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元瑾的住处就安排在朱槙旁边的湛堂, 早已布置妥当。

朱槙抱着元瑾下马车后径直走回这里, 吩咐她的丫头们:“立刻烧热水!”方才在皇宫里只是将将地换了湿透的衣裳,但那水池毕竟不干净,若她一个不好又病了该怎么办。所以还是先给她沐浴再说。

紫苏她们才知道王妃竟然在宫中落水了,立刻急匆匆地准备衣物。等她们开始给元瑾沐浴了,朱槙才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 元瑾躺在热水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紫苏关切地问她:“娘娘总算醒了。可还觉得身子乏累?”

元瑾轻轻地道:“……还有些使不上力。”

紫苏便让她好生躺着, 她出去拿玫瑰香露来给元瑾用。等紫苏走出去了, 紫桐才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在宫里落水了?”

因是跟着朱槙一起去向太后请安, 元瑾便没有带丫头同去。这倒也是个巧合,倘若她身边有人跟着, 徐贵妃那太监便不敢下手, 虽说当时有些冒险, 但是能把徐贵妃拉下马, 元瑾觉得也算值得。

“说来话长。”她的声音仍然带着一丝沙哑道, “眼下不是提的时候。”

紫桐应了,又轻声说:“但是小姐您可要千万注意自己的安危。来之前世子爷就千万叮嘱过了, 什么都不如您的安危重要。”元瑾颔首,这时候紫苏已经拿着香露进来,两人就不再说话。紫桐站在她身后,用梳子沾滴了玫瑰香露的水, 一下下地给她梳着长发。

洗完后,元瑾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绣兰草的长褙子,被丫头们扶着站起来,只是仍然头晕脑胀,脚步虚浮地走不动路。紫桐和紫苏二人正不知道要怎么办,紫苏道:“不如我再叫个丫头进来,我们一并将娘娘抱出去吧。”

紫桐目光微闪,其实她一人就能抱得起元瑾,只是她不能在靖王府里显示自己是练过的,便同意了紫苏的说法。紫苏便对外面喊叫了一声:“宝结,快进来搭把手。”宝结一直在净房门口守着。

这时候净房的门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元瑾本以为是宝结,结果定睛一看,来人身形高大,对随之进来的丫头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退下去,竟然是朱槙!

紫苏紫桐纷纷屈身喊了殿下。

元瑾有些诧异,她以为靖王已经回去歇息了,毕竟天色不晚了。她问道:“殿下,您还没回去睡?”

朱槙道:“嗯,还没来得及。”

屋内水气弥漫,他走到她面前来。元瑾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谁知他又低下身,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抱起来。

元瑾突然被人抱起,惊呼一声揽住他的脖颈。

屋中地龙烧得热,她只穿了层薄褙子。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她刚洗了澡,浑身都在发热,竟能感觉到他身上凉幽幽的有些舒服。

“不过是你走不动,抱你过去罢了,别动。”朱槙低声说了一句,随后抱着她进了里屋。

原来是想着她难以行走,所以才一直等她沐浴完的。

紫苏见靖王殿下抱着元瑾大步进了里屋,立刻紧随其上,吩咐丫头们勾起千工床的幔帐,掀开被褥,让靖王殿下将元瑾放在床上。

元瑾刚被放下后就打了个喷嚏,觉得这样躺着和他说话怪怪的,想要坐起来。却被朱槙一把按住,说她:“怎么生病了还不老实。”

小姑娘正看着他,好像在问他还有什么事一样。

刚洗过澡的水蜜桃白里透红,眼睛黒莹莹的,她看着你的时候,似乎便是真的眼睛里只有你。

朱槙却看着她笑了笑,问她:“方才落水的时候,怕不怕?”

