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左右,十三名入画者全部集齐。

在一个秋雨连绵的周末还肯到美术馆来的人,除了真正的美术爱好者,大概就只有恋爱中寻求浪漫和格调的男女了。

八名新人中,总共有两对恋人,一个为了避雨而入的中年人,一个无所事事的富二代,一个年轻的女画家,和那个叫做邵陵的人。

此刻八名新人都已从秦赐口中得知了关于画中恐怖世界的来龙去脉,而让老成员们略感意外的是,这一次的新人们,对于这个诡异事件的接受度竟然意外地高,没有人失态吵闹,也没有人迁怒别人,都沉默而自持,谨慎地打量着几个老成员和周边的环境。

“自我介绍一下吧。”秦赐替几位老成员通报了姓名。

中年男人手里拎着个包袱——入画前那是他的公文包,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片眼镜:“我叫李亿,上班路上电动车坏了,进美术馆避个雨就避出这种事儿……还请几位多加关照。”

“我叫于隆,这我女朋友,方菲。”二十出头的青年染着一头闷青亚麻色的纹理烫发,指了指站在自己身边的同款发色公主烫长发的女孩子,女孩子很沉默,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众人。

另一对情侣也自报了姓名,年龄都在三十上下,男人眉目精明,看上去很有主意,叫做刘彦磊,他的女朋友留着波波头,看着也挺有心计,叫做陈歆艾。

年轻的女画家身形削瘦,面色显现着不太健康的苍白,不知道是不是搞艺术的原因,神色间有些清冷疏离,目光也时而浮现出几分迷离空洞,淡淡地报了名字:“雪格。”

推测是化名或艺名。

最后开口的是那位染着一头铂金发色的富二代,之所以看得出这位是个富二代,实在是因为他太年轻,而他耳朵上那颗贝克汉姆同款的大克拉钻石耳钉又太夺人眼球——虽然入画后钻石似乎退化成了某种宝石。

这位撸起袖子给几位老成员看他手腕上套着的一枚疑似青铜制地的镯子,然后问:“几位大哥我问一下哈,从画里出去之后,我手上的表还能变回去吧?”

众人:“……”原来这镯子是手表退化后的体现……

卫东十分无语地看着他:“哥们儿你难道不该先关心一下自己能不能从画里出去吗?”

“卧槽我这表可是百达翡丽的,比我命值钱多了!”富二代说。

卫东:“……百什么达?”

富二代:“百达翡丽!”

卫东:“多钱?”

富二代:“二百九十多万吧。”

卫东:“………………百什么达?”

富二代:“这表要坏了,张叔就要失业了。”

卫东:“张叔是干嘛的?”

富二代:“专门给我保养手表的佣人。”

卫东:“………………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富二代:“对了,我叫罗勏(bù),勏劶的勏,你们可以叫我萝卜,也可以叫我罗罗布。”

卫东:“勏是啥意思?”

富二代:“就‘用力’的意思。”

卫东:“……这名儿……怎么有点儿猥琐……”

富二代:“大概我爸当初给我起名的时候希望我以后猥琐发育别浪吧。”

卫东:“……”你现在就已经很浪了好嘛。

柯寻懒得再听这两个逗比继续聊下去,把刚才牧怿然讲的关于“燃犀”的因果给所有人又讲了一遍。

“既然和‘燃犀’有关,”秦赐道,“那么我们接下来就搜查一下这艘船上是否有犀角。”

众人没有异议,从甲板集体转移至下层船舱,也没有人进行安排,十三个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批,新人自组一批,罗勏混在老成员里是另一批。

两批人分头搜索船舱,一批从头向尾搜,另一批从尾向头搜。

“我问一下啊,”罗勏举着自己的手机给大家照明,“你们进的前几幅画,也是一共只有十三个人吗?画里没有别人?我是说,画里的人。”

“有啊。”卫东答他,“根据画的内容不同,有的画只有我们十三个画外人,有的画也有许多画内人。”

“那为什么这幅画没有画内人?”罗勏说,“这是一艘大船吧?这是在茫茫大海上的吧?没有画内人的话,这船怎么航行到这儿的?”

“此言有理啊……”卫东看向同伴们,“船长呢?船员呢?难不成咱们这些人里,有人的角色就是船长?有人会开船吗?”

“即便是画,也应该有逻辑性并合乎常理,”秦赐颔首,“除非是像《净土》那样,本来就以夸张的动画片为主题的怪奇类画作。以这艘船的规模来看,想要让它远程航行,一要借助风力,二要借助人力,并且人力应该也不能太少,否则无法掌控这样大规模的船只。”

“我观察过甲板上层建筑的房间,”牧怿然开口,“很多房间内的床铺和洗漱用具都是被人用过的,这说明在此之前,船上应该有不少‘人’,而我们进入画中的时间节点,正是画作所表达的事件进行到一定阶段之时,所以我们或可认为,这艘船上曾经有船长和许多船员,但因事件发展,最后只剩下了十三名‘船员’,而我们所扮演的角色,就是这十三个人。”

“这么看来,船长和其他船员的失踪,或许和‘燃犀’有直接的关系。”朱浩文道。

“那他们闲着没事为什么要燃犀?”罗勏问。

“为了照鬼怪?”柯寻思考,“然后就像牛渚燃犀故事里的温峤一样,不到十天就纷纷死去了?”

