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葛洛根酒吧出来,绕远路步行回家,先往上城方向走第十大道到五十八街,转东走两个长街区到第八大道,然后回到五十七街,我没过街沿北边人行道走,而是一路走到第九大道街角。我想我是在寻找他,寻找某个可能潜伏在我家这一带、留意我那幢大厦入口的人。我看到一个醉鬼在一户门口小便,看到一个人拄着铝制助行器痛苦地缓缓走向那家卡尔迪恩熟食店,我看到两个我认得的男人和女人在吵架,以前我已经见他们吵过十几次了。我看到一大堆跟我一样的老百姓在等公车,走进往地铁站的地下道,上下出租车,或徒步要去某个地方,有些人慢条斯理,但大部分是典型的匆忙纽约人。不过我没看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不久就想到,我注意的正是像我自己此刻的举止:身上带着三把没登记的手枪和足够引发一场黑帮火并的弹药,这样鬼鬼祟祟可不是好主意。于是我放弃了,上楼回家。

埃莱娜正坐在有扶手的单人大沙发上打盹。TJ则坐在她的电脑前在弄什么。我给了他一把九〇手枪和一盒装满的弹匣,他检查了一下,一副以前用过的样子。他问我要不要他在这里过夜,说他可以睡沙发。我让他回家,接着叫醒埃莱娜回床上睡,然后自己过去站在往南的窗边。

世贸双塔依然不存在,正如我的前景也越来越没有希望。我继续看了一会儿,依然没有改变,然后我就去睡觉了。

我们正在吃早餐时,TJ打电话过来。我们需要他吗?因为他可能要出去一下。我告诉他出去没关系,然后他提醒我他带着手机。如果我们需要他,只要打给他就行了。

喝了第二杯咖啡之后,我把两把枪放在厨房餐桌上,一把九〇和一把点三八。埃莱娜轮流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然后宣布她比较喜欢那把九〇手枪。其实没那么重,她说,而且她喜欢这把枪握在手里的感觉。我说我替她挑了那把左轮,还有为什么我认为可能比较适合她。她说没关系,不过好像有点失望。

她逐渐熟悉那把枪之后,失望就减退了,我教她如何装卸子弹,让她练习瞄准、不装子弹开枪。我以前学都是单手开枪,我当警察时都是这样教你开枪的,但现在每个人都是双手握枪。我想大概是在网球天后克莉丝·埃弗特向全世界示范双手反拍并不表示娘娘腔的期间,不过我想这跟双手握枪没有什么关联。我不知道多一只手会让你瞄得更准,但这样会减低后坐力,光是这一点已经足以让我教埃莱娜用双手握枪了。

我告诉她,要记住的就是不断开火。后坐力或许会让枪口弹高一些,所以她得再瞄准一次,然后再扣扳机,然后持续这个过程,直到打完子弹为止。如果她第一枪让他中弹倒地,如果他倒在那里死了,也没有理由停下。要是他脸朝上,就朝他胸部再开枪。如果他脸朝下,就朝他的背部开枪,然后再射他的头。

然后割下他的头,我心想,然后插在一根杆子上,然后我们要举着那根杆子招摇过市。

TJ在十点左右打来电话,好确定我们没事。他可能还要一阵子,他说。我告诉他一切都很好。一个小时后他又打电话来,说他马上回来了,要不要帮我们带什么?我告诉他买两份报纸,于是他带了《时报》和《邮报》,在接近中午时出现了。

“我知道这件事不急,”他说,“可是我反正没什么事好干。所以我就决定去查大卫·汤普森。”

“怎么查?”

“嗯,他正在等你说要寄给他的那张支票,对吧?所以我到阿姆斯特丹大道那边等着。如果对街有个地方能让你坐着吃东西、隔着玻璃窗监视,那就太美了,不过没有,所以我就靠着一幢大楼站在那里。”

“那一定很快就会觉得很无聊。”埃莱娜说。

“腿也觉得酸,”他承认,“我就开始希望有个方法可以坐下来,可是你自己一个人坐在人行道上,大家就会忍不住要看你。”

“没错,那是很容易引人注意。”我表示赞同。

“而且如果你坐下,可能就看不见对街的动静,尤其是一条像阿姆斯特丹大道那么宽的马路。所以呢,我就过了马路,坐在人行道上,就在那家有信箱服务的杂货店旁边。”

“好避免人家注意你。”

他咧嘴笑了。“我戴着这个,”他说,摘下他头上的卡其布棒球帽,“免得阳光太刺眼。而且因为戴帽子是很好的伪装。你戴上帽子,摘下来,外形看起来就不一样了。老家伙教我的。”

“没想到你听进去了。”

“大哥,我对经验之谈向来是洗耳恭听的。不然我怎么能学习到新知识呢?我啊,我就把这帽子放在面前的地上,身上的零钱都丢进去,然后一脚盘着坐在那儿。任何人看到我,都会以为我瘸了腿。”

“那如果他们看到你跑过街摆姿势呢?”

