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仲结果一口面也没吃着,就无奈地离开了荻洼的面馆。回到家后,恶心感有所平复,晚饭时他喝了一瓶买了一直没喝的“养乐多”。

焦虑是大忌,小仲告诫自己。治好这病,真是任重道远啊。人稍微舒服点了,就想着要吃叉烧面,这有点操之过急了。

从明天起,治疗将正式开始。不能太乐观。不管怎样的专科治疗,副作用肯定是难免的,也许会比三鹰医疗中心的治疗更痛苦。但是,自己早有思想准备,再大的痛苦也能忍受。因为心里明白,只有治疗不停,才有未来。

第二天,小仲满怀着期待和紧张感前往医院。他挂了号后,即被带往四楼的肿瘤内科病房。此时,德永医生已等在护士站了。

“小仲先生,身体状况怎么样?”

“没问题。多多拜托。”

他想,昨天呕吐的事最好还是别说,那只不过是因为进了面馆的关系。不然的话,医生看我身体状况不好,中止治疗那就坏事了。

病房是四人间,小仲被安排在一进门靠右边的第一张床位。热情的护士介绍了住院注意事项后,立即就对他进行血液检查。听说下午还要为胸部和腹部拍片,做全身的CT检查,小仲内心不由得一阵兴奋,感觉这里的工作真是高效。

“有专科医生的医院到底不一样,效率就是高。”

“这是因为我们经常设身处地地为病人着想。”护士听了还他一个明媚的笑脸。这是挂在医院大厅里“医院宪章”上的一句话。到底是私立医院,服务意识真是太强了。

午饭后,护士给小仲送来了两种药片。问是什么药,回答是抗生素。

“化疗会杀伤白细胞,容易引起感染,所以要预先服用抗生素。”

有道理,这应该是有预见采取的应对策略。考虑周全的危机管理措施让小仲好生钦佩。

下午的检查结束后,小仲回到病房,再次和室友一一招呼。他们分别患的是直肠癌、膀胱癌和皮肤癌,主治医师不是德永,而是一位年轻的肿瘤内科医生。看来,光是一个肿瘤内科,就住进了不同科的病人。有的病人看上去比小仲年轻,但三个病友的精神状况都不太好,所有人都在锁骨下插着输液的导管。那是一种名为中心静脉置管术的玩意儿,小仲在三鹰治疗中心的时候就听说了。以前一直以为那是用于重症病人的治疗,而在这幢病房大楼里,碰见的病人几乎都挂着输液的导管。

小仲对同室的病友做着自我介绍,顺便也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的病情。

“我患的是早期胃癌,手术后癌细胞转移到肝脏和腹膜,医生说已没法治了,让我绝望透顶。后来从报上看到有擅长抗癌药物治疗的专科医生,才知道这里的德永先生等好多专科医生。昨天,我抱着一线希望来这里试试,医生一口应诺为我治疗,那种像找到救星似的兴奋心情就别提了。”

要是有人感兴趣的话,他还想多说几句,可谁都是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

“你们住院多长时间了?”

听小仲这么问,病友们才纷纷说出自己的住院时间。直肠癌的住了四个月,而膀胱癌和皮肤癌的病友已经超过半年了。自己也要住这么长时间吗?既来之则安之,化疗不是速战速决,而是一场与药物副作用你进我退的持久战。小仲这样说服自己。

第二天一早,德永来到病房,给小仲说明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昨天做的CT检查,已经确认癌细胞转移到了肝脏和腹膜淋巴结。不过,还是有好的办法治疗,可以一试。每个星期一次,将抗癌药剂塔基索直接注入腹部。”

有这种治疗法?小仲在三鹰医疗中心可从没做过。看来,这是专科医院才有的治疗方法。

“然后还要口服抗癌药。这种名为TS-1的抗癌药,请每天服用。”

“明白,拜托您了。”

“还将定期进行CT扫描和MRI检查,以确认给药是否有效。我想把你的治疗过程作为一个案例来观察,最后写成论文,希望能在学会上宣读,所以需要采集相关数据,这应该没问题吧?另外,作为预防性措施,你还得接受中心静脉置管术,就是在锁骨下置入导管输液。”

“哦,好,这说的预防性措施是指……”

对小仲这一充满疑虑的询问,德永脸上丝毫没有不快的神色,他耐心地解答说:“置入导管后,可以随时进行高热量的输液。抗癌剂治疗产生的副作用会减弱食欲,此时,就有必要补充营养。在手、脚上输液的话,因为静脉纤细,高浓度输液容易引起静脉炎,而将导管直接接通锁骨下的大静脉,就能进行高热量的输液。”

将治疗方案介绍完后,德永便起身准备离开病房。忽然,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站定脚步,凑近小仲低声问道:“开口说这话也许有点失礼——我们这儿的专科性治疗花费很大。前天你给的名片,我看好像是在印刷公司工作,现在的职业是……”

“病休在家。”

“是吗?有没有加入民间的医疗保险什么的?”

“没有。”

德永听了面露难色,闭口不作声。

小仲忐忑地问:“您说的治疗花费大,那究竟要花多少钱呢?”

“如果按自己负担30%计算,单单药剂费一个月就大约35万日元。”

“那么多!”小仲不由得叫出了声。

德永脸色沉重地继续说道:“另外还有检查费和住院费每个月大概15万日元。当然,按照高额疗养费制度,可以返回超额的部分。”

小仲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一阵寒意从背脊升起。活期存款有80万,定期存款是300万,这两笔钱合在一起,用一年都不够。

德永干咳了一声,重又坐在床边的钢管椅上。他用比刚才更低的声音给小伸出主意。

“如果觉得负担实在过重的话,还有申请‘生活保护’这条路。”

“申请‘生活保护’?”

见小仲鹦鹉学舌般重复他的话,德永忙用食指竖在嘴唇上,大概是怕被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听见。

“你病休在家的话,收入肯定要减少许多了。而且,如果是长期病休的话,你没有心理负担吗?”

确实,眼下根本就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恢复上班,一直指望公司负担下去,于己也是心有不安。但是,如果能按高额疗养费制度将超额部分返回,那么,支付自己负担的那部分,也不是没有能力。

“申请‘生活保护’倒是没想过,我够条件吗?因为我有存款,虽然不多。”

“你将存款全都取出来不就好了吗。现金放在家里谁知道啊。”

“可是,先生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病人的生计着想,是白凤会医院的宗旨之一。从医学的角度为病人治疗,让病人恢复健康是我们的职责,但如果病人因此生活受到影响,无法维持生计,那也是我们不愿看到的。”

这家医院是如此周到地为病人着想?

德永站起身,温和地说:“如果觉得我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就请你多包涵了。抗癌剂治疗会用到不属保险范围的药,这就需要自己掏出很多钱,你把自己的存款转过去就行了。至于手续问题,医院的患者咨询室有医疗社会福利士,你随时可以去咨询。”

说完,德永礼貌地一鞠躬,走出了病房。

小仲再次盘算起自己的存款。若是使用不属保险范围的药物,就得自己负担了。是不是该考虑好后面的事,早点申请“生活保护”?但隐瞒存款申请“生活保护”是违法的,谁都不想这样。可是,救不了命啊。说起来,因为经济困窘而救不了自己的命,这样的世道本来就是错的。

乱纷纷的思绪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小仲一拉被子蒙住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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