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外面,从前面的步道往北走,隔着两栋楼的出租大楼二楼挂着“梅西”的招牌。峰岸进入店内,以下巴指示出来迎接的女服务生。女服务生会意地带着他们四人走到以墙壁区隔出来的包厢。峰岸点了四杯咖啡后,服务生便离开了。比起来,三木似乎更在意坐在身旁的上司,而不是那么在意法月警视和纶太郎,感觉三木似乎显得很渺小。

“三木先生,我们就直话直说吧!”警视好像要在峰岸掌握主导权前先发制人似的。“我想借用你的眼睛确认一件事。”

“是。”三木含糊地低声回答,不安地扭动身体。

警视打开公事包,拿出从阳光露台双海的被害人(清原奈津美?)的房间里借来的福井高中毕业纪念册,他翻到三年E班那一页,再递到三木的面前。

“这是清原小姐的高中毕业纪念册。”警视说明道。“失踪的葛见百合子房里,也有相同的毕业纪念册。你以前看过吗?”

“没有。这个毕业纪念册怎么了吗?”

“你知道她们两个人是同班同学吧!你能从这里面的照片分辨出她们吗?我想请你确认一下她们的照片与名字。”

三木虽然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却还是点了点头,然后犹豫地看着毕业纪念册。不过,那位斜视的上司却不甘寂寞,不请自来地从旁凑近过来,比三木早一步找到被杀死的部属脸孔。他伸出手指,指着葛见百合子的名字,然后一脸讶异地抬头对警视说:

“和旁边的人的名字弄错了。这应该是校对时的疏忽吧!清原的照片应该放在这边才对。她和学生时代长得一模一样。”

“名字没有弄错。”警视淡淡地说。“请你看看前后的名字,从左到右,名字是按照日文的五十音来排列的。”

峰岸嘴里念念有词地念出好几个名字后,脸上满是不解的神色。

“真的耶!这是怎么一回事?按照这本纪念册上面的名字排列,‘葛见百合子’才是清原这张照片的名字,这表示清原没有使用真实的名字,是吗?”

“现在还不能断言。不过,如果把死者被毁容也考虑进去的话——”

“不可能!因为我们公司采用新人时,人事部都会作身份确认,所以不可能弄错。只是,怎么会这样呢?三木,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三木心不在焉地依旧垂着头,没有马上回答。发现两个人的名字和照片放反的时候,最初他确实有惊讶的反应,但是似乎心里有底似的,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后,才“啊”了一声。

“不,名字没有错,只是照片放错了。”三木很有自信地说。“我曾经听清原说过。之前我们的杂志也发生过跨页的照片放错位置的情况,因为来不及改,所以那一期的杂志只好就那样上市了。清原在那个时候发过牢骚,说自己很倒霉,高中的毕业纪念册也发生类似的情形。”

“照片放错位置?”纶太郎和父亲面面相觑,并且和峰岸异口同声地说:“怎么会有这种事?”

“是真的吗?”警视说。“高中的毕业纪念册代表青春时期的记忆,是一个人一辈子的纪念品,谁也没想到偏偏会在纪念册里发生放错照片的失误。”

三木摇摇头,他似乎完完全全地想起来了。过了不久,他很笃定地点了点头,把桌子上的纪念册转向纶太郎和警视,一本正经地说:“根据清原的说明,好像是当地印刷厂的员工弄错了‘葛见’这个姓的读法,他把KATSUMI谴成了KUTSUMI,因为吉野葛就读成YOSINOKUTSU。按照五十音排列的话,葛见和清原这两个姓氏正好在一前一后,所以印刷厂的员工才会把葛见的名字排在清原的后面。不过,印刷前都会再次确认有没有错误,如果当时有认真校对,应该就不难发现那样的错误。但是,大概运气不好吧校对时只修改了名字的部分,却没有把照片也调换过来,最后毕业纪念册就在这种情况下印制完成了。自于纪念册的成本很高,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重印,校方也只好就那样发给全体毕业生。不过为了弥补过失,校方好像有附勘误声明,也表示了歉意,可是她们还是很生气,还把勘误声明丢掉了。这些都是我听她说的。所以,这只是纪念册上的照片放错了,绝对不是她们两个人互调姓名。”

