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皇帝挑一挑眉,“为什么?”

被儿子反驳,皇帝也不生气,相反态度甚好:“你不是说有这么一个妹妹很不错么?朕收她为义女,你不用费心隐瞒,又能继续同她做兄妹,如此两全其美,你还不乐意?”

谢泽垂眸,他确实不乐意。

略一思忖,谢泽便想好了理由。他缓缓说道:“父皇,天子义女,那就是公主。公主不仅仅是有一个名号这么简单,还要拥有食邑。儿子把她当妹妹,自己养就可以了,没必要让百姓奉养。”

这番话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不想因自己私事加重百姓负担。只是不知为什么,皇帝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你自己养?”

谢泽神色认真:“是。”

即便她不当这个女傅,他也能保她此生衣食无忧。

“也行。”皇帝点一点头,漫不经心,“反正你也养不了她几年。”

父亲不经意间的轻慢让谢泽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他轻声道:“儿子觉得,她若愿意,可以养她一辈子。”

皇帝“啧”了一声:“一辈子?”

“嗯。”

“朕相信你有这个本事,只是……”皇帝停顿了一下,“她现在盈盈十五,你是她兄长,养她护她倒也罢了。她将来出阁,自有夫家,不就用不上你了么?”

听到“出阁”,听到“夫家”,谢泽眉心微蹙,抿了抿唇,随口道:“她还小,谈婚论嫁早着呢。”

静默一瞬,他又道:“就算是她要出阁,也总得经过我这做兄长的允许。”

皇帝眼皮抬了抬,唇角上扬,牵起意味不明的笑:“嗯,我儿说的有理。那你将来,可要好好帮人家挑选。”

谢泽不大愿意继续这个问题,一想到那些场景,他心里莫名的有些反感,就只轻轻“嗯”了一声。

偏偏皇帝似乎对他这个“妹妹”极感兴趣,又问:“朕有一件事很好奇,她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那她以为你是谁?她就不奇怪,你为什么能出现在皇宫里?”

话题稍微偏了一些,谢泽心中那些若有若无的烦闷也渐渐散去。

他微微一笑:“她以为儿子是太子身边暗卫,所以未曾有过怀疑。”

皇帝“噗”地笑出声来:“暗卫?你可真是……”

不过,必须得承认,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掩饰身份。

“你这样隐瞒身份累不累?”皇帝有些想笑。

谢泽回答得理所当然:“不累啊。”

怎么会累呢?有她在身边时,他明明身心都放松下来。不然他也不至于去费心维持这样的兄妹关系。

皇帝精准捕捉到了儿子这一瞬间的眼神,那不易察觉的温柔一闪而过,让他心里微微一顿。

电光石火之间,有一个念头在皇帝心底破土而出,悄然长大。

皇帝语气忽然变得温和起来:“泽儿,你有没有想过,让她做你的妻子啊?”

“什么?”谢泽讶然,疑心自己听错了,随之涌上心头的是浓浓的不可置信和怪异的荒诞感。

他怔了一瞬,随即便笑开了,摇头:“父皇说笑了,这怎么可能?她只当我是她亲哥,又怎会有这样的心思?”

“这样啊。”皇帝双目微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朕知道了,你去吧。朕也要回去了,朕留你问话这么久,只怕你这‘妹妹’也要担心坏了。”

谢泽虽与父亲说着话,可心里着实怕她担忧。

皇帝刚一离开,他就迅速往偏殿方向而去。

回头看一眼儿子的背影,皇帝缓缓摇头,笑骂一句:“小兔崽子,长大了啊。”

朕问的是你的想法,你回答的却是她不想。难道你自己内心深处竟是有这种想法的么?

虽然不太理解小年轻的复杂心思,但还是要感叹一句,年轻真好啊。

————

韩濯缨确实担心。

皇帝将兄长带走,又命她留在偏殿。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也不知道皇帝究竟会同兄长说些什么,会不会责罚于他?

今天长寿找她时,她还没吃午饭,就匆忙过来了。初时不觉得,现在倒饿了。

长寿端着茶水糕点给她送过来。

韩濯缨抬眸望着他:“长寿,皇上不会为难我哥吧?”

“这个……”长寿扯了扯嘴角,“不会的。皇上最是仁善。”

他在心里补充一句,尤其是对太子。

韩濯缨略微放心了一下:“长寿……”

“韩女傅,真的不会为难。再说今天还是太子生辰呢。”

宫里有主子过寿时,会比平时更宽和一些。

“嗯。”韩濯缨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说,这糕点我能不能吃一些垫垫肚子?我还没吃午饭。我知道这很失礼……”

“不失礼,本来就是给你的,韩女傅稍等。”

虽说韩女傅只想吃一些零食糕点,但长寿却不会真的只让她吃点心。他匆忙让人去准备菜肴。

韩濯缨饿得狠了,就着茶水勉强用了两块点心。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时,她刚拈起第三块。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也顾不得点心了,直接站起身,转头,看向正走过来的兄长:“哥,你回来了?怎样?皇上同你说了什么?怎么待这么久啊?没有为难你吧?”

