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离了弦,风驰电掣般朝着百米外的箭靶子射去。

“射中了!”军营射场之中,顿时有人欢呼一声,拍着手叫好。

然而射箭的人还没有停下来!

一箭射中,再去一箭,追上第一箭,第三箭又出,追上前两箭。这一下子竟是三箭都正中靶心,一箭三雕!

“好!少将军果然威武霸气!”周围的围观士兵,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少将军好神箭,少将军好神箭啊!”

恒泰将弓一收,冲着欢呼的士兵挥了挥手,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哈哈,好!果然是我的好儿子!”富察将军一脸骄傲地走上前,伸手拍了拍恒泰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啊!”

“全是阿玛教导有方。”恒泰笑着回了一句。

富察将军笑得更为开怀了。

“好小子。福晋,你真是给我生了个好小子啊。”

一直坐在一旁观看的福晋,此时被贴身嬷嬷扶着走了过来,脸上也洋溢着无法抑制的欣慰骄傲。

“这也是老爷您教得好,加上我们恒泰争气,知道上进。”

“嗯。”富察将军点点头,“不过恒泰,你要记住,一日三省,切勿骄傲自满,戒骄戒躁啊。”

“阿玛额娘放心,儿子一定更加勤勉!给阿玛额娘争来更多的荣耀!”恒泰抱拳对着富察将军和福晋道。

“这些日子,顺天府通缉王胡子的事情,你可听说了?”富察将军问。

恒泰连忙答道:“儿子正要同阿玛说这件事,那王胡子和那匪徒江逸尘往来密切,若是能抓住他,一定可以顺藤摸瓜地逮住江逸尘,儿子想,若是只依靠顺天府,指不定得多久才能抓住王胡子,所以儿子打算亲自去捉拿他。”

“好好,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富察将军显然很满意恒泰的这个做法。

“回阿玛的话,儿子决定今晚就动手。今天乃是元宵节,京城往来人口众多,王胡子定然混在其中。”恒泰道。

富察将军沉吟片刻,缓缓道:“你的想法是好的。不过你也知道今天是元宵节,不要太晚,早点回来陪你额娘吃元宵。”

“儿子记住了。”恒泰应声。

富察将军就挥挥手。

“既然如此,你早些准备,确保万无一失,早日抓住这王胡子,也算是除了一个祸害。”

“你要小心,我可听说那王胡子乃是凶险之辈,切勿贪功冒进,一切都要有勇有谋。”福晋有些不放心地上来嘱咐。

“你就让他去吧,恒泰这孩子做事谨慎,我一直很相信他。”富察将军将福晋拉到一边,冲恒泰挥挥手,看着他跨上马背,带着几个部下冲出了军营射场,满脸都是笑容。

福晋一直看着将军的脸,只是她的笑容里总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忧郁。

“郭嬷嬷,我头有些疼,你扶我回去吧。”福晋冲贴身嬷嬷说了一声。

郭嬷嬷连忙上前来扶住福晋,富察将军自然是关切地问了一番,最后让郭嬷嬷小心照顾福晋回将军府歇着,请个大夫来瞧瞧。

郭嬷嬷扶着福晋走出一段路,福晋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郭嬷嬷连忙问了一声:“福晋,怎么了?”

“你看,老爷这么疼恒泰,我这心里是半喜半忧啊。”福晋低声叹道,“郭嬷嬷你说,要是老爷他知道恒泰并非我亲生,又要如何是好啊。”

郭嬷嬷慌忙扫视了四周。

“嘘,福晋,这话可不能说啊,小心隔墙有耳,叫侧福晋那边的人听去了,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福晋啊,嬷嬷劝你一句,从你二十年前那个晚上,抱起这个孩子起,就不能回头了。恒泰是你的儿子,亲生儿子,别的可都不能想了。”

“我知道,唉,只是这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人。”福晋说着,拿袖摆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好在恒泰争气,比他弟弟明轩争气多了。”

“不是我说,侧福晋生的那个儿子,可一点都不能跟咱们恒大爷比,我们恒泰,文武双全,人长得又好,可不把那明轩二少爷甩了十条街吗。”郭嬷嬷说到这个,顿时就觉得扬眉吐气起来,“所以福晋,你无须感伤。”

