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心中焦躁万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刨开了一个坑。

“我说姑娘,坑已经刨好了,我看你还是招了吧,我看你长得如花似玉的,这么被活埋了岂不是可惜了?”一个守卫流里流气地要拿手碰连城的脸。

“我呸!”连城狠狠地吐了他一口吐沫,“姑娘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我招?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么做是犯法的,让衙门知道了是要吃牢饭的!”

“哎哟,嘴还硬。”另一个家丁讪笑道,“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和她废话什么?把她推下去!”那守卫喝道。

连城挣扎着却无可奈何,被他们一把推进了大坑之中。

再说江逸尘,他终于决定来救连城,一口气跑回染坊,逮住一个管事便威胁他说出连城的下落。管事被江逸尘一吓,顿时什么都招了,只说连城被拉去了乱葬冈。

江逸尘一听顿时无比后悔,他不再耽搁,直奔乱葬冈,正巧看到连城被守卫推下大坑的那一幕。

“你们放开我,让我上去!”连城怒喝着,试图爬上去,然而才爬了一步就被人又推了下去,上面的人顿时发出一声哄笑,表情都是嘲讽的。

“伙计们,填土!”那守卫招呼了一声,家丁便拿起铁锹往连城头上埋土。

江逸尘一看顿时怒火中烧,飞身上前踹飞了两人,伸手就要去拉连城上来。

“怎么是你!”连城看到江逸尘,惊讶的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你是来救我的吗?”

江逸尘正要说话,忽地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声。

“连城,连城你在哪里!”

江逸尘脸色一沉。

连城已经高兴地笑了起来。

“是恒泰!恒泰,我在这里!”

江逸尘咬了咬牙,站直了腰,他不能让恒泰看到,他现在可还是逃犯呢。只是为什么同样是来救她的,他来的时候,她没有笑得这样高兴,明明是他救了她,她却没有那么高兴。

而这个人,只是传来一声呼唤,她就已经高兴得像是获得了世界上最美丽的珍宝似的。

“算了,我还是成人之美吧,再见,我们后会无期吧!”江逸尘低声道,转身就走入了后面的山林之中。

连城还陷在恒泰来救她的喜悦之中,根本就没有注意江逸尘的离开。

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他的出现会让你彻底忽略整个世界,恒泰对于连城来讲,便是这样的存在吧,可以忽略全世界的存在。

“恒泰!”连城扯着嗓子喊,边喊边往地面爬,她站起来的瞬间,正巧看到恒泰朝她飞奔而来,而跟在他后面的不是佟毓秀又是谁?

“哎呀,我怎么知道连城是我们恒大爷心尖儿上的人啊。”佟毓秀的声音十分张扬地传来,“这事给闹的,说起来都是一家人,我也是辛苦赚钱,银子丢了心疼,万请你不要怪罪我呀。”

连城完全无视了佟毓秀,在她眼中佟毓秀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恒泰在这里,就在她的眼前。

恒泰上前来,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尘土,眼神中满满都是心疼。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好像他总是来晚,之前连城被佟家麟陷害如此,如今被佟毓秀陷害又是如此。

连城抿唇摇摇头:“还好有人救我,不然你就真来晚了。”

恒泰愣了愣:“是谁救了你?”

“是他啊。”连城回头去看,这才注意到江逸尘已经不在这里了,“咦,奇怪,他刚刚还在的啊。”

“算了,改天遇到了,再谢谢他吧。”恒泰此时不关心其他,只关心连城,“我送你回家去吧。”

他说完,想起佟毓秀还在边上,便扭头朝佟毓秀说:“今天这件事情,我就不跟你追究了。弟妹,你这娘家也回得够久了,赶明儿,还是回府吧!再怎么说,到底也都是一家人,这样折腾何必呢?”