元瑾摇了摇头。

朱槙却心道,还说不怕呢,把她救起来的时候,紧紧抓着他的衣裳不放,非要用剪刀剪了才行。

怎么会不怕呢,她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朱槙沉默地了一会儿。她遭至如此无妄之灾,还不是因为他么。若不是这个靖王妃的身份,谁会想要害她呢。方才看到她躺在床上,羸弱得毫无生机的样子,竟让他的心都揪作一团,平日只看见她耀武扬威,跟他顶嘴,哪里有过像今天这样虚弱的时候。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反正徐家,他也想要除去很久了。

朱槙站起来,反而什么都没说,笑了笑:“那你好生睡吧,剩下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

说完之后,朱槙才离开了元瑾这里。

元瑾心里琢磨着他那句话的意思。剩下的事……剩下的什么事?

元瑾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洗澡的那股暖和过去了之后,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舒服,嗓子痛的难受,浑身都很酸痛,就是烧着地龙盖着棉被,也觉得很冷。不过元瑾也没有过多在意,以为还是溺水后的症状,睡一会儿便能好了。

她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朱槙却是刚入睡不久,就被李凌吵醒了。

“殿下,殿下,您快起来!出事了!”门外有人在喊他,边喊边叩门。

朱槙是个常年行军作战的人,习惯睡得浅。他听到敲门声后立刻爬了起来,披了件外衣开门,见是李凌站在门外。

“怎么了?如此火急火燎。”

李凌才道:“方才王妃娘娘的丫头来传话,说娘娘发烧了,且烧得很严重,竟叫也叫不醒。您赶紧去看看吧!”

朱槙听着皱了皱眉,随着李凌说话,他一边系着长袍的腰带,一边朝着湛堂走去。

“可叫了郎中?”

“属下已经派人去请了!”李凌道,“叫的是近旁的刘大夫。”

“拿我的腰牌,去四房胡同请宋掌院。”朱槙道,“他今日不当职。”

宋掌院,便是太医院众太医之首。

李凌立刻应喏去了。

朱槙走到湛堂门口,只见丫头们来往脚步匆匆。见到他来,丫头们纷纷站到了两侧,给他屈身行礼。他派给元瑾的掌事嬷嬷陈嬷嬷走了上来:“殿下。”

朱槙摆手示意免礼:“边走边说。”

他走入了内间,看到元瑾正躺在床上,小脸通红,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呓语不断。领口解开,也没有盖被褥,紫苏正拿着热帕替她擦手,希望她的热度能下去得快一点。

“奴婢丑正起身时,听到王妃娘娘呓语。本以为娘娘是渴了,便想着进来给娘娘倒些水,谁知王妃娘娘是病了,一摸她的额头才知道,原来竟烧得这样厉害!”陈嬷嬷说。

朱槙在她的床沿坐下来,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果然是十分滚烫。

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元瑾,你可还清醒?”

许是他的手凉幽幽的,她觉得很舒服。竟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朝自己脸便蹭。

“殿下,李凌大人传话,说宋掌院已经到了!”紫桐进来传话。因是元瑾住处,所以李凌就不便进来。

朱槙却看着拿他当冰块蹭的元瑾,他想收回手,但是她又不放。他能断衣,却又不能断手。因此只能叹口气任她抓着,道:“叫宋掌院快些进来!”

丫头们将元瑾的衣裳系好,不露一丝在外面。

元瑾却是一整晚都意识不清。周围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很难受,浑身都不舒服。而且非常热。她想抓自己的衣裳,却被人按住手:“元瑾,你稍安勿躁。你在发烧。”

声音很是熟悉,但是她这时候并不清醒。

元瑾缓缓睁开眼,只看着一张男子的脸,她认了半天,才认出那眉眼是眼熟的。就缓缓说:“……陈慎?”

陈慎……朱槙嘴角微动。

她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

好不容易等宋掌院给她看了病,又给她喂了药,发了些汗总算是醒过来了,他才松了口气。结果醒了竟然还有问题。

朱槙挑了挑眉:“你说我是谁?”

元瑾又缓又慢地说:“你不是陈慎么。”她的语调很平,给人一种,孩子在认真重复的感觉。

“靖王殿下,王妃娘娘怕是烧得有些糊涂了。”陈嬷嬷在旁说,“等烧退了应该就好了。”

但元瑾却有些茫然地问:“靖王在哪里?”

“你问他干什么,找他有事?”朱槙说。

元瑾摇了摇头,她认真地说:“才不找他,不能让他知道我在这里。”

朱槙听着有些意思,就笑了笑问她:“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你在这里?”