法月警视没有出声,只是动了动下巴,纶太郎则冒出冷汗。三木的说明非常清楚,也相当合理。“葛”这个字的读音确实是“KATSU”,但是也可以读成“KUTSU”,所以把葛见这个姓读成“KUTSUM”,并不奇怪。事实上,把葛见这个姓读成“KATSUMI”的人一定不在少数吧?况且,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以纪念册上的照片排列方法来说,确实有漏看她们两个人照片排错的可能。

齐木雅则(排球社)

近藤聪

清原奈津美(图书社)

葛见百合子(图书社)

樫村欣司(足球社)

第一个可能与她们两个的姓氏有关。葛见(KATSUMI)、清原(KIYOHARA)、葛见(KUTSUMI),如果按照五十音的顺序,刚好只差一个音,排列得刚刚好。第二个可能是就算她们的名字或照片摆错了,也不会影响到其他的学生。如果排在她们前后的男学生姓龟山(KAMEYAMA)或是木村(KIMURA),那么名字的排列顺序很明显就会整个都乱了,校对的时候就不会只订正到名字,而疏忽照片。加上她们两个人原本就是好朋友,而且同样又是图书社的社员,只是看照片的话,很难分辨出两人个性上的差异,而她们给人的印象也都很模糊。将这几个原因结合在一起之后,便导致毕业纪念册上两人的照片被错放的情况了。

就某个意义来说,纶太郎本身也同样陷入了粗心的陷阱。他只注意到名字的五十音排列顺序,却明显地疏忽了照片放错的问题,而犯下了愚蠢的失误。不过,将这种不合格的毕业纪念册发给学生的学校,也真的太随便了。毕业纪念册里可是收藏了三年来无法取代的珍贵记忆呢!怎么能出现这种马虎的失误呢?相较之下,没有注意到照片放错的可能性就妄下结论,这种笨侦探所犯的错应该比较轻微吧!

说不定,根据这个说明所编造出来的故事,还是无法完全解释纪念册内照片与名字不符的问题呢!是这样的吗?纶太郎慎重地自问着。至少三木并不像在说谎。但是,他虽然没有说谎,也不表示他说的话就是事实——如果那是自称为清原奈津美的人,为了解释照片与名字不一致而杜撰出来的故事呢?

不,应该不是。因为理论上虽然无法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现实上那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奈津美告诉三木的理由确实相当合理。因为如果是在事后编撰出来的故事,在经过他们这番讨论之后,一定会让人觉得事情凑巧到让人觉得那是一种圈套。太过凑巧的情节容易让人产生怀疑,最后难免会被认为那是人为操作的故事,进而回头追溯这个似是而非的故事源头,结果一样会陷入不被相信的困境。

还有更具体的可能性。根据三木说的话,清原奈津美是“主动”说出那段经过的,可是三木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这本毕业纪念册。就算她们两个人因为某种理由交换了名字,在没有人追问毕业纪念册上的照片与名字为什么不一致的情况下,应该没有必要自己主动说出那样的故事吧!很明显地,她没有那么做的理由。与其说是想严密地求证而怀疑三木说的那段话,还不如说是基于不服输的狗屁心态而在吹毛求疵。不必多作无用的猜测了。不管怎么说,这种事以后再向学校求证就真相大白了。

女服务生送来咖啡,空气里立刻弥漫着白色烟雾。峰岸大口地喝着黑咖啡,以夸大的语气说:

“根据刚才三木的说明,她的身份已经很清楚了,清原果然就是清原。你们要问的就是这件事吧?如果是这样,因为我们是从企划会议中途跑出来的,所以必须马上回去继续开会,要先走一步——”

椅子都还没有坐热,峰岸就催促着三木站起来。

法月警视伸手阻挡说:

“我知道你们很忙,但是,要麻烦你们再多留一点时间。如果真的非回去开会不可,那么是不是可以请三木先生留下来,你回去开会呢?”

