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嫃再见到顾风雨的时候,全没有认出那位贵公子似的男子就是那个曾被她误认为是乞丐的人。

把潦草疯长的胡须都刮没了,又换了一身衣裳,虽不是什么名贵的锦衣华服,却跟昔日那身有着天壤之别,顾风雨出现的时候,宝嫃正在做一件小衣裳,——这是最近她用来打发时间的,权当是给未出生的小宝宝打算。

宝嫃从窗口望见一名极为英俊的男子踱步出来,除了双眸似曾相识外,浑身上下都是一派陌生,宝嫃正在发愣,不知为何会有个陌生男子忽然闯了进来,就见到顾家的两个女娃儿争先恐后地跑过去,唤道:“叔叔……”

宝嫃这才知道是顾家的亲戚,便安心仍旧低头做自己的针线活,耳旁听着魏紫姚黄同那男子说话,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心中随意想道:“咦,这个人说话的声音似在哪里听过。”

如此慢慢地过了会儿,谈话的声音才渐渐没了,宝嫃正想歇息一会儿,却听到对面有人轻声道:“宝娘子,别来无恙。”

宝嫃惊怔,抬头去看,却见正是跟魏紫姚黄说话的那位青年男子,宝嫃犹疑地看他:“你是跟我说话吗?”

他的眼睛里这才带了一丝笑意:“宝娘子你不认得我了吗?当初在连家村,你对我有多次施饭之恩。”

宝嫃呆道:“施……饭?你……”一怔之下,目光对上顾风雨的一双眼睛,蓦地惊道,“难道你就是那个……”

话音未落,便又扫见顾风雨腰间软剑,宝嫃一看,再无犹豫,惊喜交加道:“是你!怎么会是你?!”

顾风雨望着她笑逐颜开的模样,眉眼盈盈里都是笑意,这刹那就好像看到了万里晴空,他心里也豁然开朗似的隐隐觉得欢畅:“宝娘子,你终于认出我来啦。”

宝嫃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是呢,是你……不过你怎么……就变成这样儿,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顾风雨笑着,自然无法跟宝嫃说他原先身居高位的时候,是这时侯也无法相比的,只是欣慰于她能认出自己来:“让你受惊了……只不过,堂兄他非要我……”说到这里,英俊的脸上稀罕地浮现一丝羞赧之色,习惯了懒散落魄的打扮,忽然间如此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宝嫃这才想起方才魏紫姚黄叫他叔叔之事,便道:“对了,你跟顾大人是……啊你们都姓顾,我居然都没有想到!太好了!”

宝嫃从离开连家村就没有见过熟悉的面孔,忽然间见了改头换面的顾风雨,一时欢喜无比。

顾风雨见她对自己全无防备,也绝口不提自己骗她之事,心内反而有些愧疚:“宝娘子,那一次……我……”

宝嫃道:“那一次?”

顾风雨硬着头皮:“那次我骗了王爷,把你带走……让你受了好些苦吧……”

宝嫃这才记起来,脸上笑意略微敛了敛,随即却说:“那个啊……没事,反正已经都过去了,而且……我知道你或许不是故意那么做的……现在你回来了,应该、应该就没事了吧?”宝嫃心善,等闲不肯记人的坏,可是说到最后,却又有点儿心有余悸,担忧地望着顾风雨。

顾风雨见她如此大度,心中滋味难明,听到最后却也一愣,望着宝嫃的神情,这才明白过来:她是怕自己又来掳走她呢!

顾风雨一时哭笑不得,急忙说道:“这次不会了……绝对不会再做那种事……宝娘子你放心吧。”

宝嫃见他答应,才也松了口气:“不要再那样就好啦……我得好好地等夫君回来呢。”

顾风雨见她喃喃自语,垂眸之际面上又浮现一丝甜蜜之意,他一愣之下,便道:“宝娘子放心吧,王爷定会顺顺利利凯旋而归的。”

宝嫃听了这句,便笑眯眯地用力点头。

当下顾风雨便留在顾东篱府上,如此过了数日,就在外头为了赵瑜那道弹劾奏折而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之际,却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造访,原来是王妃苏千瑶。

彼时顾东篱并不在府内,顾夫人闻言,便急忙出来相迎,不料苏千瑶却并非是冲她来的,而是想要见宝嫃。

顾夫人虽然不敢冒犯王妃之尊,也不知道苏千瑶究竟来意如何,但凭着女性的本能嗅到一种不祥之意,便在心里犹豫该找个什么样儿的借口推脱了,谁知苏千瑶道:“好歹她也是在王府内住过一段时日的,难道本王妃亲自来看看她都不行吗?”

