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的天气中一动不动是很难忍受的,因此,冬天的祭礼反而充满活力。就算只是看着村民们人声鼎沸地挤来挤去,也会觉得身体变得很暖和。

对乔玉而言,这里的所见所闻皆属稀罕,令她非常开心。而丈夫马克在与老朋友驹沢氏谈心,同样也十分高兴。

一名脸蛋儿红扑扑的女中学生好奇地走近乔玉,口中蹦出一些生硬的英语单词,似乎打算现场练习一下在教室里学到的英语。她貌似想要说明什么,却无法表达清楚。乔玉觉得十分麻烦,便从手提包里掏出那本笔记本,开始笔谈。

——汝畿岁?

“汝”是只有古文中才会出现的艰涩词汇,但出人意料的是,在日本却能通用。若是用现代口语写下“你”这个简单的词语,对方反而无法理解。

——私十四岁

红脸女中学生如此写道,然后突然用英语大叫“Fourteen”,随即捧腹大笑。起初,乔玉以为“私”是“我”的笔误,如今却已知道,“私”是日语中最普通的第一人称,通过多次笔谈的经验她已领会到了这一点。

马克夫妇食宿均在驹沢氏的叔父家里。一家人都很和蔼,虽然语言不通,但通过驹沢氏的翻译,双方心意相通,众人都沉浸在和谐愉快的气氛之中。果然还是乡村好,人们也都很淳朴。乔玉试着进行笔谈,意外地发现驹沢氏的叔父写得一手好字,不禁大为吃惊。

“我想起以前在国内,每逢假日,我就会回乡下去见爷爷。爷爷也写得一手好字呢!”

“是吗?”马克对这种事并不关心,生于旧金山的他与中国乡村之间毫无干系。

按照最初的计划,他们本打算尽量于当天返回,但由于过得很愉快,便延长一天,一直待到了星期二的午后。等到二人回到神户时,已经时近傍晚了。

美丽心灵的碰撞——如若扩展开来,便能达到人类之爱的高度吧!在与驹沢家众人告别之际,乔玉的心绪前所未有地染上了哲学色彩——只怕再也不会见到这些人了,不过,今后遇见的人肯定也是好人。当火车抵达三之宫车站时,乔玉仍然沉浸在这种甜蜜的感伤之中。

“已经五点半了。”马克站在站台上,看着时钟说道。

“是啊,想必办公室已经关门了。在东京也是这样,一到五点,所有人都下班回家了。”

“那就明天再办吧!”

“只能如此了。”

“再逛逛街?”

乔玉微笑道:“先前你夜里独自出门逛街,竟然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今天我也要独自走走,把你一个人丢在旅馆里。”

说着,二人挽起胳膊,走下车站的楼梯。

不知是否是因为脑中还残留着参加乡村祭礼的兴奋感,乔玉感到脑袋发沉,她坚信这是痛快游玩之后愉悦的疲劳感。然而,她又觉得脸颊发烫,身上发冷。

“你不觉得参观完祭礼后会很想去冒冒险?”为了赶走轻微的头痛,乔玉故作精神地对丈夫说道,“仿佛无论做什么事都没人管,都是能够被允许的……”

乡村的祭礼是不必拘泥于礼节的。唯独在这一天,面对平日高高在上的长辈,村里的年轻人才敢借着洒劲大胆地胡搅蛮缠——解放感!一年只有一两次的解放感——不知不觉间,乔玉也受到了这种氛围的感染。

“是啊,让人很想做点出人意料的事。”马克说道。他似乎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乡村祭礼的影响。

乔玉想要微笑,太阳穴却隐隐作痛。

马克将车票递给站务员后,转身望向跟在身后的妻子。直至此时,他才有所察觉,连忙问道:“你的脸好像在发烧啊,没事吧?”

“没事。”

“是不是昨天驹沢劝你喝酒喝太多了?”

“哪儿有!”

二人钻进等在站前的计程车中,将此前所住旅馆的名字告诉给了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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