峰岸立刻摆出亲切的笑容,但是斜视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可怕。警视收起放在桌子上的毕业纪念册,然后故弄玄虚似的拿出手册。第一回合虽然意外落败,但是真正的比赛现在才要开始。警视一边翻着手册,一边语气流畅地问三木:

“葛见百合子之后有和你联络吗?”

“没有,完全失去消息。”

“你知道她可能会去什么地方吗?”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北泽署的刑警好几次了。除了她福井的老家,我想不出她还会去哪里。”

“这么说来,你完全不知道杀死清原的凶手目前的行踪啰?”

峰岸插嘴提出问题。警视没有看他,只是摇摇头挡住他的话,并且继续问:

“根据北泽署的说法,星期日那天下午,你原本好像和葛见百合子有约。你们那天约会的目的是什么?”

“那只是一般的约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目的,大概就是吃吃饭,去看场电影或陪她逛街买东西——”

“会去旅馆吗?”

三木没有回答,峰岸则有点不以为然地轻咳出声。警视就好像没有问过刚才的问题似的,很自然地继续问:

“那天完全没有和平常不一样的预定行程吗?”

“没有。”

“你和她常常约会吗?”

“假日都会约会,平常的日子也会尽量找空闲的时间碰面。”

“约会的时候只有你们两个人吗?清原小姐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

“我们常常三个人一起吃饭。她们会邀请我去她们家,亲自下厨招待我;结束特别辛苦的工作时,也会邀请清原一起庆祝。平均大概每三次约会,清原就会出现一次。在我和百合子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清原出现的次数或许更多,因为我和百合子原本就是清原介绍认识的。”

“你最后一次见到百合子是什么时候?”

三木的脸上出现阴郁,舔舔嘴唇说:

“我想是半个月前的星期日吧!好像是上个月的二十九日。”

“喔?隔了相当久嘛!”

“最近正好工作特别忙,彼此都找不出时间见面,”听得出三木的声音里有种解释的语气。“不过,那段时间里我们还是常常互通电话。”

“除了找不出时间约会外,最近和未婚妻之间的感情有没有什么问题?”

三木的表情变僵硬了,他的肩膀也上下抖动了一下。他张大眼睛看着警视,吞了一口口水才说:

“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看过北泽署的案件纪录了。从字里行间里,我感觉到你对未婚妻有相当强烈的不满,完全感受不到你对她的体贴之情。”

“那是——”三木的眼神闪烁,显示他的情绪开始动摇了。“我不太记得了。但是,大概是看到清原的尸体时,我吓坏了,所以说话的时候就变得欠缺考虑。”

“那时你对刑警表示凶手就是葛见百合子,也就是死者的室友。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呢?”

“因为从现场的情况看来,只有这种可能性。”

“或者你知道葛见百合子杀死好朋友的动机?”

警视接二连三地发问。三木像做错事情的小孩一样垂下眼说:

“我不知道。”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烧毁清原小姐的脸吗?”

“我不知道。”三木这么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那是因为掩饰不了内心迷惑的关系吧!峰岸似乎想从旁暗助三木,但是他才张开嘴巴想说话,警视马上换一个角度发问:

“对了,你会和葛见百合子解除婚约吗?”

“事情变成这样,大概不解除婚约也不行了吧?”三木调整姿势,想从容不迫地回答,无奈语气明显变得很急促。“她的父母也有这个意思。”

“这样的安排来得正是时候呐!”警视语带挖苦地说。“不过,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作那样的决定也不行吧?”

“她的父母确实很可怜,可是,杀人就是杀人,他们不早点表态的话,我也有我的立场——”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早点解除婚约也是为了双方好吧?”峰岸好像在替部属辩护般地插嘴说道。警视好像同意这个说法似的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问:

“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的话,你会依照预定计划在明年和她结婚吗?”

