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祝子山就去街上寻找挣钱机会。华安安复制了昨天的生活,懒洋洋的把费保定的房门敲了整整一天。

傍晚,祝子山回来了。他扛着扁担,挑了两个竹筐子。“今天挣了七十四文,还剩半框菜没有卖完。”

华安安好奇的翻了翻菜筐,说:“你真行啊,居然会卖菜?”

祝子山拿出一杆秤,哈哈笑着说:“我早晨一出门,先看见街上卖菜的菜农。一打听,都是望江门外的农家菜。白萝卜、莴笋、菠菜、白菜,应有尽有。我赶紧出城,在菜农家里买了这副挑担。有个老头腿脚不灵便,我就和他约好,每天去他菜地上摘菜。我挑了满满两框菜,回到城里又买了这杆秤。这一天,把杭州城几乎跑遍了。”

华安安说:“好啊,你教我认这个秤,明天我也去卖菜。咱俩挣得更多。”

祝子山摇着头说:“不行,卖菜只能维持基本生活。要想攒够路费,还得靠你下棋挣钱。”

华安安搔着头,说:“这个费保定总不见回来,不会是离开杭州了吧?”

费保定本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人家离开杭州与否,并没有义务通知他俩。

祝子山想了想,说:“如果老费真的走了,咱俩只好做菜贩,等攒够十两银子,哪怕乞讨要饭也得回磁溪县。一千多里路,够受的。”

祝子山卖菜上瘾,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他心里反复盘算,最后得出结论,需要四五个月才能攒够十两银子。而且,铜钱和银子的兑换价格不能有波动,生活上也得精打细算。

怀揣着美好梦想,祝子山精神百倍挑着担子出门。差不多到了华安安将要自然醒的钟点,祝子山惊慌失措地跑回客房,一进来就把房门拴上,大口喘着粗气,神情恐骇至极。

华安安被吵醒,看看窗外,晨光清新。他不解地望着祝子山。

“真倒霉。”祝子山面无表情地说,“我怎么不长眼?卖菜正好卖到王牢头的家里。幸亏我跑得快,才没有挨打。唉,把东西都丢完了。”

“那怎么办?”

“咱们得换个旅店。王牢头来过这个地方,知道我住在这里。”祝子山抽着自己的脸,“说不定他一会就带着人过来抓我。”

华安安赶紧起床,顾不上洗漱,帮着祝子山捆扎包袱。两人收拾停当,祝子山去楼下结算房钱,华安安这才急匆匆去茅房,一出房门,和费保定撞了个满怀。

华安安吓了一跳,看清是费保定,手忙脚乱的也不知该作揖还是握手,就埋怨他:“等了你这三天也不见你回来。”

费保定打着哈哈,看见房间里的行李物品,就问:“收拾行装做什么?”

祝子山在他身后说:“费兄,我俩打算在湖边找一家客栈,便于欣赏湖景。“

费保定“咦”了一声。“祝兄,你没有回家去?”

祝子山尴尬的笑了一声,再也不吭气了。

费保定对华安安说:“老弟,范大看愚兄的薄面,同意和你下一局授子棋。”

华安安喜上眉梢,连声感谢。

费保定说:“时间不早了,约好中午在玉泉院下棋。咱们这就走。”

祝子山和华安安背上包袱,跟着费保定走出甜水坊。祝子山一路上躲躲闪闪,总怕会迎面碰上王牢头。直到出了城,他才宽下心,长舒一口气。“秋高气爽,真是好天气。”

费保定看他俩身上背的太累赘,皱皱眉说:“这样子怎能去下棋?逃荒似的。前面周郎巷有家干净整洁的小店,先把行装寄存在那里。”

祝子山憨笑着说:“不忙,不忙。”

三个人沿着西湖岸边,一路向南。一边聊天,一边寻找客店。直到祝子山感觉远离了王牢头的恐怖势力范围,这才随便找了一家小店,存放了行李。

远远地,望见山巅上一座塔,通体赤红,砖砌的塔身裸露在蓝天下,沧桑古拙,荒凉无比。

华安安问:“那是什么塔?怎么那样子。”

费保定瞅了一眼祝子山,说:“雷峰塔。听说早年间,倭寇围攻杭州城,纵火焚烧雷峰塔,就成了这般模样。南屏山两浮屠,隔湖相望,雷峰塔和保俶塔。古人云,雷锋如老衲,保俶如美人。瞧这样子,迟早会倒塌。”

祝子山说:“倒塌后也会重新修建的。”

费保定说:“只不知白娘子是否会乘机脱身?”