罗勏把手机的光照向他:“那咱们为什么还要找犀角?找出来继续照鬼怪,然后死掉?”

柯寻眯眼:“你那光快晃瞎我了表弟同学。找犀角出来不见得就是要烧它,这东西很明显是本画的重要道具,说不定跟钤印有关,所以必须得找到。”

“表”弟罗勏同学“哦”了一声,把手机的光挪开,又照向牧怿然:“这位哥哥,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话少点,猥琐点,继续找,行吗?”柯寻睨他一眼。

“行行行,你长得帅你说了算。”罗勏性子里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富二代的傲气,刚把手机的光挪开,就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卧槽”一声,指向牧怿然,“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爸偶像!他办公桌抽屉里还有你照片儿呢!”

牧怿然:“……”

柯寻:“……”

众人:“……”

柯寻叉腰:“什么情况?”

罗勏使劲在牧怿然脸上看:“我爸就羡慕你年纪轻轻就赚到了他奋斗了半辈子才赚到的财富,圈子里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吗——穷玩车,富玩表,真正的土豪玩美术馆。土豪,小弟这厢有礼了!”

说着双手抱拳冲着牧怿然拱了拱手。

“……”卫东悄声和柯寻道:“这小子比你还二。”

“记不记得我们刚进画的时候也是他这副样子?”柯寻并没有忽略从刚才开始,罗勏就一直颤抖着举着手机的手,所以并没有要笑罗勏的意思,“话多问题也多,见着像怿然这样沉稳靠谱的人就想拼命扒上去,像是溺水者看到了最后一根浮木一样。只不过性格使然,一开始强装着不怎么在意,但其实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当时的我们是怎样一种心情和心境。”

卫东叹了一声:“是啊,一切努力表现出的不正经的表相,其实都只不过是为了强撑着自己不要彻底崩溃,就好像装着不在乎就可以真的不在乎,装着嬉笑怒骂,就会不害怕一样。”

“咱们这类的新人,都是在用自欺欺人来保护自己,支撑自己,”柯寻看了一眼仍围着牧怿然打转的罗勏,“由他去吧,咱们抓紧时间。”

两批人把甲板的下层房间彻底搜查了两遍,却仍然没有发现犀牛角。

“难道船上的犀牛角已经被消失的船长和船员们烧完了?”两批人重新聚到一起后,卫东这样怀疑。

“真能败家,犀牛角从古至今都是很昂贵的东西吧?”罗勏说。

“是的。”不知是否是因为从罗勏的身上看到了一丝柯寻当初的影子,一向高冷的牧怿然对他的态度也能称得上是相当和气,“犀牛角是昂贵之物,也许不会存放在储藏室,去船长的房间找一找。”

众人上得甲板,很容易就找到了船长的房间,因为这个房间大概是所有的房间里设施最齐全的一间了,木头矮床打制的更精细,被褥的质地也都非常上档次,除了床之外,还有几口储物用的箱子,箱子里放的都是衣服和生活用物。

之前秦赐他们已经搜查过这个房间,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这一次大家进行了更为细致的查找,柯寻甚至蹲下身去,挨块敲击地上的木地板。

事实证明柯寻的脑洞并没有开错,在床榻的头部位置,有一块木地板下是中空的。

柯寻把木地板揭开,里面是半人深的一个洞,洞中有两三口木箱,箱盖上着锁。

“那么问题来了,去哪儿找钥匙?”罗勏说。

大家刚才已经把房间各个角落都搜了一遍,并没有看到什么钥匙。

“找钥匙干嘛。”柯寻说着伸手握住箱盖上的锁,用力一拽,啪的一声,锁子就被他拽崩了。

“牛逼啊大哥!”罗勏惊讶,“你是铁臂阿童木投胎吧?”

柯寻:“……铁你个脑袋。少扯淡,过来,把箱子抬上去。”

柯寻把所有箱子的锁都拽开,然后和罗勏一起将箱子抬到地面上,众人打开箱子,见里面有的装着竹简,有的装着贵重的珠宝首饰,有的,则装着犀牛角。

“箱子里的竹简上所记载的东西,也许是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邵陵说道,环顾众人,“诸位,有认识篆体的吗?”

众人纷纷摇头,见老成员们的目光下意识的望向牧怿然,邵陵眉头微挑,也略带审视地向着牧怿然看去。

“我所能识别的小篆体文字非常有限,”牧怿然的目光扫过被打开的一卷竹简,“这上面的内容,恕我无法认出。”

“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犀牛角,那么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眉目精明的刘彦磊,此刻目光不住晃动,似在深思熟虑着什么。

“两个选择,燃,或不燃。”邵陵看着众人。

燃,很可能会引来导致杀身之祸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或生物。

不燃,则也许无法推动画中剧情的进展,从而得不到离开这幅画的线索。

入画者十三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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