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寅时, 汪永庄与汪永重就来了。

汪永庄带来了汪申氏。

汪永重则只身而来。

他们在堂屋与汪永昭张小碗请过安后,就要带汪杜氏与汪余氏去灶间亲手做饭之前,张小碗朝汪永重招了招手, “四弟你走近两步。”

“是。”汪永重拱手,靠近了他们两步。

“你自来稳重, 她是你发妻, 知你不会薄待她, 想来,定会好始好终的罢?”汪余氏被拘在了内院, 只是为的不让她出门露口风,想来她这一辈子也就真只能呆在内院的那方寸之地了。

“大嫂放心。”汪永重低声道。

“以后京中就要靠你们兄弟俩了,”张小碗默了一下,还是苦笑着把话说出了口,“以前嫂子有对于你们不住的, 你们就原谅嫂子是个妇人, 偶也有不通情理之处, 就请谅解我罢。”

见两兄弟要说话, 她轻摇了摇头, 接着黯然道,“你们以后在京中也没什么帮手,也不知哪天才是出头之日,嫂子也没什么给你们的,这两样,你们一人一样拿着,有用时就用着。”

她从衣袖那拿出两封信,兄弟俩人一人给了一封才道,“你们兄长的意思是, 只要你们能好好活着,就算暂受点屈辱也是无碍的,我也确如他那般一样想,只要你们好好的,其它什么都无碍,我们走后,你们两人就多照顾着对方点,待到我百年,我还想你们来为我送终。”

“嫂子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汪永庄勉强地笑笑,“我定会好好顾着四弟的,您放心。”

张小碗朝汪永重看去,“委屈你了,四弟。”

汪永重摇摇头,“大嫂言重,您的恩情,永重嘴拙,但记在心间,您且放心,汪家的老老少少,定会在京中安然无恙。”

“是,大嫂。”汪永庄又补道。

“你们兄弟说着罢,我带她们去为你们煮饭。”张小碗站了起来,朝汪永昭一福。

见汪永昭看她,她浅浅笑了一下,轻道,“您忙着罢,妾身去趟厨房。”

汪永昭轻颔了下首,张小碗便领着汪杜氏汪申氏下去了。

门边看到汪怀善领着木如珠站在那,张小碗朝汪怀善温声道,“进去罢,你父亲和叔叔都在里面。”

“是。”汪怀善转头看向妻子,“你好好跟着娘。”

“是。”木如珠施了一礼。

等他进了堂屋,她又朝张小碗她们施了礼。

“跟着我们走罢。”张小碗拍了拍她的手,便领着汪杜氏她们往灶房走。

途中汪杜氏来扶她,张小碗笑了,低头朝她轻声地道,“我无碍,你小心着点路。”

“唉,知呢,您且放心着。”汪杜氏轻叹了口气,并朝那边汪申氏轻声地道,“三弟妹,你也小心着点,今早露大,地面湿。”

汪申氏听着她比以前不知柔了多少的语气,心下叹然,嘴间也微笑着回道,“是,我听见了。”

几人一起进了厨房,张小碗主灶,汪杜氏她们洗菜切菜,木如珠帮着割肉,几人不到半时辰,就做出了七荤八素出来。

卯时汪家近二十个人,三兄弟的嫡子坐满了两桌,女眷却只有一桌的几位当家夫人,一行人用过饭后,汪怀善带了木如珠与他们磕过头,张小碗就上了马车。

她坐在马车看着萍婆她们牵着怀慕,抱着怀仁与他们的大哥大嫂告别,看了一会,她就撇过了头,闭上了眼睛,忍住没掉泪。

最终孩儿们都上了马车,汪永昭也上来了,马车驶入街道,跑出城外,跑了五十里,汪怀善骑着马儿还在边上跟着。

“大哥要送多远?”汪怀慕不断地掀开布帘往外看,看了数次,忍不住与父亲问道。

“让他送。”

“娘。”汪怀慕叫一直抱着小弟不睁眼的母亲。

“听你父亲的。”张小碗靠在软枕上虚弱地道。

“娘身体不好?”汪怀慕若有心思地看着张小碗道,“您心里难受是吗?”

张小碗张开眼,朝他笑笑,低头看着难得安静躺在她怀里的怀仁,轻声地问,“怀仁怎地了?”