“嗯,会的。”

“聘礼和结婚会场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开始准备。正

打算要开始准备的时候——”

三木又结巴了,含含糊糊地回答着。纶太郎见此时正是好时机,立刻探身问三木:

“贵公司内最近有一个流言,说你常常去找清原。那个流言是真的吗?”

三木倒吸了一口气,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纶太郎。他的脸色相当苍白,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完全说不出话来。警视马上就观察到了,他动动下巴,对纶太郎使了一个眼色,表示要打铁趁热地追问下去。

“你知道清原小姐一直都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日记?”三木面带怀疑的表情,反射性地回应警视的问题。“不,我不知道。”

于是纶太郎便简要地说出关于印有“一码”字样名牌的推理。“谷崎呀!”峰岸好像要展示自己的博学多闻似的说:“谷崎润一郎在《钥匙》一书中,提到的不是日记本的钥匙,而是书房里小桌子的抽屉钥匙——”现在不是说题外话的适当时机,所以没有人理会峰岸。三木几近惶恐,无力地问:

“她在日记里说了我什么事吗?”

“没有。我们还没有找到日记,可能被葛见百合子带离命案的现场了。她杀死清原小姐的动机应该和日记里的内容有关。”纶太郎好像在陈述事实一样地说着自己推测的事情。“葛见百合子因为某种情况而擅自偷看了清原小姐的日记,知道了记载在日记里的秘密,所以一时冲动杀死了清原小姐。三木先生,那个秘密应该和你有关系吧?”

三木颓然低着头,用手肘支撑桌面,双手抱着额头,沉默不语。真是一个没有出息的男人。他这种赤裸裸的反应,等于承认了公司里的传言都是事实。

峰岸又大声地咳了一下,好像终于等到自己出场似的开口说:

“我好像有点多管闲事,可是,你们一味地指责三木,会不会弄错对象了?确实发生了如你们所想像的事情,命案也或许是因此发生的。那的确不是值得夸奖的事,而且三木也有思虑不够周详的地方。可是,他所犯的错并不是犯罪行为,像他们那样的感情问题,在这个世界上并不稀奇。从某个角度来说,葛见百合子确实是可怜的牺牲者,可是,她不能因为自己可怜,就可以杀人。检视道德问题并不是警察的工作,警察的工作是取缔非法的犯罪。两位与其在这里追究不负责任的流言,还不如专心去寻找嫌犯。不是吗?”

“我们非常努力地在寻找嫌犯。”警视毫不含糊地回答。“为了寻找葛见百合子的行踪,我们必须准确地掌握这个案件的原由和她的心理状态。我们绝不是来这里打混、杀时间的。”

峰岸还在思索要怎么反驳时,纶太郎再度问三木:

“关于你和清原小姐走得很近的流言,是真的吗?”

三木好像连辩驳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无力地垂着头。法月警视接着问:“看来是确有其事了。你和葛见百合子的感情变淡了吗?”

“嗯。”

“因为你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同事清原小姐的身上了?”

“不能说不是。”三木低声地解释着:“但是,先不说这个。我在和百合子交往的过程中渐渐发现了她的缺点,这才是重点。平常的她总是不露声色,可是一旦情绪放松,就会露出傲慢的样子,我很无法接受这一点。对了,就拿她对清原的态度来说好了。”

“怎么样?”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就会在清原的背后说她的坏话。说什么:要是没有我呀,奈津美一个人根本什么事也做不到,对服装一点品味也没有,总是穿得老气横秋的。她还说:有些话我只跟你说喔!她还是一个处女呢!真搞不懂她是怎么了,一点警觉心也没有——”

三木愈说愈带劲,他开始为自己辩护,支持摇晃不安的自尊心的回转仪开始转动了。

“或许清原小姐确实如她说的,是那样的人。但是,她毕竟是百合子多年的好朋友,百合子怎么可以作出那么恶毒的批评呢?当我对她说: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那样说奈津美吧!她就说:你为什么要偏袒奈津美?虽然我也想过百合子对清原的批评想必是出自女人之间的竞争心理,但是清原小姐是真心认为百合子是她的好朋友,总是说没有百合子的话,自己就什么也做不了。我看什么也做不了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警视一边表示能够理解三木的心情,一边又对他的解释持保留的态度,同时插嘴表达看法:

“可是,年轻女性之间的友情,就是因为有这种不平衡的地方才会更深刻,不是吗?葛见百合子对好朋友的贬抑之词,不见得是一种恶意呀!”

