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剑平接拍而歌,唱出曲辞: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这是丘迟是喜欢念的一首词,韩芷曾在义父墓前为陈石星吹奏过这首词谱成的曲调,此际想起了他们二人,不禁又在段剑平面前吹奏此调了。一曲告终,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段剑平叹道:“陆游虽然未得封侯,少年时候,毕竟也曾‘匹马戍梁州’,为抵抗胡骑的南侵而出过力。我如今却空有报国之心,未出过力。比起陆游,我是惭愧多了。陆游慨叹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我更害怕一事无成,就浪费青春,终老大理。不过我的心却是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的。”韩芷说道:“只要你有心报国,不在金刀寨主的山寨,一样可以帮助我们。以你的一身本领,也绝不至于一事无成。”段剑平苦笑道:“韩姑娘,多谢你看得起我,但愿如你所言。”忽地想起一事,问道:“你的箫吹得这么好,你知道有葛南威这个人吗?”韩芷心中一动,道:“听说他是当今吹箫吹得最好的人,你认识他?”

段剑平道:“我见过他,不过他可没有见到我。我也没有听过他吹箫。”

韩芷笑道:“这倒有点古怪,为什么你见到了他,却不让他知道。你这样喜欢音乐,应该和他结识的。”

段剑平道:“当时他是在阳朔和陈石星一起。我因暂时不想和陈大哥见面,是以也就错过和他结交的机会了。”

韩芷说道:“我知道有这个人,也是陈大哥和我说的。据陈大哥说他吹的箫和我一样,陈大哥还怀疑我和他同出一师的。其实我会吹箫是爹爹教的,我爹在世的话,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怎能与他同一师门?”

段剑平道:“那也不尽然,辈份不同,也可同一师门的,令尊是跟哪位名家学的箫?”

韩芷道:“家父没有和我说过。不过家父不会武功,葛南威据陈大哥所说已是一位驰誉江湖的侠士,我想应不至于同一师门。”

不过由于她两次听到别人向她提起葛南威这个人,却是多了一些好奇之心,问道:“这个姓葛的如今不知是在何处。要是有机会见到他的话,我也想听听他吹的箫。陈大哥曾经和我谈过阳朔那次的群英大会,据说与会的英雄好汉,许多人已经答应了单大侠代金刀寨主的邀请,将来会到这儿来的。就不知这姓葛的来是不来?”段剑来道:“他恐怕不会到这儿来了。要来恐怕最少也是一年之后的事。”

韩芷诧道:“你怎么知道?”段剑平道:“我虽然和他未算相识,但却知道他的消息,是云姑娘告诉我的。在阳朔之时,他们四个人是形影不离的朋友。”韩芷怔了一怔,说道:“四个人?”

段剑平道:“还有一个是葛南威的女朋友,名叫杜素素。他们这对少年侠侣和江南双侠郭英扬钟毓秀齐名,是以我在未曾见到他们之前,早已知道他们的大名了。”韩芷道:“为什么他们不能来这里?”段剑平道:“听说他有一位未曾见过面的师叔,是住在广元的川西大侠池梁。池梁要他去会一会川西的同门。”韩芷心中一动,“哦,他这位师叔姓池,是住在川西广元县的!”段剑平说道:“不错,这位池大侠和你的义父可是相熟的朋友?”他知道韩芷是初次出道,当然不会认识远在川西的老一辈武林人物,但见她如此注意这个姓池的人,是以有此推想。

韩芷道:“义父从没有和我提过这位池大侠,我是随便问问。”段剑平稍稍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和韩芷相识才三天,而且分手在即,有许多别的话要说,也就不便多问下去了。

原来她的义父虽然没有和她提过,她的生父却是曾经向她提起过一个姓池的人的,不过她的父亲并没说明就是川西大侠池梁。当然她更不知道池梁就是葛南威的师叔。她的父亲很少和她谈起自己少年时候的事情,那个姓池的人,是某一天他无意间和女儿说起的。虽然是无意间说起,但说时却是颇动感情。

那天她跟父亲学会吹个曲子,获得父亲赞许她的聪明,心里甚为高兴,说道:“女儿学是学会了,但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吹得爹爹这样好听。”她父亲笑道:“你干爹教你武功,最爱说的两句话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其实不只武功如此,任何学问,都是一样的。吹箫虽是雕虫小技,真正吹得好的,当今之世,也没几个呢。你小小年纪,吹得这样好,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但要说到和别人比的活,你现在当然比不上我,我也还比不上别人。”

韩芷说道:“爹爹,还有别人吹箫比你吹得更好的吗?”

她的父亲笑了起来,说道:“你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难道你以为爹爹的吹箫已经天下第一了吗?”她鼓着小嘴儿说道:“女儿是井底之蛙,干爹总不是吧。干爹也是这样说的。”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她最崇拜的两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以及干爹,干爹说的,当然不会错了。她的父亲又笑起来,说道:“那是因为你的干爹还没有听过另一个人吹箫的缘故,要是他听过那人吹箫的话,他就不会说我是天下第一了。”说至此处,不知不觉收敛了笑容,好像陷入沉思之中。

韩芷好奇心起,问道:“那个天下第一的吹箫圣手是谁?”她父亲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算是天下第一,但是要比我高明得多。他是我少年时候最好的一位朋友,你现在吹的这管玉箫,就是二十多年之前,他送给我的。”韩芷说道:“爹爹,你为什么从没有和我说过这个人?”

她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少年时候的事情,我都不想再提了。如今咱们是避难来到这穷山沟的难民,幸而这个地方虽穷,人情却好,我收几个学生,总算还可养活咱们父女,我也随遇而安了。如今我已是与外面的尘世隔绝,料想也没有和这位朋友见面的机会了。要不是你今天和我谈起吹箫之事,我也不会提起他的。”

那时韩芷不过是十三四岁年纪,介乎懂事与不懂事之间,她隐约知道她们家庭以前的环境相当不错,后来为了逃避战火,一家人方始颠沛流离的。她的母亲在逃难途中病死。父女二人直至逃到这里方能安顿下来。此时她听了父亲的话,也好像懂得父亲的心情了。

“爹爹,你别难过,是女儿不懂事,惹起爹爹伤心。爹爹,你继续教我吹箫吧,我不敢多嘴了。”韩芷说道。

她父亲却说道:“傻孩子,这不关你的事,是我先提起这位朋友的。他是我最想念的一位朋友,我真希望能够再见他一次,但可惜是我自己知道在我有生之日,这心愿是无法完成了。”

韩芷不禁又是好奇心起,说道:“爹爹,要是你不怕伤心的话,女儿倒想知道多一些这位叔叔的事情。他姓甚名谁?现在还活着吗?为什么爹爹说是今生不能再见面了?”

她的父亲凄然一笑,说道:“既然已提起了,那我也不妨多告诉你一些。我知道他还是活着的,不过听说他已经避难到川西的广元去了,广元离这里有几千里路呢。我年纪老迈,怎能还去找他?”

