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薇拉家的时候,她穿着那件白色的牛仔裤和另一件丝衬衫,这件是柠檬绿的。她的头发放下来了,披在肩上。我按了电铃后,她打开大门,然后在她那户公寓门口等我。匆匆吻过我之后,她把我迎进去,脸上尽是关切之色。“你看起来累坏了,”她说,“累惨了。”

“我昨天晚上没睡多少,早起之后,又在外面跑了一整天。”

她拉着我走向卧室。“你干脆马上补个觉,”她催我,“你不觉得你应该睡一下吗?”

“我绷得太紧了,而且我还有很多事得办。”

“好吧,至少我可以给你一杯好咖啡。我今天出门去一个雅痞天堂,那儿有五十种咖啡豆,一种比一种贵。我想他们是以豆子种类制订价格的,而且还能告诉你产自哪里,以及产地有哪些动物活动。我买了三种咖啡豆各一磅,还有这个电动咖啡机,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喝咖啡就行了。”

“听起来很棒。”

“我倒一杯给你。我已经请店里磨好豆子了,他们还想卖磨豆机给我,这样我煮出来的每一杯咖啡都是最新鲜的,可是我想这样太没节制了。”

“我想你是对的。”

“尝尝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我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在桌上。“不错。”我说。

“只是不错?喔,老天,对不起,马修。你今天很累很难熬,对不对?我还说话这么不经大脑。你要不要坐下来?我会尽量闭嘴的。”

“没关系,”我说,“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打个电话,打给沃伦·赫尔德特克。”

“保拉的爸爸?”

“他现在应该在家。”

“你打电话的时候,要不要我回避?”

“不必,”我说,“你就待在这儿。其实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可以听,反正我稍后也要跟你讲同样的事情。”

“你没问题就好。”

我点点头,拿起电话拨号时,她就坐在旁边。这回没等多久,赫尔德特克太太就来接电话了,我说要找赫尔德特克先生,她说:“斯卡德先生吗?他正在等你的电话,请稍等,我去叫他。”

赫尔德特克先生来接电话时,口气听起来像是勉强打起精神跟我讲话。“恐怕是坏消息。”我说。

“告诉我吧。”

“保拉死了,”我说,“死在七月的第二个星期,我没办法确定是哪一天。”

“怎么发生的?”

“她和一个男朋友还有另外一对男女在船上度周末。那位男士有一艘快艇,是那种类似游艇的,平常交给市政府渡轮处保管。他们四个乘船去外海。”

“是意外吗?”

“不完全是,”我说,拿起咖啡喝了点,非常好的咖啡。“船,尤其是快艇,最近需求很大。相信不用我告诉你,毒品走私是个大生意。”

“其他人是走私毒品的吗?”

“不,保拉的同伴是证券分析师,另一位男士也在华尔街工作,他的女伴则在阿姆斯特丹大道经营艺廊。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人士。甚至没有证据显示他们曾嗑过药,更别说搞毒品生意了。”

“我明白。”

“总之,他们的船是偷偷被用来走私的,结果就成了抢匪的目标。这种类似海盗的行为在加勒比海愈来愈普遍。船主都学会要带枪上船,碰到其他船靠得太近就开火。北边海域的海盗比较少,可是现在也逐渐多了起来。一帮海盗假装他们的船没有燃料了,靠近保拉他们那艘船。他们上了船之后,就做了海盗通常所做的事情,杀害每个人,然后洗劫一空。”

“我的天哪。”他说。

“很抱歉,”我说,“我没办法说得更有礼貌。据我所能查到的,整个过程非常短,他们带着枪上船,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就把他们全部射杀。她痛苦的时间不会太久的,他们四个没有一个会。”

“上帝慈悲。在这个时代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海盗,那种戴金耳环装假腿,还有,还有,带着鹦鹉,埃尔罗伊·弗林在电影里演的那种,好像发生在古时候的事情。”

“我知道。”

“报纸上有报导吗?我不记得看到过。”

“没有。”我说,“这件意外没有官方记录。”

“那个男人还有另外那对男女是什么人?”

“我答应别人不能透露,如果你坚持要我讲的话,我就会食言,但我想最好不要。”

“为什么?喔,我猜得到。”

“那个男的是有妇之夫。”

“我就是这么猜的。”

“另外那对男女也结婚了,可是不是跟对方。所以让他们的名字曝光没有任何好处,他们的家人也希望能顾全颜面。”

“我可以了解。”他说。

“如果进行过任何调査的话,无论是警方或海岸防卫队的,我都会发现。不过这个案子根本没有调查就结案了。”

“为什么?因为保拉和其他人死了吗?”

“不,因为海盗也死了。他们在一桩毒品交易中全被干掉了。事情发生在劫船后几个星期,否则我很可能不会查出什么具体的事情。不过我碰到的一个人认识那个毒品交易另一方的一人,他愿意讲出他所知道的,所以我才得知这些事情。”

他又问了一些问题,我都回答了,我花了一整天让我的故事合理,所以他问的问题我都已经有所准备。最后一个问题我等了很久,我本来以为他会早些问的,不过我想他很不愿意问。

“那尸体呢?”

