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有人握住她的手轻声说着什么。

声音如此的轻柔,像是安慰,哄小孩子般,如同郊游时见到的秋日阳光,淡淡的,薄薄的,照在身上却很温暖,很舒适。

如同受到蛊惑,她乖乖地吞下了那些苦涩的液体。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房间里烛光明亮。

头有些沉,浑身虚脱无力,杨念晴轻轻地动了下手指,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抓着一只手,她立即侧脸看床前人。

“醒了?”南宫雪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端过一碗药,“睡了一天,快起来喝药。”

杨念晴怔了片刻,才轻声道:“南宫大哥。”她慢慢地坐起来,看向窗外,发现外面天色昏暗,已经是傍晚了。

俊美的脸看上去有些憔悴,南宫雪扶着她坐好,用小匙送药到她唇边。

杨念晴没有喝,看着他身后:“邱大哥?”

邱白露居然也在房间里,他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人,闻言饶有兴味地挑了下眉:“不必谢我,昨晚你险些冻死在园子里,要是发现得再晚点,就可以跟江湖谣一起办丧事了。幸亏你的南宫大哥带你回来,不吃不睡守了你一天。”

杨念晴愣了下,颇为内疚地看南宫雪。

南宫雪立即道:“我没事。”

邱白露不紧不慢地道:“你以为你跟李游一样内力深厚?不吃不睡,也罢。病倒了再让小晴来照顾你。”

南宫雪回头看他,语气不太好:“够了!”

邱白露也不计较他的态度,站起身:“李游守着那位江姑娘,你守着她,都没我的事,我还是先走吧。”他似笑非笑地看杨念晴一眼,出门离去。

房间里气氛莫名地暧昧起来。

南宫雪不动声色地道:“先吃药。”

杨念晴到底不好意思让他喂,忙伸手接过药碗:“我自己来吧。”

南宫雪也没有坚持,看着她喝完药,又递给她一杯水漱口,然后又让丫鬟进来收拾东西,等丫鬟出去,他这才问杨念晴:“感觉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邱大哥的医术真高明,”杨念晴催他,“你快去休息吧。”

南宫雪大约也是真累,点头,又道:“李兄他只是……”

“我知道,”杨念晴打断他,“江姑娘为他付出那么多,他应该陪她,我没事。”

南宫雪盯着她。

杨念晴努力弯了弯嘴角,让语气轻松一点:“我不是江姑娘,没有她那么执着,昨晚真的只是意外,人生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不管怎么样,至少我还有你这个大哥,还有邱大哥、何神捕和曹神捕做朋友,不是吗?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最多就是……”她停住,半晌道:“就是对不起你,这种时候还给你添麻烦。”

南宫雪皱眉:“你不是麻烦。”

杨念晴不好意思地道:“可你亲自照顾我一天了,我也不想看你累。”

南宫雪微笑了,拍拍她的肩,站起身:“养好病再说。”

杨念晴点头:“知道了。”

南宫雪离开后没多久,丫鬟便送来米粥与清淡的小菜,杨念晴勉强吃了几口就让丫鬟收走。夜色再临,之前昏睡太久,杨念晴一时也睡不着,只是倚着靠枕半坐在床上,拥着被子发呆。

心灵鸡汤真是好用,却不过是用在劝别人的时候。

如果每个人都能劝得了自己,那这世上就不会有伤心人了。

没有说出来。杨念晴咬住唇。

那只是一个不知道还有没有意义的约定,我不说,至少可以让它存在得久一点。

我需要时间。

杨念晴慢慢松开紧捏着被角的手指,看着桌上跳跃的烛火,闭上眼睛。

朦胧间,窗户似乎轻轻地响了下。

“李游!”杨念晴惊醒,下意识地直起身看向窗户,紧接着又反应过来。

那人不可能到这边来了,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守在外面,他有更应该守护的人。

窗户紧闭,应该是哪个丫鬟进来关上的。

都一天一夜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吃过东西?有没有人照顾他?

不该担心,他不应该再多一份负担。

杨念晴往上拉了拉被子,正打算睡下,外面却响起脚步声,曹玉推门走进来。

“曹神捕。”杨念晴忙坐起来。

曹玉走到床前:“你病了,怎么样?”

“有邱大哥在,已经没事了,”杨念晴让她坐,“如玉楼那边怎么样?”

曹玉摇头:“凶手做得很干净。”

杨念晴忍不住问:“李游发现了什么?”

曹玉意外:“李游有发现?”