“那他们就会认为我是个假瘸子。老兄,你以为乞丐很容易讨到钱,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大家就是走过去而已,根本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当日交易可能还比较容易赚到钱。”埃莱娜说。

“只不过如果去当乞丐,不会搞一天下来还亏钱。偶尔会有人停下来给你几毛,还有个家伙在帽子里放了一块钱又拿走零钱。”

“你开玩笑。”

“只拿了一枚两毛五的硬币,”他说,“说他要投停车计时器。他还给了我七毛五,所以什么要道歉?人类有时候真是奇怪。”

埃莱娜说:“看到没?看看你这个早上学到了什么。”

“这点我早知道了。我学到的是,只要你等对了地方,就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他出现了吗?”

TJ点点头。“来拿他的信。满怀希望的表情走进去,然后沉着脸走出来。我看他还在等那张支票,而且万一任何人有疑问,我可以说他不是素描上那个家伙。他是从露易丝家那幢大楼走出来的那位先生,就是在街角甩掉我们的那个。”

“你跟踪他有没有碰到好运气?”

“我根本没试。他开着一辆旧雪佛兰随想曲轿车来的,停在消防栓旁边,没两分钟就进去又出来。跳上车开走了。我抄了车牌号码。这对我们有用处吗?”

乔·德金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现在是普通老百姓,我已经不为纽约市服务了,我退休啦。”

“我敢说系统里还没把你的名字拿掉。”

“你是说要我假冒警察,”他说,“这是犯法的。”

“哎,我还没想到这点呢。”

“是啊,我敢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查?你这几年不知道犯过多少次法了。”

“你才知道步骤啊,过去三十年改变很多了。”

“三十年,”他说,“耶稣啊,我想是变了挺多的。三十年前有牌照这玩意儿吗?”

“有啊,不过牌照老是从马的身上掉下来。”

“从马屁股上掉下来,你的意思是。说到马屁,我还以为你已经快退休了呢。”

“发生了一些事。”

“就像主教跟女演员讲的话。把那个他妈的牌照号码给我,我帮你想办法。”

结果没花多少时间。十五分钟后他打电话给我说,“下回我们吃晚餐,就由你请客了。而且不会是上回我请你的那种便宜小店。资料你记一下。大卫·乔尔·汤普森,曼哈顿大道——八号4C。邮递区号是一〇〇二五,电话——”

“那边会登记电话?”

“他们搞不好可以告诉你他最喜欢的颜色呢,只要你知道怎么问。”他把汤普森的电话和出生日期告诉我,算下来是四十一岁。“而且是射手座,”他补充,“以防万一埃莱娜想替他排个出生图。五英尺九英寸,体重一百六十磅,头发是褐色,眼珠也是褐色。这些有帮助吗?”

“你是个王子,乔。”

“退休的王子,”他说,“有养老金的王子。”

他告诉露易丝的名字没错,地址离他拿信的地方只要走五分钟。电话号码的区域号码是二一二,所以是一般家用电话,不是手机号码。我拨了那号码,响了五声,然后一个机器的声音告诉我这个电话停了。

无所谓,大卫·汤普森不重要,但我不禁生出兴趣来。如果我有其他事情要忙就好了,但我根本没事干。我可以坐在家里等萨斯曼打电话来,或出门去做点事情。

我要TJ过来留守,而且提醒他把枪带着。他把枪插在后头皮带上,外头松垮垮的格子布工作服拉出来盖上。“纽约真是个险恶的城市哇,”他用中西部人的口音说道,“连乞丐身上都带枪。”

我出门时乌云密布,等到从地铁站出来,天空更暗了,我很后悔身上没带伞。我搭一号线列车,然后经九十六街,到一〇三街和百老汇大道交口那站。曼哈顿大道是一条位于中央公园西边隔着一个短街区的南北向街道,从一〇〇街往北延伸到一二五街。我沿着曼哈顿大道走,找到了——八号。电铃盘上没有汤普森的名牌,而4C的电铃和信箱上都插着一个小小的塑料牌,上面印的名字是“科斯塔奇斯”。

我按了电铃后等了一会儿,然后又按,没人应门。我按了管理员的电铃也没有人应,我正要离开时,通往门厅的门开了,一个听起来喉咙有痰的声音问我要干什么。

我告诉了他,他皱着眉搔了搔脑袋。“大卫·汤普森,”他说,“这里没这人。那户现在住了一对希腊夫妇,搬来快一年了。很友善的好人。之前住在那户的男人,老实说,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说来好笑,因为我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我把照片给他看,他毫无犹豫。“就是他,”他说,“搬了,没说搬去哪儿。现在我想起他的名字了,因为他刚搬走的前两个星期还有信寄到这里,我还得退回给邮差。然后就没信寄来了,我也就可以忘记他的名字了。”

“他没付房租,”我告诉TJ和埃莱娜,“房东通知他,他还是拖了两个月没缴。要把他赶走照理得花上一阵子,但那个管理员不是照章行事的人。他确定汤普森不在家,然后换了锁,找个朋友帮他把汤普森所有的东西都搬到街上。他说,那些东西一点一点地逐渐消失。有些经过的人会拿走自己需要的东西,最后清洁队员会把其他的拖走。”

“汤普森从没出现过吗?”

“即使他出现过,管理员也没注意,不过我不确定他会多注意。汤普森可能是在换锁之前就已经拖走了,也没费事去通知任何人。”

“可是他的东西都没带走。”

“可能只留下管理员最后丢掉的那些东西。我们不知道他之前可能带走了什么。”

TJ说:“接下来要怎么做,你有计划了吗?”

“没有,”我说,“不能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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