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教官一进训练室,四位实验员立刻向他行礼。有拱手的、有作揖的、陈宝则单膝点地。

“不行不行,动作是做到位了,但是态度不够恭敬,再来五遍。”胡教官笑着说。

“扎。”四个人同声答应。

“那是演戏的,你们这样应声,只会让人觉着古怪。应该说,是,胡爷。”胡教官把教材扔到讲台上,一屁股坐上课桌。“帐房,你的算盘练得怎么样了?”

华安安扬着手里的算盘,装模作样地摆弄几下,说:“记不住口诀,只会三下五除二,不管三七二十一。”

“毛笔字练熟了吗?”

华安安放下算盘,向胡教官张开两只手,只见手心手背袖口到处都是墨迹。

“必须学会自己研墨。那个年代可没有现成的墨水给你用。”胡教官又转向陈宝问:“酒井,今天摸了几条鱼?”

陈宝憨笑着说:“已经交给食堂了,4条鱼,7只龙虾。”

胡教官招呼四个人坐下,展开一个图板,说:“都是这附近的土产和野果,我挂到这里,你们闲时就看看,就算偷也要先认识这些东西。菌类坚决不能吃,你们没法分辨哪些有毒哪些没毒。现在,我们接着学习《实验员工作条例》的第二十二条规定。”

这时,祝子山满头大汗地闯进来,说:“对不住,小胡,我打断一下。各位实验员,根据动态环境评估组的最新预测,72小时后,就是进行实验的最佳时间。实验中心指挥部下令,我们将在72小时后,进行甲种实验。我们要执行任务啦!”

突如其来的消息把四个实验员惊得站了起来。他们不知所措,一脸慌乱。

祝子山严肃地问道:“作为本次工作队的队长,我需要三名志愿者,你们谁愿意参加本次任务?”

四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别人先表态。

祝子山见四个人都是一脸惶恐,谁也不吭声,这使他有些失望。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问:“谁认为自己不会就这么挂掉的,出列。”

话音刚落,四个人像弹簧一样蹦了出来。

邓坚慷慨激昂的大声说:“我愿为国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他三个人也反应过来,鹦鹉学舌地把邓坚的话重复了一遍。毕竟都是普通人,谁都没有经历过需要表达决心的庄严时刻。

祝子山点点头,说:“好,大家都做好牺牲的准备。无论遇到什么样艰难险阻,都要不顾一切把完成任务摆在首位。今天下午实地演习前,大家把各自的遗书交给我。具体的队员人选,我们到执行任务前再决定。”

四个人几乎同时单膝点地:“扎。”

胡教官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四个实验员年纪轻轻,却都是写遗书的老手。他们在研究所已经练出来了。

下去四点,祝子山领着四个实验员,在医护的陪同下,顺电梯下到湖底150米深处的实验中心主发射室。

穿过数道安检门,逐渐接近神秘的核心区域,四个实验员既兴奋又紧张,手脚不由得颤抖起来,走路都有些变样。

出现在眼前的壮丽场景令他们忘记呼吸,呈呆若木鸡状。

一个巨大的多面球体离开地面一尺多高静静地悬浮着,体积比热气球还大。黄金质感的表壳流光溢彩、五色斑斓。网格状的光波按经纬将它通身划分为不同区域,每个区域反射着不同的光线。它就像一个异化的太阳,光芒四射,令人难以接近。这,就是主发射器。

在这颗小太阳周边360度范围内,从地面到洞窟顶,安装了上百只形态各异、色泽黝黑的机械臂。机械臂手中握着激光发射器,从各个不同角度对准小太阳由光栅划分出来的区域。不难想像,上百束激光同时打在小太阳表壳,这个洞窟内将呈现怎样的爆炸性场面。

在小太阳和机械臂的外一圈,是半圆形的安全防护罩。这种半透明的防护罩不仅阻挡光波外泄,安装在防护罩内壁上的锅形反射器还将光波重新反射回小太阳上相对应的区域,形成二次击打,或是n次击打。以光的速度和这个反射范围的大小计算,这种击打将以n亿计。

