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涟泽的父亲廖仲吉是丞相门生,苏千瑶对这些朝中关系还是颇为清楚的,廖仲吉怎会知道神武王爷绝命这消息?那便要问他身后之人在图谋什么。

苏千瑶想得时而心惊肉跳,时而怒发冲冠。

从书房出来后便往后院而去,渐渐地行到偏僻处,把暗房的门开了,里头乌黑一片,身后一个侍女点了灯,才见地上绑着一个女子,不知生死,一动不动地,看打扮却正是廖涟泽。

侍女上前,用银针在廖涟泽身上扎了数下,廖涟泽慢慢醒转过来,只是这屋内甚冷,她浑身都已冻僵,竟然连动弹的力气都无。

嘴里堵着的布条被拽下来,廖涟泽微张着嘴,往上看着苏千瑶,目光之中三分怒意七分惧怕。

苏千瑶往后一步,缓缓坐在侍女搬过来的椅子上。

廖涟泽略微适应了,哑声道:“我知道的已经说了……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胡说八道,我罪该万死,请王妃你宽宏大量,放过我罢。”

先前她本是拼了一赌宁死不说的,怎奈苏千瑶竟极擅长整人的手法,在这点上跟之前的廖涟泽不相上下。

昔日廖涟泽都是处理别人的,如今落在更狠的一个人手中,想到昔日她用过的那些个惨绝人寰的手法,心中自然不寒而栗,就在苏千瑶准备在她手指甲内扎上几下的时候,便把自己所知道的尽数说了。

当时,苏千瑶问:“为什么会说王爷死了?难道是你们下的手?”

她道:“我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王爷动手,何况,我同父亲也并未有这个能耐,他只是听闻这个消息而已。”

所谓“一物降一物”,任凭再呼风唤雨心狠手辣,终究会遇到一个魔高一丈的,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廖涟泽只好认栽,只希望这位王妃能够网开一面。

苏千瑶道:“那么,你们怎能确认现在的王爷是假的?”

廖涟泽回想先前逼问宝嫃时候的情形,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的嘴缝上。

然而她稍微犹豫,苏千瑶身边儿的人便逼过来,廖涟泽叹了声:“因为我曾见过真正的王爷。”

前一刻她还趾高气扬地拿那些话针对着宝嫃,没想到此一刻,方才肆意而为的那些就成了插在自个儿身上的刀子。

苏千瑶巨震:“什么?……什么……时候。”纵然是竭力镇静,却仍掩不住话语里头的颤抖之意。

一步错,步步错。廖涟泽见大势已去,遮掩无用反而会多吃苦头,便竹筒倒豆子,把在乐阳县同凤玄相见、试探之事尽数说了,末了便道:“我也是方才在王府里见到那位王爷……才知道……那位是真的。”

苏千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经波浪滔天,双眸望着廖涟泽,忽地道:“一切都是你认为的,你当本王妃会相信你这三言两语?你说你见的那个才是真的,然而王爷始终好端端地在王府,我看是你疯了!居然会把个村夫当作王爷!”

廖涟泽见她忽然之间翻脸且转了口风,一怔之下心头一动,结结巴巴地道:“王妃……说的没错,多半是我看错了……王爷、怎会是假的呢,是臣女造次了,请王妃责罚,王妃高抬贵手……”

苏千瑶冷冷地望着心怀侥幸的廖涟泽,便又想到宝嫃:“那么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你又为何跟她说这些?”

廖涟泽一听,脸上露出恼恨的神情:在她眼里,宝嫃简直就是她的克星,先是为了她,她被凤玄吓病,又是为了她,她被王妃擒拿,落得如今命悬一线的危险境地。

廖涟泽恨恨道:“她……她便是那……那农夫的发妻!那个人……疼爱她如同性命一般。”她想到这里,急忙又补上一句,“臣女跟她有些过节……此刻见她人在府里头,就……就想捉弄捉弄她,于是才跟她开那些玩笑话,谁知却给王妃听到了……”

苏千瑶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脑中一阵恍惚。

当初长陵之战,神武王回府,虽然受了伤镇日只能坐轮椅,但毕竟人安然无恙。

只是怪得很,渐渐地王爷的口味发生好些变化,昔日从不挑食,也并不喜些奢靡之物,此番回来,却喜好口腹之欲,每天无山珍海味不欢。

这也罢了,又过数日,苏千瑶发现,他竟然同她身边儿的一个侍女有了苟且。

她震惊之余便想把那丫头打死,却不料他一力主张,竟将那不要脸的贱货扶持成了侍妾。

然后,一个,又一个……他忽然之间跟开了窍似的,昔日吃素如今无肉不欢地,每天都要抱着一个睡才安稳踏实。

起初以为他伤了腿必然不方便,没想到私下里打听着,那些贱货竟都似极为享受!

她一忍再忍,心想这或许是王爷想开了,那既然想开了,总有一日会轮到她?她毕竟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人,身份且又高贵,难道会比那些贱人还不入他眼?