“或许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我就是无法接受百合子的这一面。刚开始的时候我很迷恋她,最后却变成了厌恶,我想这是一种类似反作用力的结果吧!渐渐地,每次只要和她见面,我就会觉得很闷,反而是做什么事都很低调的清原让我觉得很安心。她刚进公司分配到我们这个部门时,因为工作的态度很认真,所以我一直很欣赏她。百合子说我偏袒清原,确实有一半是事实,但她因此而产生嫉妒心,激发了她令人讨厌的优越感,反而使我的心离她愈来愈远,开始往清原靠近。不是我在找借口,或许我的行为确实不对,但是我会移情别恋,百合子也有责任。”

“刚才三木的说明中和清原有关的部分,我可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峰岸不甘寂寞地插嘴说。“以一个上司的身份来说,我认为三木和清原真的很合。所以说,如果三木喜欢清原,我认为是很自然的事情。”

警视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只动了动下巴。纶太郎接着提出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对清原小姐告白的?”

“前一阵子开始,我就对她暗示了好几次,明白对她说出口则是在这个月的月初。那一天正好要加班,我们两个人都在公司里待到很晚。”

“你说了之后,她有何反应?”

三木露出不愿回想的痛苦表情,摇摇头说:

“被冷冷地拒绝了。她说她只能把我当作值得信赖的前辈,希望以后也还可以继续在一起工作,她完全没有把我当成恋人的想法。”三木说到此,叹了一口气后才不服气似的补充说明:“总之,她的意思就是这样。”

“她拒绝你的理由是什么?”

“她说不想背叛重要的好朋友。”

“只有那样吗?”

“她还说她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也很认真地交往当中——不过,她叫我绝对不能让百合子知道这件事,她也说她绝对不会告诉百合子我对她说的事情,还希望我能发誓。那时她的表情非常认真。”

“你没有问她喜欢的人是谁吗?”

“我问了,但是她不告诉我。我觉得那个人应该不是公司里的人。”

警视露出意外的表情,以疑问的眼神看着纶太郎。向父亲说明的事可以等一会儿再说,纶太郎这回要问的对象是峰岸。

“清原小姐好像定期会去京都出差。她去京都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眼睛有点斜视的上司犹豫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掩饰了那样的眼神,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清原小姐是龙胆直巳老师的责任编辑。你知道龙胆老师吧?几年前他得到N氏赏旳大奖,是很受欢迎的人气作家,住在京都的鹿之谷。今年一月开始,龙胆老师开始在我们《VISAGE》杂志上进行连载,每一期都会刊载三十页的短篇作品。清原负责与龙胆老师联络,平均每半个月都要去鹿之谷的龙胆老师家取稿子。如果只是三十页文章的话,一般用传真的就可以了。但是,龙胆直巳老师是当红的作家,在很多报章杂志上连载文章,是名副其实的多产作家。而出版文化事业部算是在公司的赞助之下,从总公司的宣传企业部门独立出来的,成立的时间还很短,知名度也不高。有人认为《VISAGE》是为了节税才做的杂志,充其量只能算是社内宣传杂志的扩充版。为了摆脱这种误解,所以我们才会向龙胆老师那样的作家邀稿。我们的稿费不高,想要刊登他的作品,就必须比大出版社付出更大的诚意才能得到他的同意。最近《VISAGE》的销售量提升了,印量也不亚于大出版社。”

“总之,清原小姐出差的目的就是要讨好当红的作家吗?”