福晋点点头,这一点的确很是让人欣慰。二十年前,她才有了恒泰没多久,那侧福晋如眉就生了个儿子。要不是有恒泰,怕是如眉早就爬到她头上来作威作福了。如今恒泰更是深得将军喜爱,她这个做娘的,自然也跟着沾了光了。

福晋一路同郭嬷嬷说着些体己的话,上了软娇,直接朝将军府去了。

是夜,京城里处处都是花灯摇曳,洋洋洒洒地铺了十里长街,像是要将十五的夜照成不朽的白昼。

恒泰跨坐在马上,黑丝面黄绒底的披风衬得他多了一丝冷肃出尘的气质,本就十分出众的相貌,在花灯之下,越发显得丰神俊朗起来。

“少将军,这满城的人,一个王胡子要怎么找啊,我们又没见过这人,这海底捞针,也得先有根针啊。”一直骑马跟在恒泰后面的郭孝策马上前,看着满街喧闹的人群有些犯难。

“我们分头行动。郭孝你带人混进人群里,去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王胡子这样的人,出现了定会引起骚动的。”恒泰说着,看了一眼两侧的小贩商贾,“记住,不许扰民。”

“好了。”郭孝领命,骑马往前走了几步,不放心地说了一声,“少将军,您自己要小心。”

“你们也要小心,发现王胡子别轻举妄动,王胡子这人心狠手辣,一旦发现他,先放火流星通知我。”恒泰说着,一夹马肚子,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郭孝领着一队人马,自然是遵从恒泰的意思,混进人群里去打探消息。

吩咐了部下去做事,恒泰自己也没有闲着。他骑在马上,小心地在人群里走动,元宵节花灯夜,几乎全京城的老百姓都进城了,这样的热闹一年也不过一次而已,场面可见一斑。

“救命,救命啊!”

然而就是这时候,一道清丽的嗓音划破这一派祥和的街市,恒泰的手下意识地扣上了腰间的佩剑。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就见一个穿着水绿色袄裙的姑娘,满脸恐慌地扑到他跟前。

“有人在追我,快救救我!”

恒泰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他弯下腰,一把扣住那姑娘的腰肢,跟着用力一拉,将她裹进黑披风中安置在了马背上。

“咦,你……”那姑娘惊得愣住了,她从披风里露出一张白皙俏丽的脸来。

恒泰将手指按在唇上。

“嘘。”

姑娘很快反应过来,漂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当真没有说话。恒泰瞧着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不禁有些莞尔。

“你给我站住!跑不掉的你!”两个地痞模样的汉子从人群里追了出来,并且看他们走的方向,正是这姑娘跑过来的方向。

“奇了怪了,我看到她往平安街这边跑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其中一个瘦点的汉子,恼怒地吼了一声。他边吼,视线也朝着恒泰望了过来,恒泰淡定地坐在马背上,躲在他披风里的姑娘,此时是大气都不敢呼一个,只有一双眼睛不住地转动。

恒泰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只觉得她这眼珠子转得他发痒。

“你做了什么坏事,惹上了这样的地痞流氓?”

那姑娘急急地想解释,但是因为追着她的人就在这附近,又不敢发出声音,只好飞快地摇头,恒泰低低笑出声音来。

“没做坏事,人家怎么会追你,我看,我还是把你交给他们的好。”

姑娘乌溜溜的眸子里就多了一丝祈求的味道。恒泰只觉得这姑娘甚是好玩,将一切心思都放在脸上,想的什么,别人只要看她的表情就能知道。

“怕是往东边跑了!走!一定要抓到她!”另一个胖一点的地痞四处都找了,就是没有发现那姑娘的身影,顿时就拉住了瘦一点的那个朝相反的方向追去了。

听到人走了,那姑娘立马从恒泰的披风里钻了出来,眼瞅着就要跳下马背逃走,恒泰手疾眼快地揪住了她,重新将她按回马背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而且姑娘,我刚刚帮了你,你竟然一声谢谢都不说,这就想走啊。”

“谢谢公子出手相救!”那姑娘回头说了一声,跟着又想跑。

恒泰起了兴致,反手就是一拉,那姑娘哎呀一声,仍旧被牢牢地按在马背上。

“公子你还想怎样啊!”

