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游道:“没有陶门主,就没有如今的夫人,但陶门主若还在世,夫人此刻也不会在唐家堡吧?夫人左右为难,却始终是要伤心的。”

这话说得更奇怪了。唐可忧听出了不对,惊疑地看众人。

何璧开口:“没有夫人,陶门主与唐堡主还是好兄弟。”

唐可思闻言有些恼:“何神捕这话无礼!陶伯伯有冤屈,你们逼我娘做什么?这关她什么事!”

何璧冷笑。

终于,叶夫人轻声道:“没错,都怪我。”

李游叹道:“美有错么?夫人无罪,有罪的应该是那为美色出卖朋友的人。陶门主因夫人而招至杀身灭门之祸,且不论唐堡主有几分愧疚,夫人却一定是真正伤心吧?”

“他的愧疚不假。”叶夫人摇头,她拭去眼泪,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没错,我都知道。”

唐可思吃惊:“娘,你真的知道谁害了陶伯伯,为什么不早点说?”

唐可忧大概察觉了什么,扣住她的手臂,示意她闭嘴。

叶夫人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出来。

何璧缓缓地道:“唐惊风,柳如。”

此话无异于一声惊雷!

谁能想到,那栽赃陷害陶化雨,害得他惨遭灭门的人,竟是他平生最信赖的朋友、情同手足的兄弟——唐惊风与柳如!

.

李游道:“陶门出事前半年,两个陶家神童大病,陶门主夫妇带儿子外出求医,彼时陶二去关外未归,唐堡主受陶门主请托,帮忙照管九华庄修建事宜。”

火器是禁物,陶门防范再如何疏忽,也不至于让人偷运这些东西入庄而毫无察觉,有机会的,只有他最信任的朋友唐惊风!

陶化雨竟是被好朋友、好兄弟出卖的!

杨念晴脸色发白。

“你胡说!我爹爹不会做这种事!”唐可思急得辩解,“我爹爹一直都为陶伯伯伤心,还在追查陷害他的凶手,你们定是弄错了!”

邱白露嗤道:“贼喊捉贼。”

见他侮辱父亲是贼,唐可忧大怒:“我父亲为人正派,江湖人人尽知,你们再敢信口雌黄诬陷他,休怪我不留情面!”

邱白露微嗤:“凭你?”

见唐可忧按上刀柄,叶夫人厉声喝止:“忧儿,不得无礼!”

“他们诬陷父亲!”

“跪下!”

“我……”

叶夫人怒道:“教了你多少次,做事还这么冲动,这些年我是白养了你!”

她性情温和是出名的,唐可忧从未听她说过这么重的话,不敢再动作,急忙跪下:“母亲!我不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夫人盯着儿子,眼底有无奈与责备,更有无限担忧,甚至是恐惧。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真相始终会大白于世,她最担心的始终是儿子,担心他少年血性不知收敛,担心他将来没了约束会冲动惹祸……若非为了儿子,她只怕也不会等这么久吧。

倒是南宫雪看得黯然,问李游:“可有证据?”

“当年诛杀陶门的正是天网,虽然此事被列入绝密档案,但要查,总能查到,”李游叹了口气,看何璧,“他那块破牌子,总能令一些人松口。”

何璧哼了声。

唐可忧仍难置信:“怎么可能!你们有什么证据?”

“若只为唐堡主与林星之事,夫人也不至弃多年感情于不顾,真正令夫人下定决心的,是因为你发现了这段真相,”李游停了停,“陶门主对夫人曾有大恩,夫人既知道他的仇人是谁,岂能坐视不管?只是如此一来,夫人对得起陶门主,却对不起唐堡主了。”

叶夫人目光空洞:“是,我对不住他。”

她并不辩驳,已是默认了此事。

唐可忧怔怔地跪在那里,有些失魂落魄。

杨念晴能理解他的感受。出卖朋友,出卖兄弟,这正是江湖上人人唾弃的那类小人,平生最敬重的父亲竟是这种人,从小到大一直崇拜着、尊敬着的偶像正在一点点崩塌,他心中又是什么滋味?

