一下头发,”查韦斯试图与普赖斯联络。不到一分钟,他看到普赖斯用左手将披在眼前的头发理向后面,动作稍许有点紧张。“好的,埃迪,请保持镇静,我的兄弟。”

“门口又出现了一个持枪目标,还有三名人质,”韦伯报告道。“不对,更正一下,不是一个目标,而是两个持枪目标与三名人质。其中有‘棕发小妞’,一个老年男性以及一个中年妇女,后面两人都穿着仆人的工作服。”

“至少还有一个歹徒,”丁估摸道,因为后面还有三名人质尚未出来。“直升机上乘不了这么多人……”对乘不上直升机的人他们将会如何处理?查韦斯暗忖道,把他们都杀了?

“我看见后门里面还有两个持枪目标,和三名人质,”约翰斯顿报告道。

“所有人质都出来了,”努南说道。“总共有六个目标,他们拿的什么武器?”

“是冲锋枪,看上去像是乌兹枪,要不也是捷克仿造的乌兹冲锋枪。他们现在正依着门框呢。”

“好,我知道了,”查韦斯边说边从他的望远镜里观察着动静。“步枪手,瞄准目标多特蒙德。”

“已瞄准了,”韦伯报告道。约翰斯顿因为转移了目标,要重新瞄准,因此多花了几秒钟。两人死死地盯住了多特蒙德这个目标。

夜里人眼对移动目标会十分敏感。当约翰斯顿按顺时针方向动了动位置,以便能更好地瞄准目标时,佩特拉觉得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便本能地停下脚步,尽管她自己也弄不清究竟是什么事让她停了下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约翰斯顿那方向,但后者的迷彩服看上去就像是一堆什么东西,一堆草,一堆树叶,或一堆泥土什么的,她无法从树林反射过来的绿色微光中看出什么东西来。她看不到任何人形,一百多米外搁在草地上的步枪外形早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了。即使如此,她还是盯住那个方向,持枪的手没有任何动作,但脸上却显露出疑惑的神色。约翰斯顿也从瞄准镜里盯着她,他用左眼留意着直升机那不停地闪烁着的飞行灯,右眼则将瞄准镜里的十字线死死地扣在佩特拉·多特蒙德双眼的上方。他的食指扣在扳机上,正好让他觉得扳机的存在。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秒钟,他用眼角的余光盯着佩特拉持枪的右手,只要这只手有什么大动作,他就……

然而,那只手没有动作,相反她又开始继续往直升机方向走去,这使约翰斯顿松了口气。她没有察觉有两把步枪正瞄准她的脑袋,紧随着她走向直升机。等来到直升机前时,她面临着一个选择。假如她从机身右侧走,那么约翰斯顿就看不到她了,只剩下韦伯一人盯着她;如果她从左侧走,那么迪特尔就看不见她了,只有约翰斯顿一把步枪来对付她了。看来她会选择……好,太棒了,多特蒙德从左侧靠近了直升机。

“步枪手二号失去目标,”韦伯立即向队长报告。“此时我已看不见目标。”

“我已瞄准了目标,步枪手一号瞄准了目标,”约翰斯顿觉得应该让查韦斯放心。

宝贝,让“小人物”先上机吧,嗯?他暗自期盼着。

正如他所愿,佩特拉先将登格勒推上左舱门,大概是想让自己坐在中间,因为坐在边上易遭子弹袭击。这个想法看上去挺有道理,霍默·约翰斯顿暗忖道,但在这里恰恰错了,只能怪这贼婆娘运气太差吧。

格哈特·登格勒坐在十分熟悉的直升机里,但却没有往常那种舒适的感觉。在佩特拉枪口的威胁下,他系好了安全带,心里一直在告诫自己:要放松、要勇敢、要像个男子汉。他抬起头来,却发现了一丝希望。驾驶员仍是老面孔,但副驾驶却换了人啦!不管他是什么人,他就像飞行员一样拨弄着前面的仪表盘。尽管头型和发色与原来的副驾驶差不多,身上也穿着白色的飞行服,手臂上戴着飞行章,但他绝不是原来的副驾驶。他们的目光接触了一下,登格勒立刻低下头朝窗外看去,他生怕自己不小心泄漏了天机。