元瑾抿了抿嘴,她还烧得晕乎乎的难受,就说:“难受,不想说话了。”说完她拧着身子朝里去了。

紫桐在旁看了一会儿,走了上来道:“眼下娘娘总算是醒了,殿下不如回去歇息吧。这里有奴婢们看着就好了。”

她身边这些丫头都是极为得力的,朱槙倒也放心。而且他明日的确还有事,就站了起来道:“那你们好生照顾她,有问题便来找我。”朱槙说完,正准备要走,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还被她捏着。

“元瑾?”他轻轻喊她。

她却背着他,不回答,但是怎么也不放手。

朱槙轻叹,坐下来问她:“元瑾,你可是不想我走?”

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拽着他衣角的手可是一点都没有松开。

罢了,她现在烧糊涂了,还是他陪她一晚吧。朱槙见她始终不肯放,就对陈嬷嬷说:“我今日先在这儿陪她,你们去外面守着吧。”

紫桐嘴唇微动,却不能再说什么话了。

一群人鱼贯而出。元瑾却也没有转过身来,朱槙只能陪她耗着,将鞋袜脱了上床,半倚着床头,叫丫头给他寻了一本书来看。过了好久,身边才细细索索地动了,元瑾转过身来,仰头看了他一会儿。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许多的烛光,坚毅的下巴,英俊的眉眼,平静而端和。

“你为何会和我呆在一起?”她突然问。

朱槙翻过一页书,说:“你嫁给我了,昨天的事。”

“哦。”她接受很快,“我喜欢你,可以嫁给你。”

朱槙嘴角一勾,放下书看她:“你喜欢我?”

她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歪着头想了想,说:“对了,你没有功名,是怎么娶到我的?”

朱槙又想起,被她嫌弃没有功名无法提亲的时候。他一个堂堂藩王,可能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藩王,竟要被质疑两次身份不够。他说:“……你猜。”

元瑾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而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我好渴,可以喝水吗?”

她其实还在高烧中,因此而口渴。

朱槙看向她,她也看向他,一副‘你怎么还不下去给我倒水’的表情。朱槙叹了口气,下去给她倒水。

她接过他递来的茶杯,小小口地啜着茶水。一杯茶很快就见底了,她把茶杯还给他:“谢谢,我还要。”

三杯过后她还要,朱槙却拒绝了继续给她提供水:“你不能再喝了。”

她皱了皱眉,觉得浑身好热,她抓着他的手:“可是我好难受,想喝水。”

朱槙强硬拒绝,她根本就不渴了,只是想病态地想喝水,而且他也不想再下去倒水了。

元瑾有些不满,不过,他的手倒是很凉。发现了这个之后,元瑾抱住了他的整只手臂。用滚烫的软绵绵脸颊,在他的手臂侧蹭了蹭,还发出了猫咪一般舒服的声音说:“……你好凉快。”

他并不凉快,若是平日,他体温是比她高一些的。不过是她现在在发烧罢了。

但是她这样实在是可爱,像冬日里依偎着炉火的猫咪。

但是只抱着一只手臂,元瑾很快就觉得不够凉快了。她说:“你躺下来。”

朱槙皱了皱眉:“你要做什么?”

她却耍赖一样不讲道理说:“躺下来。”

朱槙便躺了下去,很快她整个人就贴了上来,用滚烫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朱槙抿了抿嘴唇,他很快就有些忍不住了:“薛元瑾,你给我起来……”

但她不但不起来,反而还嫌不能贴到他身上一般。伸手解开他的腰带,希望将他外面那件衣裳脱了。

朱槙给她撩得额头太阳穴突突地跳。心中一股邪火乱窜,但是她还在生病,而且也不是时候:“元瑾,你下来。我找个凉快的东西给你抱着。”

她却是不听,而是脱开了他外面的衣裳,他壁垒分明的胸膛很结实,果然是习武之人。她将脸贴上去,察觉到他想推开自己,她皱眉道:“不要动……”很快她又觉得不对,“你身上有硬硬的东西,顶着我难受。可不可以拿出来?”

