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愁缩起身子,将头夹在膝盖里。但万老夫人的语声,那似乎带着魔力的语声,还是要往他耳朵里钻进去。

万老夫人道:“只要你说出来,不但这整个鸡腿是你的,还有这烧肉——猪肉;牛肉,还有洒着胡椒的羊肉,蒸得又白又大的馒头……”

胡不愁狂吼道:“住口!……求求你,住口。”

那凄厉的吼声,当真有如负伤的野兽所发出的,令人闻之心碎,但万老夫人却似全未听到。

她还是缓缓接着道:“你瞧,这猪肉烤得多好,肉皮又香又脆。还有这羊肉,肥肥的羊肉,你若夹在馒头里吃,只要轻轻咬一口,保险你一嘴都是油。”

胡不愁嘶声道:“我……我说……”

万老夫人大喜道:“你肯说了么?”

胡不愁捶着胸,撞着头,但口中终于哀呼道:“我肯说了……我不是人……我肯说了……”

海盗们将水天姬抬了出去,远远地抬到右舷接近船尾的一个避风处,粗豪的笑声才又爆发出来。

一个麻面汉子,左耳吊着只金环,腰带上斜插着柄闪亮的弯刀,神情看来最是诡异,此刻哈哈笑道:“不想那老怪物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个老风骚,竟还要弄个年轻的小伙子,关在舱里捣鬼。”

另一人身子奇大,脑袋却奇小,奇大的身子穿着件小绿马甲,奇小的脑袋上却缠着条大红头巾,笑道:“只是这老风骚眼光也忒差了,选来选去,竟选了那么个大头猴子。那把瘦骨头,哪禁得起她折腾。”

另一人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就因为她年纪大了,所以才不敢找咱们,否则要散的可就是她那把老骨头。”

小脑袋冷笑道:“你懂?你懂个屁!越老的才越有劲。”

那人笑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上?”

小脑袋重重往地上“啐”一口,道:“我小鲳鱼就算八年没见过女人,也不会要她,你瞧她那一身死肉……啐!”

目光一转,突然笑道:“何况这里还有个美人儿在等着,各位若是我的好兄弟,就让我小鲳鱼先拔个头筹如何?”

麻面大汉道:“那不行,她哪禁得起你?”

另一人笑道:“还是让我吧,我最斯文。”

突听一人冷冷道:“你们都站在一边去。”

只见此人黑皮靴,黑包头,全黑的洒脚裤子用条黑布带勒住,一脸生铁般黝黑的横肉,右眼上戴着个黑眼罩,竟是个独眼龙。

但他虽是独眼,那一只眼睛里发出的光却比别人两只眼睛还亮还凶,还令人害怕。

海盗们见了他,竟果然都退了一步。

那小鲳鱼已陪笑道:“龙老大若要,自然该龙老大占先的。”

独眼龙冷冷道:“不要。”

小鲳鱼喜道:“老大若是不要,那么我……”

独眼龙道:“你到厨房弄碗热汤,弄块肉来。”

小鲳鱼怔了怔,讷讷道:“但……但咱们不能给她吃的。”

独眼龙厉声道:“谁说的?”

小鲳鱼道:“那老……老……”

独眼龙怒道:“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小鲳鱼再也不敢说话,但瞧了地上的水天姬一眼,瞧见她那最易激起男子兽欲的衰弱模样,终于硬着头道:“但……但这女子若是有了气力,咱们只怕就动不了她了。”

独眼龙冷冷道:“咱们本就不动她。”

这句话说出来,海盗们全都吓了一跳——就连水天姬,她神智虽已全都麻木,但也吓了一跳。

她若是能睁开眼睛瞧瞧,便可瞧见海盗们脸上那副难受、那副失望的模样。终于还是小鲳鱼壮起胆子,道:“但……但龙老大,这已是到嘴的肥肉,咱们为何大……”

独眼龙冷冷截口道:“你想动她?”

小鲳鱼陪笑道:“老大你也该可怜可怜小兄弟们,兄弟们已有七八个月没有上岸了,七八个月没见过女人,这滋味可真不是人受的。”

话犹未了,独眼龙已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吧”的给了他一巴掌,直将他整个人都打得飞了出去。独眼龙一只眼睛里凶光四扫,厉声道:“还有谁要说话?”

