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佛魔君微微皱眉,佛修体修向来不分家,云棠剑意一变,他两指便如铁手一般夹住云棠的剑尖,赤手空拳竟然比神兵还要利。

同时,恶佛魔君僧袍微动,在他的授意之下,其余罗汉也俱运起法门,朝云棠扑杀过来,龙、虎、豹、鹤等形矫健有力,栩栩如生。罗汉神兽,宝相庄严,以无量山佛门最为精妙的招数朝云棠攻去。

佛修最为庄严。体术也最为正宗。云棠修为被全面压制,剑修对上体修,更是没有压倒性的优势。

恶佛魔君面无表情,无悲无喜,等着云棠死在这森森佛门阵中,他想起刚才云棠说她克制他的话,不由摇摇头,若说她早生几百年倒还有可能,她现在毕竟根基太浅。

云棠剑被压制,只得双腿和单手不断见招拆招,她的手击在几名罗汉的手臂上,饶是罗汉淬炼完美的身体也被她凭手打得一颤,可惜,这罗汉是个无知无觉的死人,反倒是云棠虎口处裂出血来,点点血迹如同落梅,在阴风惨惨的战场上,似乎要见证一个年轻魔君的陨落。

“阿弥陀佛……悠悠苍天,今薄于你。”恶佛魔君口念佛号,悠扬的佛号如同悲怆的钟音,叩响他的僧袍——这样惊才绝艳的人,今日必死。他猛地提气,双掌一用力,就要用毕生修为折断云棠的剑,再活生生震碎她的心脉。

事实上,他也的确如此做了,他一掌下去,云棠的骨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恶佛魔君双掌染血,如金刚低眉,他掌上的鲜血落下去,鲜血的香氛和颜色馥郁如同玫瑰,云棠如断线风筝般被击落下去。

恶佛魔君原没有在意手上的鲜血,毕竟他心中有佛,杀戮也是佛,然而,慢慢的,恶佛魔君发现自己脚下蔓延的鲜血越来越多,几乎像是河一样,淌过他的鞋袜,快要染上他的僧袍。

恶佛魔君低头,那些鲜血带着冲天的刺鼻味,又如同生着旋涡,像是地狱的低语。

恶佛魔君神色不动,口念咒语,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清澈、带着血气的女声:“恶佛,罪恶可不是幻象,任凭你用什么道门清心咒还是佛门秘法全都无用。”

恶佛抬眸,他此刻的眸子中,天已经在发生变化,不再是之前漆黑卷着魔云的天空,而成了一片血色,整片战场仍然广袤无比,但是上面的魔人们全都从受控制的尸体,变成了不受控的疯尸,自相残杀,连杀戮都带着笑意。

恶佛魔君再看云棠,他目中的血色越来越多,好似对面的云棠站在一片血海之中,她的袖子都在湿哒哒地往下滴血,雪白的手握着剑,连手背都被淹没了一截在血里。

这是共罪。

在魔人和恶佛魔君带来的罗汉靠着本能而起了杀心时,云棠便像那日所悟一般,以他们自己的杀意展开了共罪,可是,她不只是自己共罪,而是要这些所有魔人和罗汉和她一起共罪。

云棠体会共罪的折磨已经驾轻就熟,那等堆积的杀意、一切负面情绪只让她眸子里染上少而清明的疯狂,可是对于那些魔人和罗汉来说,别说是这么多人庞大的共罪,哪怕只是十分之一、三分之一,也足够他们丧失理智,开启敌我不分的杀戮——毕竟,死人也有参与的执念,这些执念全部成了共罪的突破口。

魔人们开始疯狂杀戮,哪怕是之前的雪衣罗汉们,死鱼般的眼里也蒙了一层阴翳,他们身后盘踞的龙虎从庄严变成凶神恶煞,完全忘记生前的意识,开始缠斗成一团,龙形罗汉朝着虎形罗汉扑去,杀意迸发。

