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前走后,代替他出来接待安国寺的是黑田官兵卫。

官兵卫为安国寺端上了宵夜。他不时地打量着眼前的和尚,揣测着对方的内心想法,一副想要对安国寺进行刨根问底的样子,那气势彷佛要胜过羽柴筑前。

筑前随着蜂须贺彦右卫门走在军营的护栏内,向彦右卫门问道:“彦右卫门,出了甚么事?”没等蜂须贺彦右卫门回答,他又接着说:“安国寺这小子,他是来劝我叛变的。说甚么信长公暴力勇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今后将进入一个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战争而互相提携的时代等等。”

“这么说毛利大军根本没有希望打败我们啦?”

“那当然,我们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那他还是来投降的,并不是甚么来拜访。”

“哈哈……,是呀。安国寺这小子倒会开玩笑,对我们年轻的侍从说是投降,对我们又说是拜访,其实用心都是一个。”

说着两个人来到了本阵的栏杆门前,随着前来迎接他们的原三郎左进了大门。

院子里烧着篝火,明如白昼,连地上的草都能数得清清楚楚。

梅雨季节已经过去了,晴朗而没有月亮的天空中无数颗闪耀着的星星组成了一道银河向天边伸去。

本阵建在湖边,湖里的青蛙叫得烦人。

背依着湖水的院前半跪着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头上裹着头巾,手上戴着防护套,腿上缠着绑腿,看上去似乎已经走了很远的路途。

蜂须贺彦右卫门同羽柴筑前不声不响地瞪上了脱放鞋子的石板,原三郎紧张地站在这位密使的身旁。

“你是长谷川宗仁殿下派来的密使?”彦右卫门坐下来问。

“是的。我叫鹭山久平。”

“宗仁殿下身体怎么样?现在在干甚么?”

“唉,奉右府之命伴随德川三河守参观了堺地。没想到都城出了大事,详细情况都在信里写着。”鹭山久平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笺。

“好,三郎左,把信递过来。”彦右卫门接过信原封不动地递给筑前后接着问鹭山久平:“都城究竟发生了甚么大事。”

“唉,每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给吓得惊慌失措,开始还半信半疑,可后来看到明智殿下在加固都城,这才……”

“甚么?明智殿下在加固都城?明智殿下不是已经来到眼前的战场上了吗?”

“是……是的。明智殿下将右府逼进本能寺,右府和城介信忠都……”

“别说啦!”筑前看着信,在一旁大声吼道:“彦右卫门,你看看这儿写着:‘明智光秀叛逆,右府葬身本能寺’”

这一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使筑前和彦右卫门感到惊讶不寒而栗。刚才还同安国寺惠琼谈到的信长,现在却同其嫡子信忠同归于尽。

彦右卫门从筑前手中接过书信颤抖着读起来。从信中可以看得出长谷川宗仁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笔迹错乱,文字前后颠倒。

信中提到他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他陪同家康来到堺地,二人应邀到堺地纳屋众茶会品茶。

事情发生在六月二日。明智光秀突然向京都本能寺的信长发起攻击。信长毫无准备难以抗战,自决于大火之中。同时在二条城的嫡子信忠也因寡不敌众而自尽。这一噩耗是茶屋四郎次郎从京都来报知家康的。

接到消息后家康立即返回京都欲同光秀决一死战,然而水陆交通已全部被光秀控制,难以通行。无奈,长谷川便同茶屋将家康转道送至三河。

很遗憾,信长父子的自决像是真实的。家康也说他要回到京都立刻起兵讨伐光秀。十万火急,特此通报。

“唉……”彦右卫门读完书信看了筑前,筑前歪靠在柱子上紧闭双眼,似乎已经停止了呼吸。

“殿下,怎么办?马上把官兵卫叫来吧?”

“不行!不能慌。我们一紧张,安国寺这家伙就能察觉到。”

被筑前这样一提醒,彦右卫门也想起了甚么似地看了使者一眼,使者似乎对信里写的情况不太了解,而更多的是听了一些传闻。

“你叫鹭山,是当地人吗?”

“是……是的。是宗仁常来光顾的香料师。”

“你在路上听到人们的议论了吗?”

“听到了,从堺地到兵库都传开了。”

“姬路怎么样?从明石到姬路一带呢?”

“这一带好像还甚么都不知道。”

“那么,有没有发现明智的信使到毛利领国去?”

“我一路上都在留意,还没有发现……”

“好,原三郎左!你去街道关口封锁西路,禁止任何人通行。无论是流浪艺人,我军武士,不管男女老少一律不准通行,所有道路全部封锁,连一只蚂蚁也不要给我放走!”

“是!”

“如果有人问为甚么封锁的话,你就说都城御大将要来,总攻就要开始。”

“是!我去啦。”

彦右卫门果断地下着命令,筑前仍然紧闭双眼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他想着安国寺刚才说过的话。

(信长时代已经过去……)

如果从另一角度看,说不定安国寺已经预料到光秀会叛乱。对,他还说信长要遭到老天的报应,这话实在让人讨厌。或许他在我们之前已经知道了信长的死讯?

筑前尽量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认真思索着自己的决策是否有甚么过失。

信长父子已经离开了人世。这对于绝对服从信长的筑前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像的现实。

为了不让信长抛弃,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曾费过多少背心!

为了不使信长生气,他曾经操了多少心!

为了使信长称雄于世,他曾经做过多少努力!

然而,信长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不是梦,自己确实听见了青蛙的叫声。不,是哭声,这哭声淹没了整个本阵。)

“你在路上没有对别人谈过京都发生的事情吗?”

彦右卫门对鹭山久平的问话打断了筑前的思绪。

“是的,这种事情当然不会对别人讲。”

“那就好,你辛苦了。我还想了解些具体情况,请跟我来。”

“这……合适吗?”

“不必多虑。这是军阵不必更衣,到这儿来洗洗手然后回答问话就是了。”

“是,是,请多多包涵。”

鹭山久平脱掉草鞋,上了石板。然后走到厕所旁的洗脸盆洗好手,准备取下腰间的擦手布擦手的时候,彦右卫门从他的背后突然一刀砍去。

鹭山久平连声都没出,从右肩向外喷出一股鲜血便一头栽倒在石板外面的草地上。

“南无阿弥……”彦右卫门单手掌立在胸前为密使祈祷后擦了擦刀上的血迹,把刀放进刀鞘。

“可怜虫,我也是无奈而为之呀。”彦右卫门朝着半睁开双眼的筑前说。然后拍了拍手,叫过近侍。

“您有何吩咐?”

“你看,这家伙是敌人的间谍,在军营中散布流言想迷惑人心,让我一刀斩了。死了倒可以成佛啦。你找个僻静的地方把他埋掉。”

“是。是敌人的间谍,这可不能粗心大意。”

年轻的近侍叫来了步卒立即将尸体抬走,漆黑的湖面上有几只萤火虫拖着尾巴飞来飞去。

筑前又闭上了眼,木雕石塑般地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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