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藤二郎是否心悦诚服地接受制作枪支的任务,秀吉全然不管。反正他抓住了肆意驱使国友铁匠藤二郎的把柄。

这件事对信长的“天下布武——”计划究竟起了多大作用,在此毋须赘述。

两年以后,即天正三年五月二十一日,在长筱一举打败武田胜赖。在这场战争中,织田主力部队的八千支枪的作用是可想而知的。当时,武田胜赖无论对信长来说,还是对德川家康来说,都是眼中钉,是不可忽视的敌人。

长筱之战以后,日本战场状况及筑城的规模都发生了变化。

武田势力的俊秀只知道用大刀长矛格斗,在织田大军的火枪队面前束手无策,一败涂地。武田家终于灭亡……这就是大刀阔斧地改写信玄以来历史的原因……

“甚么?你就是那个羽柴筑前守……先生……?”

在某种意义上说,藤二郎那惊呆的面孔,是使织田统一天下和关白太政大臣丰臣秀吉名扬四海,奇运降临的起点。当时无论是藤二郎还是秀吉,谁也不可能预料到这一点。

“藤二郎先生,如不相信,你可以随便提出质问。”

满津从旁这么一说,藤二郎在地炉旁并膝端坐。

这也许是名人的脾气吧。这个藤二郎也有固执的一面,在没想通之前,是不会开炉制造枪炮的。

“嗯——,这么说浅井长政父子就是被这位大将干掉的?”

“是的。没有挥舞四尺五寸的大刀。只是略施小计而已。”秀吉说着,指指自己的脑袋。

“那么,我问你……”这时,藤二郎双眼闪闪发光。“你能保证不用我制造的枪杀生吗?”

“那当然可以。不过,藤二郎,制作五支、七支可不行。得造几百支……不,得造几千支,几万支呀!”

“那不行。”藤二郎当即摇头说:“那我做不到,……造枪不是作箭……首先铸型,程序就很复杂,需要成千上万道程序,然后精心加工,即使废寝忘食地干,充其量一月一支,一年最多十支。”

“哦,那么你是喜欢杀生了?!”

“胡说八道!首先,一万支枪的话……,如果一支枪击毙一个人,我不就成了杀人上万的,令人栗栗自危的杀人犯了吗?死有余辜,非得下十八层地狱不可。”

“哈哈哈……”秀吉开口大笑说:“阿虎!你也听着,满津小姐也听着,国友村的藤二郎是个不识数的糊涂虫!”

“甚么!既然您说我不识数,那好吧,作为大人的使用工具,我藤二郎精心加工,精心制作,连替换的枪筒一起制作两支,敬献给您。因为仅两支枪,即使用来杀人,数量也是有限的。”

“藤二郎!”

“甚么事?大人。”

“两支我不要。你瞧我带着枪呢!我想要的是几千支,几万支!”

“我已经说过了,那是做白日梦,本人碍难遵命。”

“不是做梦。假如这里有三千敌人。”

“令人颤栗。用一万支枪射击,统统歼灭。三千人一个不漏,全部丧生吧!”

“这是你思维方式不对。那时如果用五百支枪打击敌人,百发百中的话,只死五百人……剩下的二千五百人就能活着,他们还能战斗……对吗?只有傻瓜才这么想。”

“甚么?傻瓜……?”

“是的。五百人被击毙,剩下的人不但不撤退,还会冲上来的……下次再五百人丧命……如果要有一万支枪,你想那会怎么样呢?”

“哼!那就三千人全部干净地死在战场,七千发子弹算找回来的零头吧。”

“大概是这样吧。”

“那当然。所以我讨厌那种杀生。”

“哈哈……藤二郎果真是个不会算帐的傻瓜呀!阿虎!”

虎之助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阿虎也会明白这个道理的。当三千军队攻来之际,一万支枪排列成行,事先埋伏在预定地点……,如果对方了解这一点,会马上投降的。明知必败无疑,还硬着头皮,以生命为代价,强行鏖战,世上有这样的傻瓜吗?藤二郎好像不会算这笔帐。只会说我讨厌杀生。满津小姐也会耻笑你的……国友村的藤二郎虽有生产制止杀生武器的技术,但袖手旁观,是个坐视杀生继续下去的大傻瓜。哈哈哈……”

“等……等一下!”

“这笔帐怎么算,你明白了?”

“不,我不明白。大人,您不认为人都有志气吗?”

“当然每个人都有志气。”

“所以,未必所有的人都是见枪投降的胆小鬼吧。如对方临危不惧,您何以应付?”

“到那时万枪对天齐鸣,显威风震慑敌人。当然会不可避免的死伤三、五百人,这就足以……,敌人尝到苦头,就会恇怯不前的。”

“三、五百人丧生……难道还不够残忍的吗?”