三个人哈哈大笑。祝子山给华安安使眼色,但华安安不愿意开口求费保定帮忙。祝子山只好自己开口:“费兄,你在杭州人面上熟,有机会的话,帮小华介绍几个棋局。小华如今手头不宽裕咯。”

费保定满口答应,说:“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华老弟想在棋坛上混出名堂,迟早都要我去打通关窍、费些心思呢。”

祝子山说:“说实话,我们两人已经囊中羞涩,急切盼着挣些钱过日子。”

费保定斜了他一眼,问:“祝兄不搞玉器行当了?”

祝子山的脸微微一红,说:“本钱都蚀光了,现在只能靠小华下棋讨些营生。”

费保定思索了一下,用扇柄敲一下脑门,说:“华老弟如果在观澜湖邸击败童梁城,立刻就能扬名立万。当然,你怎么可能下败童梁城呢?有了,你今天如能在范大手上赢下一局,愚兄在江湖上也好给你吹嘘一番。”

祝子山惊讶的问:“下棋还要费这周章?”

费保定望了一眼华安安,说:“那些富绅找人下棋,图的是名声。像华老弟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如果没人引荐、捧场,富绅们不会和他下棋。如果真想靠下棋谋生糊口,就只能去茶楼酒肆赌棋。成天为几十文钱争得头破血流,永无出头之日。”

祝子山和华安安对望一眼,对费保定的说法感到怀疑。

费保定瞧着扇子,说:“华老弟急等用钱,不如随我去扬州。那里的弈乐园、白鹤观、青龙场,都是富豪士绅弈棋取乐的热闹去处。凭华老弟的棋艺,两三个月挣上百八十两银子易如反掌。”

祝子山和华安安面面相觑。北上扬州,不是离磁湖基地越来越远?

祝子山嘟哝着说:“有点远啦。在杭州最好。”

费保定双手一摊,冷笑一声,说:“没有三品以上的声望,哪个杭州富绅愿意花钱和你这样的野棋手下棋?”

听费保定这样一说,华安安和祝子山才觉得他说的都是实情。他俩把下棋挣钱想得太简单了。

玉泉院在雷峰塔的山脚下。走到院门口,费保定对华安安说:“原先和范大约好是受四子局,……”

华安安陡然停下脚步,瞪大眼睛。“四子局?”

费保定呵呵一笑,说:“现在我想,为了尽快给你成名的机会,我去和范大商议一下,改成三子局。”

华安安憋红了脸。从打入业余6段,他再没有下过让子棋。现在成了职业棋手,反而要被让子,竟然是4子。强烈的受辱感使他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瞪着费保定。

费保定看华安安极不情愿,就说:“老弟,范大和人下棋是收银子的。能和他对弈一局,这是许多人花钱都找不到门路的事。我好说歹说,他才同意和你下指导棋。现在要求改成三子局,范大还不知道乐不乐意,你先跟我红上脸啦?”

祝子山一看两人闹僵,连忙劝华安安说:“入境随俗,随遇而安。”

华安安断然地摇着头,说:“二子局可以考虑。要不我宁可不下棋。”

费保定气得大叫:“你这么任性执拗,我看你也难有大的作为。我不管啦。”

华安安冷哼一声,甩手就要离开玉泉院。祝子山连忙拽住他,对费保定说:“费兄你多包涵,这孩子就是这牛脾气。”

费保定跺跺脚,说:“唉,我上辈子欠你的。你先等着,我去找范大说说,看他愿不愿意下二子局。”

费保定快步跑进玉泉院,祝子山悄声说:“我说的没错,他肯这么迁就你,肯定有原因。”

华安安说:“他妹妹我见过,叫香香。一个北方憨妞。”

祝子山说:“你可不能胡思乱想,挣足路费,咱们赶紧走人。”

两人慢步走进玉泉院,见这里楼台构造精巧,环境幽雅。绕过一座假山,空地上摆了三张棋案,两个少年规规矩矩坐在棋案旁,几个游客站在一边议论纷纷。

过了一会,费保定从一间雅室走出来,笑容满面。他示意华安安坐在棋案旁,伸手把摆好的四颗黑子拿掉了两颗。

看得出来,范大很给费保定面子,已经同意和无名无分的华安安下二子局。

华安安长吁一口气,总算丢人没到家。他朝费保定做了个ok的手势,费保定不解其意,就问:“怎么,你又想下三子局?”