这家伙有眼力,埃迪·普赖斯暗自赞道。他的手枪就在左侧门上航图袋里,藏在一堆航图的下面,一伸手就可以拿到。如果需要,他会拿出手枪迅速转身,朝目标开火。他左耳里还藏着微型无线接受器,即使对方发现,也会以为是只助听器。尽管直升机的引擎和旋翼声音很响,但至少能让他了解各方的情况。现在佩特拉挥动着手中的枪,一会儿枪口指着普赖斯,一会儿又指着直升机驾驶员。

“步枪手,瞄准了目标没有?”查韦斯问道。

“一号确认,已瞄准了目标。”

“二号无法瞄准,视线中间受阻。建议转移目标,瞄准弗克特纳。”

“好的,二号转移目标,瞄准弗克特纳。一号注意,多特蒙德交给你了。”

“知道了,队长,”约翰斯顿答道。“一号一直盯着目标多特蒙德。”军士长用激光再度测试了一下距离,一百四十四米。在此距离上子弹射到目标时会下坠一英寸,然而他为二百五十米距离所设定的“战斗准星”略微偏高了一点,于是他将瞄准点定在了目标左眼的正下方。剩下的就交给物理学规律去处理了。他的步枪有自行锁定双道扳机,扣第一道扳机时已锁定了目标,此时再扣第二道扳机,不需再花太多力道就能将目标干掉。另外,他还关心的是,不能让目标将左侧的舱门关上,他那七毫米的子弹虽说可以穿透门上面的聚碳酸酯玻璃窗,但子弹穿过之后弹道将会发生变化,或许会打不着目标,甚至可能会伤及到人质的安全。他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查韦斯已完全置身于战斗之外了,他现在只是在指挥,而不是领着大伙一起战斗。这种参与行动的方式他练习过,但并不太喜欢。拿上冲锋枪,与队员们一道冲锋陷阵要比手上拿着遥控器,站得远远地告诉别人怎么做要容易得多了,然而他毫无选择的余地。好吧,他对自己说道,我们的第一目标已在直升机上,一支步枪正对准她;第二目标正在走向直升机,离机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也有一支步枪在瞄准他;另外两个歹徒刚好走在半途中,迈克·皮尔斯和史蒂夫·林肯也在四十米开外的草地上盯着他们;最后还有两名目标尚未出来,但也由路易斯·卢瓦瑟勒和乔治·汤姆林森在左右两侧的树丛中等着他们。查韦斯拿定主意,不管如何,所有人质大多数已经出来了,或马上就要出来了,拯救人质是他们的主要任务,并不一定非得把歹徒统统杀光,他提醒自己道。这既不是游戏,也不是比赛,他已将计划传达到每个队员,计划此刻正在顺利地贯彻执行。现在的关键就是还在屋内的这最后一批目标了。

罗森塔尔已经看到了狙击手,这是意想中的事,尽管没有其他人想到这一点。他是花园的总管,草地对他而言就像自己家里的东西,可说是一清二楚。这直升机左右两侧草地上多出来的两堆东西原来是没有的。他看过电视剧和电影,知道今天发生的是恐怖袭击事件,警察必然会做出某种反应。那两堆东西肯定是拿着武器的警察,早上他干活时并没发现这两堆东西,这让他更加肯定了他自己的判断。他盯着韦伯所在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心中想道,这到底是他的救星,还是他的死神?现在还说不清楚,这让他感到胃里一阵阵的酸痛。

“终于出来了,”乔治·汤姆林森一见到两条腿跨出门坎,便立即向大家宣布。先出来的是个女的,跟在后面的是个男的,然后又是个女的,最后是个男的。“一个目标,两名人质。又出来了两名人质……”

弗克特纳也快要到了,他径直往直升机右侧走去,这让迪特尔·韦伯称了心。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开着的右侧门边坐着格哈特·登格勒,于是突然改变方向往另一边走去。

“好啦,队员们注意,全体待命!”查韦斯下令道,他用望远镜观察现场各方面的情况,试图让这四批人员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最后那批人一出来,他就……

“你给我进去,面向机尾。”弗克特纳将“金发小妞”推进了机舱。

“步枪手二号报告,失去目标,”韦伯在通话器上大声说道。

“重新瞄准另一批的歹徒,”查韦斯命令道。

“瞄准完成,”韦伯说道,“瞄准了第三批为首的那个歹徒。”

“步枪手一号,请报告!”

