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曾吕利才开始认真地来往于聚乐第之间。

他把说服秀吉一心一意地去设法平定关东和奥羽,看得比甚么都重要。

即使是继承了信长的计划,那么能够实现的人,也必然是与信长无法比较的人。仅此一点,要将四十九岁在本能寺修成正果的信长的功绩与今天的秀吉的功绩做一比较的话,就会发现具有十分奇怪的悬殊。

“日本人所希望的就是统一的、太平之中的幸福。”

为了这一目标,哪怕短暂的统一也是必要的。一有机会,就在笑话痴语中道出。

然而,在此当中不可能没有一点儿不安。

任德川家康为左近卫大将、让其进入骏府城,以及四月十四日,天皇巡幸聚乐第受到盛情款待引起天下人注目,这些都与进行东征准备有关。

可是,一方面仍未忘记责备对马的宗义调。宗义调因此健康受到严重损害,于天正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病故,享年五十七岁。而秀吉在知道他死去的同时,又给其嗣子义智写了一封内容严厉的信,命他继承义调之志去向朝鲜王问安。

丈量地亩一事也严命秀长去进行,与此同时严禁诸国百姓收藏兵器,进而如他所设想的那样于七月二十三日严命将武士的佩刀以外的兵器全部收缴。

这些都是作为保证东征成功的诸项政策,曾吕利并不十分担心。

利休的女儿阿吟之事,利休断然拒绝,连秀吉自身似乎也感到意外。对利休的感情如何不得而知,反正这件事是暂时放了下来。

十六年的闰五月十四日,秀吉命五十三岁的佐佐成政自杀,而将成政的领地肥后国分给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

“甚么,在这期间小田原的北条氏政父子不战而降了?”

如果要说明的话,氏政之子氏直是德川家康的女婿。

(或者可以说尽管没动兵也可凭自然的威风去平定了……)

正在这样想时,太夫人的病在聚乐第引起了很大骚动。病名叫做霍乱。秀吉对母亲的孝顺是天下有名的。

仅此方面,相继举行了疾病平愈的许愿祈祷,在皇宫里,天皇也亲自许愿参拜,并且向伊势神宫差遣敕使。

“殿下,太夫人的病已渐痊愈,真是太好了。”曾吕利访问秀吉,是在秀吉下达没收兵器命令的七月八日的前一天。

“曾吕利啊,我今天更加觉得父母养育之恩的鸿大了。”秀吉的脸色显得格外健康,眯缝着眼说道。

“哎,我看出来了,对殿下这么深的孝心连神灵都会为之感动的。”

“不,曾吕利!父母恩情之深非人智所能及。你把耳朵靠近一点。”

“是!这耳朵行吗?不凑巧,今天带了平常的耳朵来的。”曾吕利看到秀吉脸上带有戏谑的微笑,因此也马上装作滑稽的样子将耳朵凑了上去。

“曾吕利啊,你知道殿下我今生今世最想要的是甚么吗?”他虽把嘴靠近耳朵说的,但是声音却同平常一样大。

“殿下最想要的……难道说是比淀君还年轻美丽的女人吗?”

“嘿嘿嘿……女人嘛,是不需要那么多的。只是偶尔偷一下所喜欢的别人的老婆那才够味哩!而偷的本身,就有一种难以忍耐的兴奋。”

“这万万使不得,殿下!如果做出这等事,世间必然要传出来,这样会使整个诸侯华族都恐慌。”

“罢了、罢了……这种事就不要在意了。女人的事也好,军事也好,做为男人就必须适当地制造一点恐惧。你把耳朵再靠过来,我说一件好事给你听。”

“又是耳朵。是、是,这个机密是甚么事呢?”

“你不要吃惊,曾吕利!殿下我有了继承人了!”

“哎?!您说的继承人……,不会是北政所夫人吧。究竟是哪位怀孕了?”

“嘿嘿嘿……是淀君,她已有孕了。其实,太夫人一直担忧我膝下无子,宁肯自己死去也要为我许愿,求神灵保佑我。”

“照您说的话,那么太夫人的重病是由此而得?!”

“是的。连天子都在内侍所举办御神乐。二十日是五常乐、千遍乐,二十一日亲赐御拜。不但皇宫,连伊势、春日、住吉等地都派遣了敕使,但毫无效果。因此,让某占卜者算了一卦,说是太夫人用缩短自己的生命为我换来继承人。并且在伊势、春日、住吉等地皆许了愿。”

“噢——,这样连神灵也难办了。神灵究竟给了谁面子啦?”

“不要着急嘛,曾吕利!话有个前后顺序,殿下我作为儿子,是深知太夫人心思的。提多少条都不过分,我已火速去过各神社许愿了。”

“这可真是许愿比赛了!”

“是的。究竟听哪个愿,那就全凭神意了。太夫人之生命,无论如何请求能再延续三年。不,如三年不行的话二年……不,二年还不行的话勉勉强强活上三十天也好。不仅伊势、春日、住吉,有关的所有寺院、神社都命它们做祈祷了。”

“这……连许愿都遵照您的命令去做?”