唐可思涨红脸,过去抱住叶夫人的手臂:“爹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不信,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叶夫人看看儿女,反而平静下来:“他的确是错了,但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活在内疚里,过得并不比那些死了的人强。”

李游道:“唐堡主、柳如与陶门主是至交好友,若无利可图,他们怎会做出这等事?在下调查发现,九华庄灭门,陶门功法被朝廷所得,陶家家业大半落入柳如之手,而唐堡主……”他似乎也有些不忍:“他并未从中拿到一文。”

叶夫人无声落泪,唇角却泛起一抹凄凉的笑。

是啊,他什么好处也没有,他的妻子最终得知真相杀了他,他自己有生之年也倍受良心折磨,还成就了身后骂名。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曹玉突然道:“唐堡主所得,无价。”

“不错,”李游道,“陶门主对夫人有恩,夫人必定待他有……情意。”

叶夫人幽幽地道:“陶大哥是我的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我不能对不起他,叫他陶家满门含冤莫白。”

李游道:“倘若没有这场变故,夫人只怕已成陶家人了吧。”

叶夫人终于点头:“是,我喜欢他。”在儿女震惊的目光里,她含泪微笑:“当年母亲一去不返,我受尽欺辱,十四岁那年,我遇见了他,他是个好人,性情温和,文武双全,为人正直,虽然他已有了妻子,我还是忍不住……”她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惊风是陶大哥的结义兄弟,时常到九华庄走动,他遇见了我,你们也知道,他对我很好。”

李游颔首:“唐堡主钟情夫人,一生不曾纳妾,确实难得。”

叶夫人摇头:“但我当时一心只在陶大哥身上,不曾在意他半分。”

十几岁的女孩子流落街市,受的是怎样的欺辱?有一天,她被人救了,谁能明白那是怎样的感激之情?何况陶化雨文武兼备,性情极好,俨然是她心中的大英雄,纵然知道他已有妻室,她还是愿意跟着他,宁可做妾。

杨念晴听得不是滋味:“唐堡主为得到夫人,对陶门主起了杀心?”

叶夫人愤声道:“是柳如的主意!柳如贪图陶门产业,拿我说动了惊风,他……他才会跟着做出错事!”

唐惊风对兄弟下手,竟是因为叶夫人。他疯狂地爱她,她却爱陶化雨,在这个时代,已有妻儿并不妨碍陶化雨再接纳别的女人,于是他被柳如的提议诱惑了——让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死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爱的男人永远消失,虽然她会伤心,但时间与关爱始终会抹平一切的,何况她也并不讨厌他。

曹玉垂眸,淡声道:“唐堡主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只为了夫人,他对不起陶门主,却对得起夫人;如今夫人为陶门主报了仇,却又对不起他,还连累许多无辜,这一切又是何苦。”

叶夫人轻声道:“是啊,何苦……”

邱白露却道:“若唐惊风真在意兄弟之义,岂是柳如能挑唆的?幸而夫人大义,为陶家满门复仇,我看,若陶门主夫妇泉下有知,必会感激夫人,夫人不过是误入唐家罢了。”

叶夫人却摇头:“不,我是唐家人。”她看着眼前儿女,一字字道:“我是惊风的妻子。”

“母亲!”唐可忧膝行跪到她面前,大哭,这段时日母子误会颇深,如今听到这话,叫他怎能不后悔愧疚?

叶夫人俯身,轻抚他的脸颊:“这许多年,你父亲时常无端伤感,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心中有愧,对着我一天,他都会被良心折磨,但他始终忍着,一如既往地待我、忍我,这么多年,他的日子又何尝好过!”

报仇是对还是错?你深爱的男人、尊敬的恩人,被深爱你的男人害死,满门被诛,若是你,会选择沉默,还是像她一样报仇?

“陶大哥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不为陶家报仇,这件事的确是惊风错了,”叶夫人直起身看众人,语气难得的坚定,“我得知此事后与他争吵,骂他,怪他,可我不恨他。他为我做出这事,非要怪谁,便怪我这个祸水吧。”

曹玉道:“夫人不肯见唐堡主,所以他找上林星。”

“不,”叶夫人摇头,“你们查不到林星的底细吧?其实林星是柳如那东西找来的,他想让惊风再帮他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惊风不肯,因林星与我有几分相似,惊风不忍心他回去受过,就带他来见我,认林星做兄弟是我的主意。至于林星,他对惊风或许有些情意,像我对陶大哥一样。”她低头看着唐可忧,微笑:“放心,你爹跟林星没什么的,他只是见不到我,照着林星画了几幅画而已。”

虽然不少富贵人家养娈童,但这种事对唐惊风名声毕竟有影响,儿女心中多少也会产生芥蒂。

何璧道:“何以见得?”

