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说:“朕以为科尔昆案已经很清楚,不用再审了。杀掉吧。许达,改流伊犁!”皇上话说得很硬,没谁敢多说了。

皇上疲惫不堪,闭目靠在龙椅上,轻声问道:“陈廷统怎么处置?”

毕竟碍着陈廷敬,半日没人吭声。高士奇干咳一声,小心道:“按律当斩!但此事颇为奇怪,应慎之又慎。”

徐乾学奏道:“启奏皇上,现已查明,科尔昆为了牵制陈廷敬办案,同炉头向忠合谋,指使苏如斋给陈廷统借银子。陈廷统原先并不认识苏如斋。”

皇上气极,道:“这个科尔昆,没有丝毫读书人的操守,实在可恶。但陈廷统毕竟向人家借了钱呀?民间有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陈廷敬道:“舍弟陈廷统辜负皇上恩典,听凭发落!”

皇上冷冷道:“陈廷敬,朕这里说的不是你的什么弟弟,而是朝廷命官。”

陈廷敬便不再说话,心里只是干着急。徐乾学又道:“如果不赦免陈廷统,就真中了科尔昆的奸计。再说了,臣先前曾经奏明皇上,陈廷统向钱庄借钱,同向一般民人借钱应是两码事。”

皇上沉吟思索片刻,道:“科尔昆斩立决,许达流放伊犁。向忠、苏如斋、张光等统统杀了。上述人等家产抄没,一概入官。陈廷统案事出有因,从轻发落。放他下去做个知县吧。”

臣工们便道了皇上英明,都放下心来。只有陈廷敬还想说话,见徐乾学使了眼色,只好不说了。

皇上道:“科尔昆品行如此糟糕,竟然连年考核甚优,此次又破格擢升侍郎。明珠,我要问问你这吏部尚书,这是为何?”

明珠忙上前跪下,道:“臣失察了,请皇上治罪。”

皇上说:“明珠,你不要做老好人,什么事都自己兜着。”

一时没人说话,皇上便说:“看样子没人敢承认了?”

萨穆哈脸上冒汗,躬身上前,跪下:“皇上恕罪!臣被科尔昆蒙蔽了!”

皇上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你在户部尚书任上贪位已久,政绩平平。钱法混乱,你难辞其咎。念你年事已高,多次奏请告老,准你原品休致!另外,着你罚俸一年!”

萨穆哈其实从来没有说过告老乞休的话,皇上这么说了,他也只好认了,忙把头磕得梆梆儿响,道:“臣领罪,臣谢皇上恩典!”

这日衙门里清闲,陈廷敬请了徐乾学,找家店子喝酒。陈廷敬高举酒杯,道:“徐大人,多亏您从中周旋,不然廷统这回就没命了。来,我敬您!”

徐乾学道:“陈大人不必客气,同饮吧。”

陈廷敬说:“科尔昆的交接账簿,再也没人过问了。”

徐乾学说:“明眼人都知道,那个账簿是假的,皇上难道不知道?皇上不想过问,你就不要再提了。”

陈廷敬摇头叹息,独自喝了杯闷酒。

徐乾学说:“我们身为人臣,只能尽力,不可强求。”

陈廷敬道:“是呀,我看出来了,皇上很多事情都装糊涂。罢萨穆哈官,也只是表面文章,认真追究起来,只怕该杀。平日替科尔昆鼓噪的也并非萨穆哈一人。还有那些多年收取宝泉局样钱的王公臣工,皇上也不想细究。”

徐乾学道:“皇上有皇上的想法,他不想知道自己朝中尽是贪官。”

陈廷敬说:“许达流放伊犁,处罚也太重了。他只是书生气重了些,办事有欠精明。”

徐乾学说:“先让皇上顺顺气,就让他去伊犁吧。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陈廷敬忙问:“什么好消息?”

徐乾学说:“御史张鹏翮很快就回京了!”

陈廷敬听了甚是欢喜,问:“真的?这可太好了!”

徐乾学道:“还能有假?这都搭帮张英大人,他回家守制之前,寻着空儿找皇上说了,皇上就准了。皇上也是人嘛,让他消消气,就没事了。放心,许达过个一年半载,我们让他回来。”两人喝酒聊天,日暮方散。

没过几天,张鹏翮真的回来了,授了刑部主事。张鹏翮当天夜里就登门拜访了陈廷敬。两人执手相对,不禁潸然落泪。

陈廷敬道:“张大人,您可受苦了!”