“一号正瞄准目标多特蒙德,”霍默·约翰斯顿立刻答道。

“准备完毕!”卢瓦瑟勒从屋后树丛里接着报告说。“我们已盯着第四批的目标了。”

查韦斯深深地吸了口气,所有歹徒都已经出来了,是行动的时候了。

“队长命令,开始行动,开始行动,开始行动!”

卢瓦瑟勒和汤姆林森早已憋不住了,一听到命令便在黑暗中跳了起来。目标正好在他们前方七米处,而且眼睛都看着前方,根本没想到身后会发生什么情况。这两个目标都站在女人质的后面把她们往前推,他们的身材又特别高大,这给两位枪手带来了方便。两人几乎同时开火,两挺MP-10冲锋枪都打了三发点射。他们的枪管上都装了消音器,所以几乎听不到枪声。距离这么近,两颗脑袋顿时开了花,两具尸体几乎与弹壳同时掉在了地上。

“乔治报告,两个目标已经干掉!”汤姆林森用通话器报告道,接着跑向还在往前走的人质。

当一个物体落入霍默·约翰斯顿的视界时,他反而感到有些迟疑,从那白色丝质衬衣看,那像是个女性,可是瞄准器上的目标明明白白,他的十字线正对着佩特拉·多特蒙德左眼下方,于是他的食指轻轻地扣了下扳机。枪声响起,将一股一米长的火焰送入了宁静的夜空——

她只看到城堡方向冒出两道火光,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子弹就击中了她左眼上方,钻透了头骨最结实的部分,然后碎成好几百片,在她的脑后爆出,将她的脑袋打得稀烂,爆出来的粉红色血浆喷了登格勒一脸。

约翰斯顿拉了一下枪栓,转而瞄准了下一个目标。

埃迪·普赖斯看到了那头喷出的火焰。在半秒钟前听到了行动命令后,他便立刻开始行动。他从航图袋中抽出手枪,推开舱门,单手瞄准了弗克特纳的脑袋,对着他左眼下方开了一枪,子弹从他后脑上方爆出。接着又有第二颗子弹飞来,尽管稍高了些,也击中了他的脑袋,不过此刻弗克特纳早已死了,身体倒在地上,可手还紧紧地抓着欧文·奥斯特曼的胳膊,几乎将他也拖倒在地。

剩下还有两个目标。史蒂夫·林肯用跪姿瞄准目标,但中途不得不停下来,因为目标突然转到一个穿背心老人的身后。“真他妈的!”林肯从牙缝里迸出一句粗话。

韦伯瞄的是另一个歹徒,子弹一穿过,他的脑袋也像西瓜一样迸裂。

罗森塔尔看到那个家伙的脑袋像西瓜一样地开花,这与电影里看到的没什么两样,可是他身旁的那个短发高个还活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握着一挺机枪,还没有人对他开枪。他抬眼望着罗森塔尔,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仇恨和震惊。这让罗森塔尔心里阵阵发凉。他从袖子里抽出水果刀,对着那家伙的左手背就是一刀。老人接着便往后跳出一步,短发歹徒此时怒目圆睁,一只受伤的手也随之离开了枪的手把。

这一行动给史蒂夫·林肯清除了射击的障碍,他立刻打了第二轮三发点射,与此同时韦伯的半自动狙击步枪的第二发子弹也到了,瞬间这个歹徒的脑袋也找不到了。

“危险排除!”普赖斯喊道,“飞机周围危险排除!”

“城堡危险排除!”汤姆林森宣布道。

“中段地区危险排除!”林肯最后高声喊道。

卢瓦瑟勒和汤姆林森朝还在城堡附近的人质跑过去,将他们拉到屋子东侧,以免屋内还有剩余的恐怖分子朝他们开枪。

迈克·皮尔斯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而史蒂夫·林肯则在后面掩护。

埃迪·普赖斯的工作相比之下轻松得多了,首先他一脚踢去了还握在死者弗克特纳手中的枪,检查一遍目标已被打烂了的头。然后跳进直升机,以确认约翰斯顿的第一枪是否正中要害。他只要看一下喷溅在后舱壁上的一大片模糊血肉,便可知道佩特拉·多特蒙德早已香消玉殒,魂归故里了。接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死者左手中摘下还握得紧紧的手榴弹,检查确认保险栓还安在,将其放入一只袋中。最后,他从死者手中取下手枪,上了保险,将枪丢到一边。