汪怀仁嘟嘴,垂眼看着自己的小手板道,“怀仁心里难受。”

“呃?”张小碗微愣。

“大哥说,来年我要是背不出三字经,他便把送我的小马驹送给慕哥哥……”汪怀仁扭捏地道,“怀仁本背得的,昨晚就已背得,可是用过膳,怀仁便不记得了。”

“来年是很长的时间呢,”张小碗笑了,轻声地与他道,“怀仁再背几日,定会用了膳也忘不了,小马驹便会是怀仁的。”

“是呢,”汪怀慕从父亲的左侧坐到了他的右侧,靠近了母亲与弟弟,笑着对弟弟说,“要是路中不顽皮,多认几个字,不用明年,待回到家就能背得了。”

汪怀仁听罢,轻轻地叹了口气,“唉……”

汪永昭这时伸出手,抱过他,对张小碗淡淡地道,“看一眼罢。”

张小碗笑了一笑,她垂头缓了一会,才出声道,“停一下。”

马车便停了下来,她抱着怀仁,让怀慕先下了马车,她跟在了其后,等站稳,她看着那骑在高大马儿上的大儿,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回罢,去了南边,记得给娘写信。”

汪怀善未语,只是朝她拱手。

“回罢。”张小碗站在那,傻傻地朝他又挥了挥手,让他走。

汪怀善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满脸笑容看着她,眼睛里也满满的都是笑意。

他笑得张小碗的心都快碎了。

“上来。”汪永昭在马车内出了声,伸出了他的手。

张小碗把两儿送上马车,搭上他的手,就此去了。

汪怀慕再掀开布帘,看过一会,才放下布帘回过头黯然地道,“大哥站在那不动,现在不见了。”

他们远得看不见对方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汪怀慕这才知先生教他的这些字句里,其下不知掩埋了多少的伤心。

**

马车行至三百里,汪永昭就骑快马而去。

张小碗从汪永昭安排给她的护卫队里,把汪永昭的那几个心腹又挑了出来,让他们紧随上前跟他。

到底,她一介妇人,用不着这么多精锐的兵马相护。

他们前去之前,张小碗告知他们,大人问起,便说,孩儿们她会照顾好,不用操心后面之事。

张小碗说到也是做到,前行路上,她都做了很周全精密的前行之策,沿路分批快进,便是车马也做了伪装,但到了大东时,马帮里又来了一批人暗中相护,一路算是无什么风雨就回到了节镇。

马车快马进镇后,张小碗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一刚到府前,天空就下起了大雨,节度使的都府大门打开,迎接着大雨,也迎着他们的夫人公子回府。

仆人打开大伞,迎了抱着怀仁的张小碗下车,这时大仲过来,在磅礴的雨势中给他们请安。

“见过夫人,二公子,小公子……”

“热水备妥了?”

“已备妥。”

“院子,小厮,丫环……”

“全按您信中的吩咐备妥。”

张小碗踏过雨水打湿的石板路,进入廊下,放下手中怀仁,便看着大仲道,“那老爷呢?沧州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回来?”

“这几日没有收到沧州的消息,要不,我叫曾统领过来问问?”

张小碗看他一眼,没有说话,领了怀慕怀仁进了屋,给他们洗完澡,又笑着哄他们用了点东西睡了觉,她这才去了堂屋,听闻管家给她说对带回来的府里的众人的安置。

这时张小宝他们这时已入白羊镇早已备好的宅子,也打发了人过来报讯,张小碗听后脸色好了点。

待大仲过来也把府里这几日里的事说了个大概后,张小碗轻吁了口气,道,“不知怎地,我这几日心神不宁得很,不知有何事不妥,想来想去,怕是老爷那边有十日未给我报信了,这事还是得你们去帮我问问,看沧州那边有没有出事。”

“沧州那边是打了胜仗的,您放心,要是出事,我们定会知晓,只是大人正在行兵中,有那么几日无消息送出来也是常有之事。”坐着的闻管家抚须肯定地说。

“是么?看来是我多想了。”张小碗轻拢了下眉心,道。

张小碗回府三日后,沧州那边总算是有消息过来了,到底,汪永昭还是出了事,他的元帅之职刚领到手打了两场决定性的胜仗,那厢,皇上就派了新的副帅过来接任他手中之职,汪永昭被半软禁地跟着军队打了几场仗,刚把夏人赶出沧州,他就被解了兵马大元帅之职,踢回了节镇。

他回来后,张小碗才得知,皇上为了安他自己的心,还特令汪永昭在节镇休养,无事就不用出他的镇子了。

云沧两州,就算是大东的官员中,私下相传汪永昭这次死里逃生回来,但皇帝最后用过他一次,就真不打算再用了,只令他守着三镇的门户。

而回来的汪永昭眉眼之间并无晦气,只是在这日与家中孩儿用过晚膳,回房净脸,让婆子们都退下后,他突然对张小碗道,“怀善太远,怀慕与怀仁太小,我还得等几年。”

“等几年又如何?”张小碗看他道。

“等他们能像他们的父亲那样办事。”汪永昭说到这便翘起了嘴角,眼睛微亮。

东野王那边终是松了口,他不跟他们打仗,他们便不再打格里草原以南那边暂且无主的千重山的主意。

近三千里的山脉,还有连接山脉的无边沙漠,皆是他汪永昭的,他汪永昭的儿子的,他看中了不知多少年的地方,终是归了他。

山势险恶,山中无人又何妨?只要有人,那地方岂会活不起来。

这节镇,就算皇上要收回去又如何,到时人走,这地方就死了。

便是京中,他也做了那万全之策,靖皇最好能活得比他久,要不然,这天下的事,还真不是皇帝老子一个人说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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