张鹏翮倒是豪气不减当年,道:“哪里啊,不苦不苦!我这几年流放在外,所见风物都是我原先从未听闻过的,倒让我写了几卷好诗!唉,陈大人,我早听说了,您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啊。”

陈廷敬苦笑道:“没办法啊,真想好好做些事情,都难。”

张鹏翮道:“明珠口蜜腹剑,操纵朝政,很多人都还受着蒙蔽啊。”

陈廷敬说:“您出去这些年,朝廷早已物是人非。凡事心里明白就得了,言语可要谨慎。”

张鹏翮笑道:“我反正被人看成钉子了,就索性做钉子。下回呀,我就参掉明珠!”

陈廷敬摇手道:“此事万万不可!”

张鹏翮问:“为什么?”

陈廷敬说:“皇上这会儿还需要明珠,你参不动他!”

张鹏翮等摇头而笑,道:“我这个人的毛病,就是总忘记自己是替皇上当差!”

很快就是深秋了,两个解差押着许达出了京城。到了郊外,解差要替许达取下木枷,许达却道:“这怎么成?”

解差说:“许大人,陈大人吩咐过,出了北京城,就把您的木枷取下,不要让您受苦。”

许达这才让解差取下木枷。许达双手早被磨出了血红的伤痕,他轻轻揉着手腕,仰望灰蒙蒙的天空。

解差又道:“许大人,请上车吧。”

原来不远处早停着一辆马车。解差说:“这是陈大人替您雇的车。陈大人反复叮嘱,让我们一路上好好儿照顾您!今儿巧得很,陈大人弟弟要去凤阳做知县,不然陈大人自己会来送您的。”

许达百思不解,摇头苦笑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一个流放伊犁,一个发配凤阳。”

陈廷敬总觉得自己愧对许达,本来预备着要来送行的。只是陈廷统也正是这日启程,他就顾不过来了。陈廷敬在城外长亭置了酒菜,同弟弟相对而饮。亭外秋叶翻飞,几只乌鸦立在树梢,间或儿叫上一两声。珍儿跟大顺、刘景、马明都随了来,他们都远远的站在一边。

陈廷敬举了酒杯说:“廷统,你这么愁眉苦脸的去做知县,我放心不下啊!”

陈廷统说:“哥,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陈廷敬说:“你这回是从刀口上捡回性命,应该庆幸才是!”

陈廷统摇头叹息,道:“只怪自己糊涂!”

陈廷敬说:“凤阳地瘠民穷,做好那里的知县,很不容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只管把这个七品芝麻官做好。喝了这杯酒,你好好上车吧。”

兄弟俩干了杯,出了亭子。陈廷统说了些哥哥珍重的话,上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陈廷敬突然悲从中来,背过身去。

48钱市总算平稳了,皇上仍是放心不下,怕有反复。近两年钱市一波三折,弄得朝廷疲于应付。这日晌午,皇上来到南书房,进门就问宝泉局近日是否有事。不等陈廷敬开口,高士奇抢着说话:“启奏皇上,臣等接了户部一个折子,宝泉局告急,仓库里快没铜了,钱厂眼看着要停炉。原是十三关办铜不力,而陈廷敬又下令不准收购民间铜料、铜器,宝泉局难以为继。”

皇上便问陈廷敬:“为何弄成这个局面?”

陈廷敬道:“臣等刚才正在商议票拟,原想奏请皇上,一,今后各关办铜,不管块铜、旧铜、铜器,只要是好铜,都解送入库;二,令天下产铜地方听民开采,给百姓以实惠,给官员以奖励。”

高士奇道:“皇上,陈廷敬起初禁止收购块铜,只令收购铜器,后来连铜器都不准收了。这会儿他又说块铜、旧铜、铜器都可收购。朝令夕改,反复无常,百姓无所适从,朝廷威严何在?”

徐乾学等也都自有主张,纷纷上奏。几个人正争执不下,明珠道:“想必陈廷敬自有考虑。但开采铜矿一事,因地方官衙加税太重,百姓不堪重负,早已成为弊政!”

皇上想陈廷敬能够把钱法理顺了,必定自有想法,便道:“廷敬,朕想听你说说。”

陈廷敬道:“启奏皇上,收购铜料一事,此一时彼一时。起初钱重,奸商毁钱有利可图,所以禁止收购铜块;奸商既然可以毁钱铸成铜块,照样可以造作旧铜器,所以旧铜器也不能收购;臣曾故意鼓励收购旧铜器,为的是查出奸商苏如斋。现在钱价已经平稳,奸商毁铜无利可图,就不要管是什么铜,只要是好铜,都可收购!”

皇上点头道:“廷敬有道理!”