“没有意义的话不要说,我是殿下嘛!但是这些祈祷还是起作用了,太夫人病好了,另外与此同时淀君又怀孕了,怎么样曾吕利!关白太政大臣的威风是甚么,这回你知道了吧!嘿嘿嘿……”

曾吕利的嘴并没有被堵上。无论多么认真的话题都能以适当的玩笑形式进行,这在两人中间是经常的事。

但是,这次谈话却包含了不容忽视的内容。

这就是秀长经常担心的,淀君怀孕一事。

不,比这更让理性派的坂内宗拾奇怪的是,秀吉接二连三地将还未出生的胎儿定为继承人。

“殿下,首先这应该高喊万万岁!不过,淀君怀孕您是甚么时候得知的?”

“这个嘛,就是三天以前。你不要再说别的了,这是事实。”

“虽然您说是事实,但是……真怪呀!殿下刚才几次说过继承人、继承人的,还只是刚刚怀孕,怎么能知道他就是继承事业的幼主呢?”

听了曾吕利的话,秀吉把为避暑和遮秃而戴在头上的紫布取了下来,十分厌烦地敲着凭肘几的边缘。

“曾吕利,你怎么总是中途打断我的讲话。暂时就这样想好了,太夫人许了愿,天子也亲自御拜,几次差遣敕使,另外殿下我光给各寺院、神社的布施就超过一万石。还有,太夫人病体康复,淀君也有了身孕。你怎么就认为那个孩子不能成为幼主?简直是吹毛求疵性情乖戾者的本性!这个脾气不改的话,你会不得好死的!”

“唉呀呀,这实在对不起。我还想是否因为怀了孕,连她本人也被指定为继承人啦?”

“住嘴!近来,你也好利休也好,因为受宠渐渐有些得意忘形了。今天我很忙,你退下去吧!”

然而,曾吕利可不是因这么一点事就吃惊地退下去的人物。

“噢,又受斥责了,是的是的,本来是想要说重要事的,结果却净说些没用的。那么,话就留着以后再说吧,我还是赶紧去大坂向太夫人请安去吧。”

“甚么,你说有要事……?!”

“是。不过……以后再说也无妨。其实这是言继卿和西笑承兑说的事……但也不必马上回禀,还是把讨伐关东放在前面吧……”

“甚么,把讨伐关东放在前面?!蠢货!那已经是随时都可以出发的事。你把殿下我看成甚么了,难道疏忽大意到毫无准备的地步?”

“这我就更惶恐了。那么这次将率大军向何处进发?”

“你已知道何必再问?!”

“那样的话,我有一事不能不禀报。届时从日本国内将能动员多少大军的军费?当然了,只要关白太政大臣命令一下,是绝不会说个不字。然而,那些英勇善战的各诸侯们,财政方面未必像殿下那样富有。如不富有,只能连续从领地的民众那里增加各种税收。万一百姓们不满趁其不在家时图谋造反那就麻烦了……为防不测准备得充分吗?我可是一直担心着哩。”

“你说甚么?筹措军费能引起民众起义?哼!为了不使他们能够起义,我将兵器全部没收给你看看!”

“诚然,此事我亦问过大和先生(秀长)了。真是一个好主意啊。可是,并非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你是说有好主意可使起义绝对不会发生?”

“的确如此。也就是说,军费由殿下出,而不要让刚刚动员起来的各诸侯出。这样,各个诸侯必定十分高兴。而敌方不知道殿下的财富到底有多少,一时会不知所措。再者,如果用了这一手,战胜后的领地瓜分就会容易得多。因为军费的大部份由殿下支出,所以在分配领地时也至少不会有谁感到不满的了。”说到这里,曾吕利又说了一番话直扎秀吉的心尖。“重要的是,信长公对这种作战方法一无所知。而您却认为,杀人劫财的强盗行径是武士的习惯,因此能战而胜之,并严厉地责备他必须胜而夺之。明智光秀等人无法忍耐下去而谋反,那种古老的作战方法,在当上殿下以后彻底改变了。”

“蠢货,还不快点闭嘴!”

“是!”

“军费都是殿下我出……因为是为了国家而战嘛!在这方面,我总是没二话。”

“这没得说的。连殿下的智慧都记不住了,殿下已经把许多涌出金银的矿山都控制在手中。另外,通过各港口的贸易如果能赚到钱的话,那么军费的筹措就更不在话下了。”

秀吉低声呻吟起来。因为曾吕利的算计一个个都是冲着肺腑而来的。

“这家伙,一谈起钱来变得很顽固,你认为这次攻打关东需要多少费用?”

“得四、五十万两。这些钱一直在殿下的金库里打瞌睡哩!”

“就像你亲眼见到过似的。四、五十万两可是一个巨大的数目啊!”

“如果将这笔钱作为预付金的话,那么就有法子用不着凑到四十万两啦。您看如何?这一带发生了与信长公截然不同的预先付款的战争……这会让人们说些甚么呢?”

被质问后,秀吉盯着前方许久,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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