万人乱斗,此处成了活生生的修罗地狱。

恶佛魔君看身后的佛门子弟也成了这样,不禁微微皱眉,他看着一直持剑保持清明的云棠,她站在血泊之中,腰杆笔直,长发都淌到血泊里。

恶佛魔君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手笔。

如果说此刻这里是人间地狱,那么云棠就是真正的地狱本身,哪怕是魔域的魅修巅峰凤凰游来此,如果他们需要代表地狱和死亡引游人,那么,哪怕是凤凰游也得对着云棠自认下风。

这么多人乱斗、杀人,万魔之窟已经渐渐张开……

云棠从漫天的血色中走向恶佛魔君:“你看,本君说了,谁克制谁,恐怕不一定。”

恶佛魔君察觉到身体的变化,深深皱眉:“阁下是疯子。”

云棠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从鲜血中抽出染血的十狱剑,剑锋上的血色亮得惊人:“多说无益,现在,你要么成佛,要么死,对本君也同样如此。”

云棠在此刻,身上顶级剑修的张狂和魔的邪气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她这么年轻就能跻身入魔君之位,悟出这么疯的剑意,本就比其他的青夜和玄容更张狂,大声道:“泼天机遇,你敢还是不敢?”

恶佛魔君脸上的肉抽动一下,一直如静湖般静谧的目光中迸射出野心,他道:“有何不敢!”

恶佛魔君不再压制脚下的血,他一放开,鲜血溅到僧袍,染成血红色。

对佛修来说,有句话叫不是风动,是心动。此刻染成血红色的同样不是恶佛魔君的僧袍,而是他的心——一颗被共罪影响的心。

刚才云棠趁恶佛魔君全力击杀她的那一刻,让所有人一起共罪,魔人和罗汉都算是心智不够坚定之辈,自然撑不过共罪的痛苦,可是恶佛魔君和云棠的道类似,他“逢佛杀佛,逢祖杀祖”,哪怕是共罪,也不能使得他丧失理智。

反而,云棠让所有人共罪,自然需要付出代价,以往的万魔之窟中,云棠身为唯一共罪者,如同地狱审判者,在万魔之窟中拥有能蔑视所有魔的剑意。可现在,恶佛魔君也共罪了,他有着和云棠相似的道,在共罪之下保持清醒,所以,现在相当于万魔之窟有两个清醒的审判者。

这就是恶佛魔君说云棠是个疯子的缘故。

她连自己的地狱都敢让人进来,还把权利给分出去一半。

云棠忍着共罪,非常清醒,她不这样做,按照她的修为,绝对无法和恶佛抗衡。她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自己的剑意,就像当初花娘魔君无法承受共罪的痛一样,云棠现在就得和恶佛魔君比道心。

谁先受不住共罪被逼疯,谁就死。

谁赢了——既然是在万魔之窟中挣扎过的人,如果是恶佛魔君赢了,说不定他可以在之后慢慢炼化十狱剑成为适合自己的法宝,把云棠的剑意和地狱都给夺过去。

如果是云棠赢了——既然恶佛魔君能在万魔之窟和她竞争,道统类似,那么,恶佛魔君这么多年的化神修为、体修之术和佛道庄严,全会便宜云棠。

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天大的机缘和挑战。恶佛魔君没有云棠那样的天资能单创出地狱,云棠也没他那么多年的资历修到佛门、体修全为化神。

简而言之,他们都馋对方。

共罪之下,云棠和恶佛魔君还得不断死斗,双方都想在生死边缘让对方早点崩不住理智,最好赶紧疯掉。

云棠耳朵不断嗡鸣,共罪那么久,还得和恶佛魔君缠斗,她的耳朵剧烈疼痛,流出血来,天地间只剩嗡鸣声,她短暂失聪了。

恶佛魔君同样如此,他的修为原本比云棠高,可惜他对于共罪不那么熟悉,导致和云棠打得难舍难分,他的耳朵同样灌出血来,却道:“阿弥陀佛,小僧右耳早已失聪,如今只算毁了一只耳,比十狱君的状态大概要强些。”

