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为衷心爱你的太夫人所建的寺院。今晚我俩一起谈个通宵吧!”

至少秀吉在说这话时,虽然对自己的才能多少有些不安,但是他想用自己的力量加以弥补。

“这次赏花,想必你是知道的吧?这是夫人想让我俩好好谈谈特意安排的。千万不要客气,我俩应毫无保留地交谈。”

但是,秀次的第一个回答就刺痛了他的心。

“我根本没想到会和您一起睡。饭后,我想一个人随便走走。”

“噢?这是你病重的表现。难道你怕和太合一起睡被砍下脑袋不成?”

秀次马上回答道:“如果这样的话,又将如何呢?”

“关白!你对这次赏花的目的不明确吧?说给我听听!”

“夫人告诉我是为了消除两人间的隔阂呀!”

“你是不是认为并非如此?”

“是的。当然了,虽会有这等事但也不全是。殿下在三月七日,不是已正式举行伏见城的开工仪式吗?所以可以说,这次赏花成了对伏见城的建筑出过力的各大名的鼓舞会。到底是有骗人的本领,还是我等所不及的。”

突然,秀吉把酒杯摔到了饭桌上,幸好各大名都不在,前来陪餐的青岩寺长老和其他二、三人都吃惊地屏住了呼吸。

“关白!”

“是、是!”

“你是说秀吉我是用欺骗手法使用人?!”

“这句话如此让您不愉快?岂止这样,社会上人民都在议论太合是骗人的能手。这不是背后说坏话,而是羡慕已极的赞美之辞。不值得您如此发怒。”

“你给我住嘴!你是说我是骗人的能手?!”

“是的。这不是挺好的吗?其实,无论在朝鲜还是伏见城的构筑,都是十分老实地按照命令去做的。”

“所以你就说我这也是欺骗,那也是欺骗的吗?”

“是的。我看见之后觉得很佩服,这是我们所做不到的。”

“那么我更要问问了。我的欺骗手法……不,在朝鲜战争中,我是怎样用欺骗让诸侯尽力的呢?”

“难道这种事也必须讲吗?”

“是要讲清楚!从你的话中,我听出来你是说太合是欺骗诸侯的大傻瓜吧!”

“这样的话,那我就说说吧。开始时我并不知道殿下没有渡海的想法。”

“你说甚、甚么?!”

“虽然如此,但是当知道朝鲜王不仅不是我方的朋友反而是大明国的忠实臣仆时,舅父就明白了渡海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大合殿下看出了光是修筑城池就已经使用了大量兵力,再也没有能力去进行渡海作战了。可是,当知道这一点时,征讨明国的军队金钱崩溃,因此光是口头上空喊:去啊,去啊!这种喊声同前线的士气联系在一起的。所以这一欺骗手段是无与伦比的。”

实际上,也许秀次还对这一手很佩服呢。这种若无其事的说明……秀吉对此十分惊愕,无法申斥和笑话了。

“是吗?这样的话,你是否也认为我是靠欺骗来鼓舞全军士气的?”

“是的。有此看法的并非我一个。到了今天,发觉上当的诸侯也不是没有。因为,当您一听到阿拾出生的消息时,马上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赶紧回到名护屋。另外,这次为了讲和又在伏见城构筑城墙。筑城是没有必要渡海的。被欺骗的亲信们反倒对您的欺骗手法很佩服,认为再也没有能超过这个的智谋的了……”

“哈哈哈……是吗?是这个意思?哈哈哈……”

太合除了以干笑来自我解嘲外,别无他法。

秀次的上述推测一点儿也不错,句句是真实,刺中要害,对秀吉来说是极大的讽刺。

大凡市井之中的风闻,开始时总有一半是真的。然而,一旦市民们对此感到好奇,就会带有野火燎原之势,变成天地之声。

(是吗?这个家伙把舅父看做才略有限的傻瓜了吧?……)

这是单单靠一夜两夜的谈心无法解决的、最大最大的失望。

(只有这个外甥把舅父秀吉看作是前无古人的英雄。)

这个是支撑秀吉的支柱,是一根脊梁骨。于是,秀吉再一次高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我就明白了!这些全都是太夫人引见的结果,是的,等重新同长老们商量一下向高野山捐献之后再说吧。关白呀,既然清楚了,也就用不着再和你并枕同床谈论通宵了。因此,太合和关白父子一起向寺院捐献后下山吧!看来,来高野山参拜还是有其功德的啊!”

