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旨赐婚以来,这是韩濯缨第一次在宫中跟谢泽见面。

他一身太子常服,站在殿外,一边等着缨缨,一边看宫女内监堆雪人。

雪人堆得有将近成人高,不知是谁拿枣子做眼睛,用树枝做鼻子,看上去憨态可掬。

忽有脚步声起,谢泽耳朵一动,转过身去。

果真看见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正快步朝他走过来。

她一身莲青色连帽大氅,手里抱着手炉,虽是在雪地中,但行的极快。

韩濯缨在距离他数步开外的地方站定。可能是行的太快的缘故,她脸颊微红,星眸晶灿。

因着有外人在侧,她只略定了定神,福一福身:“殿下。”

谢泽眉梢轻挑,两人相识以来,这是他印象中,她第一次这般郑重地向他行福身礼。

看惯了她笑嘻嘻叫哥哥,这生疏而客气的“殿下”倒让他一时有点不适应。

他还未开口,六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就站在檐下高声道:“你们几个,雪人堆好了就赶紧进来暖暖身子。还站在那边发愣做什么啊?”

她得了六公主提点,让宫人内监暂时回避一下。

有她这一声吩咐,其他人等纷纷退下。瞬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韩濯缨知道六公主的用意,这般体贴细致,让觉得好玩的同时,又有些羞窘。

她小声问:“你冷不冷?我这里有手炉。”

她不过是寻个话题打破尴尬,不想他却极其认真地点一点头:“冷。”

韩濯缨有些意外,将手炉递给他:“那你暖暖。”

谢泽接了手炉,却转而将她的手给握在了手心。

韩濯缨方知自己上了当,他的手根本一点凉意都没有嘛。她瞪了他一眼,可惜眸光流转,并无多少威慑力。

耳中隐约听到女子压抑的轻笑声,韩濯缨循声望去,只见正殿那边,陈宜玲一脸兴奋冲他们摆了摆手,而站在她身边的,赫然是六公主和宋净兰。

六公主和宋净兰原本不想跟着偷看的,陈宜玲提议之后,六公主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有点好奇,就跟着过来,说只悄悄看一眼,商定好不出声的。

可谁想,陈宜玲自己憋不住,先笑了起来。

这一声轻笑,就惊动了那两人。

一想到方才的画面被这三个姑娘看到,韩濯缨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两人私下亲近是一回事,可给人看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匆匆忙忙抽出了手,规规矩矩站好。

手中空空如也,谢泽咳嗽一声,一个眼风扫过去,三个姑娘齐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悻悻离去。

好吧,戏也没得看了。

重新恢复了安静,谢泽低声提议:“要不,我们去东宫?那里安静,也没外人。”

韩濯缨摆手:“不了不了,真跟你去东宫,一路不知要给多少人看见,怪不好意思的。”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我们在宫里,最好还是不要时常见面。”

“哦。”谢泽漫不经心点一点头。

见他兴致缺缺,似是有些失落,韩濯缨的心立时就又软了,他得知她在此,特意过来见他。她却兜头泼他一盆冷水。

略一思忖,她软语说道:“你可以得了空,回家看我嘛。我有时候也很想你的。”

谢泽一怔,眉梢眼角立刻有笑意流淌出来:“嗯,我也想你。”

韩濯缨心想,得了,可能就只听见了最后一句。

瑶华殿鲜少有外人,宫人内监又已被支开。两人就在此地,走走停停,说一会儿话。

感情正浓的人之间,哪怕是只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也感觉像是裹了糖霜一样,带着浓浓的甜意。

谢泽原想多陪她一会儿,然而长寿已然找了过来:“殿下,皇上有事召见。”

“知道了。”谢泽收敛了笑意,同缨缨作别,“缨缨,我先过去。”

“嗯。”韩濯缨深吸一口气,略微有些不舍。

长寿又冲韩濯缨行礼告退:“韩女傅。”

——现在还能叫女傅,再过数月,就该改口了。

直到他们背影消失不见,韩濯缨才转身回到殿内。

三个姑娘直勾勾看着她,眼中有好奇,亦有兴奋。还是陈宜玲先开口:“走了?”