这言语明显是在搞云棠心态,言下之意:我毁了一只耳,你毁了两只,你早晚被我杀掉。

云棠道:“本君年轻力壮,哪比得上恶佛魔君你年老体弱,本君让你一只耳,便当本君尊老爱幼。”

恶佛魔君:……

他一边对云棠下死手,一边道:“可小僧流的血,似乎没十狱君多,十狱君擅长进攻,却不擅长防御,这般受伤下去,只怕是强弩之末。”

云棠嗤笑一声:“本君笑你少见多怪,本君贵为女子,来天癸时流上半把个月的血都不算什么,这点血给本君挠痒尚嫌不够。”

恶佛魔君:……

二人一边打一边说话,但实则双方都知道,这是他们的神智渐受侵蚀,若再不保持清醒,下场必不会好。

这北部战场打得如火如荼,万魔之窟爆发出来的惊天杀气和魔气,加上两个能撑住共罪、道统类似的魔君在那儿打,爆发出的魔气太盛,哪怕是其余战场的魔君都心有余悸。

比起云棠那边的惨状,这些魔君不过分了孤苍渺三层兵力,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宫无涯站在天上的剑阵中,乌云散去,他粗略地看向底下战场,虽然大多因为魔君们的魔气遮掩看不清楚,但是也足够他大致判断出下方的态势。

不对劲。

底下战场,其余四面战场的人太少,反而是北部战场处人潮涌动,宫无涯皱眉,他现在是否要率人赶紧前往北部战场支援?

答案是不。

宫无涯一看就知孤苍渺此举是要跑路,北部战场的魔人也不过是弃子,临走前还想杀了北部战场的主帅罢了。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和孤苍渺比快。

在战力薄弱的东西南中战场,快速用废灵土控制局势,赶在孤苍渺撤退之前拦住他,他只能这样围魏救赵,才能救下北部战场的主帅。

宫无涯立即指挥天上的长老和弟子们,按照他的命令行动——他要投入废灵土的第一个战场是中部战场,中部战场的战力被快速解放,可以迅速支援左右两边战场。

宫无涯命人将废灵土准备好,借着空中俯冲的强势和视野,打了中部战场的魔人一个措手不及。

紧接着是东部战场,东部战场靠青山关更外,必须先控制住——宁把孤苍渺逼到青山关内,也不能放他走。

废灵土的攻势非常快,转瞬间,魔人就丧失反抗能力,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孤苍渺正沉着脸等属下来报,那魔把空中废灵土的事一说,温如风夹紧眉头:“他们速度太快了,这样下去,等不到魔域的进口打开,我们就会被拦下。”

孤苍渺同样有些心焦,手指轻按太阳穴。

这是信息差导致的他失策。如果孤苍渺知道修真界准备了废灵土,绝不会还想着撤退前先弄死云棠。

他一定会尽力把兵力布置在拖延撤退时间上,可惜就是那么点信息差他不知道,这就导致了孤苍渺如今的被动。

孤苍渺不顾自己的身体,将手指刺出血来,在空中一点,空中顿时现出一个模糊的水光镜,什么声音都没有,模糊得人影都几乎划成一团。

这水光镜投射的是北部战场,云棠正和恶佛魔君打得难舍难分,恶佛魔君慈悲的佛相已然变得扭曲狰狞如恶鬼,云棠也变了。

她没了往日孤苍渺看到的那副懒散模样,反而眼中溢满恶意和猖狂,剑术如龙,她现在好似满心满眼只有恶佛魔君,而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他。

那目光似情人的低语,也似地狱的召唤。

温如风惊奇:“十狱君……”

温如风下意识要继续再看,孤苍渺却已经冷着面,把水光镜一下投到其他地方,他道:“你若想效忠她,便去。”

温如风忙说不敢,孤苍渺再看水光镜时,已经看到宫无涯。

他的水光镜只能维持差不多一瞬,收回时还险些吐血,孤苍渺道:“让白风去。”