言多必失,他赶紧把话岔开了。

因当时说过这样的话,所以秀吉决定捐资建筑金堂以下二十五个殿堂。与此决定的同时,“看来是不能把天下交给秀次这家伙的”这一决心,也深深地在秀吉心里扎下了根。

首先,最大的缺点是不懂得爱情。不懂得太夫人对外孙所抱的期望,也不懂得努力使他生活得更美好的夫人那母亲般的疼爱。

秀吉自己对他也充满着焦虑、苦闷和袒护之情。对于这种进退两难的窘境,他却无动于衷。

(我这个舅父,只不过是个骗人的名人……)

这是对拚命主义者的秀吉,用沾满泥土的草鞋加以践踏般的评价!

因此,决定捐建金堂以下的殿堂以来,秀吉对秀次的态度有了质的变化。

(虽说我认为秀次不能掌管天下,但社会上的评价如何呢?)

在这一场合下,作为人来说,仍有走不走运的问题。

于是,在秀次的身边,当然安插了一些秀吉的亲信,进行监视。

本来那些亲信们对秀次就持有强烈的敌意。用这种意识去观察的话,那么自从阿拾出生后秀次的私生活变得杂乱无章了。

令人吃惊的是,他自己并不认为已被秀吉疏远,一回京城就特意把秀吉请到施药院,说是要对从吉野到高野山之行进行答谢。想必是他认为秀吉已在青岩寺恢复了情绪。

施药院的会面是在四月二日,接着四月十一日秀吉赠给秀次一只鹤。

对于送礼一事,三成或正家必定是付之冷笑。四月二十八日,秀次和阿拾秀赖在大坂城第一次会面。估计这次会面多半是为了顾全北政所夫人的脸面;另一层意义则是为了使秀次重新靠近丰臣家,在此期间,从内部将他所有的不合适之处消除干净……肯定是为此而安排了这次会面。

尽管如此,由于丰臣家继承人问题而引起的骚动还是很稀奇的。

反正,秀次作为养子已经当上了关白。而且,如果关白有甚么不合适的地方而获罪判刑的话,单单太合还不行,必须得到天皇的同意。另外,关于阿拾的继承人一事,表面上是无法说出口的。

因此,随着在秀次身边进行调查的进展,秀吉越是无法在京城或大坂待下去了。于秀次和阿拾大坂城会面的第二天即四月二十九日,他再一次躲到有马温泉去了。

这次行动如果像社会上所说的那样是由于对阿拾的溺爱执迷不悟的话,那就不用采取甚么韬晦之策了。

然而,如果大坂的淀君所生的阿拾继续得到宠爱的话,那么外甥、作为姊姊唯一留下来的孩子、北政所夫人时刻为其操碎了心的关白,也不可能不去爱护的。

然而,除掉这个关白的方法现在已经决定下来了。掌握着政治实权的太合,不由分说必须把秀次定为大罪人。

并且,这个圈套的准备工作已经从太合转移到组织内执行者的手中了。

“噢,这就是阿拾?”

在西丸间,秀次抱起阿拾眯缝着眼看着时,秀吉慌忙站起身来,说要去有马。

即使他知道培养了秀次奇妙的偏见,怎么也不具有掌管天下的才能,但是亲人的爱还是非常明显的。

一到有马,好像理所当然一样立即让坂内宗拾曾吕利到堺地来迎接。

有马与秀吉!这两者用无法分割的奇怪的缘分连结在一起。每当他命运发生转变的关头,总会在温泉露面。

可是,这次曾吕利并没立即赶到有马。

当时,大日和尚也理应在助松庵,也许此二人已觉察出危险正向关白逼近而故意躲避的吧。

这样,秀吉于五月十二日从有马回到了大坂城,六月三日来到伏见巡视筑城情况。

这时,已有二十余丈高的伏见城巍然耸立在宇治江边。

与此同时,除掉秀次的准备也进行得一丝不苟,装饰太合老后的居城以及将其一生抹上黑色的恶逆畜生塚一起,在地面上留下了无法消除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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