在这个容纳了核心发射器及其附属组件的巨大洞窟里,除了以上设备,在它的角落里还停放许多大型吊车,用于进行高空作业。身着银制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或在塔架上忙碌,或在地面上检修。

指挥控制台建在半空中的石洞中,防辐射材料把它紧紧包裹起来。除了外墙上的数百架摄像机,再没有任何体现它的权威的标志。

基地为实验员们举行了隆重的庆祝仪式。国家科研部门领导和中心基地的负责人与实验员们一一握手,预祝他们演习取得圆满成功。

年轻的实验员们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他们上次见到这么隆重的场面,是在电视新闻上,登月飞船发射前的欢送仪式。谁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这种场面中的主角。看过核心发射器的壮观场面后,他们彻底被征服了。不管人们现在说什么,他们都会坚信不疑。他们一个个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恨不能把演习变成真的实验,付出自己的一腔热血,为祖国建功立业,实现人生的最大价值。

急救台设在洞窟的一个隐蔽角落。他们将在完成药物滴注后,——当然,不是乘坐小太阳,而是乘坐电梯,进入中继基地,由那里出发,分别去ab两点进行演习。

经过药物准备前的例行体检,这四位实验员的身体状况都不达标。他们太激动,太兴奋,无法进行药物滴注。

医护们紧张地安抚各自的实验员,想尽办法让他们的情绪平稳下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无可奈何的指挥长宣布,取消这次模拟实验演习,改为徒步满负荷实地勘察地形。束手无策的医护们惊奇地发现,一听到这个消息,实验员们的身体状况突然好转。他们连忙向指挥台汇报这一最新变化。

经过专家会商,决定恢复模拟实验演习。谁知,广播中刚一播出这一决定,四名实验员的心跳脉搏又加速了。

指挥长叹口气,悄声对吕教授说:“这算不算是最捣蛋的一批?”

吕教授苦笑着说:“不管是鸡是鸭,最后都要给他赶上架去。”

指挥长摇摇头,说:“我们的实验员队伍越来越低龄化,他们还远远没有成熟。”他忧心忡忡地望着大屏幕上那几个楞头楞脑的年轻人,感叹道:“希望这次至少能回来两个。”

吕教授说:“有祝子山带队,回来两个还是有希望的。”

在急救台上折腾了两个小时,四位实验员又穿上衣服。听到广播一会要进入倒计时,一会又取消演习,他们都不知所措。

祝子山一脸无奈地来到急救室,向他们宣布,今夜满负荷徒步查看地形。

于是,四个人排成队,跟着一位现场指挥进入一部电梯中。

这位指挥介绍情况:“这部电梯直通中继基地,那里有你们携带的全套装备。上去后,自由组合,分成两个组,分别去ab两点更换安装电源和存储器。指挥部要求你们在天亮前完成这次演习。我得提醒你们注意,这次演习没有警卫警戒,你们自己要注意安全。”

电梯停稳后,四个人鱼贯走出电梯,发现他们进入一个球形空间。空间里是白色石壁,光洁平滑,浑然一体,看不出一丝瑕疵。空间正中,安装了一台小号的过载发射器。发射器伸出四条旋臂,悬挂了四个吊舱。一看吊舱外壳的流线型刻槽,大家就知道这是机械臂操控的全自动发射器。比起地底深处的主发射器,它显得简陋、渺小。它是副发射器,担任实验员返回的发射工作。看到它的尺寸,就明白了它的功率,难怪那么多实验员无法返回。

球形空间里,除了这台副发射器,空空如也,连一根线、一个指示灯都没有。实验员回身想问现场指挥,发现电梯门已经隐藏起来,不留一丝痕迹。

“我们要携带的装备呢?”