他道:“给他黑岩矿。”

温如风点头应是,白风魔君虽是孤苍渺弃子,但是白风魔君不知道,温如风只道成败在此一举,白风魔君领命便换了战场。

他人如其名,是一个风灵根修士。

白风魔君束着高高的发,张开手臂,刹那间化成狂风——以人划成狂风,踪迹难寻,道统难寻,白风魔君算是魔域最难缠的魔君。

狂风一下席卷整个战场,哪怕是其余魔君阻拦白风,他也因为变得实在太大,千丝万缕的风就是千丝万缕的他,伤害一点风,对他来说不过是挠痒,更何况,他还有黑岩矿助力。

这妖风一下吹得天上宫无涯的剑阵差点乱了阵形,那风直入青云,吹得人衣袍鼓起,眼睛也睁不开,飞剑摇摇晃晃。

幸而,这些人之前都在战场上历练过,宫无涯大喝一声:守!

那些弟子长老们便纷纷凝神静气,无论妖风如何飞舞,都相互扶持,同时护住废灵土,可惜妖风远远没有这般安分,那狂乱的妖风,慢慢生就一双美人的臂膀,风声尖尖笑着,手臂扼上弟子们的咽喉。

那些弟子们早习惯这样的杀招,哪怕紫涨了脸,也只掏出小刀,尽力慢慢割那妖风臂膀,这些人经过生死训练,再加上和宫无涯配合已久,已如铁桶一般无懈可击,只有一处不同——

一名弟子被那妖风扼住喉咙,本学着大家拿刀割那妖风的臂膀,她是第一次上战场,这样濒死的状况让她被吓得嘴唇发白,已经竭力克制住自己身上的寒意,紧紧咬着牙。

然而,那妖风臂膀忽然晃荡一下,碰到她柔软的胸——她本就紧张,全神贯注,这样敏感的地方一被碰,不由脸色发白,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像是遭遇了登徒子一般,眼泪唰地流下来。

需知战场之上,一瞬就能定生死。

这弟子犯了这纰漏,让整个剑阵都晃了一下,有了弱点,妖风趁此机会,以她为突破口,全力朝里边一袭击——

整个剑阵都被冲散。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宫无涯立即冲上前想再组剑阵,他厌那弟子误事,便怒喝一声:“废物,滚!”

宫无涯揪着那弟子,想要一把把他扔下安全战场,却猛地发现那弟子抬起头来直视她,脸上的幻象渐渐剥落,一副楚楚可怜之姿,不是苏非烟还能是谁?

苏非烟这□□是云苏氏之前送她的法宝,连真君都能骗过去,本是为了让苏非烟防身。

宫无涯看到苏非烟这一瞬间,心血乍冷,苏非烟怕得不行,宫无涯抓得她的手都快断了,苏非烟道:“痛,宫无涯,你放手!”

她娇嗔生气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些弟子们被妖风所伤,还在尽力战斗。

宫无涯听着小女儿般的娇嗔,忽觉这一切的荒谬,这里是哪里?这里是战场!

他说过、宗主也说过……她不能来战场,她为什么一定要来,为什么要混入这么重要的队伍之中,为什么到了战场还不顾主帅威严,还要肆意妄为?

这么多为什么组合在一起,宫无涯此刻想不起儿女情长,他所担负的废灵土之责,足以影响整个战场。

宫无涯二话不说,提起苏非烟,就要朝底下扔——这等拖后腿的人决不能再放在队伍里。

苏非烟害怕被扔下去,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如往常那般英俊的宫无涯,正要哭泣之时,那妖风已经想要贯穿苏非烟的身体,她尖叫一声,实在怕得不得了,生了急智,想着废灵土能挡天下修士,便猛地把自己剩余的所有废灵土都朝那妖风一倒——

妖风无形,废灵土沾不上它,反而因为狂风,被吹往修真界正道大本营的方向。

所有人身心乍冷,修真界正道大本营的人要如何抵御这废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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