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霁敛眸,那双寒气凛然的眸微垂,蝶翼般的睫毛纤长,似乎在思考将要说出口的交易。

云棠有些紧张,这种一不注意就灭世的杀坯能让他慢慢想东西吗?指不定他一想差,就发现她这个废物对他根本没用,还是杀了好呢。

不能再放任他一个人琢磨下去了。

云棠清了清嗓子:“您想好了吗?其实,我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反正我的命握在您的手里,您什么时候想到再什么时候告诉我就行……”

“是吗?但我已然想好。”燕霁抬手,困住云棠的气流登时一松,她从空中掉到血池边,四肢一轻,原来控制她的气流全都不见。

云棠打算起身整理一下衣服,但她被绑得脚软,踩到血池边缘一块滑溜溜的东西,在毫无准备间往血池里摔去。

云棠:!

她这是上去给魔王送菜啊。

燕霁冷然地看着她能玩什么花样,连灵力都懒得用。反正,不管对方拿出什么武器,都伤不到他分毫。

一团绵软的东西压过来,随之相对应的,还有云棠扑到燕霁怀里后通红的脸,带着零分羞涩、十分恐惧和九十分的痛苦。

这个人看着瘦,但胸膛好硬,快把她撞吐血了。

谁能想到,她遭遇了灭世大魔王,本来什么伤都没受,唯一的伤还是她主动扑到别人怀里给撞出来的内伤呢?

丢人。

云棠还是有羞耻心的,她必然不允许自己那么羞耻地受伤,于是强行将被撞出来的血咽下去。

燕霁将怀中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微嘲道:“你倒算用了心,知道以力博力无法杀我,所以以柔克刚、以四两拨千斤,可惜,你功夫不到家,还是省省。”

云棠满心疑惑,她没有要杀他,也没有以柔克刚啊。

燕霁似笑非笑地往云棠脖子下看去,云棠顺着他视线一瞧,脸色倏然涨红。

她、她好歹也是个正常发育的女孩子,撞到燕霁怀里肯定是胸先撞上去,所以燕霁说的她以柔克刚指的就是?

该不会是她的胸?!

燕霁越发认定她心虚,懒懒点评道:“你的武器藏得的确隐蔽,也够不起眼,但至少应该在拿出来杀我前不被我察觉,否则,就是无用功。”

你的才够不起眼!你的才够隐蔽!

她在魔域天天吃草,能长出胸来不错了!

云棠被别人无意识地侮辱了一脸,气到呕血,又不好说出那个“够不起眼”的是她的胸,干脆不说话。

燕霁推推她:“我知道,你一定很想杀我,现在,我给你两个机会,若能杀我,你就能走,若不能杀我,之后就只能听我号令。”

云棠现在身心倍受打击,哪里肯搭理燕霁的话。

她看起来像那么傻?燕霁不就是想她使尽浑身解数都杀不了她,反而被他狂揍一顿,彻底心服口服,达到七擒孟获般的目的?

云棠摇摇头:“不了,我直接听你的号令。”

她说着就想从燕霁怀里起来,但这血池极深,燕霁能用走的,或许是因为他的修为早到了能踏破虚空的境界,而云棠根本没那么高的修为,她在水里扑腾一下,惊讶地发现这个血池根本没有浮力。

她飘不起来!

云棠差点淹死在血池里,扑腾几下苍白着脸还是揪紧了燕霁的衣服,燕霁静静看着这人想怎么杀他,半点没动。

也因此,免了云棠掉进血池底下的危机。云棠白着脸,想着那一池的鲜血,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低头干呕一声。

她早上没吃饭,胃里空空如也,唇瓣微润水光,呼吸打在燕霁脖子上。

燕霁脖子光裸,被热气烫得有些痒,他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杀人的新招数?燕霁低头认真看着云棠,她的唇透着嫣红,像山林里的蜜果,色泽诱人。

燕霁忽然伸手,在云棠唇上从左擦到右,仔仔细细、一点不漏。

燕霁道:“声东击西?也不错,现在你嘴上的毒没了,你还有下一次机会。”

他、擦、掉、了、老、娘、新、做、的、口、脂!

云棠差点想掀桌,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被害妄想症?