陈廷敬又道:“但民间旧铜毕竟有限,要紧的是开采铜矿,增加铜的储备。明珠所言,开采铜矿,只是让地方多了个敲诈百姓的借口,的确是这回事。因此,臣奏请皇上,取消采铜征税,听任百姓自行开采!”

高士奇马上反驳道:“皇上,陈廷敬这是迂腐之论!取消采铜税收,会导致朝廷税银短少!”

陈廷敬不急不徐,缓缓道:“启奏皇上,按理说,采铜税征得多,铜就应该采得多。但各地解送入库的铜并不见增加,原因在哪里呢?因为税收太重,采铜不合算,百姓并没有采铜。而官府铜税照收,其实是压榨百姓。”

皇上击掌道:“朕以为廷敬说到点子上了。廷敬,你说下去。”

陈廷敬说:“更何况,天下有铜十分,云南占去八九。取消采铜税,只对云南税收有所影响,对其他各省并无关碍。”

皇上再次击掌,道:“既然如此,朕准陈廷敬所奏:一,各关办铜,不管块铜、旧铜、铜器,只选好铜解送;二,令天下产铜地方听民开采,取消采铜税,地方官员督办采铜有功者记录加级,予以奖励。着明珠、陈廷敬会同九卿会议提出细则。”

待明珠同陈廷敬领了旨,皇上又道:“陈廷敬督理钱法十分得力,所奏办铜之策亦深合朕意。你做事心细,账也算得很清,朕让你做工部尚书。”

陈廷敬跪下谢恩,只道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皇上请陈廷敬起来,又说:“朕知道你平日喜欢个琴棋书画,今日赐你西洋所进玻璃象棋一副!”

张善德早预备着盘子站在旁边了,递了过来。陈廷敬接过玻璃象棋,再次跪下谢恩。皇上见臣工们对那玻璃象棋艳羡不已,便道:“各位臣工尽心尽力,朕都很满意。明珠是朕首辅之臣,自不用多说。陈廷敬的干才,徐乾学的文才,高士奇的字,朕都十分看重!”

听了皇上这番话,臣工们都跪下谢恩。

皇上移驾还宫,时候已不早了,臣工们各自散去。徐乾学今儿当值,夜里得睡在这儿。高士奇住在禁城,走得晚些。高士奇见没了人,便道:“徐大人,您做尚书做在前头,如今陈大人眼看着就要到您前面去了啊!”

徐乾学道:“高大人这是哪里的话?陈大人才学、人品,有口皆碑,得到皇上恩宠,应是自然。按辈份算,我还是陈大人的后学哪!”

高士奇道:“徐大人生就是做宰相的人,肚量大得很啊!今儿皇上一个个儿说了,我只会写几个字,您徐大人好歹还有一笔好文章,人家陈大人可是干才啊!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文章再好,字再好,比不上会干事的!”

徐乾学道:“得到皇上嘉许,乾学已感激不尽,哪里想这么多!”

高士奇道:“我琢磨皇上心思,因为这次督理钱法,陈廷敬在皇上那里已是重如磐石了!今儿皇上那话,不就是给我们几个排了位吗?我只是以监生入博学鸿词,总被那些读书人私下里小瞧,这就是命了。您徐大人呢?堂堂进士出身啊!”

徐乾学只道:“士奇,我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高士奇仍笑着说:“徐大人,这里没有别人,士奇想同你说几句体已话。您猜陈廷敬文才、干才都是不错的,为什么官儿反而升得慢呀?张英大人、您徐大人,都是陈廷敬后面的进士,尚书却做在他前头!”

徐乾学道:“皇上用人,我们做臣子的怎好猜度?”

高士奇笑道:“想您徐大人只怕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口风紧。我说呀,就是他陈廷敬不够朋友,不讲义气!当年因为科考,陈廷敬惹上官司,差点儿要杀头的,全仗明相国暗中相助,他才保住了性命。可您看他对明相国如何?离心离德!”

徐乾学这几年可谓扶摇直上,名声朝野皆知。他事事肯帮陈廷敬,一则因为师生之谊,一则因为自己位置反正已高高在上。今儿听皇上说到几位臣工,倒是把陈廷敬的名字摆在前边儿,徐乾学心里颇不自在。只是他不像高士奇,凡事尽可能放在心里。如今高士奇左说右说,他也忍不住了,笑道:“待哪天陈大人做到首辅臣工,我们都听他的吧。”

高士奇听出徐乾学说的是气话,知道火候够了,便不再多说,客气几句告辞回家。

49时近年关,紫禁城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原是早几日传来捷报,台湾收复了。皇上选了吉日,摆驾畅春园澹宁居,各国使臣都赶去朝贺。皇上吩咐使臣们一一上前见了,各有赏赐。

礼毕,明珠奏道:“启奏皇上,而今正是盛世太平,万国来朝。台湾收复,又添一喜。臣综考舆图所载,东至朝鲜、琉球,南至暹罗、交趾,西至青海、乌思藏诸域,北至喀尔喀、厄鲁特、俄罗斯诸部,以及哈蜜番彝之族,使鹿用犬之区,皆岁岁朝贡,争相输诚。国朝声教之远,自古未有。”

皇上颔首笑道:“朕已御极二十二年,夕惕朝乾,不敢有须臾懈怠。前年削平三藩,四边已经安定;如今又收复了台湾,朕别无遗憾了!”