韩芷道:“那也不见得就没有相见的机会啊,过几年女儿长大了,你写一封信交给我,让我拿到广元去找他,和他一起回来看你,不可以吗?”他的父亲连连摇手,说道:“不,不,待你长大的时候,说不定我早已不在了。即使我还活着,我也不能见他!”韩芷不禁又是问道:“为什么?”她的父亲道:“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我曾经做过一件令他伤心的事。”

韩芷大为诧异,说道:“爹爹,你是一个好人,你怎么会做出对不住别人的事,我不相信!”

她父亲苦笑道:“你年纪太轻,还不懂的。令别人伤心之事并非就是对不起他的事情。我并不后悔做这件事,我是无法不做那件事的,但虽然如此,我还是对他有份内疚。”

韩芷道:“那是件什么事啊?”

她父亲笑道:“你刚刚说过不多嘴的,怎的又管起大人的事了?”韩芷心想:“想必是会引起爹爹伤心的事。”于是说道:“爹爹不愿见他,那就算了。以后我也不会再提啦。”

她父亲说道:“我是不愿见他,不过我却有个心愿,希望在我去世之后,你替我做!”韩芷连忙说道:“爹爹,我不喜欢听你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她父亲哈哈一笑,说道,“人谁无死,忌讳什么?你听我说,我这位姓池的朋友和我有两样共同的爱好,一是吹箫,一是做诗,我们一起的时候,时常互相唱和的。他很喜欢我的诗词,当年我一有新作,他都要我抄一份送给他的。常说倘若十天读不到我的新诗,就会郁郁如有所失。当然他对我的推崇,这是他的自谦,其实他的诗也是做得很好的。不过为了报答知己,我去世之后,你可以把我的诗稿送给他。不过将来的事情是谁也料想不到,要是他比我先死,或者你根本没有机会去广元找他,那就算了。”

韩芷说道:“怎会没有机会呢?我现在正跟干爹练武,你当我是古时候那种弱不禁风,半步不出闺门的千金小姐么?待几年我长大了,出一趟门更不算一回事了。爹爹,要不是你不愿意见这位池伯伯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到广元去替你把他找来。”

她父亲笑道:“广元离这里几千里路,又是荒凉偏僻的所谓‘蛮夷之地’。当然我不是说你去不了,你在义父调教之下,将来一定可以变成一位女侠,再远的地方你也可以去。不过那时或许你已为人妇,有夫有子了。你上有翁姑,下有子女,你的丈夫也未必肯让你到蛮荒之地啊。除非你的丈夫是个以四海为家的江湖人物,他才会为了一件在他看来可能是认为毫不紧要的事情,陪你到广元去。但我又不愿意你嫁这样一个丈夫。”

十三四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懂得害羞了,听了父亲的话,韩芷羞红了脸,说道:“讨厌的爹爹,我和你说正经事情,你却拿我来开玩笑。女儿不嫁人,女儿是要永远陪伴爹爹的。”

她的父亲不觉笑了起来,说道:“真是孩子话!再过几年,你就会知道丈夫比父亲更重要了。好了,今天的话,就说到这里为止吧。今天我也是因为心情激动,才和你说了这许多话。别记挂这件事情,以后也别再提这位池伯伯了。”

此时她听到段剑平谈起葛南威这位姓池的师叔,心里想道:“陈大哥和段大哥都推许葛南威的箫吹得好,他的这位师叔想必也是一位擅于吹箫的高手了?他这位师叔姓池,又住在广元,如此看来,恐怕十九是爹爹说的他那位姓池的朋友了!”

段剑平也是仿佛若有所思,许久没有说话。忽地两人的目光正巧碰在一起,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向对方问道:“咦,你在想什么?”

韩芷道:“你先说。”

段剑平说道:“我是在羡慕别人的福气。”

韩芷笑道:“你还要羡慕别人,在别人看来,你已经是值得羡慕的人。一个文武全才的‘小王爷’,真不知是几生才能修到的福份。”

段剑平苦笑说道:“这有什么值得羡慕,古人云干金易得,知己难求。又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要是有一位红颜知己,那才值得羡慕啊!”韩芷噗哧一笑,说道:“原来你是羡慕这个。这样说你羡慕的人是——”

段剑平道:“江湖上出名的两对武林侠侣,一对是江南双侠郭英扬和钟毓秀,一对是葛南威和杜素素。但现在又要加上一对了——”

韩芷抢着说道:“是陈大哥和云姑娘。”

段剑平道:“不错,这三对武林侠侣我认识两对,葛杜这对我见过他们,还没结交。他们的福气,可不都比我好么?”

韩芷笑道:“焉知不久的将来,江湖上没有第四对武林侠侣出现?那时别人羡慕的就是你了。”

段剑平黯然说道:“多谢你善言解我烦忧,可惜咱们的相聚的日子无多了。”

韩芷知道他舍不得离开自己,心中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惆怅,“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在他的心目之中,已是把我当作知己朋友看待了?我和他虽然只是相处三天,但却好像懂得他比懂得陈大哥更多,这说来也真奇怪。但他不能留在这儿,我也不能和他回大理去。我和他恐怕也不过是和陈大哥那样,萍水相逢,缘尽则散罢了。”

那两匹白马喝过了水,在树林里自找草料。段剑平正要唤它们回来,忽见那两匹马飞快的跑下山坡,却不是跑回他们身边。段剑平呼喝也喝不住。段剑平大为奇怪,说道:“怎的这两匹畜生不听话了?”忽地心念一动:“啊,莫不是江南双侠来了?”

放眼望去,只见山坡上现出两个人影,跑在前面的是他的书僮杜洱,跑在后面的是王府的教头宁广德。杜洱还没看见他就大叫道:“小王爷,你和云姑娘在哪里?”段剑平又惊又喜,叫道:“小洱子,怎的你和宁师傅也来了这儿?”杜洱笑道:“还有你的两位朋友也来了呢,你猜猜他们是谁?”段剑平听说后面还有人,便即笑道:“用不着猜,当然是江南双侠了!”话犹未了,果然看见郭英扬和钟硫秀牵着那两匹白马回来了。原来那两匹马是在山上看见了旧主人,赶忙跑去和旧主人亲热的。

郭英扬和钟毓秀同声笑道:“段大哥,终于盼到你来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们正在等你等得心焦呢!”杜洱首先来到,向韩芷打量一眼,说道:“小王爷,我只道你是和云姑娘一起来的!谁知却猜错了。这位是——”

段剑平道:“这位是韩——”说了一个“韩”字,想起韩芷乃是女扮男装,恐怕未必欢喜自己把她的身份说给书僮知道,不觉有点踌躇,在说了“韩”字之后,跟着不知是说“相公”的好还是“姑娘”的好?杜洱忽地摇摇手,说道:“小王爷,你先别说,让我猜猜?”说罢回过头来,面向韩芷笑道:“我猜你是韩芷姑娘,不知猜得可对?”韩芷恍然大悟,说道:“敢情你已经见过陈石星了?”

