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川君告别木村秀子后与山越贞一的遗孀静子通了电话,然后朝池袋走去。虽刚下班身体十分疲劳,可此刻心里一阵轻松,疲劳似乎不翼而飞。

西池袋第五条街背后的巷子里有一幢旧式公寓,山越贞一的遗孀已经站在大门口迎接他的到来。

从“山越灵堂守夜”那天以来,井川君第二次来到这里。周围打扫得非常整洁,仿佛空气中散发着失去丈夫的那种孤独气息。一扇推拉式的纸糊门畅开着,墙边是一座不大的佛龛,亮着灯。灵牌前放着桃子和葡萄等供品,正面是山越贞一遗像,镜框周围点缀着黑布、花和飘带。

井川君点燃了香作揖祷告,希望山越君的在天之灵保佑静子此行成功。静子买的是廉价香。

井川君转过身,朝山越遗孀鞠了一个躬。

“劳驾特地光临,真对不起。”

山越遗孀彬彬有礼地说。

“刚才,打电话给你太失礼了。”

井川君用电话确认她在家后才去了她家。

“我在家等您光临,也有事要对您说。”

山越遗孀作了自我介绍,叫细君静子。

井川君不知道她想说什么。静子把井川君引到一个小房间后端上茶。

井川君想了一下,还是先说明来访的目的,再听静子说比较妥当。

“《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打给夫人电话问过我的情况吗?”

“电话来过。”

静子点点头。

“《经济论坛》杂志社总务科的浅野先生打来电话说,现在有一位叫井川正治郎的男子来到本社,说他是山越夫人的叔叔,请问是真的吗?我按照事先与井川先生商量好的称呼,回答说是我母亲的弟弟。他说原来是这样,就把电话给挂了。”

“果然不出所料!”

井川君从静子的回答里想起肋坂主任与自己见面时那怀疑的神情,在与他们见面之前,幸亏与静子通了攻守同盟的电话。

“我为你丈夫的事情去杂志社面见了肋坂主任。我问他,山越君退职为何没有一分钱的退职金?其实这仅仅是我的一个借口,真正目的是想了解清水社长与下田行长之间的特殊关系。”

井川君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地说给静子听,可又不能说得太详细。

“清水社长仿佛想弄清我去的真正目的,非常用心地听我说。我想他最介意我的是两个方面的事情:一是担心我了解他本人与下田行长之间的关系;二是害怕我了解你丈夫在山梨县采石场摔死的奇怪死因。”

“我丈夫不是从断崖上因自己原因摔死的吗?!”

静子反问,与其说敏感,倒不如说根本不像人们第一次听到噩耗时的吃惊表情,出乎意料的语气。

井川君感到意外,如果层层剖析“奇怪死因”,一一道出其丈夫坠死的“疑团”细节,静子一定会毛骨悚然,吃惊不小。由于看不清楚静子脸上的表情变化,而从她询问的语气里可以得知,她早已听说丈夫的死因有问题,希望从井川君那里得到证实,其丈夫不是过失死亡。

“根据我的推测,您丈夫是被强迫带到断崖上走到悬崖边摔死的。”

“是人为的?”

静子追问道:

“……那,您是说有人把我丈夫从断崖上推下去的?”

“不是直接推到断崖下,而是让您丈夫喝下某种精神镇定剂。这种药水进入人的体内,三十分钟后能使人失去思维能力和判断能力,运动神经进人麻痹状态,糊里糊涂,摇摇晃晃,从某种意义上说,等于患了痴呆症。”

“什么,有那么可怕的药?”

“那是为了抑制精神病患者在兴奋时狂妄的药物。五六个小时后药性消失,恢复到原来状态。那进入体内的药液,也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像这么危险的药,任何药房都能买到吗?”

静子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井川君。

“不,只有精神科医生在治疗时才有那种药。一般来说,这种药普通药房是不经销的。”

那药叫HP,但眼下没有必要什么都对她说。

“那么,让我丈夫吃那种药的是精神科医生?”

“那不太可能。”

“既然不是精神科医生,那家伙为什么有那种药?”