看见她们这模样,韩濯缨不由地笑了:“走了啊。”

陈宜玲跌足轻叹。

六公主也甚是可惜:“唉,怎么不多留一会儿?多难得的机会啊。”

“皇上找他有事呢。”韩濯缨出言解释。

其实他们私底下也没少见面啊。

“好吧。”听说是有正事,六公主也就收了那点遗憾。

几个姑娘玩闹一阵后才散了。

然而宋净兰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四皇子宫外,想见一见二姐姐。可惜等了许久,也没能见上一面,外面等着又冷,他只能悻悻离去。

唯一让她安慰的是,今日入宫这一趟,倒没听说这个姐姐在宫里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事已至此,她别无他求,只希望这二姐姐真如母亲所说,都改了。

如同进宫时那样,韩濯缨乘坐着宫里的马车回到清水巷。

门口的雪已被清扫干净,进得家门发现,家里也给扫出了一条小道。

韩濯缨有些惊讶:“翠珠,你扫的?辛苦了,辛苦了。”

“不是我,不是我。”翠珠连连摇头,“我本来是想打扫的,可是门口的雪,隔壁的兄弟直接就给扫了。我想着也不能白让他们辛苦,就打算把多熬的鸡汤给他们送过去。小姐意下如何?”

“可以啊,帮了咱们的忙,应该的。”

翠珠听罢眉眼弯弯,又指了指院子:“不过家里这些,是少爷扫的。少爷刚走,小姐回来的不巧了,没赶上。”

“哪个少爷?”韩濯缨好奇。

“真少爷,现在姓齐的那个。”

韩濯缨心下讶然,亲哥?他竟然在她家扫雪?她想了想,感觉自己似乎很难想象那个画面。不过转念一想,去年这个时候,太子谢泽都曾被她推出去扫雪,那么青云卫的指挥同知亲自动手,好像也不稀奇了。

“就是他啊。小姐进宫没多久,他就过来了,带了一张狐皮,说是朋友送的,他用不上,让小姐留着做件衣裳……”

齐应弘已有一个多月没见过这个妹妹,说一点都不想念,那肯定是假的。只是他每每与她相处,两人之间都有些淡淡的尴尬。他固然想对她好,却不知究竟该怎么做。

尤其是皇帝赐婚,她成了准太子妃。他亲近也不是,疏远也不是。适逢他新得了一张纯白的狐皮,拒绝了堂妹齐家玉的讨要,来到清水巷送给缨缨。

敲开了韩家的门后,齐应弘才知道妹妹进宫去了,不知何时才回。

齐应弘将狐皮交给丫鬟翠珠,连喝了两盏后,都不见缨缨回来。

他在这儿干坐也觉得无趣,就起身告辞。

翠珠自然送他到门外。

刚打开大门,就听到“哗哗”的声响,原来是雪停放晴以后,街坊邻居都在门口扫雪。

东隔壁的邻居兄弟扫了自家门口的积雪后,顺手将韩宅门口的也扫了。

翠珠连忙道谢。

错对门的邻居范叔笑呵呵道:“我记得去年下雪,是雁鸣扫的雪。不过雁鸣不在也没关系,有小何兄弟帮忙呢。”

何家兄弟,就是韩宅东隔壁的邻居,五月份搬过来,老实沉闷,偶尔会顺手帮个忙。

翠珠笑着称是,而一旁的齐应弘却神色微微一变,转头又回了韩宅,抄起院中的一把扫帚,在韩宅院中扫出一条小道来。

“少爷,你这,放下吧,我来就是……”翠珠想要阻拦,已然来不及了。

齐应弘力气大,速度也快,不多时就清扫干净。

他心里复杂的很,他当然知道邻居口中的“雁鸣”并不是他,而是太子殿下。

他初时也曾不解过,他们本是同胞兄妹,就算相处不多,也不该是这尴尬的局面。可就在方才,他忽然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扫完积雪,齐应弘也没立刻离去,他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将缸里的水盛满,又将柴房中的柴劈好,码的整整齐齐。

他自小长在齐家,这种活计对他而言,甚是陌生,但上手以后,也就渐渐熟练了。

翠珠从头到尾看着,目瞪口呆。

这位真正的韩少爷离开之后,不到两刻钟,小姐就回来了。

“……他还把院子的积雪扫了,还把柴房里的柴都给劈好了,还把几口缸都盛满了水。”翠珠事无巨细,全数告诉了小姐。

韩濯缨也有点懵,亲哥之前来过几次,每次都是略坐一会儿,两人不咸不淡说一会儿话,他就告辞离去。

原来发现她不在家的时候,他能做这么多事的啊。

“小姐要看狐皮么?”翠珠有些兴奋,“一整张,完整的狐皮。”

韩濯缨点一点头:“看吧。”

这狐皮已被清理过,干干净净,毫无异味。

“做衣裳有些小了,做个围脖有点大了……”翠珠喃喃自语,“我改天去问问张裁缝,看做成什么合适,不能浪费了。”

