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川君在国会图书馆里向服务台借了一本《昭明相互银行的发展史》。不用说,国会图书馆里的藏书非常丰富。一般图书馆里没有的,它这里都有,且门类齐全。

套有书套的精装本近四百页,纸好,质地也厚。翻到扉页,此书是十五年前出版的,编写人是下田忠雄。这本书既不对外发行也不图盈利,因此,在装帧上非常奢侈和气派,皮书脊,金箔书名,封面用蓝色麻布制成,上端烫金,可谓豪华精装书籍。

无论哪家企业在制作《企业发展史》之类的书籍时,都是用最豪华的规格,以象征企业的光荣足迹。翻开书,第一页上印有“昭明相互银行史”七个黑色手写字,角落里排列着“下田忠雄”小宋体字。

翻到第二页,又是黑色的手写字:“人类信爱一即以全人类最崇高的心灵为广大顾客热忱服务”。

这几个字写得很大,占满了整个一页。下田忠雄是基督教忠实信徒。“人类信爱”的标语,装饰陈列在昭明相银下属所有分行的沿街橱窗里。

下田行长的基督教精神,作为昭明相银的营业方针对外向顾客宣传。这种对基督教的渲染,反而获得巨大的宣传效果。社会上只要一提起昭明相互银行,人们立即会联想起其创始人如今的独裁者一下田忠雄的基督教。银行必须坚持信用第一,而基督教精神非常适合。

前言由下田忠雄撰写。

相互银行的历史很短。社会上也还有不少人认为,相互银行比无尽公司好不了多少。我不赞成这样的观点,既然是相互银行,就必须独树一帜,改变人们心目中的印象。我日夜思考着,应该如何去改变它。

有天晚上我钻进被褥里,突然想起第一银行创始人涉泽荣一翁是《论语》的信奉者。他在明治五年设立第一国立银行,不用说,堪称我国银行业之父。这位第一银行总裁提倡的“信用第一”的经营伦理,就是取之于《论语》。他给了我灵感,我不由得拍手欢呼起来。我的父母是山村里的平民百姓,也是虔诚的基督教教徒。在家庭的熏陶下,我自幼接受了基督教。《论语》所述的伦理道德,伴随着第一国立银行的“信用”走过了无数岁月。我想到基督教“人类信爱”的精神一旦成为我行的营业方针,将使相互银行的信用更上一层楼。实践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本银行的发展历程,正如众所周知的那样突飞猛进。今天隆重推出《发展史》第一卷时,我与我的同仁们感慨万千。我相信二十年后、五十年后再推出第二卷,第三卷时,基督教精神将会继续伴随着我们,昭明相互银行将会取得更大的业绩。

下田忠雄的假面具就在这里。

紧接着是一幅幅照片,其中有下田忠雄的照片。并川君睁大眼睛注视着,十五年前的下田行长很年轻,满头乌亮的黑发,额头上发际鲜明,三七开发型十分整洁。

脸上几乎看不见皱纹,年轻气盛,精力充沛。与现在的下田忠雄比较,其年轻主要在于当时满头乌亮丰润的黑发。

井川君用指尖盖住前额上的头发,于是秃额出现了,这就是现在的下田忠雄。松开指尖,秃额上的黑发出现了,是十五年前的下田忠雄。

这张十五年前的照片,与东山梨郡断崖上捡到的经过山越君修饰的照片基本相同。

也就是说,头戴假发套的下田忠雄,就是十五年前的这张脸。凭着这张脸,他带着增田富子到汤山温泉马场庄宾馆滞留三天三夜。当然,脸上的皱纹是遮不住的。

井川君真想撕毁这张照片。什么是基督教精神?什么是人类信爱?难道杀人成性就是基督教人类信爱的精神?全相银联二十四楼层的玛斯塔高级餐馆,居然让自己的情人增田富子经营。利用玛斯塔这一场所巧施美人计,笼络收买国会议员。不仅如此,还残酷杀害山越静子。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撕下这张假面具。