四个人围着副发射器转圈,在地上找到一个金属拉环。

陈宝试着提了一下。拉环是带液压助力的,很轻巧。陈宝一拉,它就轻轻弹了出来,随即,白色石壁上裂出一道门。

几个人从门里走出去,借着暗淡的荧光,看出这里是一个墓穴。墓穴四周是夯实的灰土层,中间摆放着一具棺木。棺木上的黑漆斑斑驳驳,深浅不一。显示它已经在此地摆放了很久。墓穴的角落架着一块大理石案,作训服、电源、存储器、探寻器、警报器和计步器,每样四件,整整齐齐摆在上面。

邓坚确认这里没有监控探头,兴奋地一拍巴掌叫道:“自由行动咯。”

墓穴内又潮湿又闷热,味道古怪刺鼻,谁也不想多停留。大家把作训服哄抢一空,陈宝一按探寻器的开关,头顶上方陡然裂开一条大缝,小土疙瘩夹杂着野草纷纷从天而降,弄得大家措不提防,灌得满头、满脖项都是。

几个人沿着台阶钻出墓穴,见一弯残月斜倚天边,远处山影重重深不可测。秋意渐浓的夜风阵阵袭来,凉透人的肌肤。

按照祝子山教的下山口诀,他们摸索着藤蔓,嘴里念着“左三步、右斜五步、直下两步、弯腰摸石转四步”……走出荆棘丛,来到公路边。

华安安心想,从这里去a点是19公路,往b点是22公里,发扬下风格,就去b点吧。

他说自己去b点。邓坚说:“我反正去a点。”另外两人也要去a点。

华安安不快地说:“这怎么行?咱们是分组的,就我一个人一组吗?”

陈宝犹豫了一下,说:“算了,我陪帐房先生去b点。”

几个人在夜暗中把各自的装备收拾整齐;计步器别在后腰上,用一块军用迷彩布,把电源包的像举重的石锁,这才挥手告别,各自扬长而去。

华安安和陈宝一路说说笑笑,脚步轻快。身旁不时有汽车呼啸而过。

约莫走了四五公里,手里的电源越来越重,两人不停地倒手,电源并没有因此减轻。身上汗津津的,夜风一吹,前后胸冰凉。“老先生,歇会吧。”陈宝蹲了下来,把电源重重地放在地下。

华安安摸出计步器,计算了里程,只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两人就累趴下。望着山下被黑暗吞噬的路,愁的不得了。天亮前,怎么走得到弥猴峡呢?

两人互相拽着站起身,继续往下走。只走了两三公里,就歇了四五次。双肩被电源抻得发酸。

完了,第一次满负荷演习就砸锅。两人坐在公路边,商量办法。

陈宝说:“有条扁担就好了,一头挑一个,我直接就能挑出二十里地。”

“好啊,下次演习前就要求基地,给咱们备上两根扁担。”华安安有气无力地说。

山上下来一辆车,两道灯光在盘山路上时隐时现。不一会,汽车在经过他俩身边时,嘎地停了下来。这是一辆挂着“粤a”牌照的旅行车。

司机摇下车窗玻璃,大声问:“靓仔,去丽水是不是这条路?”

华安安说:“是的,这条路去丽水。山上弯道多,你慢点开。”

司机挂上档,车刚起步,又停了下来。“你们是驴友吧,我捎你们一程。”

华安安和陈宝喜出望外,确认车里只有司机一个人,连忙钻进车里,不住口地说着谢谢。

原本打算整个后半夜都要耗在路上拼血本,没想到十分钟就到了弥猴峡。

“这样不违反规定吧?”下车后,华安安有点心虚。

陈宝活动着筋骨,说:“基地又没有规定不许坐车。再说,这是外地车,基地也不会知道的。”

第二天,祝子山阴沉着脸召集实验员开会。“我被你们累死了。满负荷演习的目的,是锻炼你们的体能和毅力。昨晚的演习,竟然有三名实验员偷懒搭过路车。”

四个人面面相觑,基地怎么知道的?

“你们是国家的精华,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自觉地、不折不扣地完成历史赋予你们的神圣使命。”祝子山一拍桌子,“我们培养了十几代实验员,还没有发生过偷懒搭顺车的例子。你们让我无地自容。”

四个人都低下头。待人向来满面春风的祝子山,还没有这样震怒过。

“我宣布基地的决定。常树德调出本次集训队,另有任务安排。其他三名实验员今晚继续满负荷训练。”

常树德怎么了?华安安和陈宝为力巴捏了一把汗。

只有邓坚心里明白,常树德和他同路。自己搭了顺车,常树德却坚持走到a点。他一定是经过了基地的考验,升上去了。邓坚心里有些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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