她说到这里,忽然嘴角往下一弯,那双古灵精怪、充满灵气的大眼睛,此时也氤氲浮上了一丝水汽,恒泰一瞧,心里一愣,这姑娘怎么说变脸就变脸,连个过渡都没有的?

“连公子这样的人也要欺负我吗?可怜小女子爹爹刚死,哥哥嫂子为凑钱缝一床新被子就要把我卖到妓院里面去。”她猛然一吸鼻子,大眼睛里已经注满了泪水,让人瞧了只觉无比心酸可怜,“哥哥嫂子欺负我,若是被抓到妓院里去,全京城的男人都欺负我,如今你也欺负我!”

“唉——不是……”恒泰一时间有些蒙了,顿时就显得手足无措起来,“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欺负你来着。”

“可是你现在就在欺负我啊!”姑娘边说边掉眼泪,怎么看恒泰都是把姑娘家惹哭的大坏蛋,“我也知道,我从这儿逃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公子你放我下马吧,我这就回妓院去,呜呜——”

“抱歉,我不知道是这样。”恒泰此时满心都是歉意,只觉完全搞砸了一件事。

“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姑娘你别哭了,你哥哥嫂子拿你换了多少银钱?”

那姑娘伸出手来,比画了一个二字,一边哽咽着说:“二十两银子。”

恒泰二话不说,从腰间摘下钱袋子,只是倒在手上,竟然只有五两碎银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姑娘一眼,眼瞅着她又要继续哭,连忙说:“有银子有银子,你先拿着这些银子。”

他说着,扣住她的腰将她放到地上,一勒缰绳冲她说:“我去凑些银子来,你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回来,不要乱跑,撞见刚刚那两个人就不好了。”

“嗯。”姑娘可怜兮兮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公子咱们说定了,我就在这儿等你拿银子来啊。你心眼不错,脑筋灵光吧?记得住这里?”

恒泰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晕,不过并没有深想,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还是策马往前走,去寻郭孝他们凑银子去了。

那姑娘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没入人群之中,等到彻底瞧不见了,忽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袖子拿开,那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沮丧难过?

她掂量了下手里的银子,十分欢乐地揣进了自己的钱袋子里。灯花之下,那张白皙漂亮的脸蛋儿上,如花笑容里满是狡黠之意。她分明和恒泰说好在这里等,只是转眼她就走入人群里去,几个转弯就瞧不见人影了。

等恒泰终于找了郭孝来,这里哪里还有人在?

“奇怪,那姑娘明明在这里的啊。”恒泰皱着眉四下巡视了一圈,别说姑娘了,姑娘的头发丝都没见一根。

“什么姑娘?”郭孝满脸疑窦,他家少将军今儿怎么瞧着有些不太正常?

“就是刚刚……”恒泰正打算说话,眸光一闪,瞧见边上好几个摆摊的小贩瞅着他偷笑,那笑里还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这位公子啊。”一个卖糖葫芦的大叔,扛着糖葫芦走到恒泰身边来,看着恒泰的眼神还有些可怜的意思,“你心肠真是大大的好,竟然还回来啊。”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恒泰此时是满头雾水。

“公子,你被人骗啦!”一边摆梨子摊的老板实在忍不住,围上来说,“那姑娘啊,我们都认识。”

“那姑娘可是市井油条,这样的戏码,她一天得演个几出吧?我们都看熟了。上次来了个南方客,她不仅把人家的钱给骗走了,连两筐柚子也给骗走了。”那扛糖葫芦的大叔说到这里,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恒泰心里一惊:原来竟是个女骗子!张嘴就是谎话,眨眼就能落泪。他这样大户人家的少公子,虽然投身军营还当了个少将军,但是哪里见过这等市井女骗子,此时被人骗了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那两个追她的流氓也是一伙的?一起做戏给我看?”