“我知道了。”佟毓秀咬牙应了一声,她站在边上看着恒泰对连城关心的样子就觉得妒火中烧,想当初她送上门他都不要,却偏偏对这个穷酸野丫头情有独钟。

恒泰交代完了,再也不理会佟毓秀,带着连城就走了。而山林里,江逸尘悄然缩回脑袋,满面无奈,为什么在他和要对付的人之间,要隔了一个宋连城。

而宋连城的心中,又偏偏住着一个富察恒泰。

恒泰一路护着连城回了小院,一回去他就关上了院门,他拧了毛巾替连城仔细地擦着脸。

“你呀,我才一两天没看到你,又把自己陷入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了。”

连城傻笑几声,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你不是在宫中当差吗?”

恒泰边替她擦脸边跟她讲事情的经过。

原来恒泰从宫中出来之后,一口气直奔染坊寻连城,却意外发现染坊的负责人竟然是佟毓秀。

佟毓秀一开始是不承认连城在她那里的,恒泰忙找来几个做工的人当面对质,佟毓秀只好说她昨晚抓了个贼,并不知道那是连城。恒泰不理会她的胡搅蛮缠,只要她交出连城来,佟毓秀却不答应,一口咬定连城就是偷金银的贼。

恒泰相信连城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被佟毓秀说得没有办法,便答应找出真正的贼人,到时候佟毓秀就得乖乖放了连城。

事情紧急,恒泰直接从自己帐中牵来两条猎犬,这狗颇通人性,见过的人闻过气味就不会忘记,恒泰牵着两条狗来,目的便是让狗闻了那偷东西的人的气息,然后循着气息去追拿贼人。

佟毓秀甚是不屑地看着恒泰牵来的两条狗:“单凭两条狗,就能抓贼取赃吗?”

“这是西域进来的金鼻神犬,嗅觉之敏锐,无可匹敌。更何况你们家放金银的柜子还不是普通的樟木榆木,而是金丝楠木,有一种淡香味道,里面的金银搁久了,也会沾染这种气味——除了皇家,哪里还有人敢用金丝楠木?一会儿将狗放出去,必然能够寻到贼人的所在,那么贼赃自然唾手可得。”恒泰看着眼前的柜子,视线不由得严厉了几分。

佟毓秀心中一虚,连忙道:“恒大爷少给我们佟家增添罪名,你这话不就是说我们佟家私用金丝楠逾越礼制嘛!告诉你,这是皇上当年赐给我爹爹的!这个罪,你还挑不着!”

恒泰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她废话,加上他知道这个女人有多胡搅蛮缠。

“弟媳你多心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拿贼!”

恒泰牵着两条狗,快步走在前面。

佟毓秀也跟了上去,她倒是要看看这恒泰到底在搞什么鬼,又要用什么办法找出贼人来。

恒泰牵着狗一路越跑越远,越跑越偏僻。佟毓秀心生狐疑,难不成她真冤枉了那宋连城?但她是亲眼看到她偷包袱的,这又怎么会假呢?

恒泰牵狗出来的时候,是带了十几个手下一起来的,此时那群手下早就朝着狗跑的方向去了,佟毓秀和恒泰要稍微慢一点。

又走了一阵,恒泰便看到山头上有匪寨林立,两条狗顿时撒了腿狂奔而去,恒泰撒手让狗往前跑,而他自己也加速往前,佟毓秀咬牙跟着,这么一跑她也是满头大汗。

山上土匪此时正在吃着烤肉喝着酒,冷不丁跑出来两条狗纷纷吓了一大跳。

山头上顿时大乱,先来的十几个手下和山上土匪打成一片,而那些匪徒见无法抗住这群士兵的攻击,竟然点燃了炸药包,直接和这群士兵来了个同归于尽。

恒泰赶到的时候,山上已经炸开了花,侥幸没死的士兵跑来跟恒泰汇报:“报告将军,匪贼的尸首与贼赃已经找到,但最先杀入的兄弟们,也已经阵亡了。”

恒泰心中一沉,这些兄弟都是和他几番出生入死的手下,如今全都折损在这里,恒泰只觉得心情沉痛无比。

佟毓秀见包袱就在眼前,已经知道连城确实是被冤枉的。

江逸尘是怎么也想不到,他昨夜顺手将包袱带出染坊送到这山头上来,会害死这么一群兄弟。等他再次回来,只能面对染满鲜血的山头和被炸药炸得七零八落的匪寨了。

“弟媳,如今人赃俱获,你肯放人了吗?”恒泰沉声问佟毓秀,若非她执意如此,他又何必带一干兄弟来这里找她失窃的金银?