“不,不是那样的。”峰岸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套话了,连忙否认。“清原去京都出差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给龙胆老师使唤,而是去提供龙胆老师写作的概念。我这样说或许有点在自我吹嘘,但这可是一种全新的概念,总之就是一种类似置入性行销的小说。也就是说,我们会请龙胆老师以本公司的产品为主题,发挥他的想像力,创作出一个故事。电影或电视连续剧也会有类似的企划案,但是他们顶多把赞助厂商的名称用一个镜头就交代了事。我们想要的小说内容不可以太抒情,也不会太枯燥。不是拿眼前现成的东西来搪塞,要发挥高度的创作力,将商品不留痕迹地融入故事之中,让人读后留有余韵。这就是我们要求的品质。当然,这样的企划还是以小说为主,而不以宣传商品为主要目的,所以我们不会在那样的单元里放商品广告,我们不会做那种破坏小说情境的愚蠢行为。龙胆老师是非常适合帮助我们完成这个目的的作家。当今能深刻描述女性心理微妙起伏的作家,大概非龙胆老师莫属了吧!这种事用说的容易,但是做起来可不容易。对于还要应付别家出版社的邀稿,经常要使用想像力创作的龙胆老师来说,这是一件相当吃力的工作,所以需要经常和责任编辑讨论。清原每隔半个月就会到京都出差,为的就是和龙胆老师进行讨论。幸好龙胆老师很喜欢这个企划案,清原对自己的工作也很负责,所以每一期都刊登了很好的作品。这个企划相当受到读者的欢迎,现在已经成为《VISAGE》的卖点之一。原本这个企划只打算连载一年的,现在因为大获好评,前些日子已经决定要延长,并且决定集结出单行本。没想到为了这个企划付出最多心血的清原却惨遭那样的不幸,离开了人世。我们失去了宝贵的人才,接替清原的人选现阶段还没有办法决定。这次的事件不管对清原而言,还是对我们编辑部来说,都是非常令人遗憾的无奈事情。”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纶太郎看看父亲,以眼神表示自己没有其他问题。警视点点头,但是他好像对纶太郎特地针对这点发问无法释怀,因此还不想马上结束这次的询问行动。

“但是,刑警先生,”峰岸好像也很疑惑,咬住这个话题问道:“你为什么要问清原到京都出差的工作内容呢?我不觉得这和逮捕凶嫌的线索有关。”

纶太郎双手抱胸。他并不觉得此时有谈论这一点的必要,但是因为法月警视也露出同样疑问的表情,所以就说了:

“刚才三木先生说清原小姐的心里另有所属,而且还要求三木先生保密,不要让好朋友葛见百合子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必须保密呢?清原小姐或许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如果清原小姐交往的对象是去京都出差时认识的人士,葛见百合子看到她的日记后,很可能会去京都求证这件事。”

三木和斜视的上司听到纶太郎这么说后,虽然没有互望,却很有默契地沉默着思考起来。不过,他们想的内容似乎不一样。纶太郎好像猜到他们在想什么事情似的。因为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警视便站起来,表示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

“百忙之中打扰两位,真的很抱歉,我们要告辞了。多谢两位今天的帮忙,这番话让我们更清楚案情的轮廓。如果调查有什么新的进展时,我们会再和你们联络,到时还要请你们帮忙。”

纶太郎也站起来,两人依次离席。但是,警视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回头,走到目送他们离去的三木旁边,在他的耳朵旁边说了悄悄话,说完后便以一脸平静的表情转身催促纶太郎。纶太郎临去时再一次回顾包厢,只见三木一脸愕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木桩般呆呆站着。

在走回停车的地方时,纶太郎把刚才和接待小姐的对话说给父亲听。法月警视似乎已经从刚才的那番谈话大致察觉内容了,不过,当他听到清原奈津美发生了“不伦恋情”时,还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那么,那位接待小姐到底在暗示什么?莫非她暗指清原奈津美的对象就是那位得到N氏赏的作家?”