杜洱笑道:“韩姑娘,你真聪明,一猜就着。”

段剑平听到陈石星确实的消息,不觉如释重负,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几分惆怅,“他虽然没有骏马代步,此时也该早已回到大同了。”韩芷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回眸一笑,说道:“段大哥,现在你可以不用担心啦,他和云姑娘一定已经会面了。说不定再过几天,也会来到此处的了。”

段剑平正想问他们何以也来此处,宁广德已在说道:“老王爷不幸得病,盼你早日回去和他见面。”段剑平大吃一惊。说道:“得的什么病,病况如何?”宁广德道:“也不过是老年人得的普通疾病,不过老王爷年纪老了,身体未免衰弱一些,吃了许多大夫的药,还未见有起色。老人家得了病,自是难免思念爱子。请小王爷和我们一起回去吧。”段剑平听他语气,父亲似乎病得相当严重,心里自是担忧。

“郭大哥,钟姐姐,麻烦你们陪韩姑娘回山寨去。并请代我向金刀寨主告罪,我不能去拜谒他啦。”段剑平回过头来,对江南双侠说道。

郭英扬道:“令尊得病,我自是不便勉强留你了,我这匹坐骑,你就骑回大理去吧。”

段剑平道:“这匹坐骑我本来是代陈石星还给你的,怎好意思继续借用?”

郭英扬道:“你有要事,客气什么?回去请代我向令尊问候。”

段剑平正在跨上坐骑,钟毓秀忽道:“段大哥,我们只道这次可以和你相聚几天,想不到又是只能匆匆一面。我不便留你,但却想和你多说几句话,稍微耽搁你一点时间。”

段剑平道:“多谢你们借我宝马,我已经可以节省几天时间了。我也还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呢。”

钟毓秀把段剑平拉过一边,让杜洱陪伴韩芷。走到林子里面,这才低声说道:“我以为你一定是和云瑚来的,想不到你却是和这位韩姑娘。”

段剑平道:“云妹子过几天会和陈石星一起来的。”

钟毓秀笑道:“你莫怪我多事,我是答应过和你做媒的。你和云妹子的事情怎样了?”

段剑平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此事不必提啦。姻缘有定,我和瑚妹却没有这个缘份,以后是只能做兄妹的了。”

钟毓秀道:“我也问过小洱子了,约略知道一点关于你们之间的事情。既然瑚妹喜欢别人!那也是勉强不来的。你不要伤心才好。”

段剑平道:“谁说我伤心。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陈石星大哥是个好人,比我要好得多。”钟毓秀笑道:“我知道。我也暂且相信这是你的由衷之言。不过你说是要找一个合适的人的,请恕我多事,我想同一同你,听说这位韩姑娘是丘迟的义女,本领想必也是很不错的了?”段剑平道:“是很不错。她还懂得琴棋诗画呢。”钟毓秀笑道:“这么说是个才女了,为人怎样?”

段剑平道:“我和她只是相处几天,但我觉得她已是无愧称为侠女。”

钟毓秀笑道:“那就好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不错呀。”

段剑平道:“千万别开这个玩笑,要是给她听到,可就不好意思了。”

钟毓秀笑道:“你想带她回家么?你不敢说,我帮你说。”

段剑平正容说道:“钟大姐,这话你莫再提。韩姑娘是个有志气的女子,她来投奔金刀寨主,固然是因为要找依靠,但也是因为她有自己的抱负,在这里可以找到安身立命之所。我带她回家,那算什么?说出来她还以为咱们小看她呢?”

段剑平走出树林,说道:“韩姑娘,请恕我不送你到山寨去了。过几天,陈大哥和云姑娘来到,请你代我向他们致意。”韩芷说道:“段大哥你送我上山,我已感激不尽。我也但愿令尊早占勿药,祝你一路平安。”

段剑平跨上白马,扬手道别。

钟毓秀笑道:“怎么有一句最紧要的话,朋友分手之时,是必定要说的,你们却忘记说了。”

韩芷一怔,说道:“什么话呀?”

钟毓秀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段剑平在马背笑道:“韩姑娘,你不知道,我们这位钟大姐是最喜欢开玩笑的。”

钟毓秀一本正经的说道:“什么开玩笑,难道你不愿意和韩姑娘再见吗?”

段剑平和韩芷听她这么一说,虽然有点尴尬,也只好跟她说了一句“但愿后会有期”。

这句话虽然是最普通的客套话,但在他们口中说出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禁有点感到情难自己了。钟毓秀从韩芷的目光里,瞧出她那依依不舍的神情,心里暗暗欢喜,“这次做媒,大概不会再落空了。待我回去和剑琴妹子再合计合计。”

江南双侠带领韩芷回到总舵,金刀寨主知道韩芷是丘迟的义女,大表欢迎。并向她问了许多关于陈石星的事情。听她说了陈石星的许多侠义行为,更为高兴。掀须笑道:“难得有这样本领了得的少年英雄来到,山寨上更为兴旺了。”

可是一连过了六七天,都未见陈石星来到,金刀寨主派人去大同打听,也得不到音讯。

在这段期间,周剑琴和韩芷倒是一见如故,很快的成了好朋友。

钟毓秀私下也曾和周剑琴商量有什么法子可把韩芷送到大理去,但却苦于找不到一个可以公私兼顾的借口。

这一天,有个探子从京城回来,金刀寨主在内厅接见他。周剑琴起初以为这个探子是大同回来的,由于渴欲知道云瑚的消息,于是躲在屏风后面偷听。

金刀寨主问道:“京城情形怎样?”

那探子道:“大同之围解后,文武百官忙于粉饰太平,京城倒是一片升平景象。”金刀寨主道:“瓦剌退兵是暂时的,如今他们本国的内争已经平息,正在策划再度南侵,难道朝廷竟是丝毫不知消息?”

那探子道:“不是不知。但朝延还是主和一派得势,听说主和的首脑就是兵部尚书兼九门提督的龙文光。皇帝只思苟安,对他言听计从。看来指望官兵和咱们联手抵抗鞑子是不行的了,恐怕反而要预防官兵和鞑子联手来围攻咱们呢。”

金刀寨主叹道:“此事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我对朝廷也从未存过幻想,要来的就让它来吧!”

那探子道:“我是因为打听到一个重大的秘密,才提早离开京城的。”

金刀寨主道:“什么重大的秘密?”

那探子道:“瓦剌的新可汗派遣一个密使,已经到了京城。听说这个密使带了可汗的私函和厚礼送给龙文光,将有重大图谋。”金刀寨主道:“龙文光这狗官本来是打算卖国求荣的,如今正得其所愿,又有什么奇怪?”那探子道:“可惜黄叶道人已为此事送了性命!”

