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安一觉醒来,祝子山的床上空空如也。

每天清晨,祝子山都去厦河村出勤。华安安心想,祝领队为了寻找陈宝和邓坚,真是熬白了头。虽然他也担心陈宝邓坚的处境,但年轻人心地开朗,充满阳光,遇事只会往好处想,即使风大浪急,短暂忧虑一下,也就满不在乎。

他现在烦恼的,是对校订残局失去了信心。

他和祝子山原本打算在陈府待上十个月,现在只待了十天,就被这些迷魂阵似的超级残局搞得心烦意乱,信心全无。只盼着赶紧逃离陈府,免得日久天长,被人家看破自己的底细,出乖露丑。

为了应付局面,他从原题中挑了几道最简单的,想尽快出些成果。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再马虎,每道题都反复验算。自己觉着穷尽了变化,解题步骤已经板上钉钉,但还是放心不下,总怕会有漏招,惹人耻笑。他很想请教费保定,但费保定那晚输棋后,心情不好,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天,第二天又去街上灌得烂醉,至今没有回来。

华安安没有办法,只好枯坐在书案上,习惯性地叼着毛笔来回晃悠。他想摆脱这种烦恼,却说不出口,也找不到理由。堂堂职业四段,看见稍微有点难度的死活题就想开溜,祝子山不得笑死?

童子端着茶盘进来。两杯奇香扑鼻的碧螺春。

华安安对喝茶并不讲究,一个人在书房待得烦闷,就端起茶杯,见茶水碧绿清澈,茶叶镶着白色毛边,柔嫩可爱,就问:“这是什么茶?”

童子说:“这是太湖洞庭山的吓煞人香。”

华安安一笑:“吓煞人香?这名字真奇怪。”一抬头,看见祝子山急匆匆走进来,一脸吓煞人的惊恐。

祝子山挥挥手,让童子出去,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华安安递给他一杯茶,说:“看你跑得满头大汗,喝杯吓煞人香。”

祝子山咕咚喝了一口,说:“吓死我了。你看,官府的通缉令。”他闭上书房门,把通缉令展开,念道:“兹有江湖巨骗孔方兄、陈九二人,近来流窜苏杭两地屡屡犯案,诈骗钱货,坑害良民。杭州府特张此告示,着令浙江各府县严令缉拿,不得懈怠。”

通缉令的空白处,是两个人的头像。其中一个标明是陈九,鼻子下面画了一个大黑点。

华安安吸了一口凉气,说:“陈九有点像陈宝,这个孔方兄不像邓坚呀。”

祝子山唉声叹气,说:“真没想到,他俩这么快就变坏了。”

华安安说:“这上边说的一点不详细,你能肯定这两个就是陈宝和邓坚?”

祝子山说:“万一他俩被抓住,我也不懂这里的法律,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万一判个三年五年的,就彻底回不去了。都是我给害的。”

华安安说:“不见得就是他俩。祝领队,你不用着急。”

祝子山急得来回转圈,说:“不行,我要赶在官府抓住他俩之前找到他们。”

华安安说:“我看不像他俩,他俩初来乍到,话都说不清楚,拿什么骗人?”

祝子山拍着脑袋,懊悔地说:“都是我贪嘴引起的,当初不吃那碗馄饨,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依我看不是他俩。”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咱们早就回基地了。”

“我看不是他俩。”

“我是领导,有责任、有义务带你们安全返回。”

“不是他俩。”

“我当初保证过要带你们回去。”

“不是。”

“我不能把他俩丢在三百年前的监狱里受罪。”

“不。”

“我要去苏州杭州寻找他俩,我不能撒手不管。丢失队员,我一辈子会良心不安。”

“好!什么时候出发?我就盼着你说这话。你真是个热心肠有责任心的好领导,我太高兴了。咱们现在就走吧。”

两人拿定主意,立刻回房间打点行李。祝子山是急昏了头;华安安是被残局搞得焦头烂额巴不得逃脱生天。

老来乐听说两人要走,连忙禀报陈老爷。陈老爷来到书房,祝子山先说了一通客气话,感谢陈府的热情款待。

陈老爷问:“二位何故着急离开?是不是老来乐伺候不周,惹二位不高兴。”

祝子山说:“我早晨在街上看见一张海捕文告,说杭州府正在缉拿巨骗孔方兄。我仔细辨认,这个孔方兄正是在云南诈骗我钱财的骗子手。我急着返回杭州去衙门报案,以洗刷我的不白之冤,也好堂堂正正地回家。”

陈老爷说:“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挽留。只是,华先生为何也要走?”