顾夫人被她趾高气扬的气势压制住,只好道:“那……那臣妾陪王妃去……”

苏千瑶道:“我自己去便是了,不用顾夫人陪。”

顾夫人这下却不依了,大着胆子先出了门,只说:“王妃来了府内臣妾却不作陪的话,老爷回来会怪责臣妾的。”

苏千瑶皱着眉看她一眼,哼了声也没说别的。

两人往宝嫃的居所而来,苏千瑶看院落周围守卫森严,院子里头又有许多伺候的丫鬟之类,显然是顾东篱对宝嫃十万分上心,她心中便更为不悦。

早在她们来到之前,顾夫人暗地里便指使了个小丫头过来报信,因此宝嫃便早一步知道是苏千瑶来了,两人刚进院落之时,宝嫃在窗边看得明白,她心里也猜到苏千瑶大概来意不善,便深吸一口气,迈步出来。

苏千瑶进了厅内,见宝嫃刚从里面转出来,两人初一照面,她一眼就瞧出宝嫃比之先前面色更好了些,身段也略见丰润。

苏千瑶心中懊恼愤恨之极,面上却仍旧冷冷说道:“你在这里似乎住的不错呢。”

宝嫃对上她挑衅的眼神:“都是顾大人同夫人照顾。”

苏千瑶哼了声,自顾自落座:“听闻,你有了身孕?”

宝嫃微微一笑:“是啊。”

苏千瑶也冷冷一笑,见顾夫人站在旁侧,她便说道:“顾夫人,这儿不用你相陪了,我有几句话要跟她说说,你下去歇息吧。”

顾夫人本就知道苏千瑶不是个好相处的,若是换在平日,自然是苏千瑶说什么便应什么,可是此刻明知道苏千瑶似乎不怀好意,她生怕宝嫃吃亏,便硬着头皮仍旧站在原地:“臣妾不累,相陪王妃是理所当然的。”

苏千瑶见她仍旧如此,便转过头来,冷冷地望着她:“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顾夫人心里发颤,却还是站在原地,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宝嫃走到身边,抬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既然王妃想跟我私下说两句话,那么夫人就先去歇会儿吧。”

宝嫃说着,手在顾夫人的手背上轻轻一按,示意她放心。

顾夫人同她四目相对,犹豫片刻,终于道:“好……吧。”

顾夫人行了礼,果真就退了下去,苏千瑶一挥手,跟随着的侍女们也尽数退出门去,偌大的厅内只剩两人。

苏千瑶起身,几乎走到宝嫃身边才站住了,说道:“你老实跟我说,出征的这个王爷,是不是真的刘凤玄?”

宝嫃闻言,便愕然看她,苏千瑶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忽地一笑:“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宝嫃只是沉默,苏千瑶低低说完,仰头又笑了两声,厅内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苏千瑶说道:“让我猜猜,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对了,是从他在宫内病了的那场,假的就变成真的了吧?”

宝嫃见她全然知情,若在昔日,早就忍不住,然而此刻经历过那么些匪夷所思之事,宝嫃生怕说错什么,也不愿意说谎,便咬着唇,不肯出声。

苏千瑶见她一直不说,便又道:“怪不得……他肯把你留在王府里,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或者他到底是个念旧的人,没想到,原来真相……只是因为他才是真的!”

她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语调低低地,到了最后一句,却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

宝嫃吓了一跳,不由地后退一步。

苏千瑶见了她动作,便往前又道:“我说的可对吗?那个无耻下贱的假货哪里会有什么旧情……不过是个卑贱的草包而已,但是自从从皇宫内回来,他就没动过府里的那些贱人,反而把你捧到了手心里,我就知道!你们……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宝嫃死死咬着唇,望着苏千瑶狰狞的脸孔,轻声问:“你说的卑贱的草包……是指珏哥吗?”

苏千瑶一怔,旋即冷笑:“珏哥?叫的可真亲热!”

宝嫃默然,苏千瑶凑近了,看着她嫩白的脸,咬牙道:“你跟你那珏哥一样的卑贱,你们本来应该生生世世地呆在那个偏僻的小村落里,但是却做出如此该诛九族的丑恶之事,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吗?就像是一只可恶丑陋的爬虫,却妄想有朝一日飞上枝头……”

宝嫃听到这里,就轻声地说:“我不是爬虫,也不卑贱,更没有想要飞上枝头。”

苏千瑶双眉一皱:“你说什么?”

宝嫃说道:“我说我不是你说的那样。”

苏千瑶见她神情平静,并不恼怒,便笑了出来:“你可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就跟你那个骗子珏哥一样,怪不得你们会是夫妻,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令人作呕,简直令我……”

宝嫃想了想:“你说珏哥不好,这么看不起我跟他,那么你怎么会没有认出他来?”

苏千瑶怔住:“你说什么?”

“既然都没有认出来有什么不同,为什么要骂他跟我卑贱,分明都是一样的人,”宝嫃想着,又说道:“虽然先前夫君回到连家村的时候,我也没认出真假……可是后来……后来我知道了,我就再也没有认错过,可是,你现在跟我说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他就不是珏哥了,那你当时为什么还是没有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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