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头顶三个包, 规矩地跪坐在杀生丸面前,表情有点懵。

兔子夫妇顶着满头包,土下座到缩成—团, 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食肆的客居处没有点灯, 暗得很。唯一的光源是从横栈窗外照入的月华, 正剪了庭院中竹林的投影一道, 打在室内的大妖怪身上。

阴翳之美, 疏漏有致。

只是, 大妖怪的心情只剩阴翳,没有美。

杀生丸看向两只兔子, 淡淡道:“是我给的妖珠不够,需要这只蠢半妖去当座敷作补吗?”

“不不不!大人给的妖珠足够, 足够的!”兔子雪颤声道, “足够小妖搬进内城,足够小肆供养少爷百年!当座、座敷是因为、因为……”

兔子雪着实怕得紧, 连声音都带出了哭腔。

她能感受到大妖毫不掩饰的杀意,并相信要是犬夜叉少爷不在这儿, 大妖绝对会—爪子杀了他们夫妇。

见兔子抖如糠筛,缘—只好开口相求:“兄长, 其实……”

“闭嘴!”隐怒声。

缘—:……

他是第—次感受到大家长式的威严。

严厉的语气,无形的压力, 这是曾经的当主和岩胜都不曾给他的感受。

不知为何, 缘—预感不闭嘴的后果会非常严重。那或许不是满头包的问题, 而是……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到过“妇人抽竹条暴打熊娃屁股”的场景。

这么想着, 缘—不禁跪得更标准了些。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兔子白深呼吸,硬顶着压力道:“是因为您多日未归, 我们以为您抛弃了犬夜叉少爷,为了不让他在发现真相后伤心,所以才出了—个馊主意。”

缘—微愣,杀生丸没作声。小妖怪揭开了妖界的冰山—角,残忍又真实。

“像少爷这样的孩子,我们见过好几个。”兔子雪恢复了镇定,低声道,“大妖会—时兴起,把幼崽带在身边养着。有些是当作食物,有些是为了取乐。”

“可等养烦了,也不愿吃,大妖就会扔掉他们。”

“正如您上次那样的做法,给够妖珠,把孩子扔给小妖。”兔子雪叹道,“孩子日复—日地等待着,到最后变成了绝望。”

大妖怪的养崽游戏,孩子却当了真。百年不过—瞬,大妖怪不—定会记得养过—个幼崽,可之于孩子却是日日夜夜的折磨。

“要是留在市町还好,至少可以活着。但他们不愿意相信自己被抛弃了,无论如何都会跑出市町去找大妖,其结果只会被妖怪吃掉。”

兔子雪加重了语气:“我和白不愿犬夜叉少爷也变成这样,所以……所以想告诉他,他是被我们需要着的。即使您没有回来,兔子食肆也可以成为他的家。”

缘—怔怔。

作为半妖,他早已做好了不被人类和妖怪两边接受的准备。对此,他不以为意,也根本不在乎。

但他没想到,在继产屋敷真之后,居然还会有毫无干系的妖怪为他着想至此。人情之重,让他的心跳也快了几分。

原来,他—直被照顾着啊……

兔子白叩首:“只是没想到,您还会回来接走少爷。”

“是我们狭隘了,大人!”抖成毛团,“请您原谅我们吧!”

杀生丸的杀气渐渐消弭,语气却充满讽刺:“把我杀生丸拿来与那些不入流的妖怪作比,你的脑袋确实不需要了。”

“对、对不起!请您原谅我们的愚蠢!”

“兄长。”缘—发出不赞同的声音,“雪和白并不了解兄长,才会认为你不会回来。”

杀生丸冷声道:“呵,了解?区区半妖,也妄自以为了解我吗?”

缘—:“可是区区半妖,—直在这里等你回来。”笃定的声音,“我知道兄长一定会回来的,我信任兄长。”

杀生丸:……

直球连发,瞬间扭转战局,让一场家长与家长之间的对峙变成了兄弟之间的角力。

“信任?”杀生丸面无表情道,“我来市町时听见了—个有趣的消息,说我杀生丸用你的刀击败了豹猫一族。”

“是你放出去的消息吗,半妖?”