“我的天哪!”直升机驾驶员回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

格哈特·登格勒脸色苍白,左半边脸上全是血雾,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淌。他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动也不动,好像连呼吸都没有。普赖斯看到这副样子,心中不免一惊,直到他眨了一下眼睛之后,才放下心来。普赖斯俯身帮他解开安全带,又让约翰斯顿将他拉出直升机,“小人物”只走了一步便瘫倒在地上了。约翰斯顿用自带的军用水壶里的水洗去了他左半边脸上的血污,卸下步枪上的子弹,将其搁在了地上。

“打得倒蛮准的,埃迪,”他对普赖斯说道。

“这可是致命一枪,霍默。”

约翰斯顿军士长耸了耸肩道:“我就担心那小妞会挡住我的视线,好在我时机掌握得还可以。埃迪,你也干得不错,能及时从直升机里出来,并在我打第二枪之前就干掉了那家伙。”

“你也给了他一枪?”普赖斯一边给手枪上保险,一边问道。

“那只是浪费子弹。我看到你第一颗子弹就让他的脑袋开了花。”

这时,当地警察拥了过来,后面还跟了几辆闪着蓝灯的救护车。阿尔特马克队长来到了直升机旁,旁边还站着查韦斯。尽管阿尔特马克已是个经验老到的警察,看到直升机内外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也不免吃了一惊。

“这种情景从来就不吸引人,”霍默·约翰斯顿说道。他已经看过一遍,步枪和子弹起到了各自的作用。再说,这是他当狙击手以来的第四次狙杀,如果有人想以身试法,伤害无辜,那就是他们的下场,就活该挨他的子弹。只是他今天的这些战利品不能像他过去打猎时那样,可将鹿头等搜集起来挂在墙上。

普赖斯走到人群之中,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才摸出了那根弯曲的木质烟斗,用火柴将其点燃,悠闲地抽了起来,这是他庆祝胜利完成任务的一种惯用方式。

迈克·皮尔斯协助人质坐下来定定神,史蒂夫·林肯站在一旁,端着MP-10冲锋枪守护着他们。这时,一群奥地利警察吵吵嚷嚷地拥出城堡后门,宣布里面已经没有任何恐怖分子。听到这个消息,皮尔斯给冲锋枪关上保险,将其挂在肩上。林肯走到那位老人的面前。

“你干得太好了,先生,”他对克劳斯·罗森塔尔说道。

“你说什么?”

“你在他手上砍的一刀,干得太好了。”

皮尔斯边说边低头看了一眼草地上的尸体,其左手背上有一道深深的刀伤。“这是你干的吧,先生?”

“是的,”他喘了好几口气,才回答了这么一句。

“嗨,你是好样的,先生。”皮尔斯俯身与他握手。这当然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人质有反抗精神,这还不是太常见的现象,这位老人的举动的确很勇敢。

“你是美国人?”

“嘘——”皮尔斯中士将食指搁在嘴唇上轻声说道,“千万别对他人讲,先生。”

此时,普赖斯吐着烟雾过来了。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目标,在韦伯狙击步枪和另一个人的MP-10冲锋枪的夹击下,这家伙的脑袋其实已经看不见了。“真是够难看的了,”军士长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

“这是史蒂夫的猎物,”皮尔斯解释道,“我当时没能立即开枪。你打得好,史蒂夫。”

“谢谢,迈克,”林肯中士答道。他看了看四周问道,“总共有六个歹徒?”

“没错,”埃迪一边回答,一边朝屋子那边走去,“大家原地待命。”

“两个目标都不经打,”这下轮到汤姆林森了,他的身边围着一群奥地利警察。

“那两个家伙身材高大,躲都没法躲,”卢瓦瑟勒附和道。尽管两年前他就戒烟了,可此时却很想抽上一支。这时人质已被带离现场,草地上只留下两具恐怖分子的尸体。他在想这些家伙的血会不会成为肥料?这座城堡真够漂亮的,可惜他们没有机会进去逛一逛。

二十分钟后,第二分队已回到了集合地点,换下作战服,并将武器和装备打包,以便坐车前往机场。电视摄像机还在不停地转动,但离他们却是很远了。队员们此时才松懈下来,由于圆满完成了任务,所有的压力便随风而去。普赖斯在巴士门外抽了几口烟斗,随即在靴子后跟上将烟灰磕去,登上巴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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