“不不,连城姑娘从来都是单打独斗。追她的就真的是她的仇家了,赌场张大手下的,手黑着呢。”卖梨的老板倒是说了句公道话,虽然说那姑娘骗人,却从没有帮凶一起骗的。

“您说那姑娘叫什么?”恒泰刚刚有些闪神,连忙又问了一声。

“她叫连城,就是价值连城的意思。你不知道,她还有个娘,可有意思了,可宝贝她了,说她家连城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千金不换万金不卖,将来要嫁给好人家去的。”

“哦?”恒泰不禁莞尔,“那你们可知道,哪里能找到她?”

“嘿!找什么啊。您没事就在这街上转转,保管能遇见她。她今天演什么?演个被哥哥嫂子卖了的姑娘?你下回再来啊,没准还能看到她扮巫婆跳大神呢。她跳大神可好玩了。”卖糖葫芦的大叔打着哈哈说完,大笑着继续扛着他的糖葫芦去叫卖了。

留下恒泰站在原地。他翻身上了马,披风扬起来,他抓住披风的衣摆,脑子里不知怎的,浮现出那姑娘躲在他披风里的样子。

那双灵气逼人的眼睛,在披风里面,在花灯跳动的火光之下,眨着眨着就掉眼泪了。

恒泰笑了笑,策马向前,原来只是个小骗子啊。

不知怎的,明明是被骗了银钱,恒泰却松了一口气,只念着不是真的要被家人卖了就好。

过了元宵节,京城里的人明显就少了很多,好些在大户人家做长工的,也都回去报到了。一时间就显得京城里的街道宽阔了起来。

恒泰这几天一直在京城里转悠,王胡子一天逮不着,他就一天不放心。

只是不知怎的,他转着转着,又转到平安街来了,正站着发愣,郭孝就从远处狂奔而来。

“少将军,少将军,有王胡子的消息了!”

“哦?”恒泰精神为之一振,“快说快说。”

郭孝大喘了几口气,缓过了神来才开口道:“这王胡子极是招摇,最喜欢舞姬美人,这京城的几个舞姬美人,他除了一个柳青儿没见着,其余的全得手了。这不,我刚得到了风声,王胡子扬言要在今夜亲自来会一会这柳青儿——我们已经提前找到了柳青儿,准备要她配合我们擒拿王胡子。”

“好得很,好得很!”恒泰心里高兴,困扰了几天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有了鱼饵,就不怕那鱼儿不上钩。”

他正乐着,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恒泰完全是下意识地朝那边看了一眼,然而只是这一眼,顿时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他看到她了!

那个骗子!

郭孝困惑地看着恒泰:“少将军,你怎么了?”

“你先回去准备,我一会儿就到。记住瞧牢了那柳青儿,能不能抓住王胡子,全看她了。”恒泰朝郭孝挥挥手,脚步却是朝着鞭炮声走去。郭孝揣摩不出主子复杂多变的心思,耸耸肩,走了。

恒泰面上带着一丝笑意,隐在人群里,那是一户人家娶亲,新郎骑在高头大白马上,看上去意气风发,后面抬着一顶八抬大轿。那姑娘此时正拨开人群朝高头大马扑过去。

她今天穿得着实好玩,一身花花绿绿的袄子,肚子里应该是塞着东西,看上去就跟有了身孕似的。她终于挤到了新郎身边,直接扯住人家的袍子,用力把新郎从马上拽了下来,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之中,啪地就是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恒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一巴掌打得可真够狠的。

只见她扯着新郎的衣襟,撇了撇嘴跟着就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扯了人家的喜袍擦眼泪鼻涕。

“沈郎啊,你个死没良心的东西啊,月亮下面说只爱我一个,说完爱我一个,就往我肚子里面揣了一个,揣完了一个,今天又找了一个!沈郎!你到底要几个!要几个!”

人群轰然一阵喧闹声,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你谁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给我滚开,别挡着我大好的日子。”新郎脸上有恼怒有茫然,他用力推开连城,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哪里来的疯婆子,晦气晦气。”

“啊!”被推开之后,连城忽然大叫着伸手朝新郎扑去,“你竟然问我是谁,你能忘了你娘都不应该忘了我!我比你娘还爱你!”