朱槙深吸一口气,当真是败给了她,他几乎是咬着牙说:“你起来,我给你,倒水去。”

元瑾如愿地喝到了很多水。

折腾这么久,喝了水之后她很快就睡过去了。朱槙则被她折腾得一夜没睡,好在摸到她的额头,烧终于退下去了。

“祖宗。”他低喃,将她扶正之后,却又看着她的睡颜。

当真喜欢他么?还是生病的糊涂话?

他将她放在身侧,靠着自己睡。

第二日元瑾起来时,已经把昨晚的事忘了。她发现自己醒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这房间倒是锦绣堆砌,很是奢华。她才想起昨夜落水,被朱槙抱到住处的事。

她左右看了看,却没看到丫头守夜。倒是隔着屏风,听到外面次间似乎有人说话。

“……殿下眼下发青,可是昨夜没睡好?”是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似乎正是那日所见的清虚老道。

声音有些隐约模糊,元瑾便走近了一些。

那清虚又笑了笑:“殿下还年轻,日日春宵倒也无妨。”

朱槙却对他这句话不高兴一样,道:“行了,你也别整日没个正经。我问你,昨日宫中之事你可知道了?”

清虚老道才慎重起来:“我虽知道了,却也疑惑。之前以为皇帝并不想打草惊蛇,怎么会下徐贵妃对王妃下手?”

他们在说宫中之事!

元瑾静静地站着。

“倒也未必。”朱槙的声音淡淡的,“朱询可是一直主战的。”

“殿下的意思,此事也有可能是朱询动的手脚?”清虚的声音问。

“有可能罢了。”朱槙道,“不过你我都知道,这是迟早都要来的。我铲除袄儿都司那日,就预料着这天了。不想这些人竟如此急躁,现在就想动手了。”

“殿下深谋远虑,那土默特部一事,不过是吸引殿下兵力的幌子,咱们的军队自然不会前去。倒是眼下,还是当年萧家留下的那人得用,竟顶得住土默特的进攻。难怪皇帝冒险也要留下他。”

朱槙嗯了声:“萧风的确有当年萧进的风范。你注意安排,恐怕大变不会太远了。”

清虚老道应了是。

元瑾听到这里,知道他们是商议完了,便躺回了床上去。

果不一会儿朱槙进来了,见她躺在床上,扬了扬眉:“醒了?”

元瑾点头。

朱槙却又问:“记得我是谁了?”

元瑾心想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她问道:“殿下,昨晚究竟怎么了?”

看来昨晚的事情她都忘了,发烧闹腾,指使他倒水,非要贴着他纳凉还脱他的衣服。朱槙笑道:“没什么,你病还没好全,好生歇息着吧。”

元瑾疑惑地看着他离开,紫桐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伺候她梳洗。

“昨晚娘娘您高烧糊涂了,还是殿下照顾了您一晚上。”紫桐说,“娘娘不记得了?”

朱槙照顾了她一晚上?

元瑾只大概记得,自己似乎很渴,喝了很多水,别的就不记得了。

她摇摇头,示意紫桐给她继续梳头。

元瑾这病,又修养了一整天才算勉强好了。第三日就是回门,但又恰逢了朝会,朱槙不得不去,故不能陪她回去。只告诉她:“我下午过来接你。”

元瑾并不在意,只是好奇问他:“我看您十次朝会八次都不去,怎的这次要去了?”

朱槙笑了笑说:“正是十次八次都不去,这次才不得不去。”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朱槙吩咐了宋谦,便是分给元瑾的侍卫队长,送元瑾回定国公府。而他则一身亲王冕服,面色肃冷地上了轿撵,他的身影有种面对她时没有的凝练和威严。元瑾看了他的侧影一眼,觉得有一丝不寻常。

马车行驶回了定国公府,老夫人、崔氏等都在影壁等她,甚至还有几户街坊近邻的官家,都借口来定国公府做客,就是为了看看新王妃的风采。

元瑾回门的排场的确也不小,丫头婆子自不必说,还有三十个侍卫跟随护送,她的轿子刚到鸣玉坊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回了定国公府。等马车停在影壁,元瑾就看到家中几个妇孺的身影。

