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瓦尔·拉尔森的车停在戴涅街四十号外面。马丁·贝克看了一下表,推开公寓大门。

现在是三点二十分,这表示一向准时的贡瓦尔·拉尔森已经跟阿萨尔松太太谈了二十分钟。这时候他应该已经知道她丈夫离开学校之后发生的每件大事。贡瓦尔·拉尔森的侦讯技巧是从头开始,一步步探知接下来的一切。这方法虽然可能管用,但常常是既累人又浪费时间。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打着银白领带的中年男子前来应门。

马丁·贝克自我介绍,亮了警徽。这人伸出手。

“我是蒂勒·阿萨尔松……死者的弟弟。请进,你的同事已经到了。”

他等马丁·贝克挂好大衣,然后领路打开高高的双扇门。

“莫塔亲爱的,这位是贝克督察。”他说。

客厅很大,光线有点阴暗。一个消瘦的女人身穿黑色针织套装,坐在超过三码长的低矮棕色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只杯子。

她将杯子放在沙发前面的黑色大理石桌上,伸出优雅下垂的手,仿佛期待人家亲吻似的。马丁·贝克笨拙地握住她的手指,喃喃说道:

“请节哀,阿萨尔松太太。”

大理石桌的另一端立着一组三张低矮的粉红色安乐椅,贡瓦尔·拉尔森坐在其中一张,姿势看起来奇怪极了。马丁·贝克在阿萨尔松太太傲慢地示意之后也坐下,这时他才明白贡瓦尔·拉尔森的难题。

那张安乐椅的设计会让人呈几乎平躺的姿势,而躺着问话未免太古怪了,于是贡瓦尔·拉尔森只好尽量将身体前倾。维持这种难受的姿势让他满面通红,他从两个膝盖之间怒视着马丁·贝克,膝盖像是两座山峰似的杵在身体前面。

马丁·贝克先把腿往左移,然后再往右移,接着他设法交叉双腿,把腿挤进椅子下方,但椅子太矮了,完全没有空间。最后他只好采取跟贡瓦尔·拉尔森相同的姿势。

在此同时,新寡的贵妇已经喝完了酒,把杯子递给小叔子让他添。小叔子打量了她一眼,然后从橱柜里取出玻璃瓶和干净的杯子。

“你来一杯雪利酒吧,督察。”他说。

马丁·贝克还来不及拒绝,他就已经倒了酒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我正在问阿萨尔松太太是否知道她丈夫星期一晚上为何搭那班公车。”贡瓦尔·拉尔森说。

“而我的回答,跟上次我回答那位毫不得体而且竟然在我刚得知丈夫死讯就侦讯我的人一样——我不知道。”

她对着马丁·贝克举杯,然后一饮而尽。马丁·贝克试图拿雪利酒杯,但伸直手还差了一英尺,结果反而跌回椅子里。

“你知道当天晚上你丈夫在做什么吗?”

她放下酒杯,从桌上的绿色玻璃烟盒里取出一根金色滤嘴的橘色烟,在盒盖上轻敲几下,然后让小叔子点燃。马丁·贝克发现她不甚清醒。

“知道,”她说,“他在开会。我们六点吃晚饭,然后他换衣服,在七点左右出门。”

贡瓦尔·拉尔森从胸前口袋取出纸笔开口发问,一面还用笔掏耳朵。

“开会?跟什么人?在哪里?”

阿萨尔松望着嫂嫂,她没有回答,他说:

“那是一个老同学组成的团体。他们自称‘骆驼会’,总共有九个人,这些人自从在海军军官学校认识之后就一直保持联络到现在。他们在其中一个生意人的家里聚会。那人叫做舍贝里,住在纳法路。”

“骆驼会?”贡瓦尔·拉尔森难以置信地说。

“对,”阿萨尔松回道,“他们彼此打招呼的时候都说:‘嗨,老骆驼。’所以就叫骆驼会。”

寡妇挑剔地望着小叔子。

“那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团体,”她说,“做了很多慈善事业。”

“哦?”贡瓦尔·拉尔森说,“比方说什么?”

“那是秘密,”阿萨尔松太太回答,“甚至我们这些做妻子的都不能知道。有些团体就是这样,有秘密行动之类的。”

马丁·贝克感觉到贡瓦尔·拉尔森的视线,便说:

“阿萨尔松太太,你知道你丈夫什么时候离开纳法路的吗?”

“我睡不着,所以大概两点钟起来喝一杯。我发现约斯塔还没回来,就打电话给‘螺丝’——他们都这样叫合贝里先生——‘螺丝’说约斯塔大概十点半走的。”

她把烟捻熄。

“你认为他搭四十七路公车是要去哪里?”马丁·贝克问。

蒂勒·阿萨尔松神情焦虑地看着他。

“他当然是要去拜访生意上的朋友。我丈夫精力非常充沛,非常努力地经营他的公司——当然蒂勒也是合伙人——他在晚上谈生意一点也不奇怪。比方说有人从外地来,只在斯德哥尔摩过一夜,呃……”

她似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她拿起空酒杯晃荡着。

贡瓦尔·拉尔森忙着在纸上做记录。马丁·贝克伸直一条腿,按摩膝盖。

“你们有孩子吗,阿萨尔松太太?”

阿萨尔松太太把酒杯放在小叔子面前要他添酒。但他立刻把杯子收到橱柜里,看也没看她一眼。她怨恨地瞪着小叔子,费了点劲站起来,掸掉裙子上的烟灰。

“没有,贝克督察,我没孩子。很不幸地我丈夫没跟我生小孩。”

她眼神涣散地盯着马丁·贝克左耳后方的某处。马丁看得出来她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她慢慢眨了几次眼,然后望着他。

“你的父母是美国人吗,贝克督察?”她问。

“不是。”马丁·贝克回答。

贡瓦尔·拉尔森还在乱画。马丁·贝克扭头看那张纸,上面全是骆驼。

“贝克督察和拉尔森请见谅,我得告退了。”阿萨尔松太太说,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再见,见到你们真好。”她含糊地说,把门关上。

贡瓦尔·拉尔森收起笔和满是骆驼的纸,挣扎着从椅子里爬起来。

“他跟谁睡?”他问,并没望向阿萨尔松。

阿萨尔松瞥了关起来的门一眼。

“埃沃尔·奥尔松,”他回答,“一个办公室的女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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