佟毓秀连忙赔着笑道:“放,当然是要放啊!既然真贼都被一网打尽了,哪还有扣押着连城姑娘的道理?还是大哥你厉害!哎——我说呢,原来大哥你早就有了红颜知己了,怪不得什么女人也都看不上。我那时还自不量力,现在想来还真是羞愧——只是这连城姑娘的事,阿玛和额娘知道不知道……”

“弟媳,我要是你就把嘴闭好。我今天既然能来救连城,就不在乎他人指责。倒是你,官宦背景,私营买卖。事情说出去,咱们看看谁的麻烦大。你说呢?”恒泰直接打断了佟毓秀的话,所谓打蛇打七寸,要堵住一个人的嘴就一定要掐住这个人的死穴。

果然佟毓秀变了脸色:“哎哟!大哥这说的是哪里话?大水冲了龙王庙,咱说白了到底也是一家人——来来来,我叫人带你去找连城姑娘,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如此这般,佟毓秀终于肯带着恒泰去救连城了。

连城听恒泰说完,暗自觉得心惊,她抓紧了恒泰的手,像是害怕他会从眼前消失一样。

“对不起,我总是让你这么担心。”

恒泰刮刮她的鼻子,温柔道:“说的是什么话,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呢?”

连城心中一甜,这两天受的委屈也在此时烟消云散了,她偎依在恒泰怀里,只觉得足够了,就这样靠着他,只是这么静静地依靠着,就已经足够了。

“连城,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恒泰想了很久,终于开了口。

连城眯起眼睛,柔着声音道:“你说。”

“我想把你接到府里去,只有在那里我才能安心。”恒泰说,“我不想你再陷入危险,我不怕一次一次救你,我只是害怕一次一次来晚了。”

连城心中微微动容。

“可是……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顶多我以后不出去了,我就在这里待着,我不会再扯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这样……不好吗?”

“不行,我担心。你要是只蝈蝈,我就把你拴到竹叶上,装到笼子里,塞到袖口里,恒大爷上哪儿你去哪儿,我就没别的担忧了。偏偏你是个闯祸精,我可真不放心。我要跟额娘说,要把你接到府里去。”恒泰说得极其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你知道吗?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巡逻的时候,操练的时候,杀敌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那种想找你却找不到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连城怔怔地望着恒泰,她从不知道,在恒泰的心中,她原来是这么重要,这么重要的存在。

好久好久,她笑了,轻声说:“好,我全听你的。上穷黄泉下碧落,只要你让我去,我便去。”

“那我、那我这就安排。我也出来大半天了,皇宫里还告着假呢!我这就走了,你在这儿好好的,等着我。”恒泰不放心地交代她,“好好的。”

连城推了他一把。

“你就放心吧,快去快回。”

这边其乐融融雨过天晴,江逸尘却是坠入地狱一般。

到处都是尸体、血和燃烧的匪寨。

江逸尘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兄弟横尸遍野,心中的愤怒之火就越发炙热。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着,一个一个查看尸体,他不过才离开了一天而已,为什么一切变成了这个样子?

忽地有个尸体动了一下,还没有死透,江逸尘连忙走过去扶起他。

“告诉我,怎么会这样?”

“是……是富察恒泰。”那人说了这句便侧头断了气。

江逸尘眼睛通红,他整个人都迸发出一股肃杀的怒气,富察恒泰,又是富察恒泰!

