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爸爸开口头一句就骂:“哈仔!你死哪去啦?”

华安安嗫嚅着说:“爸,我很好。我现在一个好大的集团打工。”他从父亲的语气中听出了其中交集着的万分复杂的情感。急躁、悲愤中又透出些欣慰。

“老子不会放过他们的。我把娃儿交给他们,他们就这样虐待你!”他说的是定鼎俱乐部。“围棋的前途全叫他们毁了。”

“老爸,你别生气了。我不下棋也一样能生活。”华安安不知怎么平息父亲的怒火,只得不停地央求他。

“你现在在哪里?生活怎么样?”

华安安扫了一眼周围。小小的保密室内,挤着所长、副所长、通信部长、人事部长、刘阿姨、保安部长,以及六名人高马大的保安。他们围着华安安,一个个屏气凝息,神色紧张万分。

所长轻声提示他。“江西。”

“我在江西。这里的工作很有前途,好适合我。”

“那就好。都半个月了,哈仔。现在才来电话,把你妈妈都急坏了。”

华安安没想到,自己轻率地从俱乐部出走,会引来这么多风波。他急切地问妈妈好吗,现在怎么样。

电话那头,华爸爸长出一口气,说:“我本来瞒着你妈妈。谁知道,媒体曝光了你出走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公安都来咱家调查你的情况了,你妈妈……”

电话突然掉线了。

华安安焦急的望望所长。通信部长上来帮他重拨电话,却怎么也无法接通。

通信部长无奈的说:“通信故障。山里就这样,可能又被野猪咬断了。看来,一时半会也接不通,我这就派人上山检查线路。”

不管怎么说,给家里报了平安,华安安的心里也踏实了。

华安安离开保密室后,一名保安把手里攥着的的线头交给通信部长。

通信部长苦笑着对所长说:“一个普通外线电话,这条线路就算是作废了。”

所长说:“试药员就是研究所的宝贝疙瘩,伤不起的。你重建线路算啦。”

大约过了十天左右,华安安由马大夫陪着,来到心理咨询室。刘阿姨和心理医生在那里等着他。

桌上摆着几份文件,等着华安安签字。

寒暄了几句,刘阿姨说:“小华,你的身体状态,已经达到了进行试药的标准。今天找你来,就是看你是否愿意参加明天的试药工作。”

华安安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临,躲是躲不过的。他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通过和几位试药员聊天,华安安大概了解了试药工作的流程和感受。那几位都说,在试药的两天里,主要是滞留针扎的很痛,身体会很不舒服。但试药完成后,休息两天,所有的疼痛都会缓解,似乎也没有后遗症。

不过,他不想这样轻易就范。如同去商场买东西,已经打定主意要买的,偏偏推三阻四,非得营业员费尽唇舌,说尽好话,才肯罢休。

因此,刘阿姨和心理医生轮番上阵,苦口婆心的开导华安安,想尽办法打消他的顾虑。

华安安一脸苦相,其实心里乐开了花。当他觉得恶作剧已经闹够,就突然爽快地答应下来。

刘阿姨反复提醒他,是否自愿,这条很重要。有些试药员答应得很痛快,但临上手术台时就会怯场,大吵大闹,让试药工作无法正常进行。

华安安笑了。马大夫是他的主任医生,马大夫将主持他的试药工作,并48小时全程陪护他。他对自己的这位医术精湛的铁杆粉丝,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签署自愿试药协议和知情书,是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进行的。

刘阿姨一再提及试药工作的丰厚报酬。她想让华安安能更加安心地工作。

华安安虽然是为了挣钱才来工作的,但他对金钱的数目并不很在意。其实,在他心里,更多的是为了反抗自己的围棋生涯。他要用围棋以外的收入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围棋在他的生命里,是永恒的一条轴线,他热爱它、追求它。同时,又因为围棋带给他的痛苦和挫折而拒绝它、反抗它。这种矛盾,真是难解。

试药室,设在山脚下的一处天然洞穴中。

研究所的生活区,处在露天的山谷中,出于保密的原因,对人们的生活有着各种各样严苛的限制。

试药区设在山洞里,外面的所有规定在这里都荡然无存。洞穴的岩壁给开凿的光洁平滑,无数的白炽灯使这里通透明亮、纤毫毕现。

华安安听说这个洞子足有二十华里深,研究所只占用了一小部分,其他弯弯曲曲的小洞都被封住了。

华安安经过例行体检、并彻底消毒后,赤裸裸地被抬进基本级的试药室。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停的做深呼吸。

他被束缚到一张冰凉的手术台上。一群医生护士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切都是那么机械、按部就班,毫无生气。