井川君强压心头怒火翻开后面一页,上半部分是两张圆形照片,下半部分是挂有“昭明相互银行”招牌的旧建筑物。页脚有一排说明:创业初期的本行总部大楼。

上半部分的两张照片:右侧是原总行副行长一原明治兴产无尽公司总经理田中典久;左侧是原总行副行长一原帝都兴产无尽公司总经理小山与志二。

井川君曾经与乔君在银座见面的时候,乔君曾给过井川君一本昭明相互银行的宣传手册。井川君从袋里取出那本小册子。记得那次见面正值乔君正要上班的时候,井川君邀请他在附近一家咖啡馆边喝咖啡边交谈。

宣传手册上,附有昭明相银的简史。

一九五一年(昭和二十五年)九月,昭和劝业,明治兴产和帝都兴产三家无尽公司合并成立昭明帝都无尽公司,注册资本二千三百万日元。

当时,昭和劝业无尽公司的总经理是下田忠雄,明治兴产无尽公司的总经理是田中典久,帝都兴产无尽公司的总经理是小山与志二。

——啊,这里也应该是关键部分。井川君把问题聚焦在两张圆形照片上。《发展史》写得非常清楚,还有当时另外两位创始人。

三家无尽公司合并后成为昭明帝都无尽公司,田中典久担任总经理,小山与志二担任常务董事,下田忠雄担任执行董事。可这样的局面好景不长,借无尽公司晋升相互银行之机,下田忠雄就任昭明相互银行的行长,田中典久和小山与志二就任副行长。

井川君望了一眼田中典久副行长的照片,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比起目不转睛地注视照片,还是快翻阅《发展史》更为重要。这是九泉下的山越静子在信中的指示。

三十二页上是这样写的:

副行长小山与志二于一九五七年(昭和三十二年)九月提出辞呈,经股东总会同意。小山与志二圆满退任后隐居家乡,于一九六二年(昭和三十七年)病故。

副行长田中典久于昭和二十七年十月主动辞职,没过多久,不幸逝世。本行创业者相继谢世实为本行的巨大损失,谨此深表深深的哀悼之意。

一九六零年(昭和三十五年)九月,本行迎来创立十周年的纪念日,以多种形式举行庆祝仪式。资金量突破下田行长下达的三百亿日元指标,本行还在当地购入土地计划建造新总行大厦。新总行大厦建设委员会委员长,由下田行长亲自出任……

真不可思议!山越静子死后送到的快递信件上说“要我读三十二页”,可究竟要我读上面的哪一部分呢?不用说,该指示是“那个人”向她下达的。

井川君反复阅读,视线终于停留在田中和小山两位副行长的死因上。

小山与志二圆满辞职后,在家乡病故。

田中典久主动辞职,于不久不幸逝世。

由于昭明相互银行的建立,合并后的两位无尽公司的总经理先后离去。在这里,充分暴露出下田忠雄的“凶悍”和“毫无人性”。

比较一下有关他俩死的说明,应该着眼于两个不同点。小山与志二是圆满辞职,而田中典久的辞职没有使用圆满的字眼。所谓主动辞职,听上去似乎有圆满之意,可细细品味,未必存在此种含意。一位是病故,另一位是不幸逝世。

那人告知静子的,大概是小山与志二和田中典久的死有明显不同。总之,他俩的死与下田忠雄有着密切关系。对于从了解玛斯塔内情进而到了解昭明相银内情的山越静子,“那个人”决不可能暗示她去读毫无关系的内容。

从静子的《报告》可以得知,“那个人”察觉到静子的目的后给予了各种暗示,启发静子以细腻的眼光观察和了解昭明相银与玛斯塔的内部情况。井川君越来越希望能早日见到“那个人”,尽快掌握下田忠雄的真实情况。

他花去二十分钟时间紧盯着《发展史》的三十二页,最后认为,焦点在田中典久的身上。

主动辞去昭明相银副行长的理由是什么?其次,不幸逝世又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交通事故还是……

他不幸逝世是在什么时候?没有具体的记载。该叙述含糊其辞。

即使打电话到昭明相银询问,他们根本不可能回答我。或许我的提问,相反会引起对手的警惕。

要查个水落石出,只有翻阅当时的报纸,国会图书馆里包括所有地方报纸。田中典久曾经居住在东京,查阅缩印版报纸就可一目了然当时报道的情况。倘若不幸逝世,地方报纸是不会放弃这则新闻的。

虽没有具体的时间,可田中典久的死是在昭和二十七年十月以后和《发展史》编纂之前,无形中成了一条可靠的线索。但要査阅十五年前的报纸,需要查阅跨度一百八十个月大约五千四百张报纸。

井川君把注意力返回到《发展史》,要查阅那么多的报纸太费事了。田中典久长得到底是什么模样?有必要再看一遍!