这些凶神恶煞般的海盗,在他面前居然一个个全都服服贴贴,竟真的没有一个再敢说话的。

独眼龙道:“谁到厨房去拿东西?”

海盗们争先恐后一齐涌了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提着肉、端着汤、拿着馒头奔了出来。

独眼龙冷笑道:“你们面上虽然听话,心里必定不服:龙老大与这女子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强出头来放她?”

海盗们心里说是,口中却齐声道:“不……不是。”

独眼龙怒吼道:“是不是?”

海盗们这才齐地垂首道:“是。”

独眼龙冷笑道:“但你们若认为龙老大不讲理,你们就错了。我要放这女子,自然是有缘故、有道理的。”

他不等别人说话,便又接道:“我且问你们,那老妖婆可恨不可恨?”

海盗们这次却是真心的了,齐声吼道:“可恨!”

独眼龙道:“咱们若将这老妖婆带回岸上,还有没有脸去见头儿?就算头儿不怪咱们,但这种丢人的事若是传出去,咱们这条船还能在海上混么?”

这句话更是说到了大家心里,一个个咬牙切齿,骂道:“这老怪物,老不死!”

独眼龙冷笑道:“你们除了在嘴里骂,还能将她怎样?”

海盗们面面相觑,颓然道:“咱们非但打也打不过她,就连骂也骂不过她。”

独眼龙厉声道:“这就是了,咱们既然没法子,就得找人帮忙。”

海盗们苦着脸道:“找谁?在大海上咱们能找谁?”

独眼龙指着水天姬,一字字道:“就是这位姑娘。”

海盗们耸然道:“她?……找她?”

独眼龙冷笑道:“你们这群呆鸟,难道未曾见到那老妖婆对这位姑娘是何等惧怕?若不是这位姑娘已饿得没有力气,那老妖婆只怕立刻就要跪下。”

海盗们想了想,齐地展颜笑道:“不错……的确如此……到底是龙老大有头脑。”

独眼龙叱道:“既已知道不错,还不快些将热汤送上。”

水天姬慢慢地喝下了那碗热汤,又吃了半个馒头、一小块肉,眼睛终于睁开了,眼睛里又有了光。

她终于坐了起来,嫣然一笑,道:“谢谢你们。”

她不笑也没有什么,这一笑,却令海盗们全都瞧得呆了。他们做梦也未想到过世上竟有如此动人的微笑。

水天姬瞧见他们的模样,笑得更甜了,轻笑道:“我本来已准备死的,但你们却救了我,也救了他,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们才好。”

突然盈盈站起,在每人面颊上都亲了一下。

海盗们本已呆住了,这一下更都变成了木头人,就算用刀在他们身上砍一刀,也没人会觉得疼的。

独眼龙吃吃道:“姑娘,你……在下……”

这大汉方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但此刻在水天姬面前却似已变成了个小孩子,连话都说不出。

水天姬嫣然笑道:“你放心,你们的事,包在我身上。”

独眼龙道:“那……那老妖婆……”

水天姬道:“她这次再也逃不了的。”

独眼龙瞧了她一眼,瞧见了那甜蜜的动人的微笑,那温柔而可亲的微笑,终于鼓足勇气,又道:“但……但像姑娘这样的人,也能下手杀人么?姑娘你可杀过人么?”

他方才还蛮有把握,但此刻瞧见水天姬妩媚的笑容,却又不敢相信自己了。

水天姬娇笑道:“我一个人也没有杀过。”

独眼龙叹道:“这……只……”

水天姬娇笑着截口道:“我没有杀过一个人……我只杀过五千多个。”

独眼龙怔在那里直翻白眼,海盗们更是一个个目瞪口呆,水天姬却伸直了四肢,舒服地躺了下去。

海风吹乱了她头发,也吹起了她本已不像衣裳的衣裳,她那双莹白修长的玉腿便完全露了出来。

这双腿虽已有些脏,虽已不如昔日的光泽丰润,但那柔和的曲线、玲珑的足踝,仍足以打动所有男人的心。

水天姬却完全不在乎。

她像是根本就未将这些男人当作人似的。

但这些男人可受不了啦,一个个喉结上下移动,不住地咽口水,一个个虽不敢看,却又忍不住要看。

独眼龙终于忍不住道:“姑……姑娘还不去?”