华安安瞅了一眼祝子山,心说,你找理由,不会连我也编进去?还得让我单独瞎编。他说:“我久闻杭州西湖美景,想趁此机会去游览一番。”

陈老爷呵呵一笑,说:“沾衣不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春天游览西湖景致最佳。时下正值深秋,寒意浓重,草木凋敝,西湖景致大大减色。华先生不如待到明年开春再去,如何?”

华安安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答复,就给祝子山使眼色。

祝子山说:“陈老爷知道,我和华安安是结拜兄弟,情同手足,义同金兰。我此番回去,也想领他去拜望家中高堂,望陈老爷成全。”

陈老爷没办法,问:“不知华先生几时能返回处州?”

祝子山算了一下,说:“此去杭州山高水远,怕也得四五个月。”

陈老爷说:“既如此,老夫就期待华先生一路顺风,早日归来。”他对老来乐说:“你取十两盘资,赠与华先生。”他又来到博古架前,从宝贝里挑挑拣拣,取出一柄折扇。这是洒金檀香扇,扇坠吊着一颗虎斑贝,非常名贵。

“我将此扇赠予华先生,望你睹物思人,能早日回来帮老夫完成编书之事。”说着话,他郑重地把扇子捧给华安安。

华安安非常惭愧,觉着自己和祝子山才是两个真正的骗子。来了十天,好吃好喝,一居残棋都没有校订出来,人家反而送他这么多银子和礼物。

几个人正说着话,费保定回来了。众人见过礼,费保定对陈老爷说:“费某感谢员外的款待,只是,我有事在身,特来向员外告辞。”

陈老爷感到奇怪,两位棋手今天怎么都要走?

费保定说:“费某此次由京城南下,是为了给和亲王爷抄记当湖十局的棋谱。结果只抄了童梁城和范西屏两局棋谱,就随老来乐来到贵府校订残局。目下,估计童范二人的十局大战已然结束,费某不敢耽误公事,须得返回当湖抄记其他八局棋谱,回京覆命。”

“另外,舍妹此次随我一同南下游玩,寄居在当湖张府,天长日久,深恐不便,怕她等得焦急,我也着急回去看望。校书之事就此撂下,望员外海涵。”

陈老爷豁达地说:“费先生有要事在身,我岂敢挽留。只是,费先生和华先生都走了,校订之事就此搁浅,我一时找不到高手,却也为难。费先生交游广泛,在江淮之间若遇上高手,千万推荐来我这里帮忙校订残局。”

费保定满口答应下来。

下午,华安安和费保定给老来乐交割手续。华安安看到费保定交了厚厚一叠文稿,而自己手里只有两页,还不知道是对是错,羞愧的无地自容。幸好,老来乐认为年轻人贪玩误事,并不在意。

陈老爷为三个人摆了践行酒。酒桌上,费保定听说华安安要去杭州,就说:“我去嘉兴当湖,路过杭州,咱们三人正好结伴同行。”

祝子山和华安安都不想跟他一起走,但是找不出理由拒绝,就含含糊糊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老来乐送三个人出城。费保定问祝子山走旱路还是水路。

祝子山想了想,我还指望在路上遇见邓坚陈宝呢,坐上船就不方便了。于是说:“费先生喜欢坐船的话,那咱们就分路走吧。”

费保定说:“这一路山路逶迤,满山红叶烂漫,走旱路正好观景,还是祝兄想的周到,我也走旱路。”

他在街上拦住一辆马车,谈好价钱,让马车先送他们到金华。没等祝子山从袜子里摸出银子,他就大大方方付了路费。

老来乐把他们送出望京门,双方挥手告别,

马车走到一片桉树林边,祝子山回望晨雾依稀中的处州城,咂着嘴自言自语:“可惜了,这里生活条件最优越,又安静又与世无争,唉,都是这两骗子闹的。”

费保定是个出手大方的人,一路上打尖住店,总是抢着买单。这使那两人很不自在。

祝子山悄悄给华安安说:“咱们不能沾老费的便宜,吃饭的时候要抢着买单。这一路不知要走多少天,不能让他看扁了咱们。”

华安安嘟哝:“钱由你管着,给我说有什么用?”

费保定这次输了棋,对华安安又亲热起来。华安安嫌他是个变色龙,一路上懒得搭理他。

小小的马车,穿行在广袤的浙南大地上,穿州过县,一路风霜,载着旅人几多忧虑、几多迷茫,走向已知的世界、未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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