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 朝中要再进行清算。太子妃提前打听过,今晚户部侍郎请了殿下过去,若是按照往年, 殿下最早也要翌日才得以回来。

太子妃下垂着眼神看着面前的人, 月白色的华服下袖摆微微张开, 他站在玉良媛面前, 高大的身形将人护在身后,挡的严严实实。

这是殿下头一次。

在她面前,以绝对护着的姿势, 将一个女人护在自己的身后。

太子妃垂下的眼帘睁开, 她面对着太子唇角勾出一抹笑:“殿下误会了。”太子妃是被元承徽惊醒的,此时她素颜朝天,半旧的褂子里还透着一点寝衣,在寒风之中显得格外的萧条。

她低下头先是咳嗽了两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姜承徽无故身亡, 恰好死在了玉良媛院子前面的枯井中, 妾身身为太子妃, 管理东宫上下,自然要彻查清楚。”

只她千算万算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提前回来。

太子妃面上带着笑意,可看着他将玉良媛护在身后的样子,笑意到底还是显出几分僵硬。

玉笙看到这里,浑身上下开始泛冷。太子将掌心中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对着太子妃:“姜承徽死了不去查她是如何死的, 倒是先来污蔑人了。”

姜承徽没了,他还在路上的时候就知道了。故而他瞧都没往姜承徽的尸体那儿去瞧上一眼。对他而言,在他派人每日在姜承徽的饮食中下药, 姜承徽便跟一个死人没有区别。

但太子这话却还是让太子妃心中震惊,面上的笑意都差点儿维持不住。殿下连查都不去查,就这么相信了玉良媛?她之前就知道太子是很喜欢玉良媛,但却是没料到如此地没了理智。

她敛下眼帘,眉毛拧得深深的。

地上,那姜承徽的宫女及时的上前,跪在地上拼命的开始磕头:“殿下,娘娘,我们主子消失了这么久,又是死在了玉良媛的院子附近。”

“要说与玉良媛毫无关系,这事如何说的过去?”

玉笙站在太子的身后,眼睛却是看向那宫女。这宫女倒是厉害,字字句句都透露姜承徽的死跟她有关系,基本上是咬死了她。

在场的这么多人她谁都不攀咬,倒是一口气认定了人是她杀的。

她手中一片凉意,握住她手的太子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握住她的掌心又捏了捏:“怎么了?”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回头问她。

玉笙站在殿下后面,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

殿下的一举一动,是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她知道,从殿下站在她面前开始,她在这些人眼中便是眼中钉,肉中刺。

摇了摇头,玉笙随口道:“没事,有些冷。”她心中更是一片冰冷,今日若不是太子赶得及时,就光凭姜承徽的尸体出现在她院子门口,这些侍卫也要将她的合欢殿翻个底朝天。

到那时候,查出了什么,真真假假可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她越想,心中越是一片荒凉,连带着面上都有些白了。隆冬的天雪下得格外地大,大家又是被连夜叫起来的,匆忙之中别说是手炉,连着披风都忘了带。

玉笙不过是随口一言,但那一直握住她的掌心却是放开。

带着暖热的披风罩在她身上的时候,玉笙才察觉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正对面,太子将自己身上的鹤氅解了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玉笙惊讶地抬起头,却只看见一只修长的手。

他站在她对面,头微微往下低,那张脸温润如玉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修长的十指却是在给她系着披风的带子。

从那下垂着的眉眼看过去,眉眼之间都是认真。

“还冷吗?”

那披风穿在身上,还带着他刚穿过的余温,玉笙回过神来看着领口打的两个死结。再抬头看着面前的人,轻笑着摇摇头:“不冷了。”

她说罢,主动上前握住了太子殿下的手。

她不管这四周的人如何看,如今只要她受宠一日,这些源源不断的陷害便不会停止。姜承徽的死不会是起点,更不会是终点。

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她受宠,挡了旁人的道罢了。

如今她腹背受敌,只有越发握紧了他,才能在这吃人的东宫里躲开那些冷刀暗箭。掌心握住,她挤入他的指腹中,两人十指紧握。

玉笙牵着太子的手,转过头来直接看向地上那个宫女:“照你这么说,姜承徽死在我院子门口就是我杀死的?”