水天姬道:“体力还未恢复就去,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她说“万一”,意思自然是说万老夫人是不太敢和她动手的。

独眼龙只有垂首道:“哦!”

又过了半晌,又忍不住道:“和姑娘一起上船的那位是……”

水天姬道:“他叫胡不愁,他……”

嫣然一笑,又道:“你看他怎样?”

她这嫣然一笑,又无异说出了她和胡不愁的关系。

独眼龙当然只有陪笑道:“很好很好,只是……恐怕……稍微太弱了些。”

水天姬笑道:“他弱?……嘿!他若不是被饿了十几天,像你们这样的人,他一个最少可以打你们八百五十个。”

独眼龙道:“是……是,但现在,他却是危险已极。”

水天姬笑道:“危险?……他若真有危险,我还会躺在这里?他若真有危险,莫说我还能走,就是爬也要爬去的。”

独眼龙道:“但……但那老妖婆。”

水天姬道:“你放心,那老妖婆不会杀他的,就算他打了那妖婆八个耳光,就算他咬下那妖婆一只耳朵,那老妖婆也不敢动他的。”

独眼龙一只眼睛瞪得有两只那么大,道:“为什么?”

水天姬道:“因为那老妖婆有件事要求他。”

独眼龙更奇怪了,道:“那老妖婆反而要求他?”

水天姬笑道:“嗯!你不相信?”

独眼龙道:“但姑娘未曾瞧见,怎会知道?”

水天姬道:“我不用瞧见也能猜得到的,他……”

语声未了,突听一声尖锐的惨呼传了过来。

这惨呼之声,竟是万老夫人发出来的。

独眼龙耸然道:“老妖婆……这是怎么回事?”

水天姬亦是惊喜交集,道:“扶我进去。”

独眼龙俯身扶起了她,手指触到她肌肤的时候,身子突然起了阵异样的颤抖,几乎要突然窒息。

水天姬道:“扶我过去。”

独眼龙深深吸了口气,道:“是,但……但……”

水天姬道:“还但什么,快!”

独眼龙道:“但姑娘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怎能……”

水天姬轻叱道:“谁说我连走路的气力都没有?我只不过要将每分力气都留给那妖婆,知道么?……快!”

独眼龙长长吐了口气,道:“是。”

以他的气力,像水天姬这么轻的人,他十个都能举起,但不知怎的,此刻水天姬这温暖而柔软的身子靠在他身上,他竟觉重得很,他简直连气都透不过来,他简直连路都几乎走不动了。

但他总算还是走到了那舱房门口。

船舱中又静了下来,门还是关得紧紧的。

水天姬道:“撞开门。”

海盗们动手的本事虽不行,但撞门的本事总是有的,几个人肩靠着肩一撞,“砰”的一声,门已大开。

只见万老夫人左手捂着右脸,满脸都是鲜血,胡不愁软软地靠在椅上,嘴上竟也满是鲜血。

万老夫人的右手正扼住胡不愁的脖子,舱门一开,她手立刻松了,倒退三步,怒叱道:“什么……”

“人”字还未出口,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水天姬,她便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门一开,水天姬就站直了。

她脸上又充满了那种动人心魄的微笑,看来容光焕发,谁也不会想到她方才还是个奄奄一息的人。

她微笑着道:“万老夫人,你好么?”

万老夫人身子虽已僵如木石,但脸上每一丝肉却都在颤抖着,嘴虽然张得奇大,话声却嘶哑得几乎听不出。

她嘶声道:“你……你怎会……”

水天姬微笑道:“奇怪吧?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奇怪。但我如今却已知道,饥饿虽是种可怕的病,但好得却很快。”

她微笑着一步步走过去,万老夫人一步步往后退。

水天姬走到胡不愁身旁,万老夫人整个身子已贴住舱壁,看来就像是挂在墙上的一团肥肉。

水天姬媚笑道:“万老夫人,你怕什么呀?我最多也不过只能杀死你而已,最多也不过只能将你切成一块块的,抛进海里喂鲨鱼,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万老夫人道:“水……水姑娘,我……我又没有对……对不起你们,你……你瞧,连我的耳朵都已被胡少侠咬掉了。”