“我错了,我错了。我没想到是这个样子,我一定要报仇,报仇。对,姓富察的,咱们旧仇不尽添新仇,我要让你们一家血债血偿。”他仰头长啸,山野之中,他的声音徘徊着久久不散,就像他心中的恨意一样。

他恨,他为什么要去救宋连城,他救了富察恒泰的女人,付出的代价却是这满山的兄弟啊!

江逸尘彻底被激怒了,埋在骨子里的旧仇加上如今的新仇,彻底灼烧了他的理智,他要报仇,要向整个富察家复仇!

恒泰前脚才回宫,后脚就有人给他道喜来了,恒泰有些茫然,不知道这喜从何来。

“富察大人,看您这样子,还不知道吧?皇上已经赐婚,把醒黛格格许配给富察大人,您啊!现在已经是额驸了!”有手下快言快语道。

“传旨的公公早就奔你府上去了,看样子您是没碰上。刚才上头已经交代下来了,您已经成了额驸,尊贵无比,这总领侍卫的差事,自然就取消了。来啊!大伙儿再给额驸道喜!”守卫都围了上来,纷纷给恒泰道喜。

恒泰却是愣在了原地,耳边的道喜声也渐渐远去了,赐婚?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皇上要给他赐婚?

可是皇上赐婚了,连城要怎么办?

他才许诺将她接回将军府,他要如何面对连城?对,他是说起过他的婚事是由旁人做主,连城也表示她不在意什么名分,但是这不代表他就可以让她受到委屈啊。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有他,如果他都没有办法护她周全,那么这个世上,她要对谁说满腹委屈与辛酸呢?

恒泰失魂落魄地往外走,醒黛公主拿着西洋镜趴在城楼上偷看恒泰的反应,见他一瞬间失了神只当他是太高兴了,根本不知道恒泰此时心里已经冷如冰爽了。

恒泰一路走回将军府,府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圣旨下来了,将军府自然是一片喜庆的。

恒泰跨进家门,这满目的喜庆热闹,恒泰只觉得烦躁难安。

富察将军倒是一直在等他回来,见恒泰走进来,大笑着走上前去:“天子赐婚,乃是我们做臣子的最大的荣耀,也是我们富察家最大的喜事。恒泰,你当了额驸,皇上自然会格外器重你,将来的前途,那真是不可限量啊!映月啊!这回的婚礼操办,得按照‘和硕公主禧降事宜’来办理,有些应用物事,宫中很快就会送来……哈哈哈——”

侧福晋此时酸溜溜地道:“哎!我说怎么把佟家大小姐给了我们明轩了,原来恒泰这是真正攀上了高枝啊!”

富察将军本是极为高兴的,听侧福晋这么说就有些不悦:“你少在这儿说酸话!毓秀回娘家也有一阵子了,这回皇上赐婚,家里人都得到齐,否则皇上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你们母子俩求也好,拜也好,赶紧把毓秀给接回家来。”

侧福晋见将军动怒,连忙拉了明轩应了声是。

恒泰冷眼看着他们闹腾,只说了声身体有些不舒服便回了房间。

福晋一直看着恒泰的表情,她直觉恒泰应该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此时站起来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郭孝猜到恒泰此时心里定然不好受,早早等在恒泰房前,只希望能安慰下自家主子。

“真是好巧不巧,偏偏在这个时候皇上赐婚了,我本来今天还想和额娘说说把连城接进府的事情,这横着一道圣旨,真是为难。”恒泰这些话,也只有对郭孝说一说。

郭孝知道恒泰心烦,只好劝慰他。

“皇上赐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连城姑娘再好,那也绕不过圣旨不是?”

“这我知道,但是我心里只有一个连城,这要我怎么同公主完婚?”恒泰心烦得不行,语气也是急躁得很。

郭孝正要说什么,郭嬷嬷忽然扶着福晋走了进来。

“什么连城?恒泰,你今儿是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额娘?”