宫女还未说话,她下一句厉声一响,眉眼精致漂亮,却无形中的有些逼人心魄:“ 我杀的人,我弄死的,完了扔到我门口的枯井中?”

那宫女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开口,却好久支吾不出来一丝的声响。

玉笙微微仰起下巴,眼神往四周都转了一圈,唇角明晃晃地扯出一丝嗤笑。她当着太子妃的面,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若是你们主子是我杀的,那我该有多蠢?”

她极少有这样色厉内荏的时候,多数的时候哪怕是在太子面前她都是温和的,又或者小心谨慎的时候多。

可此时,被陷害,被污蔑,她也总算是敢站出来。不是委曲求全跪在地上恳求旁人彻查,还自己一个清白。

而是挺直了腰杆,捍卫住自己的清白。

纯良媛头一个走上前,在太子面前混个好感:“妹妹倒是开玩笑了,这谁杀的人敢扔在自己院子门口啊?”

她摇了摇帕子,将喉咙里晦气那两个字给咽了下去。

下垂着的眼睛看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纯良媛眼神闪了闪,随后才道:“总之我是相信妹妹的。”

太子明显站在玉良媛面前的,有人撑腰她自是半点不怕。这场仗还未开始,其实太子妃就已经输了。

太子妃垂下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承徽既然已经去了,到底是如何死的还是要靠太医去诊断,至于……”喉咙顿了顿,纯良媛看着地上姜承徽的宫女。

“这宫女口口声声污蔑玉妹妹,我看还是送到慎刑司去的好,动些刑,知道些什么全部说出来,日后看她还敢不敢没有证据就随意攀咬人。”

那宫女被慎刑司三个字明显吓得不清,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求饶。

纯良媛不敢太得罪太子妃,说完这句话便是退了下去。太子往太医那儿看眼,随即才道:“姜承徽是如何死的,自有太医去查。”

“可这宫女胡言乱语诬陷主子,断然是留不得。”

他摇头,看都没往地上看一样,直接就道:“拖下去仗杀!”那宫女连叫都来不及,便被个小太监捂着嘴,立即拖了下去。

雪地里一道拖行的痕迹,没一会儿就传来闷哼的响。

冷冷扔下这几个字,太子握住玉笙的手便往回走。玉笙的眼神从雪地中挪开,但却才走两步就软了膝盖。

“怎么了?”

太子赶紧停下来,问。

玉笙这才察觉,自己的膝盖在细微地哆嗦着,还未开口,那高大的身形就弯了下来。炙热的掌心放在她的膝盖上,入手触摸到一片冰凉。

他立即掀开她的裙摆去看,入目膝盖那里被冻得全是冰渣子。

刚玉笙跪在雪地里,积雪与碎冰早就从衣摆处渗透了进去,衣袍下面,早就冻得没了知觉,隆冬的大雪,穿着一件湿透了的衣裳,膝盖那浸透了水的地方早就冻得梆硬。

“你可真行!”太子的手从她腿上挪开,抬起头的时候发怒的双眼一片血红:“衣裳都湿透了,这么长时间膝盖冻这样一句话不说。”

玉笙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苍白的面上才开始渐渐有了知觉。

她伸手揪住太子的衣摆,还未说话就见他猛然起身。太子二话不说打横将她抱起:“太医!”他跨着大步,几乎是飞跑着往合欢殿走去。

***

恒亲王府

半夜里庄牧快步闯了进来。

门才推开,床榻上的人便察觉到了。陈珩单手掀开湖水蓝的帷帐,一袭黑色的寝衣坐在床榻边:“什么事?”