谁知道她熬了一日又一日,始终不见他动那方面的意思。

她按捺不住大吵一番,后来便用了那种法子……

服了药后他果真意乱情迷,一夜过后她欢欣不已。

诸如此类种种……现在回想,那样冷清性子不近女色的人怎会忽然之间变得如此风流。

原来她沾沾自喜睡了的,却是个赝品,一个不上台面的贱民。

先头问罢廖涟泽后,在书房里头又看见那人,望着他若无其事的模样,她心中恨极。

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千刀万剐诛灭九族剁成肉酱……可纵然如此,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但是这么做了之后的后果如何?苏千瑶的确心比天高,但却不是个不识大体不通实务的人。

——如果事情暴露了,将来她的日子会如何的凄惨落魄,她无法可想。

——当初她拼命地要爬上来,费尽心机却睡错了人……别人不说,自己家族里头她就再也呆不下去,还有……宫内的那位表姐,——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皇后娘娘。

到时候她不知会用一种何等得意的面貌来羞辱她呢。

苏千瑶无法想象到时候自个儿会是怎样处境,大抵……一个“生不如死”是逃不脱的吧。

就算心头杀机四伏,苏千瑶兀自忍了。

——出书房的那一刻她心中有种扭曲的痛快之意。

烛光微弱,屋内黑漆漆地,苏千瑶垂眸望着地上的廖涟泽:“你……的确是罪该万死……”

廖涟泽身子一抖,苏千瑶道:“府里头好好地王爷你居然也能给看成民夫,你说你该不该死……”

廖涟泽似看到一丝希望:“臣女该死!请王妃看在臣女是一时意气……如今已经知错了的份儿上,王妃饶了臣女这一次吧!”

苏千瑶道:“你是一时意气……那么,廖知府究竟是从哪里得到那样的无稽之谈呢?”

廖涟泽身子一抖,忘了还有这个漏子,只是她心念转动甚快,当下道:“家父……大概是不知受了什么荒唐人的糊弄,故而才如此说,臣女回去,定然会禀告家父,让家父务必不能放过那造谣之人!”

廖仲吉虽未曾同廖涟泽说详细,但廖涟泽隐隐地也知道她父亲身后之人是谁,那自然正是她曾经拜为干爹的权相杨瞿。

而杨瞿之所以如此针对凤玄的原因廖涟泽自是无法知晓,但既然廖仲吉说出神武王爷已死的消息,那便再也没错。

毕竟,以皇帝刘圣的心性、手段,假如神武王还活着,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将那冒充王爷的草民处决。

但如今神武王好端端地仍在府中,如果并非真的而是那草民,则证明真的王爷已经无法露面了,否则的话,刘圣是绝对不会容忍一个企图混淆皇家血统的贱民还能如此逍遥厮混府中。

故而廖仲吉又让廖涟泽来亲眼证实:只要王爷是假,那真王爷必死无疑。

何况廖涟泽不知的是,当初凤玄在客栈之中中毒不支之时,已被数名刺客看到。

苏千瑶听了廖涟泽的这番敷衍的话,反而微微地一笑:“你当真不知道传信给你父亲的人是谁?可是本王妃听闻,你父亲素来跟相爷杨瞿关系匪浅,是他之门生吧……”

廖涟泽竭力镇定:“虽是相爷门生,可是……这种消息,相爷又怎会知道呢……”说到这里,也觉勉强。

“他怎会不知道呢?”苏千瑶慢慢说道,“这京内消息最灵通的,除了虎牢,大概就是相爷了……”

廖涟泽生生地咽了一口唾沫。

苏千瑶道:“只不过……相爷因何而传出这样令人猜疑的话,要知道,若这话传了出去给那些无知的人听了去……或者信了,那可是要天下大乱的呀。”

方才大胜平了蛮部,但周遭一些小小异族,平素碍于神武王之威势被逼在蛮荒之地,若然知道大舜没了战神,后果不堪设想。

廖涟泽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尖儿到了心里:“王妃……”

苏千瑶道:“相爷的意思,可真正古怪了,你说是吗?”

廖涟泽听着她阴晴不定的语气,心中万分悔恨:为何竟置身如此浑浊漩涡之中,如今想要跳出,却仿佛越是挣扎,越更下陷。

“我想,”苏千瑶思索了会儿,慢慢又道,“第一种可能,是相爷担心王爷,故而格外留心,才无意之中得到这个不实消息。第二种可能,那就是相爷……”她说到这里,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阴测测地,令人不寒而栗,“好个权相啊,他这是想做什么呢?”