云棠彻底没法忍,她道:“谁会在嘴上藏毒,稍不注意就会毒死自己,我说了我不想杀你,你误会了。”

她明明能有机会活下去,干嘛非要和人死拼?

比起云棠的激动,燕霁很平静:“不是很正常?我记得,当初玄心剑门、灵一门、蓬莱墟还有谁谁谁,不就最爱用这种手段?以人油混合剧毒,使人无法察觉,再让每一个弟子每天都在身上抹这样的毒粉,以保证我每天都能闻到这些毒……”

他忽然笑起来,很开怀:“可惜,不到百日,他们的弟子因毒死伤过半,而我无恙。”

玄心剑门、灵一门、蓬莱墟、无量山佛门还有太虚剑府等,并称为修真界八大门派,都是正道大宗,云棠也看过一些简史,没有记载过这些宗门史上曾有过这么严重的伤亡。

不过,要是这人真碰到过这种事,那他的被害妄想症就能理解了。

如果不是自己对他还有用,她现在一定身首异处了吧,云棠心想。

许见云棠没说话,燕霁道:“怎么?那几个宗门现在应该都是正道大宗,你应该不信?”

“没有不信。”云棠摇头,“说白了现在的修真界简史也是八大门派齐纂而成,他们肯定记录对他们有利的。”

不过,云棠也不会立即信燕霁说的话,他也只有一张嘴罢了。

这下轮到燕霁一愣:“你年纪不大,倒不算太笨。”

他歇了要云棠继续杀他的心思,一挥手,云棠被一道无形的气墙给推到岸上去,燕霁又重新靠在血池边上。

云棠看他那慵懒的模样,忽然意识到:燕霁刚才根本就没考虑好要不要和她做交易吧。

所以,他几次三番要她试试杀他,只是想让她惹怒他,他好直接趁势把她给杀了。

……幸好自己没动手。

燕霁这时候已经闭上眼睛,道:“你回去吧,我要你做的事情,你回了太虚剑府,很快就会知道,记得,别让人知道见过我。”

云棠想了想,问道:“你……不会是要和我里应外合、攻下太虚剑府吧?”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要是燕霁真这样……她肯定只有一死。

太虚剑府对云棠有培养之恩,云棠做不到无缘无故就能为了自己的性命背弃太虚剑府。

就见燕霁忽然睁眼,冷笑道:“我要毁了区区太虚剑府,一指即可,里应外合,他们也配?”

云棠:……这句话太装逼了,让她满心羡慕。

等她有了实力也要那么装逼!

云棠道:“那我先回去了。”

她在自己身上施了一个避尘咒,但对自己身上的血水根本不起作用,云棠有些为难,她顶着这滩血水回去,肯定会被骂。

燕霁见她急得在原地打转,道:“避尘咒无用,净尘咒才行。”

净尘咒?云棠眼一亮,她一直学东西都可快了,燕霁凉凉道:“净尘咒至少元婴以上才能施展,你的修为太低,不用妄想。”

云棠再一次认清自己是个废柴的事实,燕霁道:“你的衣服,只能重买。”

“不是我不想买。”云棠有些发愁,因为苏姑娘珠玉在前,她爹娘对她管教很严,她下一次山,要是被看到都会被关禁闭,更别提这一身的血。

肯定会挨鞭子。

云棠想了想:“一会儿我用玉简找一个师姐妹来,我用灵石给她换干净衣服。”

燕霁道:“随你,但你最好快点。”

云棠不解,就听燕霁不疾不徐道:“毕竟凡衣经不住麒麟血的淬炼,最多半刻,你的衣服就会化成灰烬。”

麒麟属火,又是庄严神兽,故而,麒麟血也有一个别称,叫做麒麟火。

云棠果然感觉身上有点热,她呆在原地。

那么珍贵的麒麟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找来放血放了一潭子的啊?是想吃麒麟血旺吗?

一会儿她身上衣服燃起来会不会烧到她?凡雨根本扑不灭麒麟火。

云棠手指颤抖,顾不上男女大防就要在燕霁面前把衣服都给脱了。她刚解开外衫,忽然想到,衣服——脱了简单,一件件穿回去可就难了。

一会儿她总不可能光着身子和师姐交易吧。

云棠指尖微颤,面对又闭目养神的燕霁,终于假装清咳一声:“那个……现在我是不是要听你的话了?”