“行,你看着办就好。”韩濯缨笑了笑,话锋一转,“顺便帮我问问,怎么做护膝和暖袖。”

亲哥送她狐皮,还帮忙做了事,礼尚往来,她总也得还他点什么。

她想了想,只送他一人也不行。既然要学着做,那便多做一些,做的好了,给谢泽也送一副。

他肯定会喜欢的。

韩濯缨近来不用天天进宫,空闲时候多,也有闲情逸致琢磨暖袖的做法。

过了二十来天,还真给她做出了几副。

她不进宫,自然也不清楚这段时间皇宫里发生的大小事宜。

宋雁回在皇宫里待了一段时日后,可能是因为乖巧老实,待遇较刚进宫时,有了不小的提高。她近来学着处理一些宫务,身边也渐渐有了一两个能说得上话的宫女。

这日她悄悄将一对羊脂玉手镯塞给这个叫“娓娓”的小宫女,又在其耳边细细叮嘱吩咐一通,末了,红唇漾起笑意:“事成之后,我还有重赏。”

娓娓极其爽快点了点头:“女官放心,我记下了。”

宋雁回轻轻叹一口气,挥手让其离去。

听说东宫那边六礼已经进行到请期这一步了,明年三月,韩濯缨就要做太子妃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是皇帝赐婚,谁都不能改变。她又困于宫中,接触不到韩濯缨。那么她能做的实在是有限。思来想去,她只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五月份时,韩濯缨曾被强人掳走。

年轻姑娘落入歹人手中,谁能保证就一定清白呢?皇家不在意出身,连清白也不在意么?

皇家赐婚,轻易取消不得。可如果让皇家蒙羞,那等待她的,只有一死罢了。

宋雁回自忖这事儿做的隐蔽,她只需要找人放出风声就行,旁的什么也不用做。

然而一个多时辰后,四皇子大步走了进来。

宋雁回如今也懂些规矩,当即捧了一杯茶,眉目含笑:“殿下请用茶。”

“啪”的一声脆响,她手里的茶杯被他狠狠甩落在地,茶水四溅,有几滴飞溅在她手上,更多的则是洒在了她身上。

幸喜是冬天,衣服厚一些,还不算太烫,只是不知道手烫伤了没有。

但是她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去管手是否烫伤了,因为四皇子直接伸手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他用力很大,声音却极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嗯?”

“殿……”宋雁回手足冰凉,呼吸不畅,伸手去拔他的手臂,却根本拔不动。

“让人出去散播谣言,说未来的太子妃不清白?她清不清白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雁回脖颈被扼住,难受至极,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竟然知道!

见她被他扼得直翻白眼,四皇子才大发慈悲稍微放松了力道。

宋雁回剧烈咳嗽,想干呕又什么都吐不出来,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睛里满是泪花。

四皇子取出一条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自己的手,口中不紧不慢道:“你是想陷害我?”

“我……不是,我没有。”宋雁回下意识辩解。

“哦,那你想着这个太子妃没了,就能轮到你嫁给太子了?还没死心呢?我对你还不够好么?还想从我身边逃走?”

四皇子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冷硬,似是罩上了一层寒霜。

他从不对宋清兮出手,哪怕她让他生气,他也只是吓唬她,或是对她身边人出手撒气。可是对于这个有几分相似的宋雁回,他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尤其是宋雁回表现出对东宫不同寻常的关注后,还暗暗使些蠢手段,这总让他想起宁愿死都不愿留在他身边的宋清兮。

她有点像她姐姐,可又比她姐姐差得远了。

“我……”宋雁回试图辩解。

四皇子的手再次伸向她纤细白嫩的脖子,却不像方才那般用力,只是轻轻摩挲着。

宋雁回惊惧不已,浑身的血液似是被冻住了一般,脖子上生出了细小的颗粒。

“这次我可以不跟你计较。”四皇子声音不高,目光幽深晦涩,“但我不想看到有下次。”

他猛地收手,向后一推。

宋雁回跌坐在地,本该立刻起身的她,却因为浑身酸软无力,在地上瘫坐了许久,才慢慢站起身。

她发现,这条路也走不通。至少想绕过四皇子做点什么,完全没可能。

她感觉她好像又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转眼冬至即将到来,往年这个时候,皇帝都会提前斋戒,亲自率文武百官祭天。

然而今年,皇帝下了一道圣旨,祭天一事由太子代行。

这道圣旨出来,着实震惊了不少人。皇帝既然龙体无恙,那就是对这个储君越发倚重了。

谢泽依着规矩,提前三日开始斋戒,将在冬至日,率百官在南郊天坛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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