金刀寨主这才大吃一惊,说道:“黄叶道人剑法通神,怎样送了性命的?”那探子道:“他和戒嗔和尚截劫瓦剌密使,要抢那封密函,不料那密使的随从很有几位高手,结果黄叶道人不幸力战而死,戒嗔和尚也受了重伤。”

金刀寨主叹道:“其实他们即使得手,揭发了龙文光的阴谋,恐怕也还是没有用的。君臣上下都是只思苟安,就算皇帝老儿格于纲纪,罢了一个龙文光的官,也还有第二个龙文光的。”

那探子道:“不过这件事情可还没了结呢。听说渭水渔樵要为黄叶道人报仇,正在计划邀请他们的几个好朋友帮手,入京行刺那姓龙的狗官。这消息要是真的话,恐怕有好些人本来要来咱们这里的,不能来了。”

金刀寨主说道:“单大侠他们就要来了,咱们这里暂时倒不缺人。不过他们这一举动太过冒险,而且于大事无补,若问我的意思,我是不赞成的。”

那探子道:“那么我再进京一次,设法把寨主的意思让他们知道。”

金刀寨主说道:“他们报仇心切,恐怕我也劝阻不来。不过,试一试也是好的;万一他们事败,也可接应他们。但我不想你太过劳碌,明天我再和大家商议商议,看看派谁去更适宜吧?嗯,京城还有什么消息么?”

那探子道:“还有一个不是属于军国大事的消息,但却和咱们的一位朋友有关。”

金刀寨主道:“是和哪位朋友有关?”

那探子道:“是和大理段家有关的消息。”

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的周剑琴,听到这里,心念一动,连忙回房间去把韩芷也拉了出来,一同在屏风后面偷听。

韩芷一出来就刚好听得金刀寨主说道:“哦,原来又是龙文光这狗官的阴谋,但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大理段家下毒手?难道他已经知道段家的小王爷和咱们有来往的秘密?”吓得韩芷心头一跳。

那探子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秘密,不过听说是龙文光的侄子和段家的小王爷有仇,这阴谋是他的侄子龙成斌策划的。”金刀寨主道:“奇怪,他们怎么会有仇呢?”那探子道:“龙成斌要叔父向皇帝老儿诬告段家,那罪名可大着呢,是谋反之罪!”金刀寨主道:“段家无权无勇,谋什么反?”那探子道:“段家在本朝开国之初,就已被削去前朝所封的爵位了,但直到今天,大理的百姓还是习惯称他们为王爷。”金刀寨主道:“这是当地人对段家的尊崇,和段家的人应该没有相干。”那探子道:“这是咱们的想法,皇帝老儿听说有人称王,这诬告恐怕他一定会听得进去了。龙文光还诬告他收揽民心,又与江湖人物来往,这些都足以构成‘谋反’的罪名。”

金刀寨主道:“段府的小王爷前几天刚刚从这里回去,他骑的是日行千里的骏马,没法追上了。这怎么办呢?”那探子道:“龙家要招待瓦剌的密使,此事也许不会马上发动。寨主,你看咱们是不是要给段家通风报讯?”

金刀寨主道:“我当然希望段家能够避过这场灾殃,不过咱们的人去通风报讯,弄得不好,可能弄巧反拙的。你先下去歇歇吧,待我再仔细想想。”

那探子退下之后,金刀寨主忽地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两人别躲了,出来吧!”

周剑琴牵着韩芷,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笑道:“爹爹,原来你早已知道了。”

金刀寨主哼了一声,说道:“凭你这点本事就想瞒得过我?下次不许这样没有规矩!”

周剑琴伸了伸舌头,说道:“韩姐姐是我硬拖来的,你可不能怪她。”金刀寨主说道:“段家的事情我本来要告诉韩姑娘的。”周剑琴心念一动,“爹爹,你不是正在为怎样才能帮段家忙的事情发愁吗?我倒有个好主意!”金刀寨主心里已猜到几分,故意笑道:“哦,你居然有本事给我出主意么,好,那就说来听听。”

周剑琴说道:“韩姐姐来到这里不过几天,外面的人根本不会知道她是咱们山寨的人。而且她还有一样神奇的本领,能够随心所欲改容易貌,喜欢变作什么样的人就变作什么样的人,担保别人认不出她的庐山真貌。爹爹,你怕山寨里的弟兄跑去大理通风报讯不大方便,那就不如请韩姐姐帮咱们这个忙吧!”

金刀寨主喜道:“韩姑娘的义父丘老前辈精通改容易貌之术,我以前也曾听人说过的。二十年前,丘者前辈忽地失踪,我还担心他这绝技失传呢。原来是已经传给了韩姑娘了。”韩芷说道:“琴姐是给我脸上贴金,其实改容易貌之术我虽懂得一些,比起义父,可还差得远呢,远远没有她说得那么神奇的。不过段公子曾经帮过我的大忙,为公为私,我都应该报答他的。周伯伯既然没有合适的人可派,那就让我试试吧。”

钟毓秀得知消息,比周剑琴还更心急,巴不得韩芷插翅飞到大理,也好了却自己替段剑平撮合姻缘的心事,立即把白马牵了出来交给韩芷,微笑道:“我们的坐骑本来是一对的,段大哥骑走那匹是公马,你骑了这匹母马去,那就不单人可重逢,马儿也可以团圆啦!”

言者或许无心,听者难免有意,韩芷不免粉脸红了。周剑琴替她解窘,说道:“好了,别说笑了。办正经事要紧。韩姐姐,你该准备下山啦。这次你准备扮作什么模样?”韩芷说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不多一会,从房间里走出来,钟毓秀和周剑琴,一看之下,都是不禁笑得打跌。

原来她化装作一个中年男子,面色焦黄,还粘上了两撇小须子,形貌猥琐,哪里还有半分美貌少女的影子。

周剑琴笑道:“倘若我不知道是你扮的,这样的人,我一见了,就会觉得讨厌!”

韩芷笑道:“我正是要令人一见生厌。鹰爪就不会特别注意我了。”钟毓秀笑道:“你见着段大哥的时候,最好赶快向他说明,否则不把他吓坏才怪。”

段剑平回到家中,看见父亲亲自出来接他,不禁又惊又喜,又是诧异,“爹爹,原来你没有病呀?”他父亲笑道:“是我叫宁师傅这样说的。若非如此,焉能催得你早日回来?”他这才知道受骗,唯有苦笑说道:“只要爹爹没有病痛就好。”

“老王爷”干咳一声,正容教训儿子:“我虽然侥幸没有病痛,但你也应该记得圣贤之言:‘父母在,不远游。’尤其这次你是跑去雁门关外金刀寨主那儿,先别说父母的心里不安,倘若给别人知道了,如何得了?我要你回来,就是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你听不听我的话?”