周遭的议论声更加响了几分,然而她丝毫不受影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天啊,为什么这世上的男儿,全都是无情薄幸的?”

新郎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也顾不得和她客气了,直接把她狠狠地推倒在地,连城往地上一坐,咳了两声,嘴角边就流了一丝血来,她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丧尽天良啊,沈郎你不爱我了吗?你也不爱我肚子里的孩子了吗?儿啊,你爹铁了心地不要我了啊!”

“噗——”恒泰忍不住笑出了声,刚刚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摔在地上的时候,偷偷地往嘴里塞了东西的,那嘴边上的血迹,绝对是假的。

这姑娘真是太有意思了。

恒泰索性站在人群里,继续看她打算怎么闹,闹了之后又怎么收场。

就在恒泰十分好奇之时,那停在原处的花轿忽然被人掀开了,顶着红盖头的新娘终于忍不住从轿子里下来了。

新娘直奔连城而去,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

“这位姑娘,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你这是闹哪样,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连城还没搭话,新郎先急了,他跑上来要拉新娘。

“如燕你听我说,我不认识这个女人,你听我解释!”

“啪——”新娘直接一个巴掌抽了过去,眼神十分失望地看着新郎,“解释什么,不用解释了,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干得好!”围观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鼓掌叫好声。

看热闹嘛,自然是不嫌事大的。

“小女子不幸,遇见这个衣冠禽兽!现下请诸位朋友帮我做证,我跟这个男人的婚事就此作罢,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各不相干!”新娘说着,将抓在手里的红盖头狠狠地砸在地上,跟着转身就跑。

“如燕,如燕你听我解释啊!”新郎狼狈至极,想要去追,然而新娘已经没入人群里去了,还怎么追得上。

而一直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撒泼打滚的连城,此时忽然停止了哭声,爬起来就要趁乱逃跑,新郎眼尖地发现了她,立马揪住她的手臂。

“你,都是你!你给我说清楚,姑娘你到底是闹哪样!”

“我和你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连城边说边挣扎,原本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有孕女子,转眼就虎虎生风起来,她一脚踹在那新郎的命根子上,看着因为疼痛缩在地上的新郎,十分得意地拍拍手上的泥土,“沈郎,你这个负心汉,姑娘我也不要你了!”

她说着,眼珠子一转,一边一直注视着她的恒泰心中一动,这姑娘是打算跑路了!

果然,连城飞快地隔开人群,在所有人惊呆了的表情之下,一路狂奔而去。坐在地上的新郎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此时哭笑不得地看着众人。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恒泰一撩袍角,暗地里跟着她,因为他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看看她这到底玩的是哪一出。

这一路跑出了街市,看方向是朝着渡口去的,恒泰捺着性子跟着,等他追上的时候,正看到连城向新娘摊开手。

“说好的报酬呢?”

“哦,我都忘记了,抱歉。”新娘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递给连城,跟着拉着边上的一个男子一起上了渡船。

恒泰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状况,敢情这出闹剧,是新娘和连城一起演的啊。

“以后有什么事记得找我啊!”她还朝着渡船挥了挥手。

船漂在水面上,渐行渐远。连城乐呵呵地将钱袋子塞进怀里,跟着从肚子里掏出个小布包,那隆起的小腹顿时就瘪下去了。她从布包里掏出只烧鸡,抓着就啃,边啃还念念有词,只是恒泰离得有点远,也听不清她在念叨什么。

恒泰抿唇一笑,索性光明正大地走过去,哪想连城看到他,连忙用鸡腿挡住自己的脸,像是这么一挡,恒泰就看不到她似的。

恒泰被她这掩耳盗铃的举动逗得哭笑不得,不过面上却保持着淡定肃然的表情,连城心下一惊,拔腿就要跑,恒泰怎么可能给她逃跑的机会,快步往前一拦,直接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连城不搭话,一闷头地只想脚底抹油,奈何她抽不开手来,顿时就有些急了,她抬脚就朝恒泰踹过去,哪想恒泰早有准备,直接把她不安分的腿抓了个正着,连城顿时就重心不稳,哎呀一声笔直朝后仰倒。

“救命啊!”连城下意识地喊了一句。

“哼。”恒泰轻笑一声,松开她的手,手疾眼快地圈住了她的腰,“好你个油腔滑调的小骗子,被我逮住了还想跑?”