“丢到船外了。”

“葬身大海。”他说。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她一向喜欢水。她——”他的声音沙哑。“她小时候,”他说着,声音又回复正常,“我们会去湖边度假,你就是没办法让她不玩水。我以前叫她河鼠,如果不管她的话,她会游泳游上一整天。她就是喜欢那样。”

他要我等一下,让他告诉他妻子这件事情。他一定用手遮住话筒了,因为我有好几分钟都没听到声音。然后他妻子来接电话,“斯卡德先生吗?我想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很遗憾给你们这样的消息,赫尔德特克太太。”

“我早就知道了,”她说,“事情发生时我就已经知道了。你不觉得吗?就某种程度来讲,我想我一直就知道。”

“或许吧。”

“至少我不必再担心了,”她说,“至少现在我知道她在哪里了。”

赫尔德特克先生在电话里再度跟我道谢,问是不是还得付我钱。我说不必了。他问我是否确定,我说是。

我挂上电话,薇拉说:“那个故事真离奇,你一整个白天查出来的吗?”

“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早上打电话告诉他情况不妙,我想在告诉他细节之前,先让他和他妻子有心理准备。”

“‘你妈妈在屋顶上。’”

我瞪着她看。

“你不知道那个故事?有个人出差,他妻子打电话告诉他说家里的猫死了,他就责备他妻子,‘你怎么能讲得这么直接,这样可能会害得一个人心脏病发作。你应该婉转一点,不能就这样打电话给一个人,直通通地告诉他那只猫爬上屋顶掉下来摔死了。首先,你应该打电话告诉他猫在屋顶上。然后再打一通告诉他,大家正在想办法,要把猫弄下来,消防队什么的都来了,可是看起来不太妙。然后,在你第三次打电话来给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你就可以告诉我猫已经死了。’”

“我猜得到结果是什么。”

“那当然,因为我已经把关键的那句话先讲了。他在出差途中又接到他妻子的电话,他先寒喧问好,然后他妻子说,‘你妈妈在屋顶上。’”

“我想我就是这么做的,先告诉他说他女儿在屋顶上。光是听我讲电话,你跟得上整个情况吗?”

“应该可以吧。你怎么査出来的?我还以为你在找一个认识埃迪的坏蛋。”

“我是。”

“那怎么会扯上保拉?”

“运气。他不知道埃迪的事情,但他认识那些在毒品交易中干掉那批海盗的人,他带我去找一个人,我问对了问题,就知道了这些事情。”

“公海的海盗,”她说,“听起来好像老电影里的情节。”

“赫尔德特克先生也是这么说。”

“机缘。”

“什么?”

“机缘。你如果査一件事没有结果,却在查的过程中,意外发现另一件事的真相,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我做这一行,这种事情常常发生。可是我不知道有这样的形容方式。”

“嗯,就是这个说法啦。那她的电话和答录机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她把衣服和其他东西都搬走,却留下寝具,那又是为什么呢?”

“那根本不重要。我猜想她带了很多衣服去度周末,或许其他东西放在她男友租来的公寓里。弗洛·艾德琳去她房间时,她觉得看起来是空的,除了寝具看不见其他东西,然后,房门没锁上的那段时间,或许有个房客拿走了其他剩下的东西,以为保拉是故意留下的。答录机没拿走是因为她以为保拉还会再回来。这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但却让我一直追这个案子,然后我放弃后,却发现了解答,几乎可以说是因为意外,或者因为随便你讲的什么字眼。”

“机缘。你不喜欢这个咖啡吗?太浓了?”

“没有的事,咖啡很好。”

“你都没喝。”

我慢慢喝,我今天已经喝一大缸咖啡了,真是可怕的一天,不过我很愉快。

“我大概不太有信心,”她说,“这几个月来都在喝无咖啡因速溶咖啡。”

“呃,这回很有改善。”

“我很高兴。那埃迪那边你没查出什么新消息?他心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没进展。”我说,“不过反正我也没期望。”

“喔。”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我没听懂。”

“真的吗?”我站起来,“我已经知道埃迪心里的秘密了,也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赫尔德特克太太才刚告诉我,她早就知道她女儿死了,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感觉到了。我对埃迪的事情,感觉到的比她的层次更明显,可是我不想知道。我试着不想,而我来这儿,只是想找出一些事情证明我猜错了。”

“猜错什么?”

“猜错让他良心不安的是什么。猜错他是怎么死的。”

“我还以为他是死于自慰性窒息。”她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说他是自杀?他其实有自杀的动机?”

“‘你妈妈在屋顶上。’”她瞪着我。“我没办法婉转地讲,薇拉。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知道为什么。你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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