“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对于那种药的流通渠道,我作过种种设想……”

人,经常在与他人说话过程中,大脑里会突然闪出启示般的灵感。有时候许多无法明白的事情和迄今为止没有解决的问题,在与他人说话的一刹那间,神奇的钥匙浮现在眼前。出现这些灵感和钥匙的时候往往心不在焉,与谈话对方答非所问。在口常生活中,经常会出现这种美好的瞬间。

现在浮现在井川眼前的,是《经济论坛》临时增刊目录的那一页,那上面这样的标题:“福寿制药公司通过技术开发,为制药行业迎来崭新的战国时代”。

井川君默默地发着呆,呆滞的两眼举目远眺,似乎在注视目录上的印刷字体。

“井川先生,是谁使用那种药物对我丈夫下毒手的?”

静子把一只手撑在榻榻米上,凑到井川君跟前询问。

“眼下还不知道。我打算从现在开始把它查个水落石出。”

“井川先生,请一定要帮我查清楚,我求您了。虽说现在还不知道是谁,但一旦水落石出我决不饶恕他。”

静子咬了一下嘴唇。

“尽我一切力量找到凶手。”

就像在黑暗的地道里看到一个不大的洞口那里射入一道阳光,井川君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不知道我要说的事情是否与这有关。昨天下午两点,有一个拿着这张名片的先生光临寒舍。我要告诉您的,就是这个。”

静子说完,站起身拿来一张名片给井川君看。

经济界综合杂志《企业界报》

记者宇野宗三

《企业界报》杂志记者主动上门,接触山越贞一的遗孀细君静子。

两小时前,井川君刚从《经济论坛》编外记者木村秀子那里听说有一家《企业界报》杂志,社长是酒井武治。

酒井武治原来是《经济论坛》杂志编辑部副主任,是一位才华出众的记者,而那位编辑部主任只不过是奴才而已。

“酒并先生与清水社长发生了争执后分道扬镳,独立创办了经济界的专业杂志《企业界报》,至今已经有整整三年了。”

“现在《企业界报》发展很快,虽还没有达到《经济论坛》的发行量,但两家作为报道同一行业的杂志刊物,相互间展开了激烈的市场争夺。不过,清水社长并没有把《企业界报》的威胁放在眼里。当然,他内心是怎么想的一时还不明白。尽管在表面上没有对《企业界报》作出任何反应,但在他的心底里肯定是不会风平浪静的。”

《企业界报》杂志是一枝后起之秀,三年来,发行量不断上升,显示了它的不凡业绩,尤其是记者们的能力超群。与清水社长不欢而散的酒井武治绝不会轻饶了清水社长,而要与他一比高低,一决雌雄。

大凡新创办的杂志要超越老资格的对手杂志,必须采取对抗路线与其争锋相对,而且毫不留情,同时,避免仿效和照搬,充分显示自己特点。

井川君从木村秀子那儿听到《企业界报》消息时,作了一番上述思考。没想到静子也说到《企业界报》,并说到该杂志记者亲临死者家采访。井川君心里评评直跳。

“夫人,那记者来这里说了些什么?”

“他说,请把你丈夫去山梨县之前的情况介绍一遍。”

“那,夫人是怎么说的?”

“我回答说,丈夫一直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什么也不对我公开,我一点也不知道怎么会是那样的结果。”

“可记者又问,九月二十三日山越君在离家到山梨县之前好像对夫人说了什么吧?如果当时他什么也没有说,那曾经对你说过什么话吗?不管什么话,哪怕是不起眼的小事也可以说说。记者纠缠不休,寻根刨底。”

“那后来呢?”

“我答道,我丈夫从来不对我说他工作上的事情。他马上又说那不可能,一定有,请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夫人把那些都忘了。”

“这位叫宇野宗三的记者看上去有多大岁数?”