井川君两眼直怔怔地注视着那张照片,猛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就像刚才第一次见到照片那样总觉得面熟。这一回似乎明白了什么,可那张脸究竟是谁?由于年龄相差太大,刚才被自己否定,可现在又一时想不起来。

突然,井川君觉得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振。看来,已没有必要查阅五千四百份缩印版报纸了。

田中典久的不幸逝世日,是他主动辞职那年,即一九五二年(昭和二十七年)十月。在时间上没有大的跨度,只要查阅报纸社会版就可以了。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则新闻报道中,终于找到了有关田中典久死亡的详细情况,时间是在一九五二年的十一月三日。

井川君视力模糊起来,眼花缭乱地离开国会图书馆。缩印版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井川君头昏目眩,但精神异常振奋。

接下来是如何寻找“那个人”?可以肯定,“那个人”不是玛斯塔的从业人员。

“那个人”肯定不是以前认识静子的。他们相识,应该是静子到玛斯塔上班以后。

“那个人”是如何接近静子的?井川君百思不得其解。他(她)为何如此热心?为何不断给予静子那样的暗示?井川君坐在地铁电车的座位上反复思考。新宿车站到了,换乘中央线电车可直达国分寺车站。但毕竟上了年岁,再说没有很好地休息,顿感全身乏力提不起精神。此刻最好能喝上一杯浓浓的咖啡,提提精神。在国会图书馆时因急着查阅资料,结果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离开车站,他想起上回曾经和西本君一起去过的那家咖啡馆。要说咖啡味道一般都相差不多,既然想喝咖啡,就到那家曾经去过的咖啡馆。

曾与西本君一起坐过的那张餐桌,正巧今天没有客人。服务生端来冰水,井川君一饮而尽。旁边的服务小姐见状,用一脸惊诧的神情望着井川君。“请给我一杯咖啡。”

井川君对面的座位上现在空着,那天是西本君坐的。他俩那天早上一同下班各自回家,没有想到在新宿车站能偶然相遇。

“太太让我回家捎点东西,我上百货商店去了一次。”西本君那天毫无顾忌的说话声音,井川君现在还清楚记得。这位曾在卫生部医药局经济科的公务员,退休后来收费站当收费员觉得非常满足。看来,他是准备在收费站度过余生了。

那天,井川君在与西本君的闲聊中无意识地望了一下窗外,突然发现乔君独自一人在街上行走,真想喊住他,无奈西本君不认识乔君,再说丢下西本君外出喊乔君也太失礼。最后,只能看着他消失在茫茫的人群中。

那天的乔君身上没穿制服,而是皱皱巴巴的便服。那身穿着,像是大厦里的专职清扫员。

乔君在银座多多努夜总会沙龙大厦门前上班,时间是晚上八点或九点,这之前可以痛痛快快地玩。那一天见到他时,正是中午十一点左右。

倘若逛街,不应该是这身打扮,可当时的那身衣着确实不敢恭维。

白天是乔君休息的时间,为什么他的那身衣着像大厦专职的清扫员?

这疑问一直在井川君的脑海里盘旋,想着想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走到店内公用电话旁翻开电话号码簿,把要找的电活号码抄写在通讯录上。这是全日本相互银行联合会会馆的电话号码。

电话里传来男人声音。

“有关会馆清扫员事宜想向您打听一下,您那里是总务科吗?”

“清扫员事宜,我们也不清楚。会馆内的清扫,我们全部承包给关东清扫公司了。本馆内的清扫钟点工,都是那里派来的。”

电话那头是会馆奥菲斯先生的声音,听来格外亲切。“那好,请你告诉我关东清扫公司的电话号码。”井川君一阵惊喜,不由得口吃起来。原来,所有清扫员都是钟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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