“呵呵。”连城干笑了两声,“那你想怎么样嘛,你先松手,松手。”

“逮住骗子,当然是要送往顺天府了。”恒泰笑得意味深长,“你确定要我松手?”

连城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别、别、别松手!”

她此时站在渡口边,半个身子探出水面,要是恒泰松手,这春寒料峭的,她非得冻死在水里不可。

“公子,大爷,您行行好放过我吧。好吧,事已至此,我实话实说吧,其实我是……”

“别编故事了。”恒泰显然不太有兴趣听她扯谎话,他可还有事情没办完,王胡子还没逮住呢。

“我没兴趣听骗子编故事。”恒泰冷冷地哼了一声,他松开连城的腰肢,在她大叫着往水面坠去的一瞬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走吧,女骗子。”

“去哪儿?”不用泡冷水了,连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恒泰拽着连城往前走,无论她怎么扭动挣扎都绝对不松手。

“说了啊,顺天府啊。”

“喂,你不会真要带我去顺天府吧!”连城顿时变了脸色,让她气恼的是不管她说什么,问什么,这人都一概不再回答。

连城心里渐渐有些虚,因为恒泰走的方向分明是通向顺天府的!

“这位公子,我骗了你五两银子,我还给你还不行吗!”连城都快哭出来了。

恒泰揪着她一路走回平安街,正打算带她去顺天府,就见郭孝十万火急似的朝他奔来。

“不好了少将军,可算是找着你了。”

“怎么了?”恒泰站定了,却完全没有松开连城的意思。

“那柳青儿跑了,本来说得好好的,配合着咱们演场戏,逮住那王胡子,可是谁想到……”郭孝急得满头满脸的汗,“一时没留心,就给她溜了,这节骨眼上,到哪儿去寻个柳青儿那样的姑娘去,还得配合着咱把这出戏唱完了。”

恒泰的视线就移到了一直在找机会开溜的连城身上,连城心里一惊。

“你们想干什么?我是个好人,不会演戏!”

“吹,接着吹。”恒泰太佩服她的厚脸皮和睁眼说瞎话的水平了,“都老骗子了,得了,我给你钱,一两银子,怎么样?”

“这不是钱的事,我是个有原则的人!”连城说得十分有骨气。

“五两?”恒泰笑着加价。

“怎么可能为了五斗米而折腰,你不要再说了!”连城偏过头去表示自己的坚决。

恒泰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了:“四十两。”

连城立马眉开眼笑地扭回头来:“当然,这个原则,也不是绝对的。”

她果断伸出手摊开:“先给钱。”

恒泰摘下钱袋子丢到她手上:“这是一半,事成后,再给你一半。”

连城抱着钱袋子笑得十分灿烂,这桩买卖简直太划算了!站在戏台上,胡乱跳支舞,引出那个什么王胡子就能拿四十两银子!

不过,一个时辰后,连城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手脚被绳子捆得跟木桩似的,换谁都笑不出来吧。

一个时辰前,她乐呵呵地答应了恒泰的条件,装作那个什么柳青儿登台献舞,哪知道她还没找着感觉好好跳一曲,就被人大麻袋一装掳走了。

更糟糕的是王胡子竟然一眼就看出她不是柳青儿:“你跳舞跳得太惨不忍睹,怎么可能是柳青儿,你一定是官府派来的卧底!”

所以连城笑不出来啊!

一般自己说出我是卧底的,多半是事成了的,让对方发觉自己是卧底的,可是一点儿都不好玩的一件事情。

“大爷,人家哪里会是卧底啊!人家孤身一人,现在又在你的手里,你怕什么啊?”连城楚楚可怜地说。

王胡子坐在连城对面的凳子上,此时色眯眯地瞧着连城的脸。

“你说得对,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是卧底,爷今天也妥妥地办了你!”