段剑平只好说道:“请爹爹吩咐。”

“老王爷”缓缓说道:“你要和江湖人物来往,那也由得你。但必须在我和你妈去世之后,你才可以离开家门!你妈的身体比我虚弱得多,你要是再出远门,恐怕她一定真的成病了。”

段剑平听得爹爹说出这样的话,当然唯有答应:“我这次回来,本来就是准备侍奉双亲终老的。我听爹爹吩咐就是。”

“老王爷”这才露出笑容,说道:“我们还有另外一桩心事,就是盼你早日成家。你在外面可物色到合适的女子没有?是懂武功的也不紧要,但可不能是和金刀寨主有关的江湖人物。”

段剑平说道:“亲事慢一点再提也还不迟。”

“老王爷”眉头一皱,说道:“你年纪二十有七,也不小了,怎还无意成家?”段剑平笑道:“男子三十而立,这也是圣贤说过的话。”

“老王爷”给他弄得啼笑皆非,道:“古圣先贤之言,偏偏你就只记得这两句。不过,你既然回来了,我也放了心了。你的婚事,迟些我再替你作主也好。你先去见你妈吧。”

自此之后,段剑平只好躲在家里读书练武。他当然希望双亲越长命越好,但想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见江南双侠、陈石星、云瑚和韩芷等一班朋友,心中实是郁闷之极。

这一天他实在郁闷不过,于是禀告父亲,说是要到苍山游玩,散一散心。老王爷笑道:“只要你不是出远门,我岂会禁止你出去游玩?其实外面又有什么好,咱们的大理无殊世外桃源,上关风、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风花雪月四景,已经足够你赏玩了。你叫小洱子陪你去玩吧。”

段剑平道:“不,今天我不打算带他出去了,还是让他留在家中服侍你吧。”由于心情郁闷,他只想跑到无人之处,独自排遣。是以连平日最亲近的书僮,他也不携带了。

登上苍山,游目骋怀,心情稍稍开朗了些。苍山十九峰十八涧是大理最著名的风景,十八条溪流犹如人体脉络一样,穿插在群峰之间,通到洱海。每座山峰之间流着溪水,段剑平沿着一条溪流,走到围绕着苍山重峰的三塘溪畔。该处是风景最美之处,段剑平临溪濯足,欣赏阳光在水面上形成的五彩虹霓般的回旋着的层层圈环,不觉悠然神往,浮想联翩。

碧山十八涧中有一种弓鱼,是洱海的特产,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有着怪脾气的鱼,别种鱼都是顺流而游,只有弓鱼是逆水上游,永不回头,它从洱海逆游,沿着溪流,常常游上苍山的山顶,游不上去时,就弓着腰射向前面,怎么样也不退后。可能就是因为它有这个特性,是以土人将它命名为弓鱼。

段剑平想起陈石星曾经和他谈过苍山上的弓鱼,对弓鱼这种倔强的脾气甚为赞美,不觉想道:“遇逆境而不气馁,依然一往无前,陈石星倒是真正能够做到了的。怪不得瑚妹那样爱他。”想起陈石星和云瑚,不觉也就想起了韩芷:“此际他们应该早已在金刀寨主那儿相会了吧?”

段剑平又再想道:“他们三人命运颇为相似,也是同样坚强。我非但比不上陈石星,甚至比起韩芷,亦是自愧不如。”

不知不觉已是过午时分,段剑平坐在溪旁,呆呆的看着弓鱼逆水上游,还是不想回去。这天天气极好,日丽风和,苍山洱海的景色越发显得美了。段剑平不觉哑然自笑道:“我这是怎么啦,对着大好河山,怎的老是想着儿女私情。”于是弹起瑶琴,高歌一曲:“雪月风花歌大理,苍山洱海风光美。三塔斜阳波影里,山河丽,黎民但愿征尘息。”这首歌辞是段家一位和张丹枫同时代的才女写的,由于歌辞表达了大理人民美好愿望,故此脍炙人口,传诵不衰。如今段剑平在苍山之上高歌此曲,心中也是充满了对乡土的感情。

正自浮想联翩,忽然听得杜洱的声音叫道:“小王爷,小王爷!”段剑平抬头一看,只见他的书僮正在向他跑来,而且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一面跑,一面叫,声音都嘶哑了。

段剑平笑道:“小洱子,是不是爹爹叫我回去。那也不用跑得这样上气不接下气啊!”杜洱跑到他跟前,满头大汗,却是脸色发青,双眼发白,张开了口,只说了三个字:“不,不是!”底下的话,却说不出了。段剑平道:“小洱子,你歇歇再说吧。”

杜洱眼中忽地滴下泪珠,说道:“小王爷,大事,大事不好了!”段剑平吃了一惊,说道:“什么大事不好了?”

“小王爷,我说给你听,你可千万别要慌乱,事情应该如何应付,如今都要由你来作主了!”

“天塌下来了么?你这样慌张!”

“和天塌下来也差不多,老王爷,老王爷,他——”

段剑平道:“我爹爹怎么样了?”这刹那间,他还以为是父亲忽然得了重病。杜洱低声说道:“老王爷给朝廷派来的狗官捉去了!家也被抄了!”

段家是大理首屈一指的名门,段剑平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呆了半晌,说道:“怎么会有这样飞来的横祸?我家犯了什么弥天大罪?”杜洱说道:“他们宣读什么圣旨,说是段家私自称王,图谋造反,大逆不道!着令把段家有关人犯,押解京师究办!”

段剑平又惊又怒,当下强制心神,说道:“当真岂有此理,宁师傅和一众家人怎样?他们是不是只捉了我的爹爹?”杜洱说道:“狗官来抄家捉人的时候,宁师傅本来是要和他们一拼的。刚刚动手,就给老王爷喝止。老王爷说他一生安份守己,不怕上京分辩。不过他要狗官答应两件事情,一、家可以抄但不能株连段家婢仆家人;二、纵然告他谋反,罪也不应及于妻儿。”

段剑平叹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爹爹甘心束手就擒,还想庇护我们,那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杜洱道:“结果狗官答应了第一件事,让老王爷遣散婢仆家人,第二件事,他们拿‘圣旨’作为借口,定要执行。他们搜不见你,便把老王爷押上囚车。留下话来,要小王爷你自己上京投案!看情形,他们是看准了你要去营救父亲,非得自投罗网不可。小王爷,你可千万不能上朝廷这个当。宁师傅的意思要你远走高飞,大不了索性去投金刀寨主。宁师傅要求护送老主人上京,和他们一起走。他们大概是忌惮宁师傅的武功,也答应了。”

原来龙文光派来的人是呼延四兄弟和石广元与沙通海,这六个人都是龙文光手下的一流高手。宁广德拒捕之时,曾与沙石两人对了一掌,但却被呼延四兄弟的剑阵所困,当时若不是段剑平的父亲出来喝止,恐怕就要两败俱伤。杜洱料得不错,他们是因为忌惮宁广德的武功,才让他随同进京的。

段剑平脑袋嗡嗡作响,勉强镇摄心神,暗自想道:“小洱子说得不错,在这个时候,我必须力持镇定,镇定!”但在他极力使自己稍微镇定下来的时候,仔细一想忽地发现小洱子所叙述的事情的经过,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不知是小洱子的遗漏,还是故意避免不提。

“小洱子,有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鹰爪只是抓了我的爹爹去吗?”