少女回眸之际,一双眼睛波光粼粼,红唇微张,发间珠钗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谢泽笑笑:“没有,只是简单说几句话而已。”

她这种发自肺腑的担心依赖,让他心里格外熨帖。

“那就好。”韩濯缨松一口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你被叫走那会儿,我看皇上的神色,以为要责罚你呢。”

谢泽笑得云淡风轻:“今日是太子殿下生辰,这儿又是东宫,皇上不会随意为难别人,还让我们兄妹多聚一会儿。所以你不必担心。”

听他这话,仿佛她先时大惊小怪一样。韩濯缨小声道:“你还说我,明明那个时候,你也很担心嘛。皇上面前,话都说不了几句。”

谢泽眉梢轻挑:“我方才有很担心么?”

他担心也只是担心父皇不配合,当场戳穿他的身份。

“有的。”韩濯缨极其肯定点了点头。

谢泽不与她争:“你说有那就有吧。”

他视线在她唇畔停留了一下,轻声道:“别动。”

“啊?”韩濯缨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向自己伸出食指来,动作快而不失轻柔,在她唇边抹了一下。

“好了,方才唇边有东西。”谢泽退后一步,拂去了食指上的碎渣。

唇畔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的温度,韩濯缨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脸颊腾的就红了,又羞又窘,低头取出手帕递给他,要他擦拭手指。

谢泽瞥了她一眼,接过帕子:“怎么吃块糕点,都能吃成这样?”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韩濯缨的委屈劲儿就上来了,她瞪了他一眼:“你还说,还不是因为你?”

她凤眸潋滟,这么一个瞪视,却是眼波流转,嗔意浅浅。

“我?”谢泽心神微动,挑了挑眉头。

“因为你今天生辰,我要来看你给你送荷包,所以午膳都没得吃,就巴巴地过来,担心了这么久,才吃这两块糕点,你还笑话我?”

“我怎么会笑话你?知道你挨饿,我心疼还来不及。”谢泽知道是他疏忽了,“长寿也真是……”

“你说人家长寿干嘛?这糕点还是他给我的呢。”

少女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嗔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尽是他的身影。

谢泽只是轻笑:“正好我也没用午膳,等下一起好了。”

“你也没吃?”韩濯缨意外。

“是啊,我在等你过来,哪有这个心情?”

听说他跟自己状况一样,韩濯缨心气儿顺了许多,但还觉得不妥:“可是,我们去哪儿用膳?”

“就在这儿,很快的。”

韩濯缨压低声音:“这里毕竟是东宫啊,会不会不好?”

谢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皇上和殿下都允了的。”

长寿亲自端了膳食过来,放下碗筷后,他却没有立刻离开。

宫里的规矩,太子殿下用膳,身边肯定要有人伺候的。不过眼下这场景,让他有些犹豫。他一个太子心腹去伺候一个暗卫,也说不过去啊。

拂了他一眼,谢泽淡淡地道:“长寿是要留下来一起吃么?”

“不了不了。”长寿连忙摇头,“你们慢慢吃,我去看看殿下那边有什么吩咐。”

谢泽略一颔首,拿起了筷子:“嗯。”

有了先前的两块糕点垫肚子,韩濯缨此时已不十分饿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宫中用膳,但是和兄长一起、还在宫里的,却是头一次。

她总觉得不能留太久,是以匆匆吃了一些后,就停箸不食。

见她吃得不尽兴,谢泽心里有些遗憾,温声道:“你放心,太子殿下开恩,我们今天可以在这儿待很久。”

韩濯缨想了想,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位未曾谋面的太子殿下,是真的对她哥很好很好啊。

然而尽管兄长这么说,可她仍旧没有久留。因为片刻之后,长寿就进来声称太子有急事找韩雁鸣。

兄长不在,她也就匆匆离去,前往六公主所住的瑶华殿。

六公主依然没有习武的想法,她兴致勃勃地挑选衣衫首饰,要为晚宴做准备。

宋净兰在旁边帮她参详。

韩濯缨问了一句:“二公主和陈姑娘呢?”

六公主拿着一双吊坠耳环比划了一下,慢悠悠道:“她们去看五皇兄了。”

“嗯。”韩濯缨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她只是觉得公主今日有事不习武,她在这边比较多余。

六公主又道:“韩女傅,今日太子哥哥生辰,我们兄弟姐妹在东宫小聚,你要一起去么?”

韩濯缨摇头:“皇子公主相聚,我去做什么?”

“这有什么?陈表姐和齐表姐都去的,你去了也无妨。”

“我还是不去了。”韩濯缨心想,你也知道那是你表姐,勉强能算是亲戚,我一个女傅去做什么?

“如果公主今天不再习武,那我可否先行回家?”