习武之人内力深厚,他刚在梦中立即就醒了。

庄牧看样子也是刚起的,披着件披风就过来了:“殿下,合欢殿那儿探子来报。”床榻边那高大的身形立马站起来。

东宫上下巡防森严,但陈珩到底是怕出事,好不容易寻到人了,他自然是恨不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背地里派人去盯着合欢殿,今日姜承徽死了诬陷给玉笙的事刚发生,探子便立即传了消息过来。

庄牧看着脸色铁青的殿下,语速飞快地赶紧说完:“太子殿下没去之前,玉主子在雪地里跪了一会,只怕是冻了膝盖。”

京城是北方,如今隆冬外面又下着这么大的雪,湿衣裳站在雪地里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只怕就冻得没了知觉。

但庄牧这话不敢说,只提了一句,殿下的脸色就已经不能再看了。

“太医到已经去了,主子您放心,定然无事……”还未说完,却见恒亲王面无表情的开始穿着衣裳。

外面天还未亮,庄牧的眼睛跳的飞快:“殿……殿下,您这是去哪啊?”

陈珩披好斗篷大步往前走去:“东宫。”

庄牧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顾不上以下犯上了,面色惨白的赶紧撵上去,他面前跪下:

“殿下,这是半夜,您这是要夜闯皇宫不成?”

那朝前走的脚步停了一瞬。

庄牧趁机又赶紧道:“您这去不是帮了玉主子,只怕还是会害了她!”

冷风一吹,他觉得脑子里从未这番清醒过。她在皇宫,是太子的妃子,他们之间横跨的不只是一道宫墙。

陈珩那张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下垂着的掌心渐渐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又一点一点泄力地放开。

扭头看着远方,皎洁的月色透着微微的亮,人站在雪地里,面色却是要比地上的雪还要白。

此时此刻,他总算是明白,有的人不是他的,他连想都不能想。

而他犯了错,便连光明正大去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寒风吹在他身上,那张脸白得像张纸,庄牧看见殿下这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却只能大着胆子问:“那……殿下您还去吗?”

眼帘狠狠地阖上,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

半夜,合欢殿中灯火一片通明。

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都过来了,兢兢业业的立在廊檐下。屋子里,太子殿下坐在太师椅上,那张脸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玉笙躺在床榻上,疼得冷汗直流。她就在雪地里跪一会儿,殿下就过来了。但到底裙摆与裤子全都湿了,从膝盖底下到小腿冻得一片青紫。

衣裳都冻得黏在了一起,素嬷嬷给她褪下来,又怕弄疼了她,有这手足无措:“主子,疼吗?”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裤子没脱下来又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素嬷嬷拿着剪刀不知从哪里下手,小心翼翼的,急得一头的汗。

其实是疼的,玉笙咬着唇不敢太大声,但支离破碎的声响还是泄露了出来。太子殿下就在屏风后坐着,听着那强行掩饰的声响,面上一点比一点难看。

“让人去抬一桶热水来。”

他黑着脸直接撩起帷帐走进去,将玉笙憋着眼泪的模样看在眼底。他越烦躁,面上的神色便越是黑,吓得玉笙仰着头看着他,眼泪挂在眼睛下都不敢滴下来。

太子眼中神色未明,只漆黑的眼睛里明显还是带着怒气的。外面,奴才们已经将热水抬了进来,太子二话不说,打横便将人抱了起来。

“都滚出去!”

奴才们吓得战战兢兢立马就走,门刚一关上太子便将人怀中的人扔在了浴桶中。他是真的将她扔下去的,动作丝毫都不留情。

玉笙如同个落汤鸡一样掉了进去溅起一片水花,不疼,却是狼狈。

但浑身冰冷的在热水中,没一会儿浑身都暖了。太子站在浴桶边,看见她脸色恢复红润,这才道:“腿伸出来。“

玉笙在浴桶中伸了伸腿,倒是不疼了。

她抬起头,怯生生的抬起头往太子殿下那儿看了眼,看见的依旧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她最是会看人脸色了,知道殿下如今还在生气,乖得不行。

“不疼了。”她将腿伸出来,还讨好地哄他。

太子低头,看都没看她一眼,站在浴桶面前将她的腿给抬高。他手里拿着那赤金小剪刀,面无表情地将她的裙子给剥了下来。

剪刀对着裤腿一路往上,刚黏在她身上的裤子一下子成了碎片。

他单手执着她的脚,抬得高高的,雪白的腿全部露了出来。

玉笙一直看他面前的表情,见他神色半分都没动作,心中其实是慌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腿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冻伤的伤口青紫一片,其实是很难看的。

“殿下?”

