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莞下意识半阖了眼, 余光里是庭院的月色清霜。

她往裴中钰肩上靠去, 埋低着头,静静停了须臾, 视线模糊着, 一点一点洇湿了衣裳。

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是去合城做了什么?你又是怎么突然想起来的?

她有很多问题, 尽数拥堵在喉间, 到最后张了张嘴, 却一个也没能问出口来。

事到如今, 问了又如何。

言语寥寥, 哪里又说得尽一人的情深意重。

两人沉默相依, 站在树影环绕的窄窄小庭里, 这样静谧安宁的时光,竟恍惚一瞬回到了清风明月里的南江。

过了些许时候,已是时至中夜, 她环着腰的手软了软,裴中钰摸了摸她有些发热的脸,这般模样, 一看便是饮了酒的。

他抱着人回了屋里, 去倒搁在桌上的解酒茶。

宁莞坐在床上,抓住他的袖子, 抿着唇,眉眼弯弯,春花灿烂。

她眼里氤氲着酒意的水雾,晕染得尾稍是桃花胭脂的一抹, 裴中钰定然看了许久,动作缓缓地转过来蹲下身,声音清慢,“裴夫人,很晚了,喝些解酒茶就该休息了。”

宁莞摇摇头,伸手掠过他的肩,前倾了倾身子,吻上唇。

纤细的手指穿过身后黑发掩覆的后衣,摸着边儿,顺至前襟来,轻轻挑开外罩的浅霜色大氅。

窗摇红影,烛火深深,她挨得再近了些。

裴中钰却是合住她的手,起身来侧坐着,拢过那一头散乱蓬松的乌发,又轻拍拍她的头。

宁莞拧起眉,旋即松了松,也不动了,伏在他怀里。

外面风吹叶飒,伴随着一两声虫鸣,在这深夜里催人入眠。

他将人放在床褥间,搭上薄被,自己也褪了外衣躺在外侧。

夜还很长,他埋在发间,轻声呢喃,抱着失而复得的妻子,珍而重之。

被占了窝的七叶龇着牙蹲在床脚,最后甩了甩尾巴,委屈巴巴地挪到冰盆旁边,耷拉着耳朵往里支了支爪爪。

……

宁莞这一觉睡得很沉,待醒来时,地上已经落了一方窗的阳光,金黄灿灿的,染得满室煜煜。

她掌心贴着白色衣襟,稍往上抬了抬视线,轻轻一笑。

裴中钰抵着她的额头,轻蹭了蹭。

两人在床上赖了会儿,才起床收拾。

京里的规矩总比不得江湖潇洒意气,她将绾好头发,趁着芸枝和浮悦还没过来,他就得先走了,若叫人发现,过后也不好解释。

宁莞不由微囧,小声道:“怎么有种偷情的错觉呢?”

明明他们名正言顺得很呐。

裴中钰顿住,板正了脸,认真道:“是夫妻情趣。”

宁莞乐了乐,替他整顺衣裳,“对,裴公子说得对。”

裴中钰淡淡地嗯了一声,唇角又忍不住抿了点点微不可见的笑,再得宁莞催促两句,才握着剑出了门。

宁莞看着不见了人影,才坐回妆台前,打开胭脂盒,细细点妆。

七叶转了几圈也没见人理它,干脆趴在一边,呼呼两声,好气啊!

宁莞听见声音,放下手里的东西,抱它起来,“这是怎么了?”

七叶悬空着蹬了蹬腿儿,小耳朵动来动去的,宁莞给顺了顺毛,正巧浮悦过来,她便出门往后房去用早饭。

芸枝正摆着筷子,见她妆容精致,眸色温正清亮,奕然有神,当即高兴道:“难得见小姐气色这样好,看来这日日熬些汤用着,也是有效的。”

宁莞一笑,夹了个包子,就着粥用尽,招过宁沛,带着人出门。

宁沛天资聪颖,又多好学,跟着黄秀才这些日子,早就把原本落下的东西掌握透彻了,还能闻一反三,融会贯通。

再与黄秀才也学不到什么,前几日宁莞便在碧溪书院给他挂了名,早早打点好了,今日自去报到就是。

马车送完宁沛与做书童的禾生,随即转道往皇城去。

宁莞到了相辉楼,已有人在里。

郁兰莘将整理好的册子递给她,一边喝着酸梅汁,一边说道:“到昨日为止,足足有三百余人,这尚还是周边近处州县的,不定后面还会不会有的。我叫了她们今日都到书院去,你看怎么安排吧,不是说要看看资质什么的,叫人等着也不成事儿。”

宁莞想了想,笑道:“无妨,这快得很。”她捻出一枚铜板,“也就撒把铜钱的事儿。”

至于人太多,这也不是问题,左右兴平帝也没明确给她规定人数,想收多少,全由她自己做主的,只是这个经费问题,除了初始资金,其余的也是得由她自己来想办法的。

对于她的占卜之术,自卫家荷水湾蓦地走了一遭,郁兰莘再不敢抱什么怀疑了,反正习惯了就好,她应了一声,两人收拾收拾便往正安书院。

将出了皇城,就正好看见裴中钰带着齐铮出来,

一身霜衣,黑发玉冠,走在城墙的阴影里,湛湛清然,总比别的人多了几分西山白雪的疏淡。

他们也看见了宁莞,齐铮将手里的糕点盒子往上托了托,问他道:“侯爷,你行吗?要不要属下再给你试试?”