“不错,他们只是把老王爷押上囚车。”

“你刚才说,他们只答允不株连家人婢仆,是段家的主人都要缉拿归案的。那么他们要捉的人应该是我的双亲和我三个人了。我不在家,我的妈妈可还在家。老夫人怎么样了?快告诉我!”

杜洱泪中含泪,说道:“请原谅我,我是不敢把不幸的消息,一下子告诉你。”

段剑平剑眉一竖,说道:“我早已准备好接受任何不幸的消息了,我必须知道真相,快说,快说,我的娘亲到底怎么样了?”杜洱这才便咽说道:“老夫人她不愿受辱,已、已经投缳自尽了!”

此言一出,恍如在段剑平的头顶响起一个焦雷,饶是他力持镇定,听到母亲惨死,也给震动得几乎昏倒,杜洱连忙抱着他,将他摇了几摇,叫道:“小王爷,你醒醒!段家只剩下你一株根苗,你必须保重。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重大的打击和书僮的鼓励激发起坚强的意志,段剑平终于站了起来,咬牙说道:“此仇不报,焉能为人?你放心,我不会自己轻生的。只恨鹰爪来的时候,我刚巧不在家,否则说什么我也和他们一拼,决不让爹爹做这傻事。”

杜洱劝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宁师傅的意思是要你去投金刀寨主,你应该赶快打定主意了。”

段剑平抹干眼角泪痕,抬起头来,坚决说道:“我不逃走!将来或许我会去投奔金刀寨主的,现在可还不是时候!”

杜洱再劝他道:“小王爷,你可千万不能鲁莽。老王爷在他们手里,这个仇恐怕也不是现在就能报的。”段剑平道:“我知道。我当然不会马上跑去和他们硬干的。”杜洱说道:“那你的意思,到底——”

段剑平忽道:“小洱子,你愿不愿意陪我上京?”

杜洱怔了一怔,说道:“小王爷,难道你要如他们所愿,自行投案?”段剑平道:“我不逃走,也不投案。咱们改装,跟踪囚车,等待机会,救我爹爹。囚车从大理到京城,最少也得一个月光景。可能会给咱们找到一个好机会下手的!”

杜洱说道:“他们有六名高手,监视得一定十分严密。万一救不了老王爷,反而你给他们发现……”段剑平道:“即使不行,也要一试,小洱子,你若是害怕,我一个人去。”杜洱感到委屈,说道:“小王爷,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下人看待,我的这点本领,也是你教给我的。纵然赴汤蹈火,小洱子也决不皱眉。小王爷,我不过为你着想,你这样说我,未免把我小洱子看得太轻了。”

段剑平大为感动,搂着书僮说道:“小洱子,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从今之后,咱们祸福与共。客气的话,我也不和你说了。不过,有件事情,你要记住。”杜洱说道:“请小王爷吩咐。”

段剑平瞪他一眼,说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个。我爹就是因为别人沿用什么王爷的称呼以至招祸的,你怎能还叫我小王爷?再说,你也不是我的书僮了,从今之后,咱们以兄弟相称。”

从苍山回大理,须得乘舟先渡洱海,舟子是段府的人,段剑平就在船中化好了装,临流自照,说道:“现在我们也只能跟踪那班鹰爪,不能大过接近他们。只要不是在白天和他们打照面,在路上行走,倒是可以比较减少别人注意。”接着叹了口气,说道:“可惜韩姑娘不在这儿,要是她在这儿,咱们就可以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不同模样的人了。”小舟撑到下关一个僻静的地方,段剑平和书僮一上岸,只见有个人牵着两匹马,向着他们走来。这个人正是段剑平的另一个书僮小安子。那两匹马之中。有一匹也正是他从郭英扬借来的那匹白马。段剑平由于家中遭遇这么大的横祸,此时白马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由得令他又惊又喜。

杜洱说道:“我是趁宁师傅在客厅和他们闹的时候,叫小安子偷偷牵了白马从后门溜出来的。”

段剑平道:“小洱子,小安子,你们办事很能干,我非常感激你们。不过我现在是个商人身份,骑上这匹白马,可是有点不配。”杜洱说道:“不是落在行家眼里,平常人未必看得出它是一匹名贵的宝马的。只要在路上小心一些,别让它跑得太快,惹起别人注目。”

虽然段剑平不敢让白马放尽脚力,但是白马跑得也比寻常的马匹快得多。日暮时分,在距离大理约莫四五十里的地方,追上了押解囚车的那帮人。他们远远跟踪,保持一里多路的距离,定睛望去,只见囚车上是沙通海充当驾车的马夫,石广元和老王爷在囚车之上,呼延四兄弟骑着马押解囚车,跟着是宁广德也骑着马不即不离的跟着囚车。段剑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防范得如此严密,硬劫囚车是不成的了。只盼能有机会智取。”

恰好在日落之时到达一个小镇,段剑平让那帮人先进去,待到他们找好客店之后,再和杜洱去另一间客店投宿。父子同在一个地方,却是咫尺天涯,见不了面,段剑平心中之苦,可想而知。

杜洱知道小主人心意,吃过晚饭,说道:“他们只是和宁师傅动过手,可不知道有我这个小厮。待我去打听打听。”段剑平道:“也好,但你可要千万小心。”

午夜时分,杜洱回来,告诉他道:“石广元和沙通海两个狗官陪老王爷睡一间房,呼延四兄弟住在左右两间邻房,宁师傅住尾房。他们防范得如此周密,咱们一动手,他们必先伤害老王爷。”

段剑平道:“你可有见到宁师父?”

“我隔窗和他悄悄谈了几句。他还是劝你远走高飞,不要冒这个险。他怕你万一给他们发现,他们会拿老王爷威胁你的。”

“我怎忍离开爹爹,风险再大,也是要冒的了。”

他们惴惴不安的过了一晚,也不知沙通海这班人是由于要全副精神看管他的父亲,还是根本没有料到他会跟来,这镇上只有三间客店,他们也没分出人手到两间客店盘查可疑的客人。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又押解囚车走了。

杜洱暗中监视他们行踪,回来悄悄告诉小主人:“也许是我疑心生暗鬼,有件事情,我倒有点起疑了。”“什么事情?”“那班鹰爪是一大清早就押解囚车走的。镇上的人,大都未曾起床。这镇上有三间客店,除了他们这批之外,也还未曾见有别的客人动身的。”“这又有什么奇怪?”