“住口!”

“你说甚么?”

“我让你住口!在战场上向我方凶猛扑来的敌人目的同样是企图杀害对方,而且执意拚杀到底……,如任其为所欲为,其后果如何呢?他们得知我方是不杀生的菩萨心肠,三千人横冲直撞地闯入领地,……这样一来连农民、居民也难以幸免,不知得有多少人头落地。你考虑过没有!……我们惨遭杀害,你就不觉得惨无人道吗?”

藤二郎理屈词穷,惊呆地双唇紧闭。

“怎么样?藤二郎。枪是震慑暴徒,挽救敌我双方性命的武器……,这才是真正的武器。迄今为止,武士的刀是武士之魂……武士的枪不是以杀生为目的的猎枪。不懂得这一点,你所说的讨厌杀生、慈悲为怀都是弥天大谎。”

从这时起,藤二郎正襟危坐,一边扑簌簌地落泪,一边沉思。

当今之世,战乱不断,人与人之间互相残杀……为了整治乱世,消除战争,枪是威力无穷的武器……

“菜粥已煮好,大家趁热边吃边谈吧!”

满津把菜粥盛在大碗里,笑容满面地端上来。

满津把盛好的菜粥分别送到每个人手中,藤二郎自然不用说,秀吉筑前、阿虎加藤清正也都默默地吹着菜粥喝起来了。看来都已饥肠辘辘。

满津默默地注视着这几位男子汉。

她没有和这些粗犷的男子一起吃菜粥。她绝不是因为家庭优裕,厌恶菜粥,而是她的修养素质使她在这种情况下仍没有忘记女子应具有的礼貌。

满津出生于名门近江源氏的佐佐木一族,父亲京极长门守高吉,母亲是小谷城主浅井久政的女儿,她曾嫁过大名。

她之所以来到这里,绝非偶然,其根源与战国密切相关。

足利将军义辉被叫松永久秀的老狐狸杀害之后,作为将军义辉近侍的父亲长门守高吉赋闲以后,可以说京极家几乎一个不漏地沦为乱世的大名乞丐。

从血缘关系上,她相当于现在信长收养的外甥女茶茶、高姬、达姬等人。她们也无家可归,无城可居,从所遭的不幸来比较,可以说不相上下,都是处境悲惨的女性。

满津之所以到这里来,可以说是为了从一落千丈的深渊中挣扎出来。

无论多么意志坚强,企图单凭一个女人纤细柔弱的手,改变乱世,也是异想天开。

因此,为使哥哥高次,弟弟高知出人头地,她在尽心竭意地努力。今天正巧在这里邂逅秀吉。

可以说她嫁给若狭的武田元明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但元明不具备使京极兄弟立身扬名的才智。她的处境和性格使她处处谨言慎行,款语温情地取悦于人,不但要关照无所事事的兄弟,还要照顾丈夫。

当时叫龙子的满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作出了分手的决定。本来嫁给元明就不是为了爱情。目的是使京极家兄弟有出头之日。既然如此,索性一刀两断,重整旗鼓,另辟新路。

在这种心理状态的支配下,满津决心为兄弟俩的枪而努力奋斗,那怕是每人一支也好。

在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与羽柴筑前相遇,并聆听了独具特色的“枪炮救国论”。

男子汉都默默地喝着菜粥,满津有比较地从旁端详着他们的相貌,与其说人生,不如说当今社会的状态本身让人感到极端可笑。

每个男子都一样,一个长着头发的脑袋,虽然眼梢儿有上吊下垂之别,但都有一双眼睛,一手五指,两只脚,公平合理。

然而,思维方法判断能力则千差万别,腕力、腿力各不相同……

她并不是因为人有差异而感到奇怪。完全不同的人在饥饿喝菜粥时的动作完全一样。这一点非常滑稽。他们的喝粥方法,不知是谁规定的,完全一致。这可谓她的奇谈怪论,胡思乱想吧。如果有人提出用鼻子、耳朵吃饭似乎也可以,但事实不是那样。他们嘘嘘地吹菜粥时,好像是商定的规定动作一样。他们都先把嘴噘起来嘘嘘地吹,在舌头上把菜粥弄凉,然后上下颚紧张的运动,咀嚼咽下。

觉得似乎有差别,但又每人都有一个嘴,觉得同样是一个嘴,但嘴、鼻子的形状又各不相同……

“嘿嘿……”满津忍不住,终于笑了起来。

首先责问的是虎之助。

“你是笑我吃多了点?”

说着,虎之助已是第五次把碗送到满津面前。

“不是那个意思。锅里还好多呢!别客气……”

满津说完,又无意识地,噗嗤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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