杨念晴一愣,她确定当时亲眼看到李游从江湖谣手里取出了什么,想不到李游竟隐瞒了此事,杨念晴想到一种可能,改口:“没什么,我以为他能有发现。”

让江湖谣至死不放的东西,不会是线索,应该是属于他们两人的东西,或许是他送给她的。

曹玉没有怀疑,坐下来:“你也不必自责,江语诗……”她皱了下眉,语气里有明显的不赞同:“为一个男人,父母家门好友尽可抛弃,更不自珍重,李游自幼丧父母,行事虽有些离经叛道,却是极重情义,岂会喜欢她这样的人?若她不强留李游听琴,一早交出情报,凶手也不会对她下手。她有今日,只怪她自己太痴,李游也是一时糊涂,不知轻重。”

杨念晴摇头:“她和李游都没错。”

人最难控制的就是感情,亲情是情,爱情也是,孰轻孰重?为什么非要分出轻重?选择爱情就可以伤害亲人?选择亲情就应该放弃本心?亲人给予养育,爱人携手相伴。逼你做选择的人,才是最残忍的人。江湖谣的行为饱受争议,但在这个时代,她的确是勇敢的。她和李游的差距就是爱和不爱而已,爱有错吗?不爱有错吗?

相比之下,自己何其幸运,至少还有南宫雪、何璧、曹玉这些朋友,他们都很关心自己,她却一无所有,就连李游的感情也是用性命换来的。

杨念晴能理解曹玉的想法,她能因为父亲遗命嫁给何璧,可见极重孝道,于是杨念晴转移话题:“卖情报那么危险,李游就不担心她的安全?”

“你不知道?”曹玉愣了下,“她的消息只卖给李游。”

外人根本不知道江湖谣卖情报,李游每次去见江湖谣,都是以客人的身份去的。

凶手如何知道?

.

之后几日杨念晴没再去灵堂那边,刻意避开了李游,直到他们带着江湖谣的灵柩离开,邱白露是南山阵的主人,也与他们一道回悠然居了,剩下杨念晴、南宫雪与曹玉还留在别宅。曹玉有公务在身,每日早出晚归,几乎见不到人。

南宫雪特意推了生意的事情,带杨念晴上街游玩,杨念晴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也不愿拂了他的好意,两人出了别宅,沿湖边行走。

天阴着,湖面云水相接。上元节过去,临安城恢复旧貌,江湖,也变回了那个凄迷的江湖。

南宫雪道:“李兄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杨念晴“啊”了声,点头:“南山阵真美,江姑娘一定会喜欢那里,我本来想送送她,但她应该不想见到我,所以我那天就没出来。”

南宫雪道:“你……”

杨念晴立即道:“我没事。”

南宫雪停下来,皱眉看着她:“你这两日话都少了。”

杨念晴无言以对,半晌道:“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

他们走的时候,自己其实悄悄出去送了的。女子静静躺在棺内,褪却一袭娇美的粉红,依旧美得让人窒息。那人守在她旁边,明朗张扬的白衣也染上了几分惨淡,与她如此般配。可惜,她再也不能睁开眼来看一看他了,否则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江姑娘只是李兄的红颜知己,”南宫雪叹气,“等时间一长,李兄他自然……”

杨念晴低声:“活人比得过死人吗?”

南宫雪没往下说了。

“我也不想比,”杨念晴用力咬了下唇,道,“我可能会难过一些日子,但我真的没事,李游说得对,我本来就不该参与进来,其实我根本不会查案,之前都是骗你们的,因为我那时候没地方可以去,只能赖上你们。”

南宫雪按按她的肩:“现在你有家了。”

杨念晴望着他,认真地点头:“谢谢你,南宫大哥。”

她也不想让南宫雪担心,打起精神,有说有笑,两人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南宫雪担心她身体未痊愈,不能吹冷风,还是决定回别宅。走到街角,忽见一商铺外面还挂着盏兔子灯,杨念晴忍不住停下来看了眼。

“怎么?”南宫雪留意到了,“喜欢?”

“不,不喜欢,”杨念晴收回视线,“就是觉得有点新奇。”

“夫人,行行好……”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

二人转过脸看,发现是个乞丐,衣衫破烂,似乎断了腿,可怜巴巴地爬在杨念晴的脚下行乞:“好……夫人,你老人家发发善心,积德吧……”他也知道女人心软,并不求南宫雪,只求杨念晴。

杨念晴下意识地摸头发,尴尬地问南宫雪:“我又弄错了吗?”

南宫雪皱眉看着乞丐:“你看不见?”