恒泰吃了一惊,他完全没料到福晋会跟着过来,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让福晋知道连城的存在,他想要找一个适合的机会让福晋见一见连城,可是现在一切都泡汤了。

“额娘……”恒泰忖度着该如何开口,“是这样的,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郭孝,可有此事!”福晋扭头便问郭孝。

郭孝只好全招了,当下把前些日子,恒泰和佟家麟打架那件事情,和上次搜查佟家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福晋未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一时间也蒙了。

“你可知道,你如今已经被皇上赐婚了,再有什么姑娘,这都是要掉脑袋的!况且你怎么知道,那姑娘不是为了你的钱财跟你的?”

恒泰走到福晋身边,轻声问她:“额娘,你觉得你儿子真的是个草包吗?除了势力、钱财和名声,就一无所长?不会有一个心地善良、不贪图富贵的好姑娘爱上我?”

福晋被恒泰问住了,她看着眼前眉目英挺的儿子,自然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恒泰,是不能吸引到女孩子喜欢的,只是就算那姑娘出淤泥而不染,但是青楼就是青楼,那样的出身如何配得上恒泰?

郭孝一直在帮着那姑娘说话,福晋听在耳朵里越发为难起来,怎么看那姑娘似乎都是个好姑娘,若是放在以往,让恒泰娶回来当个妾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如今恒泰要娶的是皇上的公主,这要如何是好呢?

“儿子,回头我跟郭嬷嬷亲自去见一见这个姑娘,但是接她进府这事可暂时不能再提了。皇上将醒黛格格赐婚给你,荣耀门庭先不去说——你要是一意孤行,咱们富察家可就要大祸临头了。”福晋叹了口气道,“无论同意与否,都会给你一个答复——郭孝一会儿带路。恒泰,你不许去,你得在家好好准备准备大婚的事情。”

恒泰心中一喜,福晋肯去见连城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而且恒泰有信心,只要福晋见了连城,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谢谢额娘!”恒泰连忙道。

话已至此,福晋也不耽搁,直接就让郭孝带路去见连城。

连城听见敲门声,只以为是恒泰回来了,正高兴,开门却发现是两个妇人。

郭孝连忙介绍道:“连城姑娘,这是我们福晋。恒大爷的额娘。”

连城吓了一跳,哪里能想到站在面前的竟然是恒泰的额娘,顿时就跪下行了个礼。

“连城给福晋请安。”

福晋瞥了她一眼,也未说话,只是径自走进了院子里,最后踏进厅堂,在软榻上坐下了。连城也不在乎,站起来就连忙去给福晋倒水。

福晋终于开口道:“你放下吧,别忙了,我来,是有几句话想问你。”

连城便在一边的圈椅上坐下了,顺手拿起给恒泰做的衣衫,一针一针地缝。

“福晋你问吧。”

“听恒泰说,你们俩已经私订终身了?”福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了。

连城素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福晋既然这么问了,她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一声是。

福晋沉默半晌,才道:“咱们开门见山,不管你们之间至今为止发生了什么,请到此结束,彼此放手。”

意料之外的,连城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像是早有准备听到福晋这么说,此时很是镇定地笑了笑:“福晋来这里就是同连城说这句话的吗?我也跟福晋开门见山,恒泰要怎样,要他自己跟我说。至于我,我不放手。”

福晋愣住了,她看着连城的脸,心中也有些不忍:“连城姑娘,你这又是何必?你可知道,皇上已经给恒泰赐婚,到如今,他的婚事就是我们做父母的都不能左右了,你跟着他什么都没有,‘名分’这两个字你现在也许会嗤之以鼻,到了以后就会发现,男女之情终究会被岁月冲淡,能够给你保障的还是‘名分’。姑娘,我谢谢你厚爱我的儿子,我也希望你能够厚爱自己,选一条聪明的路,选一个合适的人,走了吧。”

福晋说着,示意郭嬷嬷给连城留下了三张银票,她不忍心再看连城的样子,的确如恒泰所说,这是个好姑娘,有些人你见一眼便能明白,连城就是这样的人吧。

这样的一个姑娘,真真可惜了。

连城坐在原地很久,她其实都快哭出来了,但是她一直强忍着,直到福晋走出去,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她抓起桌上的银票跟了出去,大声说:“福晋,我知道你们是高门大户,我高攀不起。可我也是个人,有感情,有尊严,您这钱给我,是买我呢,还是买我心里的恒泰呢?你又觉得我能把哪个卖给你呢?钱您拿回去。我还是那句话,恒泰想怎样,要他自己跟我说。连城绝不放手!”