杜洱道:“那班鹰爪押着囚车走上官道之后,我却见到有一个人骑着马从镇上出来了,那匹马跑得很快,我远远望去,但见他在快要赶上囚车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距离大概是保持在百步开外,就好像咱们昨天一样。”“你怀疑他也在跟踪囚车么?”“我不指望有人帮忙,我只害怕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可能对咱们不利。”“咱们小心一点就是了,先别胡乱猜疑人家。”

杜洱说道:“不是我疑心重,你不知道,那个人的形貌,令人见了就觉得不是好人。”

段剑平本来是心事重重的,听得这么一说,也不觉笑了起来,说道:“人不可貌相,我看你是真的疑心生暗鬼了。别胡乱猜疑,快吃早餐,咱们也该走了。”

两人吃过早餐,跨马登程,将近中午时分,已是看见走在前面的那辆囚车。一切都是昨天的样子,沙通海充当驾车的马夫,石广元和他的父亲坐在囚车上。呼延四兄弟和宁广德跟在后面,他们两人也是昨天一样,在一里开外,远远跟踪。

走了一会,忽听得蹄声得得,后面又有一骑马跑来,杜洱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奇怪!”段剑平道:“又是什么令得你大惊小怪了?”

杜洱和他并辔同行,低声说道:“背后那个人就是我今早所见的那个客人,他比我们早走半个时辰,如今却跟在咱们后面。”

段剑平正要回头一看,那人已经走近他们。就在此时,段剑平的坐骑忽地跳跃两下,嘶鸣不已。要不是段剑平的骑术好,几乎给摔下马背。那个人的坐骑也是同时发出长嘶。这一下连段剑平也觉得有点奇怪了。

他熟知这匹坐骑的脾气,决不会无端跳跃嘶鸣。那定是为了什么,令得它欢喜跳跃。段剑平不禁心中一动:“怎的它好像见了老朋友一样喜悦?”此时,在后面跟来的一人一骑,他已是看得清清楚楚了。一看之下,又不禁大为失望。

那个人大约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面如黄蜡,有两撇小胡子,果然是和杜洱所说的那样形貌猥琐。那匹马的“长相”倒很英俊,不过毛色却是黄的,马鞍也很普通,并非名贵之物。

打了一个照面之后,段剑平不觉哑然失笑,暗自想道:“我骂小洱子疑心生暗鬼,我自己也是疑心生暗鬼了。钟毓秀那匹坐骑是远在数千里的金刀寨主那儿,焉能跑到这里?”要知江南双侠的坐骑,毛色都是纯白的,这人骑的却是黄马,段剑平最初的猜疑当然是不能成立了。

那人走上来和他们搭讪,一开口便笑道:“奇怪,咱们这两匹坐骑倒好像有缘似的,你瞧他们的模样不是好像一见如故吗?”说话声音阴阳怪气,好像捏着嗓子似的。段剑平道:“是啊,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朋友,你贵姓?”那人说道:“小姓丘,丘陵的丘。你呢?”

段剑平心里想道:“这人倘若是有心跟踪我的,我的姓名来历料想他也早已知道了。”于是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那人脸上木然毫无表情,好像并不知道段剑平是什么人似的,淡淡道:“幸会,幸会。段兄,你上哪儿?”那人又道:“我性喜游山玩水,故此我乃是随意所之,哪里风景好就在哪里停下来,没有一定的目的地的。”段剑平道:“失敬失敬,原来吾兄乃是雅人。可惜小弟却是为口奔驰,想往楚雄做点小生意,不能奉陪吾兄游山玩水了。你的马跑得快,请先走吧。”

那人说道:“不用客气,我并不急着赶路。嗯,咱们萍水相逢……”他话犹未了,杜洱忽他说道:“你不用赶路,我们可要赶路,对不起,失陪了!”

他们改走小路甩开那人,杜洱笑道:“其实不用听他说完,我也知道他底下的话了。他说什么萍水相逢,不是分明想要和咱们结伴同行吗?待他说完,那倒不好意思推却他了。我就是怕他歪缠,这才赶快跑的。那副僵尸也似的脸孔,笑起来也似是皮笑肉不笑的,说起话来又是那么阴阳怪气,亏你受得了他。”段剑平道:“他的那副神态恐怕是故意装出来的。而且他的相貌虽然猥琐,一双眼珠却是明如秋水,奕奕有神。观人应先观其眸子,我看这个人一定不是坏人。”杜洱笑道:“你刚才还说人不能貌相,如今凭他的一对眼睛断定他不是坏人,那不也是以貌取人吗?”

段剑平道:“我不想和你争论,反正咱们也已摆脱他了,管他是好是坏。”心里却在暗自想道:“奇怪,看那人的眼神,倒好像似曾相识似的。不过我要是一说出来,只怕小洱子又要反责我是疑心生暗鬼了。”

杜洱熟悉地理,知道前头有个小镇,押解囚车的沙石等人,今晚必将在这小镇过夜,否则错过这个宿头,又要再走三四十里才有市镇了。于是他算准时间,仍然和昨天一样,待那帮人进入这个小镇,找好客店之后半个时辰,方始到镇上的另一间客店投宿。这个小镇比昨晚所住那个小镇规模稍微大些,不过也只是有四间客店。杜洱选择的是距离那帮人住处最远的一间小客店。

段剑平要了一间上房,特别吩咐老板,请他加意照料两匹坐骑,并多付了他一两银子。当地物价便宜,一两银子已是比一间上房的房钱还多。

老板接过银子,眉开眼笑,说道:“客官放心,我会小心照料的。今天除了你们之外,没有骑马来的客人。”话犹未了,只听得蹄声得得,又是一个骑马的客人来到。杜洱不觉睁大了眼睛,怔了一怔,原来正是他心目中那个讨厌的家伙又来了。

蹄声戛然而止,那个“讨厌的家伙”已是走了进来,哈哈一笑,说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想不到又碰上你们了。”

老板说道:“原来你们是相熟的朋友,那好极了。我们还有一间上房空着,正好和段相公所要的房间相邻的。”

杜洱淡淡说道:“我们是今天在路上刚刚相识的朋友。”

那个自称姓丘的客人道:“好,我就要那间上房。”付了房钱后,又拿出一两银子,说道:“店家,麻烦你替我小心一点照料这匹坐骑。”竟然好像目击段剑平刚才的作为一样,吩咐老板的口气和所付的赏钱和段剑平一模一样。此时段剑平和这人的坐骑正相对欢嘶,挨在一起,那情形也恰像老友相逢。

老板笑道:“你们的坐骑也好像是主人一样交上了朋友了。有些脾气暴劣的马同住一槽就会打架,相信它们会相处得很好,那更容易照料了。”

老板带领他们进入各自的房间,杜洱为了防止这个“讨厌的家伙”来骚扰,预先说道:“我们走得很累,吃过晚饭便要睡了。丘兄,咱们明早再见。”说罢走入房间,便即关上房门。

不知是否杜洱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收了效,那个古怪的客人果然没有来“骚扰”他们。

吃了晚饭,没有多久,段剑平已是隐约听到隔房的鼾声。

“想不到他比我们先熟睡了。”段剑平低声和杜洱说道。

杜洱也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看他是有心‘缀’(跟踪之意)上咱们的。说不定他是假装熟睡。今晚咱们可得加意小心,别着了他的暗算。”

杜洱又道:“那个讨厌的家伙对你的这匹坐骑好像特别注意。两匹马会那样亲热也是古怪。”

段剑平道:“今晚你多几次巡视马厩,不是怕他偷咱们的坐骑,但也得防备鹰爪们说不定会识破这匹马的来历,前来侦察。”

杜洱说道:“我理会得。”闭目假寝,养好精神,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杜洱悄悄起来,巡视马厩。经过邻房后窗,听得那人的鼾声仍在呼呼的响。在窗隙偷偷望进去,房中也是并无异状。

小客店是没人守夜的,杜洱轻功又好,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马厩,只见那两匹马正在依偎而睡。杜洱心道:“真是邪门,两匹畜牲竟然一见如故,如此亲热。”不敢惊醒它们,蹑手蹑脚的便即离开。正想回转房间,忽听得有“笃、笃、笃”三下敲门声响,是有人在这间客店的后门敲门。

杜洱不禁有点诧异:“这么晚了,料想不会有客人来投宿,客人也不会走后门的。这人不知是什么人,只怕定有古怪!”