过了片刻,范西屏和几位儒士走出雅室,华安安学着两少年的样子向范西屏鞠躬行礼,感谢他的教导。他眼珠来回转了转,没看见凌波仙子,不免有些失望。

范西屏满面春风,举止飘洒俊逸。他的招牌动作仍然是掂着棋子,对棋盘做催眠动作,令周围的游客忍俊不禁。

华安安觉得范西屏并没有特别留意自己,让他有点失望。其实,范西屏对三张棋盘上的棋局也没有留意,只顾着和儒士高谈阔论。但是,他的棋确如行云流水,舒畅自然,丝毫没有刻意雕琢的痕迹。

华安安憋着劲,想赢下这局棋,给自己留下一个特别的回忆。

他的现代棋的着法,确实让范西屏犯了些踌躇。但是,范西屏总能找到全局的制衡点,大局上不落下风。仅从布局上说,尽管有二子局的优势和现代棋的先进理论,但是,华安安并没有能扩大领先优势。随着棋子的接触角力,他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

他慢慢体会到费保定对范西屏的评价:“漫不经心,却步步如惊雷。”“初觉似春风浩荡,渐闻雷声滚动,最后竟如石破天惊,山川日月也为之易容。”

最初,他是想赢下这局棋,给自己留下没事偷着乐的回忆;渐渐地,他拼命抗争,心想和棋也是不错的选择,无损双方声誉。随着棋盘上硝烟弥漫,他发挥了自己最大的潜能,想知道自己究竟和古代棋圣有多大差距?然后,他控告上天,落后棋艺战胜先进的棋艺不符合自然发展的规律。最后,他乞求上天,不要让自己输得太过难看。

华安安脑门上青筋暴露,汗水津津。他苦苦思索,竭力保持自己的阵型,只要不被杀大龙,他打算在官子阶段扭转颓势。但是,千小心万谨慎,还是走出一步弱棋,被范西屏寻隙打劫,眼看一条大龙半死不活,局势完全失控,连官子都不用收了。

他败得这样彻底,败得心服口服。

他对范西屏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钦佩。

范西屏赞许的对费保定说:“这位兄弟行棋异于平常,着法闻所未闻。细细一想,似也有可取之处,别是一家风格。只是算度粗糙,如果潜心磨练自身不足之处,假以时日,也可跻身国手行列。”

华安安对范西屏的教诲再三感谢,心里感慨万端,想不到自己也是打进过世界大赛的新锐棋手,在古人面前,竟是如此单薄乏力。

或许,范西屏指出的,正是自己的致命弱点。

费保定陪华安安、祝子山走出玉泉院,诚恳地说:“我这两天就要离开杭州北返。恰好有位刘仲翁回乡省亲,正要返回扬州,我打算乘坐他的顺路船去扬州,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华安安望着祝子山,听他拿主意。

祝子山刚才想过这个问题,当初为了寻找邓坚和陈宝来到杭州,现在人没找到,反而流落到这里,举目无亲,生活也成问题。如果不随费保定去扬州挣路费,两人只能徒步讨饭回磁溪县。那样,路上的意外风险更大。

他平常总爱念叨的一句话。“运气没有跟着一起来这世界。”

已经远离磁溪县,索性再拼搏一回。顺利的话,多赚些银子,安然返回磁溪县。即便挣不了银子,无非再增加一千里的徒步旅程。

他拿定主意,就开始叫穷,说他俩没有去扬州的盘缠。

费保定一扬手,说:“这个不是问题,全包在我身上。我去给刘仲翁说说,他的船那么大,再捎两人也不在话下。船上人多,也能解闷啊。”

于是,双方约定,费保定一旦和刘仲翁谈妥,就来小店叫上祝子山二人一同起身去扬州。

三个人拱手告辞。

“老费真是个热心人。”祝子山赞叹,“多亏遇上他了。”

华安安说:“我不怎么喜欢他。他这人琢磨不透。”

费保定一转身,走回玉泉院,嘴里得意地唱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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