廖涟泽咬着唇,目光望着放在地上的手,本来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抓在地上,沾血带泥,无比肮脏狼狈。

她被迫低声下气着:“王妃……这些,我都不知道……还请王妃……放臣女……”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苏千瑶扫了她一眼,缓缓地起身,“你毕竟也是相爷的干女儿,不是吗?我怎么敢对你如何呢?我即刻叫人送你回去,好吗?”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似的。

廖涟泽抬头看她,似信非信,又隐隐无法置信。

苏千瑶望着她一笑,缓缓转身,移步出门,将出门的时候,手掌在胸前,轻轻地横过拖过。

身边伺候的嬷嬷垂眸点头。

苏千瑶同几个心腹离开那暗室数步,便听到暗室里头响起一声凄厉嘶吼:“苏……”还没叫完,声音便嘎然而止。

苏千瑶站在极冷的夜风中,悠然望着夜空之中冷冷寒星,悠悠然道:“怎么动手,动不动手,得由我说的算……谁敢暗地里弄鬼,企图谋害,我……必然让他付出代价,不然的话,又怎么能是神武王妃呢?哈……哈哈……”她低笑着,一甩狐裘大氅,迈步往前而去,身形极快地隐没在暗夜之中。

夜已深,宝嫃靠在床边儿,望着地上那透进来的月影,手在颈间胸前轻轻搭着。

宝嫃白天那一吐,倒是把岳凌吓了一跳,忙问如何。

宝嫃只说方才在里头人多,故而有些犯恶心,然而她心底似知道,这忽然而来的胸闷究竟是为何。

此刻眼睛望着地面,眼看着子时将到,宝嫃却毫无睡意,似乎在等着什么,事实上她也似感觉到,一定会等到……谁。

子时的更声还未响起,房门却被轻轻地推开,月影下,有一人缓缓地迈步进来,走得极慢,却很熟悉般地毫无停顿,一直拐到了宝嫃的床前。

宝嫃并未动,只是看着他,暗影里头他双眸如水,宝嫃看着这双眸子,心里悲欣交集,轻声道:“你究竟是谁?”

他道:“娘子该认得我的。”

宝嫃转开头:“你们总是换来换去,我不喜欢,不想认啦。”

他默默地上前一步,几乎贴在床边上,探手出去握住她的手,顺着她的膝边便缓缓地跪了下去:“娘子别生气,我向娘子赔礼好吗?”

宝嫃垂眸,从这个角度,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眉眼勾勒的极分明,宝嫃眨了眨眼:“我不要你这样,不要你赔礼,你要是赔礼了,以后就不会再不见了吗?”

凤玄看了她一会儿,便将头一低,把脸贴在她的手上,又用唇轻轻地去碰她的手掌:“好娘子,别恼我……”

宝嫃的手摸着他的脸,沉默了会儿,却轻轻道:“我不会恼夫君的……夫君知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认定了的夫君啊……我也不恼你们换来换去,我只是怕……你有天真的不见了,我等也等不到。”

凤玄听着这话,几分心惊,蓦地起身,然而双腿微微酸麻,身形竟一晃。

宝嫃急忙起身将他扶住,两人缓缓坐在床边,凤玄手揽在她肩头上,转头看她:“我曾经答应过,今生今世都陪着娘子,还记得吗”

宝嫃心中酸软,却又看着他的腿:“这究竟是怎么了……没事吗?”

“没事。”凤玄轻吻她的额头,“有娘子在就没事。”

月光如水,照着他温柔坚定的神色,两人默默地谁也不曾说话,过了会儿,依稀听到外头响起打更的声响。

宝嫃歪头看一眼窗影:“要过子时了……”将凤玄推开,转身从床内取出一个包袱,“给你。”

凤玄看她一眼,将包袱打开,却见里头是一件儿叠的整整齐齐地衣裳,凤玄喜道:“娘子是做给我的吗?”

宝嫃看他欢喜的模样,便微笑道:“你不是要吗……今儿是你的生辰日,我没别的东西……”耳畔听着那更声敲过,又哑然失笑道,“啊,过了。”

凤玄抱着衣裳,又把宝嫃也抱了:“不管是生辰日,还是其他日子,只要跟娘子在一块儿,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

两人彼此抱着,只觉一刻安宁静好,宝嫃靠在凤玄胸前,忽地想起一件事:“你的画像,被王妃拿走了。”

凤玄笑着在她耳边吻过:“没关系,又回到我手里了。”

宝嫃瞪大眼睛:“王妃拿走了,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凤玄想到先前苏千瑶那一番话,一时冷笑,又淡淡道:“不用管她……对她而言,有没有我这个人并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她还是王妃就行。”

宝嫃似懂非懂,却也明白凤玄这话的意思是王妃不会跟她抢人了,微微安心:“今天……那个知府小姐找我,说你……已经……是不是你安排的?”

凤玄握着她的手,安抚地轻声说:“娘子,我怕你听了担心害怕,也不想那些龌龊事给你知道……你只听我说,有些人心心念念想除掉我,我就让他们以为已经如愿了,他们高兴起来,就会露出破绽……到时候我就可以将他们收拾干净了。”

宝嫃道:“那什么时候可以把他们收拾干净呢?”

凤玄想了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多则一个月,少则是十天,他们必有行动。”

宝嫃将头靠在他颈间:“我不懂这些,只要夫君没事便好。”

凤玄抱紧了她,嗅着她身上淡淡香气:“对我来说,只要娘子没事,我就是极好的。”

就如凤玄所说,只不过却是不到十天的时间京城之内变故已生。

只是有一件事凤玄没有料到,那便是这场变故波及的有些忒也大了,甚至一路绵延到千里之外的异族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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