一瞬间,他特别不愿意看见这些人影。

马大夫轻声说:“不用紧张,有我在。”

华安安心里踏实了一些。

他的身上被接上一根又一根导线,那些导线花花绿绿的,在空中晃晃悠悠。

华安安被告知,那都是用来实时监测他的血压、脉搏、心率和脑电波的,有些他也搞不明白。

“开始计时。”护士长命令。随后,她把静脉针头扎进华安安手背的血管里。技术真棒,华安安竟然毫无感觉。

华安安仰视着头顶悬挂的那一小瓶药剂。药水大约100毫升,呈乳白色,粘稠的象一瓶浆糊。仅从外观上,看不出它有什么可恐怖的。

华安安的四肢固定在特制的金属架上。为防止血流阻塞,棉布带子缠得很松缓。他被接上了导尿管,屁股下面还悬挂了粪兜。看来,这48小时,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熬过去了。

看着“浆糊”顺着针管缓慢往下流淌,进入自己的血管,华安安开心地想,这也没什么呀?不痛不痒,也不恶心,那些家伙一定是看我新来的,故意吓唬我。

想到这里,他的紧张情绪慢慢松驰下来。

一种锋利的痛感,使他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喊出“玛雅”。

他皱着眉头向左腿望去,护士长的手刚刚离开,一根亮闪闪的滞留针在他的腿上狞笑。眨眼间,副护士长又在他的右臂上留下一根滞留针。

华安安来不及吸气,只得咬紧牙关,看着两位护士长不停地回身从护士手中的托盘里取针。她俩是那么干练,在华安安的胳膊腿没有完全麻木之前,就扎下十几行针。

一位护士轻轻擦去华安安额头的汗。

华安安痛的全身抖动,护士长用手轻轻摁住他,说:“别乱动。滞留针已经扎完了,如果跳出血管,又得重扎一遍。”

华安安疼得直哼哼。他想强忍住身体的抖动,原来不那么容易,只好拧紧眉头,龇牙咧嘴,形象怪诞之极。

“开始检查肩井部位的血药浓度。”护士长下令。

一位护士从华安安肩头的滞留针里抽取了3毫克的血液。

华安安呻吟着,心里坚定了一个想法,试药只此一次,坚决不做第二次了。不!试药一结束,立即申请离开研究所,越快越好。那令人生畏的火星之路,此时在脑海里,也变得一路坦途、阳光灿烂。

“感觉怎么样?”马大夫俯下身,亲切的询问华安安。一位护士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记录册,准备记下华安安的感受。

“又冷又痛。一阵火辣辣的,一阵又要冻僵似的。”华安安想挤出笑容,但是脸上的肌肉很僵硬,做个“笑”的表情竟如此费力。

“这是正常反应,没事的,有我在。”马大夫安慰他。

针扎的痛感在慢慢缓解,华安安渐渐放松下来。

华安安的状态稳定下来后,试药室里只留下值班护士,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检测仪器,不时发出一连串的“嘟嘟”声。

值班护士手里掐着秒表,每隔一段时间,就从滞留针里抽血去化验,顺便询问华安安的感受,并且记录下来。

华安安的意识逐渐模糊,已经听不清护士的问话了。

他的思维活动冻结在某个时间点上,然后脑电波消失,整个人像死去一样沉静。

当华安安的意识之门突然打开时,他呢喃着说:“晕啊,像掉进一个漩涡里……”

护士们正忙着清理华安安的排泄物,听见他说话,大家都一愣。护士长反应过来,说:“这么快就醒了?奇怪。小李,问问他说什么。”

华安安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分辨出天花板上各种设备的轮廓。

他突然想起,自己正在做药品实验,就问视线中的人影:“试验怎么样啦?”

“快结束了。你刚才说什么?是头晕吗。”

“我说了吗?记不起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

“看不清东西,身上没劲。”

“一会就能看清了,这是正常反应。不用担心,好吗?”护士安慰他。

护士说的没错。片刻之后,华安安看见原先在胳膊、腿上,亮晶晶的、排列的像仪仗队似的滞留针,已经所剩无几。他确信试药工作就要结束了。

“你不想呕吐吗?有没有恶心的感觉?”马大夫问他。

“有点恶心,不过不想吐。”

“还有别的感觉,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就是感觉身体沉重,没办法动弹。”

马大夫说:“这些都是正常的药物反应。你的试药非常成功,非常有价值。”

“那就好。”华安安突然看见头顶悬挂的输液瓶,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小小的“浆糊瓶”,而像个透明的灯笼,硕大无比。里面的液体晶莹清澈,正急速流进自己的血管。

天呐,无论如何我要离开这里,坚决不做试药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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