福晋越发为难,她好说歹说,这姑娘就是倔强得很,根本听不进话。

“随你怎样吧,总之你好自为之。”

郭嬷嬷扶了福晋出了院子,福晋也不知怎么的,心中却越来越难受,她喃喃道:“倒是个好姑娘,模样好,就是这个脾气倔了点。”

“福晋,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姑娘有点像一个人?”郭嬷嬷一直在观察连城,第一眼见就暗自心惊,只觉得真是太像了。

“谁?”福晋反问了一声。

“老奴是觉得,这个相貌,这个身量,这个性子脾气,倒是很像福晋你年轻的时候。”郭嬷嬷和福晋都是几十年的主仆了,说话间也不会刻意顾忌什么。

福晋心中一震,事实上她也有这样的感觉,总觉得这姑娘模样气度总有些熟悉,此时郭嬷嬷一说,她才反应过来,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太像她的缘故。

“我也真是为难。”福晋叹息道。

郭嬷嬷想了想道:“老奴倒是有个主意,若是这姑娘对大少爷是真心,那日后慢慢想办法再说,总有解决的法子。若不是真心,怕是过段时间自己也放弃了。眼下之计,是要稳住大少爷。”

福晋点了点头:“这样倒也可行。”打定了主意,二人便回了将军府。

再说江逸尘,一夕之间死了那么多兄弟,他心情郁闷便跑去了春风楼寻他的老相识百乐喝酒去了。

说起来百乐跟了他也有些日子了,对他也算得上是情深义重。

“哟,你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百乐提着酒壶过来给他倒上,“怎么了这是,闷闷不乐的?”

“寨子没有了,兄弟们也不在了,除了你这儿,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江逸尘仰头喝掉了一杯酒,抓住百乐的手吻了吻。

百乐抽回手来,嗔道:“我总是最后被你想起来的一个。当初在寨子里,你要我来京城做内应,我领命来了,以为能跟你多一点相处的时间,可是你每次都行色匆匆。你说怕别人心存怀疑,我就认命了。我等啊等,盼啊盼,就等你来京那么一刻,可是结果呢,寨子没有了,我这个假老板娘也变成真掌柜,你倒是来了,却只看这窗外,没有眼前人。”

若摆在以前,听百乐这么说,江逸尘就该不耐烦了,可是也不知是因为寨子没了兄弟死了伤心,还是认识了宋连城之后自己稍微有些改变了,此时听百乐这样讲,他心中就隐隐有些难过。

他抱住百乐,低头想吻她,百乐却推开了他。

“你当我贪图和你这一夕之欢?”

“那你要什么?”江逸尘问道。

百乐伸手抚上他的胸膛,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温柔道:“你一直都知道的,我要的,是你的心。”

“可惜我的心早就没有了。”江逸尘讽刺一笑。

这话百乐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她只是笑笑也不以为意。她走到窗户口,正巧瞧见大街上人潮涌动,皇宫内许多内侍和宫女走在街道上,或手捧各式皇宫嫁妆,或两人抬着描金大箱,看上去十分热闹。

“什么事那么热闹?”百乐好奇问道,“这宫里的人,怎么会跑出来啊?”

“哦?”江逸尘若有所思地走过去,“这是要抬去哪里?”