“没错,可怜我这个瞎子,”那乞丐垂下头,有气无力道:“我已经两天没吃了……两位行行好吧。”

杨念晴这才放下手。原来他看不见,估计是听到自己和南宫雪说话,这才误会了。会叫错人,可见不是装的,他模样实在太凄惨,就连见识过天桥丐帮的杨念晴都忍不住心软。

谁知江湖第一善人南宫雪就只是负手站在旁边,毫无施舍之意。直到那乞丐来来回回乞求好几遍,最后都无话可说了,他才开口:“牡丹斋的胭脂香粉不错,聚红楼的姑娘也还好。”

乞丐闻言似吓了一跳,惊得张大嘴巴。

南宫雪道:“不站起来做人,你很喜欢在地上爬?”

可怜兮兮的断腿乞丐趴在地上,心虚地转眼珠子:“公子不肯施舍就算了,何苦笑话我!就算我这条命贱……”

杨念晴大致也明白了,拍拍手:“原来是要钱,好说啊,我多的是钱!”她飞快从街边铁匠铺里抢了个铁锤,走到乞丐面前,露出个极其变态的笑容:“姑娘我没有别的爱好,就是最喜欢打人了,你让我砸几下,断几根骨头给几两银子,怎么样?”说完举起铁锤,用力朝他的腿砸下去。

乞丐“啊呀”一声,蹬腿,灵活地从地上翻了起来,大骂:“你这女的好生狠毒!”

杨念晴故作惊讶:“咦,你的腿不是断了嘛!”

乞丐立刻左看右看,尴尬。

“装得还真像,我揍你个夫人!”杨念晴冷笑,抡起铁锤追着他打。

周围已经聚集了好些路人,乞丐到底不敢放肆,说了句“走着瞧”,转身就跑。

路人见状哄然大笑。杨念晴将铁锤还给追上来的铁匠,陪笑道歉,那铁匠虚惊一场,跟着看了场好戏,正乐着,很爽快地原谅她了。

南宫雪忍俊不禁,却又忍不住责备她:“下次不许这样,倘若他恼羞成怒要动手,你怎么办?这么冲动只会让你置身险地。”

笑意僵在脸上,杨念晴沉默片刻,面露歉意:“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将他当成了另一个人,才会下意识地放肆。

“知道就好,”南宫雪柔声安慰,“没事了。”

说话间,叫声响起,竟是两名护卫将那乞丐拖了回来,那乞丐这才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叩首不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这营生统共没干几回,求公子饶我这回吧!”

南宫雪侧身看他:“招摇撞骗,你可知错?”

乞丐忙道:“小人知错了。”

“你既知错,我便给你个机会改过,”南宫雪吩咐护卫,“将他送去码头,挣到十两银子就放了他。”

乞丐傻眼了:“这……”

“放心,南宫别苑的生意,工钱不少你的。”南宫雪示意护卫将他带走。

围观众人拍手称好。

杨念晴也看得心头大快,等围观的人散去,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装的?”

南宫雪随口道:“两天没吃饭绝不会像他那样精神,何况他颈间有胭脂印,看颜色是牡丹斋所出,聚红楼的姑娘最常用,断腿之人能爬进聚红楼么?”

杨念晴“哦”了声,又忍不住悄悄打量他。

南宫雪不解:“你看什么?”

“就是有点奇怪,”杨念晴再三忍了忍,才道,“你怎么知道聚红楼的姑娘用什么香粉?啊——难道你表面不近女色,其实经常光顾?”

南宫雪看看四周,无奈地斥责她:“姑娘家胡说什么,小声点!”

杨念晴震惊了:“你真的去过?”

南宫雪板起脸。

杨念晴笑起来:“逗你的!”

南宫雪含笑看了她许久,突然道:“你若当真不难过了,就跟着我怎样?”

“啊?”杨念晴没反应过来。

南宫雪倾身凑近她:“往后跟着我,我们一起回南宫别苑,如何?”

凤目含情,居然透出几分风流,颇有些调戏的意味。杨念晴意外不已,下意识退后两步:“你……”

南宫雪直起身看着她,微微挑眉,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之前主动亲近却没得到任何回应,杨念晴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话,一时手足无措,摇头:“这……不行的。”

南宫雪道:“你是我的小妹,怎么不行?”

“小妹?”杨念晴有点傻。

南宫雪不解:“当然,不是吗?”

杨念晴冷汗都差点被吓出来,心想总不能说我自作多情以为你在向我表白,不过刚才那话太暧昧了,太容易引人误会,古人思想都这么纯洁的?

幸好是误会。

杨念晴悄悄地松了口气,悄悄揉胸口,冷不防瞥见南宫雪抿嘴笑,杨念晴猛然醒悟:“你……故意的?”

南宫雪笑着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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