她放下手,右边脸上果然已没了耳朵。

水天姬格格笑道:“唷!这是怎么回事呀……哦!我猜着了,大概是胡不愁说话的声音太小,你听不清,所以将耳朵凑上去,哪知胡不愁却当真饿了,连你的耳朵都要吃,唉……他的胃口可真不错。”

海盗们忍不住都想笑,但又有些惊异:“想不到这已饿得半死不活的男子,居然还能要这老妖婆上当。”

万老夫人方才的确是上了胡不愁的当了,此刻苦着脸勉强笑道:“水姑娘猜得真不错,简直好像亲眼瞧见似的。”

水天姬笑道:“过奖过奖……但胡不愁说的究竟是什么好听的事呀?竟能使万老夫人也这么着急地想去听。”

万老夫人道:“他……他……”

水天姬道:“哦,我知道了,他说的必定是紫衣侯武功之秘,是么?”

万老夫人颓然垂首,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水天姬笑道:“你既已听到紫衣侯武功之秘,现在武功想必进步很多了,只怕……只怕我已不再是你的敌手。”

万老夫人道:“那……哪有这么快?”

水天姬道:“幸好没有这么快,否则我还想活么?”

万老夫人道:“是……不是……是……”

水天姬悠悠道:“我既然想活,你就莫要想活了。”

万老夫人嘶声道:“水姑娘……求求你。”

水天姬柔声笑道:“你若不等我动手,还可死得舒服些,否则……我!”

万老夫人已噗的跪了下去,大呼道:“求求你,看在我儿子的分上,饶了我吧!”

水天姬道:“你儿子,你儿子是谁?关我屁事。”

万老夫人突又呼道:“水姑娘,只要你饶了我,我就说出件秘密,极大的秘密。”

水天姬眼波一转,笑道:“你且先将‘肩井’、‘气血’、左右双膝关节的穴道点了,也许我还会听你说话。”

万老夫人赶紧道:“是,是。”

竟真的举起手,向自己这四处大穴狠狠点了下去,下手果然没有容情——她怎敢在水天姬面前做假。

水天姬娇笑道:“奇怪,你怎么真的不敢和我动手?其实我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呀,你和我动手,我还真打不过你。”

万老夫人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整个人又怔住了,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吃吃道:“我……我……”

水天姬格格笑道:“常听江湖人言,万老夫人宁可跪下求饶,也决不肯打没把握的架,所以才能活到现在,但这次你却上当了。”

万老夫人面如死灰,喃喃道:“我输了……我输了,水姑娘当真厉害,我老婆子输得口服心服,比当真动过手还要服输。”

水天姬道:“好,那是什么秘密?你说吧!”

她方才虽未真个动手,但却无异打了一仗,而且这一仗之惊险与激烈,也不在真个动手之下。

此刻她面上虽带着笑,额角却已沁出了汗珠——方才她哪有气力动手!她使出所有气力,也不过仅能站直而已。她知道自己身子若是站得稍有不稳,万老夫人便会发出致命之一击。

她知道自己正是站在生死边缘之上。

站直身子,正是她致胜的武器。

万老夫人凝注着她,默然半晌,终于长叹一声,道:“好,我说,那秘密乃是有关水姑娘与方宝玉的。”

水,又清又冷。方宝玉以“千斤坠”的身法,笔直沉入了水底。

他判断这湖泊必定与世上所有的湖泊都决不相同。他心头颇有自信,而他这判断也是错不了的。

他正以生命在作赌。

他果然没有错。

这湖泊虽大却不深,而且简直可说是浅得出乎他意料,他身子入水,一瞬间,足尖便已触及湖底。

水的压力自然也就不大,他闭着一口气向前走。

然后,他睁开眼睛,水很清——

这水底的景象,立刻使他日定口呆,怔在那里。

方宝玉第一眼瞧见的是个人,是个女人。

这女子像鱼似的游行在水底,游行在他面前,她那美丽而动人的胴体几乎是完全赤裸着的。

她秀发像海草般散开,眼睛却似珍珠。

她嘴角带着笑,竟游入宝玉怀里,那丰满的胸膛,那修长的腿,已几乎缠住宝玉的身子。

宝玉站在那里,没有闪避。

这湖底裸女却牵起了宝玉的手,点了点头。

那意思正是在说:随我来。

宝玉毫不迟疑,随她游去。

于是他便又瞧见,这浅浅的湖底间有如龙王的宫阙一般,到处有巨大的闪着红光的珊瑚、奇异的贝壳、彩色鲜艳的鱼。

这一切已足令人目眩神迷,何况珊瑚珠贝间还不住有身材诱人的裸女如游鱼般穿梭来去。

这哪里是人间景象?