六公主呆愣了一瞬,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的不是了。自个儿偷懒,还拘着女傅。那女傅就先回去吧,也好歇息一下。”

韩濯缨确实十来天不曾休息了,反正今日兄长也见到了,荷包也给了,回家歇歇正好。

她起身离去,而六公主则问宋净兰:“兰兰,看这个好看么?齐表姐是不是有个相似的?”

宋净兰想了想:“好像是有。”

“那就不戴。”六公主道,“总不能跟她一样。”

为家宴做准备的,并不止六公主一个人。

齐家玉同样也在想着此事。

太子今晚在东宫设宴,她心中甚是欢喜。半个月了,她一直没机会接触太子,更别提日久生情了。

这次倒是个好机会。

可惜她姑姑齐贵妃却沉着一张脸,心情极差。

齐家玉知道,这是因为大皇子即将就藩的缘故。不过她跟大表哥年纪相差好几岁,感情不算深厚,是以也没有多不舍。不过在姑姑面前,少不得要多多宽慰几句。

齐贵妃按了按发痛的眉心,缓缓说道:“……现在说再多也没用了,皇上主意定了,更改不了。”

齐家玉连连点头:“是啊,姑姑,你就别想了,放宽心吧。”

她心想,姑姑,你倒是看看我啊,今天不是你说的难得的机会么?倒是给我指点一下啊。

大概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心声,齐贵妃心念微转,轻声道:“今晚东宫家宴,你也去的,是吧?”

“是啊,表哥一向疼爱我,我自当为他践行。”

齐贵妃眼睑垂下,兴致不高:“嗯,你去见见他,也去太子面前留个好印象。”

看皇上的做派,将来四皇子长成,肯定也要送到封地去的。等今上驾崩,她一个贵太妃,日子有多艰难,可想而知。所以她必须跟未来的君王交好。

见姑姑终于谈到了正题,齐家玉立刻激动起来,却仍谨记着姑姑教诲,尽量轻声细语,温柔极了:“那姑姑觉得,我该怎么做才行呢?”

“打扮好看一点,温柔懂事一些。你也不小了,该知道怎么做。”齐贵妃上下打量了侄女一眼,吩咐身边的心腹宫女,“去,给齐小姐好好打扮打扮。”

“是。”

宫女手巧,齐家玉底子也不差,一通打扮下来,她自我感觉似乎变美了几分。

她动也不敢动,生怕毁了妆容。

虽说是晚宴,但事实上刚过酉时,东宫就热闹起来。

谢泽与两个兄长面和心不和,同其他兄弟也感情淡薄。所以对于这样的家宴,他着实兴致不大。

不过父皇发了话,让两位皇兄给他庆了生再走,他难免要打起精神来。

好在这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在宫中生活多年,他也早习惯了戴着面具演戏。

他让人将玉清阁腾了出来,招待他的兄弟姐妹们。

二十四盏宫灯照得阁内亮堂堂的。

皇子公主们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一个个都带着笑意。哪怕是即将离京的两位皇子,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之色。

这些皇子皇女们,看上去和和睦睦,其乐融融。

旁人倒也罢了,齐家玉心里却是越来越紧张。

这不行啊,半个月了,好不容易有次见面的机会,可是太子殿下竟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更别谈留下好印象从而日久生情了。

眼看着宴席即将结束,齐家玉有些慌了,她感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直缩在角落里,殿下何时才能看见她呢?

咬一咬牙,齐家玉倒了杯酒,腾的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了太子跟前。她还记得姑姑的教诲,温温柔柔福了福身,声音嫩得能掐出水来:“太子表哥。”

谢泽正自出神,忽然看见面前站了一个人。见这姑娘眼生,他挑一挑眉:“你是?”

今天除了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还来了几个表亲。他方才还看见了楚国公主的女儿,不过眼前这个,他并不认得。

终于成功搭话,齐家玉眼睛一亮,一时也忘了姑姑要求的温柔小意,她脱口而出:“殿下,我是家玉啊,齐家玉!”

“唔,是你。”谢泽知道了,这是齐贵妃的娘家侄女,之前借齐贵妃的势,试图抢走缨缨女傅之位的,就是她。

“对,是我,是我。”

谢泽眉眼冷然:“你有什么事?”

“我,我来祝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齐家玉原本想好了祝词,这会儿一激动,忘了一大半,只记得这句最简单的。她还执着酒杯,也不清楚是该自己喝下还是呈给太子。

这一犹豫间,她手腕一抖,盛的太满的酒就倾洒出来几滴,好巧不巧,正泼在太子腰间坠着的荷包上。

齐家玉蓦的双目圆睁,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以前看过的故事:男子赴宴时,被人不小心弄湿了衣衫,在更衣之际与伺候其更衣的人**……

她脸颊发烫,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趁着手抖将剩下大半杯酒给继续泼下去。

一抬头,却见太子殿下面色沉沉,眉宇凌厉迫人,眸底戾气大盛。

她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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