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永昭的指责让张小碗笑了起来, 嘴间则柔柔地道,“已是大半壶了,这才清早, 您莫要贪杯。”

汪永昭冷哼了一声,见她拿着筷子夹着肉片往他碗里放, 他才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道, “喝你的粥,我自会动手。”

张小碗点头应“是”, 但过得一会,又从里头夹了萝卜到他碗中,小声地劝着他,“您也要多吃几块萝卜。”

汪永昭不吭声,但还是把她夹来的萝卜吃下了肚。

张小碗抬起头, 见得他眉目之间已无病气, 那心便真安了些许下来。

汪永昭是倒不得的, 怀善还在战场, 怀仁还只有一岁, 这一大家子,还得靠他撑着。

他难,她知晓,也会替他分担一些,但愿如此,这日子他们能一起撑着过下去。

人活着,大概就是这样,只能往前看,以前的事, 谁都无再多的余力再去顾着了。

***

靖辉五年九月,大凤朝的异姓王善王及冠之年,当朝皇帝陛下派身前太监不远万里前去南疆赐他金冠,道他护国有功。

张小碗这边得讯后,听罢那赐词,嘴角翘起,心中不无讽刺,这汪家的人,一个两个都护国有功,但这也没有绝了皇帝想让他们事休后干脆全死的想法。

这厢,张小碗也收到了信,怀善在信中说,年底他会携一女回来成亲,那姑娘是当地土司的女儿,望张小碗派人先行替他送去聘礼。

张小碗当机立断就备好了聘礼,请许师爷替她去走一趟。

许师爷应承,随即就带了军队前往。

车队走了,张小碗还在心里琢磨着礼是不是太轻,或者太重,她不知南疆的风土人情,问过人之后,又在里面多加了几分礼,也不知是不是冒犯了人家。

她有些忐忑,汪永昭也不言不语,随得了她去费心。

张小碗又写了信派人急送京城,十一月她就收到了信,汪永安三兄弟会携妻儿到边漠来过年,张小宝与得张家全家人也会全过来。

这下张小碗可是忙昏了头,幸好都府甚大,来这么多客人,只要备妥了枕头棉被就好,屋子有的是。

家中的事要忙,父子三人的事也要打点,张小碗这连空闲一点的时间也没有了,但愣是奇怪,她那脸色尽管还是那般沉静,眼睛却亮得很,显得很是闪耀。

见得她如此之忙,原本在前面都府办事办得好好的汪永昭这天便带着汪怀仁过来盯她。

怀仁还不到两岁,那心思却比一般小孩多,见得他爹脸色不对,一见到张小碗,便伸手要张小碗抱他,待张小碗走到他们身边了,他就收回了手,躲在他爹怀里坏笑,眼睛还偷偷看着张小碗。

被小儿如此逗弄,张小碗也真是哭笑不得,但确也是生气不来,便也拖着两父子随得她一起办事。

都府是石头为主体的宏大建筑,张小碗住进来后,这都府只有得七成是建成的,后头张小碗还是请了主事的师傅过来打造后头的修饰,加之肯舍得花钱,都府也用得起原料,这府邸便打造得甚是霸气威严,前头的那种森严感自不必说,后院张小碗是想了法子置了不少耐旱的树木花草过来养得两年,才给府中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她一路带着汪家一老一少穿松在这些她布置过的院子里,与得他们解说这院中住着哪家人,那隔墙的小巷弄里,住的便是侍候的人。

汪永昭也是没仔细逛过他的都府,这也是打头一次每个院子都仔细看得一遍,看到一处就算是深冬也还有两分绿色的院子,他便问张小碗,“哪弄来的?”

“都是翁师傅弄来的。”张小碗不敢居功。

“嗯。”汪永昭便轻颔了下首,人是他请来的,自然也知那翁师傅的厉害。

如此有得一天,第二天未时时分,这父子俩午膳后前去前院没得多久,便又在侧院寻着了正在差使着奴才摆放器物的张小碗。

见到他们,见他们身上都披了披风,怀仁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更是被毛茸茸的黑狐毛披风应衬得甚是漂亮得紧,而他最最可恶的是,见得了张小碗,他又伸出了小手,露出了没长齐的牙齿,朝得她笑,“娘亲抱抱,娘亲抱抱……”

小儿都这么唤了,张小碗哪能不去,只得从护手的圆筒抄手伸出手来欲要去抱他,可惜待她走近,手朝他长长伸出,怀仁便坏笑一声,把他那捂得严严实实的小手挂到了他爹爹的脖子上去了。