她试探了一下,殿下却半点动作都没有。玉笙彻底地慌了,直起身子仔细看着自己的腿。腿上冻得有些红,隐隐还泛着一丝青。

没忍住,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太丑了这个样子,玉笙吓得双手都有些颤抖。她向来爱美,平日里对自己的脸蛋仔细得很。

羊乳那么腥膻为了喝多了肌肤好,每天一碗接着都喝了一年。

如今这腿冻成这样,丑得她都不敢再看第二眼。

等太子将她两只裤子都是剪开了,这才发现她在哭。

估计是怕他生气,她哭得不敢太大声儿,贝齿咬得唇色都发白了,都不敢吱声儿。

“怎么?”手中的剪刀放在桌面上,他伸手在浴桶中试了下水温。手指在水面上蜻蜓点水的泛起一片涟漪,荡起一片波纹来。

“如今知道后悔了?”

玉笙双手捂着脸,默不作声的将腿收了回来,藏在水中不敢让他看见。

太子看了她一眼,绕着金丝的手帕擦了擦手,知道她难过,却是硬生生忍了那怜香惜玉的心思。

头也不回地转身去了外面。

玉笙见他消失,这下才彻底地慌了,她刚流几滴眼泪一来是怕的,二来也是见他生气耍心机让他心软。

可没想到殿下会走啊!

她这才彻底吓得不轻,想起身去追,但浑身□□衣裳都被剪碎了,试探地站起来又浑身虚软地倒了下去。

玉笙怕得心口扑通扑通的乱跳,却是不知太子此时正在外面。太医们在屋外没能进去,太子坐在太师椅上,温润的脸上毫不掩饰的漆黑:“冻伤怎么治?”

四个太医,今晚当值的都过来了,此时站在廊檐下,进都没能进去。

听了太子这话,面色有些发白:“这……殿下,没看见伤口。”望闻问切是具体要求,没看见实处他们做太医的自然不敢妄自下判断。

眉心拧紧,太子想到那两天白鹿一样雪白的腿,眉心立马就拧了下来。漆黑的眼帘撩起 ,摄人的双眼直接打在了刚说话的那太医身上。

那番美好只能是他一人的,岂容旁人染指?

那太医被那凶狠的眼神吓得立即跪地,浑身哆嗦着。

幸好有另一太医聪慧一些,弯腰上前躬身道:“小主应当是伤在了不方便的位置,既然这样的话,处理得及时,涂抹一些膏药也是无碍的。”

太子那张脸,这才缓了一些。

太医瞧见那脸色,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传闻中东宫这位玉主子受宠,果然不同。笑了笑越发恭敬着问:“殿下应当瞧过了,敢问具体位置在哪,面积多大。”

从膝盖到小腿都是的,想到那两条修长的腿,只道:“两只巴掌大的面积。”

合着这是伤在哪里都不愿意说?太医唇角有些苦涩,却还是硬着头皮问:“肤色……”

自然是白的,雪白雪白!

瞅着殿下那脸又要黑了,太医赶紧解释:“可有红肿,青紫?”

“……红了些,有些地方泛着青,没肿。”

呼出一口气,太医才觉得真难:“无大碍,处理得当没冻伤,前两日有些疼,每日涂几次膏药多涂几日便无事了。”

太子拿了药膏进去,浴桶中玉笙听见脚步声连忙抬起头。

她那巴掌大的脸上双眼泛着红,瞧见太子来了,又惊又喜,喃喃地张开嘴,最后却只得吐出两个字:“没走……”

刚才她真的以为他走了。

她浑身湿透,楚楚可怜地趴在浴桶边沿,眼中含着水雾实在是惹人心怜。

太子这个面色冰冷的,都看了好几眼了,脸上却硬是半点不柔和。

他面带着寒霜走上前,薄唇冷冷地吐出几个字:“腿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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