“她没有提到对方的姓名,不过我想八九不离十了,”纶太郎说着,“还好我没有表明我的身份,看来这是正确的。如果让他们知道我是同一个业界的人,大概就会对我提高警戒,峰岸也就不会说那么多话了。”

警视咬着香烟,眉尾往上挑,说:

“听你的口气,好像龙胆恶名在外似的?”

“我曾在某一个宴会里见过龙胆一次,当时只是远远地看到他,并没有直接和他交谈。不过,关于他的传言,我倒是听了不少。有人说他是平成的‘无赖派’,虽然没有传

出他嗑药、施打毒品的流言,但是听说他很好女色,经常买春。不过,成为他对象的女人,却未必都是用钱买的。”

他们一走到车子旁边,就发现车子的雨刷下夹着一张违规停车的罚单。警视一言不发地把罚单揉成一团,再把刚才在路上抽完的烟蒂一起塞进仪表板下的烟灰缸。车子往樱田门的方向前进。警视一边开着车,一边斜眼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纶太郎,说:

“你的意思是他的女性关系很随便?”

纶太郎点点头说:

“他已经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孩子。不过,从几年前开始,他就没有和家人住在一起了。表面上的理由是不想把住家当作工作室,所以他自己住在京都的鹿之谷,他的太太和小孩则住在杉并区的住宅大楼。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他们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和他一起住在鹿之谷的女人名义上是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人,其实是他的年轻情人。不过,听说那样的女人每几个月就换一个,而且不同的日子还会有不同的女人出入他家。关于这方面的传闻,在编辑们之间传来传去,一整年都没有停止过。刚才说的还只是一部分而已,他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风评很差的男女关系,传闻和他有关系的女人有知名的女演员、只园的艺伎、酒廊的妈妈桑、演艺界的新人、AV模特儿、兼职赛马女郎的女大学生,总之是多不胜数。听说他还会利用自己是选考委员的身份,以新人赏为饵,骗年轻的女作家上床,也会把寄信给他的书迷约出来见面,而且一见面就带人上宾馆开房间。那些事情对他来说,好像都是家常便饭。不过,或许因为他是受欢迎的作家,所以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来要求出版社,每当有不好的丑闻要曝光时,他就会和出版单位交涉,请对方不要登载他的丑闻,难怪不曾在女性周刊或八卦杂志上看到他这方面的丑闻。”

“那家伙真会享福呀!”警视带点恨意地说。“我以为现在的小说家也像白领阶级一样,没什么了不起了的,没想到得到N氏赏的作家还可以有那样的特权。什么叫平成的无赖派,什么叫文学不死啊!”

纶太郎略带讽刺地回答:

“不过,也有人说那些事情都是他个人的吹嘘之词,事实上他的风流韵事还不到传说中的一半。现今的文坛就是这样,需要一个可以让人产生幻想的象征性人物,或许他就是那样的人物。还有,我听说龙胆老师已经年届五十了,最近为了加强大不如前的体力,开始每天早上去慢跑。早上都去慢跑这种健康活动,大概会让支持他是平成无赖派的人掉眼泪吧!不管怎么说,虽然传说中的爱人名单里,并不见得每一个都是真的,不过从龙胆自夸他绝不会拒绝自动求爱的女人的说词看来,他应该满风流的,特别是对那些十分崇拜N氏赏得奖作家的人更有吸引力。有良知的出版社编辑部不会派年轻貌美的女编辑和他联络,应该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没想到《VISAGE》的编辑部破坏了这个共识。”

“为了得到大作家的连载作品,而以清原奈津美当作贡品吗?”