心念未已,在厨房睡觉的一个小厮已经惊醒,那后门是厨房后面开的,小厮便去应门,满肚皮不好气的喝道:“是谁?这么晚了还来敲门?”

“县里来的,赶快开门!”门外的人沉声说道。

小厮吃了一惊,点燃火把,拉开半扇门看了一看,看他的神气是认得这个来人了,“啊呀”一声,忙把后门打开。

那人道:“带我去见你们的老板,别声张。我不想惊醒你们的客人。”小厮叠声说道:“是,是!”

杜洱暗自思量:“县里来的,想必是公差了。难道是冲着小王爷来的?”当下等待小厮把那个不速之客领入帐房后,悄悄过去偷看。此时帐房已经亮了灯火,那小厮也走出来了。杜洱以灵巧的轻功,用“珍珠倒卷帘”的身法,倒挂在后窗的屋檐上,探头偷窥。

只见那老板一脸惊慌的神态,说道:“王捕头,不知你老人家深夜光临,有何贵干?”果然没有猜错,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还不仅是普通的公差,而是县府的捕头。

那个王捕头说道:“无事不登三室殿,实不相瞒,我是为了一件紧要的公事而来,请你张老板帮忙的!”

张老板吓了一跳,说道:“王捕头言重了,小店一向奉公守法……”

王捕头笑道:“不关你的事,我是来查问两个客人,你别着慌。”

杜洱猜得不错,捕头说出的那两个客人的形貌,果然就是段剑平和他。

张老板惴惴不安,问道:“他们是什么人?是江洋大盗吗?”

王捕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此来亦并非要缉拿他们归案的。”

老板惊疑不定:“你要我帮什么忙?”

捕头道:“刚才带我进来的这个小厮,对你很忠心吧?”

老板说道:“他是个孤儿,我自小收养他的。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捕头道:“我看这小厮倒是很聪明伶俐,大概不至于误事的。”老板说道:“那两个客人明天一早就要走的,你想要这小厮怎样干呢?”

捕头道:“我知道。他们总要吃过早餐才走吧?”老板说道:“这可说不定。你老人家是想在饮食中做点手脚?”

捕头说道:“他们不吃早餐也不紧要。一早起来,茶水总是要喝的。我这里有一包沙大人给我的据说是大内秘制的酥骨散,无色无味,混在茶水之中,决计不会给他们发觉。最好的是并不当场发作,而是大约在一个时辰之后发作的。只须挑一小撮混在茶水之中,让他们喝了上路。以后的事情不用咱们操心啦。药可以由你下,不过你是老板身份,不便一早去招待客人,所以必须叫那小厮送茶递水,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老板说道:“我但求小店平安,不敢望赏。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个秘密,也无须让那小厮知道了。”

说至此处,恰好那小厮就端着一壶茶进来了。他斟了一杯,先敬那个捕头:“你老人家请喝一杯热茶。”

捕头笑道:“你倒是把我当客人招待了。”

那小厮道:“你老人家本来是稀客吧,请也请不到的。只盼你老人家别怪我们做下人的招待不周。”

捕头笑道:“不错,你这小厮很会说话。”

喝了一口热茶,捕头又禁不住赞道:“又香又热,好茶,好茶!”

捕头放下茶杯,正在准备走的时候,忽地“咦”了声,喝道:“老张,你,你这龙井茶……”一把就把老板揪住。

老板大吃一惊,说道:“我没有得罪你老人家呀,这龙井茶怎样?”

话犹未了,那捕头抓着他的手忽地松开,咕咚一声就倒下去了。

老板吓得魂不附体,呆了半晌,喃喃说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龙井茶内有古怪?小松儿、小松儿……”一看,已经不见了那个小厮。

在窗外偷听的杜洱,早已抢在老板之前,偷偷溜出去察看了。

在通往厨房的冷巷上,他发现那小厮躺在地上,外衣却已给人剥去。

杜洱推他一下,他动也不动。不过鼻端还有气息,脉搏也并未停止。杜洱的武功虽然不是怎样高明,也看得出他是给人点了麻穴了。

杜洱不想给那老板发觉,赶忙溜回房间,段剑平道:“你怎么去了许久才回来?”

杜洱说道:“有一件奇怪的事……”

把所见所闻告诉了段剑平,最后说道:“看来恐怕是在这客店里另有高手暗中帮咱们的忙。”

段剑平瞿然一省,说道:“我知道是谁了。你等一等,我马上去找那个人。”

他悄悄推开邻房的窗门,便跳进去,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自己是否猜对,就在他跳进去的时候,房中灯火忽然亮了。

只见那个被杜洱认为是“讨厌的家伙”大马金刀的坐在床上,阴阳怪气的冷笑道:“半夜三更,你摸进我的房间做什么?”

段剑平尴尬之极,讷讷说道:“对不住,我,我只道……”正在赔罪,那“汉子”噗嗤一笑,说道:“段大哥,我是和你闹着玩的,我早就知道你必定会来!”说话的声音清脆柔美,前后不同,宛似出于两人之口。

段剑平又惊又喜,“芷妹,果然是你!”韩芷笑道:“你怎么猜着的?”

段剑平道:“端茶给那个捕头喝的小厮,显然是别人冒充的,天下除了你,谁人能有这样精妙的改容易貌之术?其实日间路上相遇的时候,我已经有点猜疑是你了。只因你骑的那匹马毛色不同,以至我思疑不定。”

韩芷说道:“怎的你就怀疑是我?是我化装有什么破绽么?”

段剑平道:“你的化装虽然毫无破绽可寻,但你的眼神却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你对我的关怀,你那双明如秋水的眸子也是改变不了的。”

韩芷心里甜丝丝的,说道:“想不到你竟这样细心,我,我……”段剑平道:“你怎么样?”韩芷低声说道:“我很高兴你没有像小洱子一样,骂我是‘讨厌的家伙’。”说罢笑了起来,接下去道:“现在可以叫小洱子进来了。”

杜洱应声而进,说道:“小洱子肉眼不识真人,韩姑娘你别见怪。”韩芷笑道:“这次你的眼力可比不上你的段大哥了。”正是: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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