又被他作弄了一次,张小碗便笑着朝他道,“你莫要逗娘玩。”

怀仁咯咯笑,拿着眼睛不断瞧她。

张小碗便又再伸出了手,这下怀仁便让她抱了,当她抱住他,他便朝得她脸上亲了一下,轻脆地叫道,“娘……”

“哎。”张小碗应道,又转头对汪永昭笑道,“都说幺儿甚娇,您平日莫太宠他了,宠惯了可不好。“

汪永昭轻颔了首,带她坐下,这才抱过小儿,听她再慢慢地与着婆子说事。

家常的几个架子摆放了些精细的瓷器,那暗含贵气的红木桌椅,洁白蓝底花的果盘子摆在了桌上,染出了几分生动的异色……

汪永昭眼睛掠过这些,便看到了空中用着铁索摇摇垂着的几个盆子,问道,“这是作甚?”

“这是放花的,翁师傅说过向半月,就替我寻来些稀罕花物,只要屋子里地龙烧得热,浇得足水,这花便能养上一段时日。”张小碗慢慢地与他解释道。

“嗯。”为着她大儿的婚事,她便真是煞费苦心了。

见汪永昭眉眼淡漠,张小碗朝得他笑笑,也不吭声,只是拿过他的一手放在手上,与他五指交缠,这才偏得头去继续与婆子说事。

“听说他们南面常年四季如春,那花儿常年开放,我们漠边不比南边,就寻得几样稀罕的摆摆,想来土司大人那也是知我们的情意的。”张小碗笑着与七婆道,“就是不知主家来几位亲家大人,且先把屋子全收拾了出来,到时来多少人也不慌。”

“知了,您且放心,我会盯着他们,把间间屋子都收拾得妥当。”七婆忙说道。

“这里就得你费心了。”张小碗笑着点头。

七婆转眼朝得雅致气派的堂屋看了一眼,便是那垂下的蓝布帘子,上面绣的雄鹰此时栩栩如生地高昂着头,似在长啸一般,她看罢几眼,转过头又与张小碗低声道,“您这翻布置,再高贵的客人也是招呼得住了,您且放着心好了。”

“但愿如此。”张小碗转过头,朝汪永昭道,“您瞧如何?”

汪永昭看着她发亮的眼睛,那句都不当知那土司会不会过来送亲的话也没再说出口。

这时,这妇人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怀中怀仁玩着他的发带,正拿着她绣的带子在打结,他沉思了一下,用眼神示意婆子带人退下,这才对她道,“那姑娘我听说是他最不得宠的一个女儿。”

“竟是如此。”张小碗听得轻叹了口气,“但也无妨,嫁与我们家,要是不嫌弃,我到时多疼她一些罢。”

汪永昭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谁都想疼。”

张小碗笑笑,又紧了紧他的手,才叹了口气,“说是这样说,但她哪与我们住得,这成婚后,便是要往京中去的罢?”

她就算是想留,可皇帝怕是不让的罢?

这前面皇帝想赐婚,那个意思刚经汪永昭透到她耳边,怀善便带信过来让她下聘,这君臣之间的角逐怕早已不知闹了多少场血风腥雨,张小碗不用多加猜测,便知她这未来的儿媳将来的日子,怕也是要承受一翻压力。

她现在只指望着这木姑娘快些嫁过来,她好给她说说京中的事,好让她以后在京中的日子好过些。

怀善在信中说,那姑娘甚是对他用心,三翻五次前去救他的命,为他孤身去敌国探敌情,她模样长得甚是一般,但心地却是极好的,张小碗信儿子所说的话,还未见面,便已对这姑娘喜欢上了。

只是,这姑娘只会说蛮语,官话并不会说,她耍得一手好刀,但并不懂女红,很多大凤女子懂的事,她并不知晓。

信中,这姑娘好的差的,怀善都说得清楚,张小碗心中也有了应对之法,现下也真是但愿那不远万里,即将嫁到他们家来的姑娘能适应得这地的生活,那姑娘是要陪她儿过一辈子的人,她希望她过得好,因为那便也是怀善的福气。

她想得甚多,但这些话却是不能与汪永昭这个男人细道的,平时也只得与几个婆子说道几句,说来她现在也真是明白了,当母亲的真是有操不完的心,本来想着他成婚了她就能大松一口气,可现下看来,她连他的妻子都要担心上了,真真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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