百乐站着看了一阵,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估计是将军府吧,我听说皇上把公主许配给了你的死对头,富察恒泰,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大概这是在张罗着办喜事吧。”

江逸尘面上一动,心中已经计较起来:“这么说,将军府近日走动的人应该会很多。”

“是这样没错,你想做什么?”百乐认识江逸尘不是一两天,自然知道他话里有话,“你不会是想趁机……”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江逸尘淡淡道,他将空酒杯递过去,“再陪我喝一杯吧。”

百乐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江逸尘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事情,也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想法,他不说,她便不再问。

“好啊,莫说一杯,陪你喝一辈子都没问题。”

江逸尘笑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喝完一壶酒,江逸尘丢下酒杯离开了春风楼。其实百乐猜得没错,他的确是打算趁机混入将军府。

平常将军府守卫甚严,他要进去自然也要花费一些工夫,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他可不想白白错失了。

他轻巧地混入了筹备婚礼的队伍,跟着进入了富察将军府。

此时将军府中,将军正和恒泰说话:“恒泰啊!马上你就要当额驸了,虽然是荣耀,但这娶了和硕公主,与寻常权贵之家相互婚配极是不一样的。毕竟她是君命,你是臣子,这夫妻二人是以君臣名分为前提而成的。按我大清礼仪之制,做额驸的要与公主见面,先得屈膝行礼;若是公主有什么赏赐,你还是得要叩首谢恩。民间有一句俗语,叫‘娶妻得公主,平地起官府’,意思就是这样,严格得很,一点也不能乱——莫说是你,就是她赏赐了阿玛我,我也得谢恩。”

恒泰心中不愿娶公主,但将军如此细心叮嘱,恒泰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知道了,阿玛。”

这时侧福晋带着明轩还有佟毓秀正巧走了过来,那天恒泰在乱葬冈让佟毓秀回来,佟毓秀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然真的乖乖回了将军府。

此时佟毓秀见到将军,面色就有些难堪,毕竟她之前走得可一点都不光彩。

侧福晋拉了拉佟毓秀示意她开口,佟毓秀只好笑道:“阿玛,我回来了!之前是我不懂事,您千万别见怪。”

富察将军笑着点头道:“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恒泰已经被赐婚,要做额驸了!现在家里最要紧的,就是把这场大婚给办好!”

侧福晋稍稍有些不高兴,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将佟毓秀拉回了身边。

佟毓秀嘀咕了一声:“凭什么好处都让他得了去?”

她想起在乱葬冈的时候,恒泰紧张连城的那副样子就觉得心中堵得慌。

侧福晋听到佟毓秀的话,只好酸溜溜地安慰道:“唉!你是不知道啊!人家又是长子,这回又踩着龙尾巴上了天,当了额驸。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看来我和你们小两口,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咱哪惹得起他这尊贵的额驸?”

将军听到侧福晋的话,眉头一皱甚是不悦:“还在那儿嘀咕什么呢?赶紧进去歇着吧。恒泰,你也去,三天后公主进门有得忙了,趁现在有时间多休息,把精神养足。”

恒泰很想离开这里,此时听将军这么说,连忙应了声是便走开了。

侧福晋拉着佟毓秀跟着朝内院走。

此时江逸尘混在人群里,眼见着庭院中只剩下了富察将军一个人,忽然将手中圆盘一丢,飞身朝将军扑来,他混进将军府要下手的对象竟然是富察将军!

富察将军连忙闪过,二人顿时就是一阵激斗,缠斗之中,富察将军扯下了江逸尘的一截衣袖,就见江逸尘的手臂上露出一块形状极为奇怪的伤疤。

将军一愣神,手下动作就迟疑起来。

恰此时恒泰听到院中动静折回来,刚刚走开的人也都回到了院中。

江逸尘心中愤恨却只能暂时离开,恒泰抬脚便要去追,却叫富察将军拦住了去路,恒泰急道:“阿玛,现在追还来得及!”

富察将军面色有些古怪,他说:“不过是个小毛贼而已,不要追了。”

恒泰心中讶然,富察将军向来疾恶如仇,怎么今天忽然转了性子?