那裸女拉着他,游入了一个岩石的洞窟。

岩洞中的水更清、更冷、更平静。

然后,他便瞧见四个以珍珠缀成的字。

“水宫之门”。

这四个字方人他眼,那裸女已拉着他向上一窜——

他的头便已出水,他眼前已被一片辉煌的光辉所迷,他耳边已听到一个娇媚的声音带笑道:“方少侠才来么?我家娘娘已久等了。”

方宝玉此刻是在个不大的水池里,水池是以晶莹的玉石砌成的,雕塑得精致、华丽而奇诡。

水池通向外面的湖泊,池面与湖面齐平,于是这水池便成了由外面湖泊通向神秘水宫的门户。

单只这构思之奇、设想之妙,已足令人倾倒,何况这水宫本身之奇丽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水池本在个岩洞的中央。光怪陆离的钟乳,人间罕睹的珠贝,交织成一片眩目的光彩,映得这岩洞说不出的奇丽、辉煌。

彩光下,水池旁,含笑卓立着一个长发如云的少女,她那健美的胴体上,惟一穿着的衣裳便是那七彩之毫光。

但她的神情却毫不羞涩,她的笑容仍是落落大方。

她笔直地站着,将那动人的胴体完全暴露在宝玉面前,只因她丝毫不觉可耻,反觉得十分骄傲。

那的确是值得骄傲的身材,只是宝玉却有些消受不起。他身子跃上水池,眼睛却不敢向上瞧一眼。

只听那少女笑道:“我身子很难看么?”

宝玉怔了怔,笑道:“哪里……”

那少女道:“我身子既不难看,方少侠为何不敢看我?”

宝玉又怔了怔,道:“这……”

那少女笑道:“方少侠可是因为我没穿衣裳?”

她不等宝玉答话,便又笑着接口道:“但方少侠可知人为什么要穿衣裳?”

宝玉又怔了怔,道:“这……因为……人本是要穿衣裳的。”

那少女道:“但原因是什么?”

宝玉道:“因为……因为御寒。”

那少女笑道:“但这里并不冷呀!”

宝玉道:“那么……便是因为羞耻之心。”

那少女道:“为何要有羞耻之心?父母生下的清白身子,为何不能给别人看……这只因人们本身有了罪恶之心,才会觉得羞耻,是么?”

宝玉道:“咳……咳咳!”

那少女笑道:“所以衣裳本是罪恶之产物,是么?”

宝玉道:“咳咳,还是相烦姑娘带在下去见宫主。”

那少女笑道:“我先问你,我说的话对不对?”

宝玉只有苦笑道:“听来似乎不错。”

那少女道:“既然不错,就请方少侠也将衣服脱了吧!”

宝玉什么也不怕的,但这句话却当真令他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噗通”又掉下水里。

他眼睛抬处,只见水池旁不知何时已多出十几双腿,每双腿都是晶莹丰润,每双腿都是健康、结实而修长。

只听那少女格格笑道:“方少侠身上莫非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否则为何如此害怕?”

少女们一齐银铃般娇笑起来。

宝玉在进入水宫之前,早已经过深思熟虑,无论遇着的是多么大的凶险,他都有应付的法子。

但此刻,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遇着的非但不是凶险的暗算,反倒是这许多美丽的赤裸少女。

他所有的应付之策,此刻竟一个也用不上。

只听“噗通噗通”一连串声响,少女们已一个个跳了下来,娇笑着,打着水花,拥向方宝玉。

宝玉忍不住喝道:“你们再过来,我就原路退回了。”

这句话他脱口说出,也明知是没有用的。无论是谁,在着急时都会说出这样的话,却从没有人被吓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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