俄罗斯使臣跪奏道:“清朝皇上英明,虽躬居九重之内,光照万里之外。”

朝鲜使臣也上前跪奏:“朝鲜国王恭祝清国皇上万寿无疆!”

使臣们纷纷高呼:“精国皇上万寿无疆!”

皇上笑道:“国朝德化天下,友善万邦,愿与各国世代和睦,往来互通。赐宴!”

没多时,宴席就传上来了。皇上就在御座前设了一桌,使臣跟王公臣工通通在殿内席地而坐。皇上举了酒杯,道:“各位使臣、列位臣工,大家干了这杯酒!”

众人谢过恩,看着皇上一仰而尽,才一齐干杯。张善德剥好了一个石榴,小心递给皇上。皇上细细咀嚼着石榴,道:“京城冬月能吃上这么好的石榴,甚是稀罕。这石榴是暹罗贡品,朕尝过了,酸甜相宜,都尝尝吧。”

使臣跟王公臣工们又是先谢了恩,才开始吃石榴。皇上忽见陈廷敬望着石榴出神,便问:“廷敬怎么不吃呀?”

陈廷敬回道:“臣看这石榴籽儿齐刷刷的成行成列,犹如万国来朝,又像百官面圣,正暗自惊奇。”

皇上哈哈大笑,道:“说得好!陈廷敬是否想作诗了?”

陈廷敬忙拱手道:“臣愿遵命,就以这石榴为题,做诗进呈皇上。”

皇上大喜,道:“好,写来朕看看。”

张善德立马吩咐下面公公送来文房四宝,摆在陈廷敬跟前。陈廷敬跪地而书,很快成诗。公公忙捧了诗稿,呈给皇上。

皇上看了片刻,轻声念了起来:“仙禁云深簇仗低,午朝帘下报班齐。侍臣密列名王右,使者曾过大夏西。安石种栽红豆蔻,火珠光迸赤玻璃。风霜历后含苞实,只有丹心老不迷。”

皇上吟罢,点头半晌,大声道:“好诗,好诗呀!朕尤其喜欢最后两句,风霜历后含苞实,只有丹心老不迷。这说的是老臣谋国之志,忠心可嘉哪!”

陈廷敬忙跪了下来,道:“臣谢皇上褒奖!”

皇上兴致甚好,道:“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朕命各位能文善诗的臣工,都写写诗,记下今日盛况!”众臣高喊遵旨。

高士奇还得接收南书房送来的折子,喝了几杯酒就先出来了。正好碰上索额图急急地往澹宁居赶,忙站住请安:“士奇见过索大人!皇上又要重用大人了,恭喜恭喜!”

索额图冷冷的问道:“你怎么不在澹宁居?”

高士奇道:“南书房每天都要送折子来,奴才正要去取哪!”

索额图又问:“今儿皇上那儿有什么事吗?”

高士奇回道:“见了各国使臣,又赐了宴,又命臣工们写诗记下今日盛况。皇上正御览臣工们的诗章。陈廷敬写了几句咏石榴的诗,皇上很喜欢。”

索额图哼着鼻子说:“我就看不得你们读书人这个毛病,写几句诗,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高士奇忙低头道:“索大人教训得是!”

索额图瞟了眼高士奇,甩袖而去。高士奇冲着索额图的背影打拱,暗自咬牙切齿。

索额图到了澹宁居外头,公公嘱咐说:“皇上正在御览臣工们的诗,索大人进去就是,不用请圣安了。”

公公虽是低眉顺眼,说话口气儿却是棉花里包着石头。索额图心里恨恨的,脸上却只是笑着,躬着身子悄声儿进去了,安静地跪在一旁。

皇上瞟了眼索额图,并不理他,只道:“朕遍览诸臣诗章,还是陈廷敬的《赐石榴子诗》最佳!清雅醇厚,非积字累句之作也!”