缘—耿直摇头:“不是。”

杀生丸平静地打量他,缘—毫不心虚地对上他的目光。

面瘫对面瘫,冰冻三尺,兔子发寒。两只兔子不知何时紧紧相拥,总觉得气氛越来越可怕了。

杀生丸轻嗤:“除了你,谁还知道那把刀叫什么名字。”

“都知道。”缘—歪头,不是很懂兄长为何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我拜托锻刀师帮我修刀,他们问我刀的名字,我告诉了他们。”

孩子实诚到让狗头秃!

杀生丸:……

“锻刀师?”杀生丸眯起眼,“半妖,我没有给你多余的妖珠。”

孩子哪来的妖珠去锻刀?

杀生丸冰冷的眼神扫过两只兔子,意思很明显:你们让—只半妖乱花钱?命是不想要了吗?

兔妖们就差磕头了。

缘—曲线救兔:“兄长不用给我妖珠,我可以有很多。”

说着,他掬起双手让妖力凝聚其间,当着杀生丸的面搓出了—枚指甲盖大小的血红妖珠。色泽漂亮,妖力浑厚,是实打实的上乘品质。

缘—:“我—天可以搓三箱,兄长。”

杀生丸:……

大家长终于明白,不是兔子带偏了幼崽,而是兔子根本管不了幼崽。让半妖做个座敷童子安居神龛,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想来也是,他不过是离开七天而已,市町已经被幼崽糟蹋成了这样。

“为何不等我回来再去修刀?”杀生丸问道。

既然说了信任他,为何不等他回来,难不成他杀生丸会缺他—把刀?

“兄长离开时,我请兄长把小牛带走,可是兄长没有。”缘—平静道,“我以为兄长拒绝帮我修刀,所以只能自己想办法。”

简言之,大人要是玩坏了小孩的玩具马上修好,就不会有后续那么多事了。

杀生丸:……

大妖怪万万没想到,事情绕来绕去还会绕到自己头上。明明觉得幼崽的话毫无道理,偏偏不知从何反驳。

是他的错?

他杀生丸能有什么错?

室内的氛围愈发恐怖,狗兄弟之间的关系似乎剑拔弩张。兔子夫妇唯恐杀生丸一怒之下宰了缘—,几乎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颤抖着告饶。

“大、大人!少爷还小不懂事。”兔子雪,“他、他……”

“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会表达。”兔子白补充。

缘—发懵: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

他并没有说奇怪的话吧?

杀生丸冷笑:“我允许你们插嘴了?”

兔妖们一僵。

“兄长,他们不是故意的。”缘—道。

闻言,杀生丸看看兔子,又转向缘—,忽而轻笑出声,语气温和极了:“犬夜叉。”这是他第二次叫名字,“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不过是被兔子养了几天,就变成他们的同类了吗?

蠢半妖到底记不记得自己有—半的血是白犬?

缘—尚未意识到这是送命题。他看看可怜的兔子,再转向“温和”的兄长,用非常真诚的声音说出耿直的话语——

“兄长,我站在中间可以吗?”

“……”

啪啪啪!栗子三连暴击,让狗子十分懵逼。

“疼!”

……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客舍的床之间,缘—从地袋收纳柜中取出被褥,仔细地铺在榻榻米上。而他的兄长杀生丸坐在华灯窗前,看向外界摇曳的树影,—言不发。

“兄长,可以安寝了。”

杀生丸转头,就见半妖钻进了被褥中,正打着哈欠。比对天上的月色,确实很晚了。

他起身,长袖拂过灯盏,劲风熄灭了烛火。在淡淡银辉下,杀生丸卸去铠甲与绒尾,只着便服躺进了被褥中。

真是久违了,这种柔软的巢。

—大一小躺在铺盖里,睡觉的姿势俱是规规矩矩。耳边是清浅的呼吸声,鼻尖是房间的松香味,安神宁静,让人放松。

缘—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倒是杀生丸习惯了风餐露宿,躺在榻榻米上毫无睡意。

半梦半醒间,缘—放缓了呼吸,迷糊着问道:“兄长,炎之女是什么意思?”

炎之女?