崔氏拉着她看了又看,红着眼眶说她瘦了。

元瑾则嘴角微动,她才嫁出去三天,哪里就瘦了。

老夫人则拉着她将众位夫人都一一见过,只不过这次是她们给她行礼。随后她就被老夫人和崔氏一同拉入了内室,问她和靖王殿下相处如何,靖王好不好伺候,有没有受委屈的话。

她们都还不知道元瑾入宫落水的事。

这样的丑事,宫中一向是封锁的。而元瑾也不想让老夫人和崔氏担心,故也不会提。

不过靖王好不好伺候她不知道,他伺候了她才是真的。

其实看到说起靖王时,元瑾嘴角扬起一丝笑容,老夫人就知道靖王待她必定不错。

三人说了一会儿子的话后,老夫人才告诉她:“你元珍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了。”

这么快?

薛元瑾虽然料到顾珩是肯定不会娶她的,却不知道老夫人竟这么快就给她找了一门亲事。

“魏永侯家拒亲之后,她便不大痛快。后来还是顾老夫人自己不好意思,给元珍说了一门亲事。”老夫人告诉她,说的正是顾珩一个远房堂弟,家中是正四品的宣慰同知,虽然远远不比顾珩,却也算是门好亲事了。

“我看啊。”崔氏开始发表真知灼见,“那顾珩便是因为当年拒绝了丹阳县主,所以损了阴德,到现在也找不到个好的。”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这话你可别到外面说!”

崔氏笑呵呵的:“老夫人您放心吧,我这嘴虽漏话,却还是知道把关的。”

元瑾见她们二人相处甚好,也抿嘴笑了笑。

又喝了会儿子茶,才有个小厮来传话,说世子爷下朝了,请元瑾过去说话。

正好,元瑾也有事要跟他说。

元瑾带着丫头去了薛闻玉的住处。

到他住处的时候,他正站在门口等她,风吹起他的袍角,少年冠如玉,细致典雅,完美如玉雕凿。他穿着正式武官袍,似乎也是去参加朝会了才回来的。

“姐姐终于来了。”薛闻玉对她微微颔首,先一步转身跨入房中。

元瑾却觉得他有些不高兴的样子,问他:“怎么了?”

薛闻玉看向她,为表喜庆,回门也会穿一身正红,元瑾今天挽了一个凤尾髻,戴了与衣裳颜色相宜的赤金嵌红珊瑚对簪,一对晶莹剔透,红宝石的玉兰花耳坠。将她衬得与往日不同,明艳不可方物。

闻玉还是不习惯她将头发全梳起来的样子。

他道:“今日朝会上,皇上晋升我为金吾卫指挥佥事,正四品的官。”

元瑾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他为何不高兴,却笑着喝了口茶:“升官了还不高兴啊,你这可是三连跳,一般人就是做梦都别想。”

闻玉却继续说:“姐姐可还知道,今日朝会一早,都察院副都御史参了忠义侯一本,说他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罪证人证一应俱全。兵部给事中直谏皇上,说忠义侯之子徐毅欺男霸女,好喜娈-童,身上背了十多条人命。皇帝听了,便先夺了忠义侯的爵位,再叫大理寺直接将父子几人下狱。而副都御史、兵部给事中都是靖王殿下的人。他们这般针对徐家,肯定是靖王授意的。”

在这些人一个个站出来揭发忠义侯徐家的时候,朱槙就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手指微微摩挲着象牙芴。是他对付徐家,所以出手非常快准狠,一击必中。

但是忠义侯究竟是哪里惹到了靖王?虽说之前忠义侯也有不满靖王之论,但那毕竟只是私底下说说,靖王也不会在意这样的小跳蚤。

他究竟做了什么,要叫这个活阎王要将他家杀得片甲不留。

于是很快,闻玉就在徐先生那里,得知了元瑾在宫中落水的事情。

他突然连升三级,即便他是定国公府世子,也是个不可思议之事。但居然发生了,那是因为,这是皇帝给元瑾的补偿。

“徐家是太子的人,徐家出事对我们有益,而你升官更是好事。实在是不必不高兴。”元瑾听薛闻玉说朱槙竟在朝堂上如此做,心中不是没有触动。他所说的‘不用担心,他会处理’原来是这个意思。