他说着,猛然朝连城扑去,连城急忙让了一下。

“大爷,别这么急嘛,不然先松开我,你看反正我也不会武功什么的,松开我,让我好好伺候大爷啊。”

“好,就依了你。”王胡子倒也爽快,当下就替连城松了绑。连城活动了下酸涩的手腕,王胡子抓着她就要亲她的脸,连城吓得推开他让了几步:“大爷真是的,这么急人家怎么伺候你啊。”

“你想怎么伺候我啊?”王胡子被连城推开,倒也没有恼火。

连城从怀里掏出之前恒泰塞给她的火流星。他要她登台跳舞,一发现什么动静就点上,他会及时赶过来的。她一直揣着,王胡子出现得突然,那会儿她根本没机会点火流星。

“不然我们先放个烟火怡情啊。”连城抓着火流星朝着烛火走去。

王胡子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长臂一挥,竟然直接将蜡烛扫飞,房间内顿时就黑了下来,王胡子顺势扑倒连城。

“小娘们,当大爷我不识货?也不看看爷是哪路上的,这火流星我可还认得。”

他抓了连城就要往床上拖,连城此时是真的怕了,这完全是在计划之外的事情,她本能地扯着嗓子喊:“救命,救命啊!来人啊!”

“叫啊,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王胡子嚣张一笑,伸手就要扯连城衣襟,“还是乖乖地伺候好大爷我吧,说不定大爷我心情好,收你当个压寨夫人!”

“收个骗子当压寨夫人可不好,到时候骗光你家底你会哭的。”一个低沉嗓音硬生生地截住了王胡子的话,跟着紧闭的门扉就被人踹开了,恒泰飞身跃来,一脚踹飞了扑在连城身上的王胡子。

连城得了空,站起来就往外跑,外面郭孝带着一队人马将这屋子团团围住,看起来像是早就埋伏在这里,准备充分,那王胡子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

连城有些困惑,她不是没点燃火流星吗?他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正想到这里,屋子里激烈的打斗声已经停了,恒泰押着王胡子走了出来。连城就问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恒泰笑着指了指地上,连城茫然地看了一眼。

“什么东西?”

只见地上,一条会发光的细线,绵延向远方。

郭孝忍不住开口道:“连城姑娘,我们少将军怕你坏事,偷偷地在你衣服里塞了一把磷粉……”

“等等!”连城打断了郭孝的话,“什么叫怕我坏事,为什么不是怕我出事?”

“像你这样的大骗子,狡猾得要命,怎么可能出事?”恒泰淡淡地瞥了连城一眼。

说起这个,连城顿时就怒了:“你还说,你们明明只说让我跳个舞就完事的,没说还有被掳走这一茬儿!”

“告诉你,你早跑了。”恒泰说完,把王胡子推给郭孝,“押他回顺天府大牢。”

恒泰说着,忽然扭头看连城:“至于你嘛……”

“喂喂喂,你不会还要抓我去顺天府吧!”看着恒泰不怀好意的样子,连城防备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忽悠我这事怎么算。”

“我有说要抓你回去吗?”恒泰忍住笑意说,“我是想说,至于你,就算你将功抵罪,不抓你下大牢了。”

“这还差不多。”连城摊开手伸到恒泰面前,“剩下的一半银子呢?”

恒泰拍掉她的手。

“没带,下次再给你。下次有机会咱们再合作,和连城姑娘合作,还是很愉快的嘛。”

“你休想,下次我可不帮你演戏了!”连城想也不想就说,“这种危险的事你找别人去,银子下次遇见你再跟你讨。”

连城冲恒泰挥了挥拳头,看了看已经不早了的天色,害怕又要被扯进什么奇怪的事情里去,不等恒泰说话,转身就走了。

恒泰这个时候也没有空再管连城,逮住王胡子,自然就要连夜审讯,及早问出江逸尘的下落才是重中之重。

连城哼着小曲往家跑,脑子里正寻思今天要编个什么故事,让娘亲相信她今天没惹是生非,一抬头,迎芳阁的烫金招牌已经横在头顶了。

没错,她家是开青楼的!而她的娘亲丽娘,正是这家迎芳阁的老板娘。

“死丫头,又到哪儿野去了?这几天你天天在外面溜达,娘一直教你,女孩子家,要收敛文静一点,你怎么就不听。”一个穿着湘妃色袄裙、簪着金步摇、握着羽扇的夫人,看到连城就训了一堆话。

连城面上皱了皱,缩着脑袋说:“哎呀娘,我知道啦,我就是……”

“别给我编故事。”丽娘干脆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快去后院待着,这前院哪里是你能待的?”