富察将军转身朝大厅走,他脑中不停地闪现江逸尘手臂上的那块伤疤,被封沉的那些往事,终于挣破枷锁浮上了心头。

他步子一踉跄险些跌倒,还是福晋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

“这是怎么了?老爷你怎么看上去心神不宁的?”

富察将军挥了挥手,对福晋笑了笑:“我没事,大概这几天太过高兴,没有休息好,所以有些头晕。你去忙吧,这几天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说的哪里的话。”福晋嗔怪一声,给富察将军倒了杯水便下去了。

富察将军端着参茶却没有喝,他站起来缓缓走入内庭,最后推开书房的门,从暗阁中取出了一幅画。

画像打开,上面绘着一位形容美丽的女子。

女子妙目流转栩栩如生,富察将军眼底渐渐浮上一层水汽来,他喃喃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买杏花。”

“杏雨,我好像看到他了。”富察将军将画像挂到墙壁上,“怎么会这么巧呢?那样的伤疤……是他吗?”

富察将军就想起来,那真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那时候他还没有娶现在的福晋,杏雨是他心爱的姑娘。

阳春三月杏花如雪,杏雨就坐在杏花树下替他缝衣裳,杏雨收的干儿子奶声奶气地要跟他学练剑,他拿竹竿当长剑,舞着舞着,便是二十多年时光如剑。

再回首,杏雨不在了,当初跟着他学剑的干儿子江逸尘也不知道去了何方。

“会是他吗?”富察将军失神地喃喃。

那时候五岁的江逸尘手臂上,便有那样一个烫伤,是不小心烫在卖烧饼的火炉子上而来的。而今天在院子里,和他缠斗的那个人,他手臂上同样有那样一个疤痕。

福晋这时候推开书房的门走进来,见他正盯着杏雨的画像看得入神,心中不禁有些凄然:“老爷,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没什么,只是恰好碰到了,便取出来清清灰尘罢了。”富察将军轻声道。

也许在他心中,年少时的那段感情,是最不能触碰的伤口,碰着了便会隐隐约约地疼。

“死者已矣,请老爷莫要伤怀。还是想一些愉快的事吧,很快就是恒泰的大婚了,您早些休息!”福晋走过去将画像仔细地卷好又放了回去。富察将军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只是眼神恍恍惚惚的,怕是又想起了过去的那些时光吧。

江逸尘其实并未离开将军府,只是趁乱躲入了假山之后。

此时风声过去,他便想走出来。

然而未走几步就听到假山那边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有人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告诉我?”

说话的人是富察恒泰,跟在他后面的正是郭孝。

郭孝此时很是后悔,他没忍住将福晋和连城说的话告诉了恒泰。那天福晋进了院子并没有让郭孝跟进去,不过他还是听到一些的。福晋让连城离开恒泰,他听得还是很清楚的。

恒泰一听这还得了,当下有些急了:“不成,我心里难受。什么额驸,我才不稀罕,我要去见连城。”

福晋后来回府,同他可不是那样说的,她满口答应恒泰以后会接连城进将军府,但这完全和郭孝说的是两回事。

“少将军,福晋都已经让步了,你又何必再起波澜呢?万一要是把事情给闹大了,到手的好事不说,还要连累府上这么多人,就连那连城姑娘,也有干系啊!你就听我一次,乖乖地在房里躺着吧,挺过这一阵就好了。福晋不是答应你把连城姑娘接进府吗?你这是又想着让我挨揍啊!”郭孝心里也急,他真是不想主子这个时候去见连城。

恒泰站住想了想,郭孝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只是心中挂念连城,加上听了郭孝的话就急了,不过福晋也不是那种两面三刀之人,她和连城那么说,许是为了考验连城对他的心意呢。

想到这里,恒泰努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回房去。

江逸尘一直在假山后面,将郭孝和恒泰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一计不成,心中已然有了其他的想法。

富察恒泰既然已经被赐婚做了额驸,而他又对连城如此用情,要是娶亲当日,他不出现,这不是欺君之罪?

江逸尘想到这里,蓦地冷笑起来,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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