燕霁闻言抬眸,看云棠想说什么。

云棠局促了一会儿,道:“那个……你就相当于指挥我的人,我想问,你的手下有什么福利……我的意思就是说你能不能帮我买一件衣服回来?或者你借我一件……我之后会洗干净还你的。”

“我的你穿不上。”燕霁道,“你太矮。”

云棠张了张嘴,有些头晕目眩。

她给自己打气,要冷静,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云棠道:“能帮忙买一件吗?我不想不穿衣服,我会被打的。”

她微微垂了头,真的很难过,都是她太弱了,碰上燕霁打不过也就算了,为什么她连站都站不稳。

否则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

燕霁这下没说话,他从水里站起来,在云棠还没看清楚的时候,捏住她的脖子像老鹰拎小鸡一样如一团黑云朝山下急掠而去。

云棠:……这也太快了。

哪怕她之前乘她师尊的飞剑,也没那么快。云棠一边看着后山的景物如潮水般从自己眼前退去,被风吹得脸有些变形,还担忧着自己的脖子会不会被掐断。

所幸,燕霁带着她安全到了山下,找了一间成衣铺。

身着绫罗绸缎的胖掌柜喜笑颜开地招呼别的客人,完全无视了云棠和燕霁。

云棠望向燕霁:“他看不见我们?”

燕霁冷道是,云棠伸手在胖掌柜脸旁挥了挥,胖掌柜仍然什么反应都没有,云棠惊讶,这难道就是隐身术?

金丹以上才能学的隐身术,云棠向往了许久。

她现在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和燕霁一起上了人少的三楼,随便拿了一件水色长裙。这时候,云棠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麒麟火渐渐侵蚀残破,露出雪一样的臂膀。

她老脸一红,掐了一个筑基期都会用的成木诀,原本白里透红的臂膀就成了两截老木。

适才还俏生生的姑娘瞬间变得有些不忍直视。

燕霁无语地移开眼,他似乎不喜欢站着,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黑衣黑发,如渡流光。

云棠也不敢再得寸进尺要求对方再给她找个房间换衣服,便一个人躲在僻静的角落,动作飞快地往身体上套衣服。

等她好不容易穿完走出来,却见燕霁清俊的脸望向她,若有沉思:“原来真的不是武器。”

云棠:哈?

她稍稍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燕霁说的是什么,他这个人看见女孩子换衣服他居然光明正大看了!

不过一想,燕霁泡在血池里的时候,被她看到,他居然也根本没想过回避,大剌剌地任她看。

……这种人不是真大方就是真的缺根筋。想想燕霁蛇精病一样灭世的行为,估计是后者。

云棠也就镇定下来:“是啊,本来就不是武器,你之前没有看到过别的女孩子也是……”

曲线窈窕、动人心弦吗?

没吃过猪肉总看到过猪跑吧。

燕霁冷笑一声,并不答话,云棠顿了一顿,想到燕霁之前的话。燕霁……不会是以为之前所有女人都要杀他,都奉师命在胸前藏了武器吧。

……好纯一魔王。

此时已落日西斜,流霞靡丽,燕霁半边脸被金色的夕阳一照,另一半边脸仍冷得像玉。这个魔王在某些时候,身上会不自觉流露出贵公子的冷冽气质。

他道:“你该回去了,记得,别说出今天的事。”

云棠乖巧点头。

“你起反心那日,就是你师门全员命丧黄泉之时,知道了吗?”燕霁瞥向云棠,身气势一下变得冷戾锋锐、煞气凛然。

云棠当然知道,出于对自己生命的珍视,她赶紧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燕霁显然不怎么信她,云棠抬起头,眼神真挚:“你看我的眼睛。”

燕霁冷冷看过去,想看她能作什么妖,之前他就发现,这个人好像缺一根筋,比如,她不怕他。

云棠深情道:“你看我的眼里是不是蕴含了五十分的清纯,三十分的忠诚、十分的智慧以及十分的老实。”

燕霁微顿,神态冷漠:“你以为你的眼睛是账本吗?回去!”

“哦……”云棠悻悻,摸了摸鼻子,拿出一堆还没被麒麟火侵蚀的灵石放在地上,和燕霁一起回去。

她的步履轻快而沉重,轻快在苟住了性命,沉重在不知道燕霁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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