“好。”连城吐了吐舌头,埋头就要往后院走。

然而就在这时候,有个十分轻佻的声音,冲着连城吼了一声:“哟,这妞不错,小爷我今儿就决定要她陪我了。”

青楼里的千金小姐,这条街上的人,可全是这么看连城的。

说来也奇怪,连城出身青楼,但她娘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定要把她朝良家妇女的方向培养。从记事起就是《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不过她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吗?显然不是啊,所以从那时候起,她就跟教书先生斗智斗勇,变着法子溜出去玩。

她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嫁个好人家,清清白白地过一辈子。所以一直以来,丽娘都极少让她跨足前院。这青楼里,前院可都是窑姐接客的地方,丽娘不让她来前院就是怕被人误会连城的身份。

比方说闹出像现在这样的误会。

“这位爷,她跟咱不一样。”丽娘连忙赔着笑脸冲着说话的那位少年公子道,“我们迎芳阁比她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爷我们再看看别的。”

丽娘说着,扭头就对连城使眼色,要她快些去后院。连城冲丽娘做了个鬼脸,转身正要走,那公子马上就不答应了:“我不,有什么不一样的,这妓院里的姑娘不就是接客的?小爷我有的是银子,把我服侍舒服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就是,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佟大爷是什么人。”一边的小跟班,横着脸得意扬扬地说,“看上她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佟大爷什么样的人物,丽娘当然知道了。佟大爷乃是吏部侍郎佟大人的爱子,这京城里可没人不认识啊。”丽娘连忙道,在这烟柳巷里,像佟家麟这样的纨绔子弟简直太多了,这个佟家麟是最有名的一个。

“知道还不快来陪我!”佟家麟说着,抬脚就朝连城走去,“这青楼里的姑娘,扭扭捏捏的太没有意思了。”

连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嘴角边已经浮上了一丝笑意。

“哎呀,大爷看你说的,既然大爷看上了我,我怎么能不赏脸呢?”

“连城!别胡闹!”丽娘急得满头是冷汗,连城这孩子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指不定哪天闹腾出什么乱子来,“快去后院待着去!”

“哎呀娘,我没事。”连城冲丽娘挤眉弄眼,她上前揪住佟家麟的袖摆,嗲着声音说,“大爷,您跟我来吧。”

“哎,嘿嘿。”佟家麟顿时眉开眼笑,对着连城想要动手动脚,连城连忙让开一边,佟家麟有些不高兴,“怎么,还不准我碰?”

“别急嘛,看你这猴急的样。”连城嗔怪道,“大爷,今天啊,咱们玩点新鲜的怎么样?”

“哦?”佟家麟果然来了兴趣,“你说说什么新鲜的啊,爷高兴了,重重有赏。”

连城四处看了一眼,正巧瞧见桌子上放了一块黑色的丝帕,她伸手抓过来,笑意盈盈地道:“大爷,来,我来帮你把眼睛蒙上,咱去我屋里好好聊聊。”

“这是个什么说法?”佟家麟不疑有他,竟然十分顺从地让连城把他的眼睛给蒙上了。

连城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确定他看不见了,这才伸手朝着青楼里长得最丑的姑娘挥了挥,那姑娘倒也聪明,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伸手扶住佟家麟。

连城拍了拍双手。

“这叫黑灯瞎火好办事!”

“好好好,我喜欢。”佟家麟不知道此时扶住他的不是连城,抱住那丑姑娘就亲了一口,“走,我都等不及了。”

“看你急的。”连城忍不住偷笑,转身出了前院走入了走廊。

那丑姑娘拉着佟家麟往房间里走,然而就在这时候,蒙住佟家麟眼睛的黑丝帕滑了下来,佟家麟正巧一嘴亲在那丑女的嘴上,顿时就怔住了。

连城心道不好,转身就要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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