“还很年轻。是啊,看上去三十岁也没有,头发很长,两只肩膀像驼背那样耸得高高的。”

为提高发行量,超越《经济论坛》的知名度,《企业界报》全力以赴开足马力,就连记者也尽量挑选橄榄球选手体格,具有纠缠个性的青年。

“由于他一直喋喋不休,我就问他,你要我想像我丈夫会说些什么?那是什么意思?于是,宇野记者突然压低嗓门,那时家里只有我一人,可他还是仔细环视一下四周后对我说:夫人,对你说实话吧,你丈夫不是因自己的过失而跳崖死亡的。我越调查越觉得可疑,那里面疑点太多了。”

不愧是杂志新锐《企业界报》!这年轻的宇野宗三记者,对于山越贞一的死一定嗅到了什么?他的背后,因为有酒井武治这样的“武林”高手。

井川君不免担心起来,《企业界报》调查到的情况不知到什么程度?

“于是,我问宇野宗三记者,难道我丈夫是他杀?”

静子继续往下说:

“……于是,宇野记者似乎慌了神,说话声更轻了。他说,还不能立即断定,但那种疑点越来越明显了。所以我要问夫人,你丈夫在离家去山梨县之前对你说了些什么,尤其是与他的死有关的话。”

“嗯……”

“我对他说,如果我丈夫是到那里寻求自杀,肯定会留下某种暗示的话。相反,如果假定是他杀,也就是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被害,他本人怎么会说出那种与死有关的话呢?”

“嗯,那宇野记者又怎么说了呢?”

“他说,假定山越君之死是他杀,你那样说也许有一定道理。因为他本人在事前理应有什么预感,或是谜一般的片言只语。按理说应该有。说完,他死乞白赖,请我帮着快点回忆,请说一点。”

“……”

“于是,我说,宇野先生好像推定我丈夫之死是他杀,也就是说,肯定推测杀我丈夫的凶手是谁?那请告诉我,我立即去警署那里报告。”

“宇野记者怎么回答你的呢?”

“我这么一说,宇野先生十分狼狈,满脸尴尬,他不断地摇着两只手,弓起腰,‘不,不,还无法作出那种推测,现在到警署那里去报告还为时太早,请夫人别到警署去!’他拦住我不让我到警署去。”

“原来是这样。”

“他说完之后赶紧走到门口穿上皮鞋,临走前又问道,您丈夫经常到昭明相银的下田行长那里去吗?”

果然,《企业界报》盯上了下田忠雄!酒井武治果真利害,目光锐利,火眼金睛。

井川君的心异常激动起来,宛如电流贯穿了全身。“我对他说,我从来没有从丈夫的口中听说过那个名字。他听我说完两眼紧紧地盯着我,对我说,打搅夫人了,我下次再来麻烦您,最好请别到警署那里报告!那样,会惊动或放跑罪犯的!宇野记者来过后,真让我好难受啊!”

井川君暗自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感到刻不容缓。也真是无巧不成书!从《企业界报》记者的嘴里说出昭明相互银行下田行长的名字,尽管是一种猜测,但无独有偶,正好给自己要说的起了穿针引线的作用。

“是这样的,夫人,我今天有事要拜托你,请无论如何答应我。”

井川君开口说了。

“好。”

“夫人,想请你到外面去工作。”

“要我去工作?”

静子瞪大眼睛望着井川君。

“这事情太突然了,你也许会惊慌失措?我这样安排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其理由吗,我会慢慢跟你说的。首先我要说的,工作场所是坐落在丸内的全日本相互银行联合会的会馆大厦,简称‘全相银联会馆’,在大厦的二十四楼层上有一家玛斯塔高级餐馆,简称‘高级餐馆’。实际上,那是一家实行会员制的夜总会。到那里去的人,都是一些髙层次的企业要人。我想清夫人在那里干一段时间,具体工作是夜总会里的厕所保洁员。”

“什么,让我干什么工作?”

“其一,把厕所打扫干净;其二,为使用过厕所的客人打开热水龙头,再递上毛巾让客人擦手。”

井川君突如其来的这番话让山越遗孀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夫人,那全相银联主席是下田忠雄。就是宇野记者所说的那个昭明相互银行的行长。”

井川君说完,耐心等待着静子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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