裴中钰直直看了看他,垂眼接过盒子,漠然道:“不用。”

说着他便径直走了过去,揭开盖子,捻了一只白胖胖垂着耳朵的兔子递给宁莞。

宁莞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才摊开掌心接过,眼角敛着笑意,温声问道:“今日没上朝吗?”

裴中钰嗯道:“昨晚上了折子,最近都不去了。”

他一直都不大喜欢揽些朝政之事,以往除了军营和东宫,哪儿也不去的,只是重生回来须得做些事,才慢慢进去掺和了一些。

他喜欢剑,喜欢江湖,喜欢兔子,喜欢书画,喜欢糕点……还有最喜欢的裴夫人。

宁莞眨了眨眼,“那就是得空吧?跟我一起去正安书院如何?”

裴中钰自然应好,两人边走边低语缓声地说着话,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郁兰莘:“……”几个意思啊,那不是我的位置吗?我去哪儿啊?

比起曾在相辉楼听过些话的郁兰莘,齐铮倒是更震惊些,当场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回事?!

郁兰莘只得重新上了一辆马车,跟在后面。

宁莞跟裴中钰说起书院之事,左右马车里也没旁人,他二人说话也不遮遮掩掩顾及什么。

她说道:“待这书院之事妥当起来,能找到合适,天资绝佳学得快又愿意的人接了相辉楼,我们便回南江好了,或是到处走走,你看呢?”

这事办妥,少说也得两年,她顺便给宁暖和芸枝攒攒以后的嫁妆,至于宁沛到时候也有十二三了,家里富足不缺吃穿银钱,自己也聪明,自有出息,又有芸枝爱护照看,不碍得什么。

至于其他,也可以叫将军府或是长公主王大人那边平日照拂一二,她便也算尽完原主这一份长姐心意了。

比起这条条框框囿于一方的京里,她到底还是喜欢自由随性的生活,跟着丈夫四处游医,看命治病也好,那样的日子倒更叫人舒适安心些。

裴中钰闻言,眼尾低低落落,微缓下来,轻掐了掐她的脸。

宁莞摁下他的手,合了合十指,再说道:“你看怎么样?”

他眉眼清致,语声缓缓,定定应道:“我们家,裴夫人做主的。”

宁莞凑过去亲了亲他,柔声笑道:“我们裴公子可真会说话呢。”

马车到了正安书院,两人一道下去,并排顺着道道石阶一路往上。

浮悦浮仲很有眼色地远远跟在后头,留出空隙。

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报了名的女子们早已经被书院里的女夫子叫去整列说话,两人路上一个人也没见着。

正安书院经了翻新休整,青葱色宜,韶光景丽,再有郁大小姐为了体现自己的身份,特意自掏腰包折腾了一片花圃子,种了不少兰花,叫这四处是幽香宜人。

魏苏引是带着魏小八来的,这女学的消息一出来,她是第一个来报名的,女学好啊,她外曾祖姑开的女学就更不得了了。

祖母一向不让他们往外曾祖姑面前跑添麻烦,能沾她外曾祖姑仙气的机会可不多的!

她是兴致高昂,无奈魏小八人还小,早上赖了会儿床,慌七慌八赶过来的,已然是有点儿晚了。

书院不许外人进来,魏苏引拎着又胖了两斤的魏小八,一路跑过来,正正好撞上宁莞和裴中钰。

魏小八头上扎着的两个小揪揪跳了跳,两眼一亮,指着手叫道:“三姐,看,外曾祖姑!”

她这一声儿又快又响,魏苏引都来不及捂她的嘴,急道:“都跟你说了,不许在外面乱喊!”

魏小八睁大眼睛,两只小胖手忙堵了嘴。

宁莞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一笑道:“不碍事的,又没有外人在。”

魏苏引瞥了眼一旁的裴中钰,飞快问了个侯爷好,然后忙不迭地的拖着魏小八往一侧挪了挪,两双大眼睛齐齐看向宁莞。

裴中钰也下意识看过去,宁莞戳了戳魏小八顶上的小揪揪,笑着与他说道:“这是我外曾侄孙女。”

魏小八露出几颗牙,甜甜大声道:“对。”

裴中钰懵了一下,师正以往叫她师姐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如果按这么排辈的话……

他了然,定定说道:“那我不就是她们外曾祖姑父了?”

魏苏引:“?!!”宣平侯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没睡醒吗?!

魏小八:“哇呜……”

宁莞笑吟吟地捏住他的袖子,说道:“是这样呢。”

魏苏引:“???”

作者有话要说:  痛并快乐的双十一,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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