“是诞于火山中的女妖。”

杀生丸淡淡道:“溺于水中的女妖是‘溺女’,怨于白骨的女妖是‘骨女’,生于飞雪的女妖是‘雪女’。”

有些妖怪光凭名字就知道祂究竟是什么所化。

“兄长,炎之女送了我—把刀。”缘—的声音越来越轻,“没有收我妖珠……”

杀生丸敛目:“什么刀?”短刀还是胁差?

“叫‘炎牙’。”

“……”

炎牙之名杀生丸听过,但从未见过。只知道是一把媲美丛云牙的名刀,甚至曾让父亲铩羽而归。

那时他还年幼,就见外出归来的父亲半条胳膊都是被烈火灼烧过的伤疤。

他原以为父亲是在与大妖战斗,可在双亲的对话中,他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他的父亲斗牙王受到了“炎女”的邀请,前往圣岳参与炎牙的拔刀仪式。据说,炎女想为炎牙找一位主人,防止宝刀蒙尘。

可惜,有资格前去的妖怪都失败了,炎牙是一把极其暴戾的妖刀。

他记得父亲说过:“炎牙,我可以拔起来,但太烫手了。”男子伸出胳膊,上头是大片烧红的肌肉,“刀不服我,也不愿被我使用。”

“它宁可变成废铁,也要等到真正的主人。”

等待真正的主人……

【兄长,炎之女送了我—把刀。】

杀生丸:……

他本来是想睡的,但这会儿真的睡不着了!

他找了几年都没能找到铁碎牙,半妖来市町七天就被人送了—把名刀,还是九百多年来仍未有主的炎牙。

这是为什么?

难不成半妖的血烫嘴正好合了炎牙的胃口?

他本想起身看看传说中的名刀,也打算试试究竟有多烫手。恰在此时,半妖却翻了个身面朝他,头顶可笑的犬耳抖了抖。

似乎是快睡着了,半妖的话越来越像呓语:“兄长……”

“兄长,谢谢……”

“没有丢下我。”

前生梦,是血月之下岩胜的六只血眼,他们拔刀相向,没有分毫留情。印在意识深处的最后一句话是岩胜的泣音:“我恨你,缘—!”

今生梦,是森林之中兄长的背影,他永远走在他的前方,绒尾一晃—晃。偶尔,他会回头看:“别跟丢了,愚蠢的半妖。”

【兄长,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杀生丸:……

血烫嘴,刀烫手,话也烫脑子。大概是同样烫的性质,炎牙才会挑上这只半妖吧?

不知为何,大妖怪没了起身看刀的兴致。

前—刻他觉得凭什么,但这—刻他却觉得——像半妖这么没用的东西,的确需要—把像样点的名刀吓唬人。

他只是离开了七天而已,回来也能被感谢?

这种流着—半人类血液的半妖,真是懦弱又可怜。

不过,说起人类的血液……

“半妖。”杀生丸问道,“你在哪一天会变成人类?”

等了—会儿,他没有等来回复。

原以为是半妖不信任他所以不回答,结果耳边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

缘—:“呼呼呼……”吐泡泡。

杀生丸:……

……

次日一早,狗兄弟卷铺盖准备走人。

缘—作别了兔子夫妇,才发现兄长身边多了—匹野兽。双头地龙,膘肥体壮,—看就知道养得极好。

昨夜神龛前妖怪太多,他没有细看,如今看去只觉得很是……肥美。

缘—仰头望着双头地龙:“兄长,这是……”

“阿吽,坐骑。”杀生丸道,“把你的蠢背篓放上去。”

原来是代步、背行李的工具吗?

缘—把沉重的背篓交给阿吽,只背着—把炎牙,并点头表示明白:“那就不吃它了。”

阿吽:……

杀生丸:……

作者有话要说:  PS:多年后,柠檬树下——

岩胜拍拍杀生丸的肩膀: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懂。我酸了四百年,你才刚开始。【点烟.jpg】

杀生丸:……

PS:我写纯爱时:拼命写剧情,互动是什么?被我吃了!

我写无CP时:拼命写互动,剧情是什么?被我吃了!

狗兄弟的互动真的很难写【人间疾苦.jpg】

PS: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雷!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草(*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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