“爸爸,您刚才也看到峰岸的反应了吧?从他的反应看来,就可以感觉到他的心里有数。”

“你这么说,确实好像有那么一点——”

警视歪着头,在数寄屋桥前的红绿灯前踩了煞车。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作了相当中立的判断。晴海通上的车子总是那么多,所以车子的速度自然就慢了。警视从刚才起就一副很不爽的样子,是东京的壅塞交通让他不开心?还是另有原因呢?纶太郎猜不出来。

“我认为像龙胆直巳那样的知名畅销作家,基本上应该不会接受《VISAGE》那种后起杂志的邀稿。峰岸虽然以新的企划来邀请龙胆为他们的杂志创作小说,但是类似那种广告小说,通常都是由广告公司的文案创作者写的。龙胆为什么不忌讳同行轻视的眼光,答应了有损N氏赏头衔的邀稿,其中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可能是高出一般行情很多的稿费,也可能是不想错过与负责的编辑接触的机会——我觉得两种都有。”

“你的想法不会太直接了吗?”警视踩了油门,仿佛不同意纶太郎的说法,低声说着:“不管有没有损及N氏赏的头衔,只要可以赚钱就应该接。我不懂什么无赖派不无赖派的。还有,最重要的是,那个接待小姐讲的话只是谣言,又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显示清原奈津美在京都有不伦恋情。那种谣传通常都是经过加油添醋的东西。你把谣传的事情完全当真,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可是,三木也说了类似的话呀!他说清原奈津美确实和某一个人交往。从他们两个人的说话内容看来,那个人住在京都的可能性相当高,不是吗?”

“这点我可以认同,所以刚才你提到葛见百合子有可能为了见奈津美的男人而到京都去时,我觉得这个想法还不错。可是,我认为百合子去京都找的人,不是龙胆直巳。为什么呢?因为即使清原奈津美和龙胆真的发生不伦恋情,百合子和龙胆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她去找龙胆做什么呢?见到龙胆后,又有什么话好说的?”

“不能这样断言吧!”纶太郎有点畏怯,声音略带干涩地说:“别忘了葛见百合子和奈津美一样,同样是做编辑工作的人。她也有可能因为工作的关系和龙胆交涉过,至于是何种交涉,现在当然不清楚。现阶段什么证据也没有,所以不能断言说百合子和龙胆绝对不认识吧?”

“你说的不也是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推理吗?”警视打断纶太郎的话。“把谣传和猜测的事情硬凑在一起,怎么能找到事实的真相呢?还有,奈津美和龙胆有不伦恋情的说法,有其不合常理之处。三木不是说了吗?他说清原奈津美的心里另有所属,而且是认真交往的对象。不管二十五岁的年轻女性会不会爱上龙胆那样声名狼藉的男人,我都不认为奈津美会把在工作上认识,而且已经有家庭的男人视为认真交往的对象。”

“那是推托之词吧!”纶太郎固执地强辩。“清原奈津美那么说的原因,是为了想婉拒三木吧!在那种时候,也只有那么说才能委婉地拒绝,不是吗?所以我认为不必太执着于那段话的字面意思。三木或许接受了那样的说词,但是我觉得他很笨。他那个人只在意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同事身上发生的变化。就这个层面来说,我认为他所说的话不能照单全收。”

“这一点我也有同感。”警视冒出这句话。“三木达也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感觉真的是一个笨蛋。都已经那个年纪了,却什么也不懂,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话说回来,这样的男人才可以说是她们两个人不幸的元凶。”

父亲这番话说得比自己还恶毒。纶太郎感到有点惊讶,然后他问父亲:

“刚才从‘梅西’出来时,您对三木说了什么?他好像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呢!”

“我把我看到的死者解剖结果告诉他。”警视一边怒瞪前面车辆的车尾,一边以更恶毒的语气说道:“我告诉他,清原奈津美不是处女,三木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大概他相信葛见百合子说的话,也一直认为清原奈津美是处女。我认为这也是他想甩掉葛见百合子,转而接近清原奈津美的原因之一——”警视一脸失望的表情,再一次喃喃地说:“那家伙是百分之百的笨蛋!”

回到警视厅的办公室后,等着他们的是京都府警察单位刚刚送达的最新情报:世田谷住宅大楼上班族女性命案的重要关系人——通缉中的葛见百合子,被发现死在京都市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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