叶夫人道:“我信他。”

一个信字,让众人无话可说。

李游忽然道:“我也信。”

“我也信唐堡主,”杨念晴拾起画让众人看,“其实林星和夫人最多不过四五分相似,我最开始都没察觉你们像,唐堡主却画得跟夫人几乎没有差别,他画画时恐怕心里仍想着夫人你,才会不知不觉画成这样。”

李游微微一笑,随手顺了下她鬓边的头发,又看向叶夫人,神色黯了下去:“我们并无什么切实的证据,夫人原不必承认的。”

叶夫人惨然道:“不必,此事因我而起,正该由我结束。”她低头看着双手:“我亲手杀了惊风,用了两掌,他至死都不曾反抗。他的确有罪,可恨,可恶,不可饶恕,你们大可骂他小人,看不起他,但他既如此待我,我下去陪他又何妨。”

唐惊风的武功远胜于她,岂会再给她第二掌的机会?他知道她要杀他,甘愿死在她手里。

或许他早已做好准备,不打算活下去。

是出于对大哥的愧疚?或者是对爱人的绝望?

半晌,李游道:“此案还有许多地方不明白……”

叶夫人摆手打断他:“是我做的,何必多问。我杀柳如为报仇,杀司徒老爷子和张明楚是为掩饰,他们的尸体都被我放到南宫别苑,我怕你们发现线索,就雇黑四郎他们破坏尸体,又杀了楚笙寒和冷清。只因我放心不下这一双儿女,还妄想苟活几年。”她抱住唐可思,低头看着唐可忧:“我对不起你们父亲,早该下去陪他,忧儿,你长这么大了,今后凡事不可任性,要好好守着唐家堡,照顾妹妹,娶妻生子……”

“母亲!”唐可忧泣不成声,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叩首,“儿子不孝,儿子错了!”

杀人凶手,能够理解,却难原谅。

唐可思抱着母亲,哭得两眼红肿:“他们要抓你吗?”她推开母亲,求众人:“我娘她是给陶伯伯报仇,我爹已经不在了,你们不要抓我娘好不好?她知道错了!”

“思思!”叶夫人伸手拉她,却踉跄了下,嘴角流下血来。

唐可忧惊骇,忙抱住她:“母亲!”

唐可思吓得回身扶住叶夫人,大哭。

曹玉上前两步又停住,微微侧过脸去。

叶夫人半躺在儿子怀里:“忧儿,如今我也要去见你爹了,你……你可还怪我?”

唐可忧哽咽:“不,我不怪你,父亲也不会怪你的,你不要……”

这种时候,又能如何挽留?

得儿子谅解,叶夫人微微笑了。

唐可思哭着爬到邱白露面前,叩头不止:“邱神医,求你你救救我娘,她不坏,你救救她好不好?”见邱白露不动,她又转向旁边的南宫雪:“南宫哥哥!你帮我,帮帮我呀!”

南宫雪闭目,默然。

叶夫人突然想起什么,面露紧张之色,吃力地朝女儿伸手:“思思,你……回来!”

“娘!”唐可思忙爬回她身边。

叶夫人咬牙支撑着,用力抓住她的手:“无论如何,你们两个定要答应娘一件事!”

兄妹二人连忙点头。

叶夫人指着何璧众人:“我走之后,你二人不得再与他们有任何牵连,他们也要马上离开唐家堡!”

唐可思难以相信:“娘……”

唐可忧也没想到母亲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怔住了。

叶夫人看何璧众人,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只希望他们平安一世,不要与你们……朝廷有牵连。”

临死也记挂着儿女安危,可怜一片慈母心。

众人都看何璧,何璧点头:“放心。”

叶夫人松了口气,又看儿子和女儿:“你们两个,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终于,唐可忧垂首道:“母亲放心。”

叶夫人欣慰地道:“我知道你是孝顺孩子,思思,你……”

唐可思根本不明白母亲为何会提出这个无理的要求,见她逼自己与南宫雪断绝往来,哪里忍得住,摇头哭道:“不要,娘……”

“思思!”叶夫人挣扎着撑起身,几乎是在发怒,“虽说杀人偿命,但他们始终算是你们的杀母仇人,你要为娘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不许再与他们往来,你听见了么!”

“我没有……我……”唐可思咬着唇,一双泪眼瞟着南宫雪。

见她不肯,叶夫人气极,喷出一口血:“你……你还不听话!”

“我答应!”唐可思慌了,扑在母亲身上哭道,“娘!你别生气,我答应,我答应你……”说完,她竟晕了过去。

叶夫人喘息,缓缓闭目,半晌又睁开:“忧儿,你妹妹任性,日后你定要管束于她,不许让她外出惹事,最好不许她再出门。”

唐可忧拭泪,点头:“我知道了,母亲放心。”短短两个时辰,他仿佛换了个人,沉着稳重,完全不像之前那个轻狂少年。

叶夫人的身体缓缓地软了下去,鲜血沿着嘴角流下,越流越多,那脸上却渐渐展露出一片平静而安详的神色,又如当初见到时那般美丽了。

.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果真都结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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