陈廷敬再次叩头谢恩,内心不禁惶恐起来。皇上今日多次讲到他的诗好,他怕别人心生嫉妒,日后不好做人。

皇上又道:“陈廷敬督理钱法,功莫大矣!倘若钱法还是一团乱麻,迟早天下大乱,哪里还谈得上收复台湾!”

陈廷敬愈加惶惶然,叩头道:“臣遵旨办差而已,都是皇上英明!”

皇上同臣工们清谈半日,才望了眼索额图说:“索额图,你也闲得差不多了,仍出来当差吧。”

索额图把头叩得梆梆响,道:“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皇上又道:“你仍为领侍卫内臣工,御前行走!”

索额图仍是叩头:“臣谢主隆恩!”

明珠心里暗惊,却笑眯眯地望着索额图。索额图不理会明珠的好意,只当没有看见。

过了几日,皇上仍回了紫禁城,索额图抽着空儿把高士奇叫到府上,问道:“说说吧,皇上怎么想起让老夫出山的?”

索额图靠在炕上,闭着眼睛抽水烟袋。高士奇垂手站着,望望前面的炕,索额图却并没有叫他坐的意思。他只好站着,说:“皇上高深莫测,士奇摸不准他老人家的心思。”

索额图仍闭着眼睛,问:“士奇?士奇是个什么劳什子?”

高士奇忙低头道:“士奇就是奴才,奴才说话不该如此放肆!”

索额图睁开眼睛骂道:“你在皇上面前可以口口声声自称士奇,在老夫这里你就是奴才!狗奴才,放你在皇上身边,就是叫你当个耳目。老夫要你何用!”

高士奇忙跪下,道:“奴才不中用,让主子失望了!”

索额图拍着几案斥骂道:“滚,狗奴才!”

高士奇回到家里,气呼呼地拍桌打椅。使女递上茶来,却叫他反手打掉了。侍女吓得文气不敢出,忙跪下去请罪。

高士奇厉声喝道:“滚,狗奴才!”

侍女吓得退了出去。高夫人道:“老爷,您千万别气坏了!老爷,我就不明白,您连皇上都不怕,为什么怕索额图?”

高士奇咬牙道:“说过多少次了你还不明白,皇上不会随便就杀了我,索额图可以随便搬掉我的脑袋!”

高夫人道:“索额图哪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高士奇说:“索额图是个莽夫!以索额图的出身,他杀掉我,皇上是不会叫他赔命的。”

高夫人说:“既然如此,咱趁皇上现在宠信你,不如早早把索额图往死里参!”

高士奇摇头道:“妇人之见!咱们这皇上呀,看起来好像是爱听谏言,其实凡事都自有主张。只有等他人家真想拿掉索额图的时候,我再火上加油,方才有用。”

高夫人哭了起来,说:“怕就怕没等到那日,您就被索额图杀掉了!”

高士奇听了夫人这话,拍桌大叫:“索额图,我迟早有一日要食其肉,寝其皮!”

徐乾学从户部衙门出来,正要往乾清宫去,碰上了高士奇。两人见了礼,并肩而行。高士奇悄声儿问道:“徐大人,咱皇上怎么突然起用索额图?”

徐乾学笑道:“高大人入值南书房日子比我长多了,您看不出来,我怎么看得出来?”

高士奇说:“徐大人不必谦虚,您入值南书房后连连擢升,做了刑部尚书又做户部尚书。为什么?您脑子比我好使,皇上宠信您!”

徐乾学谦虚道:“哪里哪里!既然高大人信得过,我不妨瞎猜。我想,明相国要失宠了。”

高士奇问道:“难道皇上想搬掉明珠,重新重用索额图?”

徐乾学不语,只是点头。

高士奇恨恨道:“我倒宁愿明相国当权!”

徐乾学笑道:“高大人此话,非丈夫之志也!”

高士奇歪头望了徐乾学半日,问:“徐大人有何打算?”

徐乾学悄声儿说:“既不能让明珠继续把持朝政,又不能让索额图飞扬跋扈。”

高士奇问道:“那我们听谁的?”

徐乾学摇头笑笑,叹息起来。

高士奇知道徐乾学肚里还有话,便问:“请徐大人指教!”

徐乾学道:“你我取而代之!”

高士奇怔了会儿,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唉,士奇真是惭愧!我殿前行走二十多年,蒙皇上宠信,得了些蝇头小利,就沾沾自喜。真是没出息!”

徐乾学说:“只要你我同心,珠联璧合,一定能够把皇上侍候得好好的!”

高士奇点头道:“好,我跟徐大人一块儿,好好的侍候皇上!”

徐乾学说:“对付明珠和索额图,不可操之太急,应静观情势,相机而行。眼下要紧的是不能让一个人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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