薛闻玉却是非常知道元瑾个性的人。

他一把抓住了元瑾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也带着寒意:“姐姐,你告诉我。你在宫中落水,是否是你故意——否则那徐贵妃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

元瑾看着他的眼神,轻轻地叹气。

他不可能不知道的,如果这么大的事都能瞒得住他。也许元瑾还要怀疑,自己所选择的扶持对象是否正确了。

“她为什么要害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天助我也。你不必介怀,你看这一切不都是好结果么,姐姐心中是有分寸的。”元瑾柔声安慰他。

但是这并没有安慰到薛闻玉,知道元瑾在宫中落水的事,他心脏猛地缩紧,若是……若是稍微出了点意外,他可能就永远都见不到姐姐了。

他语气淡淡道:“姐姐下次若再做这样的事,我便会不顾一切,将你带回来。不会要你再继续留在靖王身边。”

元瑾抚了抚他的手安慰他,笑道:“其实我是会凫水,才往里面跳的。”至于后面脚抽筋的事,元瑾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会提。

闻玉目光却一闪,元瑾……会凫水?

生在山西的人,多是旱鸭子,再加上姐姐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怎么可能会凫水呢?

闻玉却没有问什么。

两姐弟说过话之后,外面守着的徐贤忠才走了进来,对元瑾拱了拱手:“二小姐一石二鸟,老朽佩服。”

“先生客气,”元瑾转了转杯子,道,“我这里正好有个重要的事要交给先生,劳烦先生替我拿一副纸笔来。”

当元瑾知道五叔还活着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事。

这是一个,足以非常壮大闻玉的力量,甚至足以决定成败的事。

当年太后早就料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出事。所以在九变重镇中的五个,包括京卫,真定位、保定卫。安插进去了很多自己的人,他们明面上与太后,与萧家毫无关系,实则却是萧家的人。

眼下五六年已经过去,这些人有很多身居要职,甚至不乏有总兵之类的人在里面。

但是这些人严格按照太后的命令,决不在任何时候暴露身份,并且只有太后能认命他们。倘若太后死了,那么为了他们自身的安全,便永远不能再度暴露,除非是萧家的人找到他们,并且需要他们再度跟随。

当然,他们必须严格要求,看得见本人。

知道他们存在的萧家人,必然就是身上有太后遗愿的人,他们会誓死跟随。

元瑾之前从来不提,是因为她以为萧家已再无活口。

这样的话,就算她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也毫无用处,因为她也不再是萧家的人,不再是萧元瑾。即便是她露面,这些人也不会相信她的。但是五叔还活着,他却可以动用这股力量。

有了这股力量,五叔就不必过得太可怜,而闻玉,也将得到一股强大军事力量的支持。

元瑾将人名一一默了出来,交给了徐先生,将这名字上的作用讲清楚了,才告诉他:“如此机密之事,还请先生务必保密。”

徐先生根本没料到,元瑾手上竟然有这么强大震撼的东西,他擦了擦汗,郑重地道:“二小姐放心,老朽定知道轻重——只是不知道,二小姐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徐贤忠一开始想过,元瑾是不是从靖王那里得来的,但是他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可能。

朱槙若知道这些人的存在,早把他们灭光了,不会还留着。

元瑾却是抿了口茶,淡淡地道:“这先生就莫问了,我自有我的来源,你照着我说的做就是了。”

二小姐有神秘之处,徐贤忠一直也知道,他没有多问。而是仔细地将纸收下,然后道:“我正好有个事,想麻烦二小姐。”

元瑾示意他直说便是。

徐贤忠才说:“眼下靖王同皇上,越来越剑拔弩张,随时可能会出现情况。我非常需要靖王的兵力部署图,只有有了靖王的部署图,才有主动权。”

那就是——让她去偷朱槙的东西?

元瑾听了沉默,又喝了口茶才说:“我考虑一下吧。”

不知道为何,她却突然有一丝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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