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陶展文坐在卧室桌子边翻开了《灵枢·素问集注》。可是,他的眼珠一动不动,似乎并未在看。

《灵枢·素问》是中国医学古籍。

著名的《三字经》以“人之初”开头,这本医学三字经便加以效仿,以如下语句开篇——

医之始本岐黄灵枢作素问详

难经出更洋洋越汉季有南阳

六经辩圣道彰伤寒著金匮藏

神话时代的“黄帝”被认为是中国医学的始祖,而成书于汉初的《灵枢》九卷、《素问》九卷则是现存最早的医书。随着医学日渐兴盛,汉末南阳又出了个张仲景,著有《伤寒杂病论》和《金匮玉函经》。

医学三字经又有言道——后作者,渐侵淫……也就是说,后世的医书不值一看。

《灵枢·素问》之于医门,便如五经之于儒门,被世人称作是医生必读之书。然而,古代医书中多有五行阴阳说,以及人自天承“德”、自地揽“气”等理论,但陶展文无论如何都无法习惯这些。他读得最多的反而是那些被评为“渐侵淫”的后世医书。很久前他便在想,虽然医生并非自己的本职,但既然要为人诊病,纵然当作义务,也必须阅读古典医书。

如今,他面前便摆放着一本成书于西历纪元前的书籍。

灵枢天问篇有日:“夫百病之始生也……”

尽管陶展文格外想读,却无论如何都读不下去。

晚上八点,小岛赶来。

“我去过店里,您不在,我就到这儿来了。”

“嗯,我今天回来得早。”陶展文说道。

小岛只坐了大约二十分钟,其间一直用探询的目光望着陶展文的脸。

“陶先生,您似乎对此案知道些什么。不,不要否认,我觉得您的确已有所发现,能否稍微透露一二?只捡些方便透露的就行。”

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小岛无数次地重复“您应该知道些什么”,不断地追问。

然而,陶展文脸上一直带着无从捉摸的笑容,对小岛置若罔闻。

最终,小岛失望离去。从离开时的态度来看,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晚上八点半,陶展文给东方旅馆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是马克·顾。他告诉陶展文,他们并未接到任何电话。

陶展文再次翻开《灵枢·素问集注》。

素问脉要精微论曰:夫精明五色者,气之华也。

陶展文无论如何都想要理解这本书,心下不禁暗自焦急。而且,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最适合去抓住古代医学的精髓。他总觉得,只有在极度懊恼、郁闷的状态中,才能领会到阴阳五行的哲学性医学,何况这本书还是他从书架角落里翻出来的,起初上面满是灰尘。不过,同以前一样,他没能流畅地阅读三行以上。不到一分钟,他的眼珠就变得一动不动了。

晚上九点半,陶展文再次给东方旅馆打去电话。这次接电话的人是乔玉,她表示仍未接到任何电话。

“你必须好好睡觉啊!”陶展文以医生的口吻说道。

——我感觉好多了,托您的福。我想,一定是那包药生效了。

“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短时间内都不要乱动。现在立刻上床睡觉。”

——可是,我很兴奋,睡不着。

如其所言,电话线里传来的声音的确显得颇为兴奋。

“就算睡不着,也要躺下,知道吗?”陶展文下命令般地说道,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他胡乱地翻开书页。

“素问宣明五气篇——阴病发于骨,阳病发于血……”只读了两句,他的双眼便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很久不曾张开。可能眼睛闭得太久也会累,偶尔他也会微微睁开,但很快又紧闭如初。

女儿羽容端茶走过来,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站了足足五分钟,陶展文似乎都毫无察觉。

羽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开口说道:“爸爸,您好像一尊佛像,一动不动地坐在这儿,干吗呢?”

听到羽容的声音,陶展文只是微微动了动身体。

“我在等电话。”他闭着眼睛答道。

晚上十一点十分前,电话铃响了。是马克的声音。

——李先生给乔玉打电话了。是的,刚刚挂断,好像只是来叮嘱乔玉保重身体……虽然只是普通的探病电话,但您说过,接到电话就要通知您……可是,您为何对电话如此在意?

“只要接到电话就行了。对了,乔玉现在呢?”

——她还没睡。她说打电话会被你骂,所以就由我打来了。

挂断电话后,陶展文长长地叹了口气。可以明显看出,他的脸已经恢复了生气,他又再次望向了《灵枢·素问集注》。

“……阴病发于肉,阳病发于冬,阴病发于夏,是谓五发。”

读完这一段,陶展文“啪”地一声合上书页,说道:“还以为终于能理解《灵枢·素问》了呢,没想到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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