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跌坐到地上,她的头发已经半湿了,脸上的表情是不屑的。

任姨伸出手,要去抢丁轩然手里的鞭子。

“别打了!”丁轩然将鞭子放在身后用手臂挡住任姨。多味也上前,沉默不语地抓住任姨的手。

任姨喘着气,屋子里的气氛是凝固的。

然后,任姨转过头来看到了像落汤鸡一样的我。她尖叫起来:“雅姿,你淋到雨了,快把身上擦干!多味,你去多烧一点热水,快!”

“我去拿点感冒药。”丁轩然说着,冲上了楼。

“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阿妹仰着脸大喊,“自从这个城里的女孩来了以后,你更加看我不得!”

说完,阿妹如火的目光转向我。

“你闭嘴,我现在不跟你说这些!”任姨也许是觉得阿妹当着我说这些话很不妥,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阿妹,你就少说几句不行吗?”多味也插话。

“你们都嫌我多余,那我出去淋雨好啦。反正也不会有人心疼我!”阿妹说着,站起身来,不顾外面茫茫的大雨,冲了出去。多味看了看妈妈,任姨无力地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去追,他拿了两件我们刚丢到地上的雨衣,追了出去。

丁轩然拿着药从楼上跑下来,不明白地问:“怎么了?”

“不管他们!”任姨说,“雅姿你快去换衣服,我去替你烧热水,洗个热水澡!”

我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双腿越来越软,脑袋越来越沉,仿佛意识已经抽离出来,只剩下轻飘飘的躯壳。我拼了好大的劲才对着丁轩然说出一句话,“去追阿妹。”

说完,我感觉自己就倒了下去。

等我稍稍清醒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得很厚,全身发热,口舌干燥。

“热……热……好热……”我试图掀开厚厚的被子。

“别,雅姿,你发烧了,要出汗才好!”一双手按住我的手,虽然隔着被子,我依旧感觉到丁轩然手心的温度,朦胧中看到他焦灼的脸。

“以后要听话,不要随便乱跑,这地方你不熟,万一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向你妈妈交代。这……多让人担心!”

丁轩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我虽然晕晕乎乎,但也看出了他的紧张和不安。

“我想喝水。”我不得不转移话题。

“好,你等等!”他起身去给我倒水。

我还在想着他的话,“担心!”这是多么暧昧的字眼。男生对女生说出这样的词语,是不是就意味着什么?

“来,喝水。”

想着想着,丁轩然已经把杯子拿到了床边。

他轻轻托起我的背,无限温柔地将杯子递向我嘴边。

我更加眩晕了,稀里糊涂地将水往肚子里灌。

“慢点,别呛着!”

天——我突然颤抖了一下,额头上的湿毛巾掉了下来。

丁轩然将杯子放下,将我小心地放回床上,然后把毛巾放进盆子里拧了拧又敷在我的额头上。

其实我只是有些发烧,行动完全能自理,不至于他如此对待。可是为什么我却心甘情愿地接受着他的呵护,甚至可以说是在享受,甜蜜地享受?

我闭上眼睛,冰冷的温度从额头窜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但我的内心却暖暖的。

不知道睡了多久,仿佛每一次睁开眼睛,都看到丁轩然焦灼的脸,又仿佛是在梦境中。

终于,窗外的阳光在我眼皮上跳动。我微微睁开眼,有些刺目。

丁轩然靠在床头,阳光浮游在他的脸上,天啊,我竟然发现他有些帅!

“吭!”我咳了一声。

“雅姿!”他突然站起来,看着我定定地注视着他,他的脸竟有些微微地泛红,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

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高兴地说:“没发烧了!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这时门开了,任姨端着碗笑盈盈地走进来。

“雅姿,醒了?我给你熬了粥,生病时吃吃清淡的对身体有好处。”

“谢谢任姨。”我回她一个微笑。

她放下碗,轻轻摸摸我的额头:“不发烧了。唉!你吃苦了,都怪阿妹,你别睬她,她的臭脾气,都是我没管教好!”

“不关她的事,真的。对了,阿妹呢?”

“她没事了。”丁轩然说,“你们女孩子的脾气就是大呀,没办法。”

任姨内疚地说:“乡下姑娘没教养,说话不经大脑,你别放在心上啊。”

“别,任姨,昨天的事情真的不能怪阿妹,是我一时贪玩迷了路。”我着急地解释。

“你看,有教养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任姨端过碗试图喂我。

“我没事了,我自己来。”

我从她手中接过碗,看着她慈爱的眼神,忽然想起妈妈。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不知道她会不会想起我。

算了,我不过是她的累赘,是她的“安排”,何必自作多情!

甩甩脑袋,我大口大口地喝着美味的粥。丁轩然看着我,很高兴地对任姨说:“你看没事了吧?我就说过,雅姿不是那种娇里娇气的女孩子!”

“嗯。”任姨说,“这我就放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丁轩然当着任姨的面夸我,我竟会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放下碗站起身来说:“没事了,起来活动活动咧。”

我起了床,在院子里伸伸懒腰,乡间的空气让我觉得神清气爽。

“年轻就是好。”任姨递给我一个大苹果说,“病说好就好。”

我咬下一大口苹果,冲她笑笑,说:“我还想出去走走呢。”

丁轩然在我身后大喊起来:“你还没走够啊,我陪你去,可千万别再把你弄丢了!”

“还是到那片湖去走走吧,我很喜欢那里。”

“好!你陪雅姿去逛逛,早点回来。”任姨嘱咐。

幽蓝的湖水依然像星星的眼睛,我和丁轩然默默无语地伫立在湖边,一场高烧,让我们之间变得有些别扭。仿佛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开了口,又该说些什么才好。

远远的,看见多味埋着头朝这边走来。

“多味!”

听见丁轩然的喊声,多味惊惶地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

这更加增添了丁轩然的好奇。

“哦,多味,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是不是收到女孩子的情书?”

丁轩然边说边窜到多味身后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东西。

原来是一本荣誉证书。

“哇噻!多味,你小子行啊!绘画作品得了二等奖,还是全国性的比赛!”丁轩然将拳头揍向多味的胸口,“这是好事,干吗还躲躲藏藏?”

多味夺过证书,没好气地说:“好事又怎样?还不是徒劳无功空欢喜!”说完疾步走开。

丁轩然站在原地一脸茫然:“怎么这两兄妹都怪怪的!”

望着多味远去的背影,瘦削而沉重,想必他有许多难言的心事。

“花有不同,人有各样,说不定你在别人眼中也怪怪的!”我回丁轩然,他瞪大眼睛望着我。

他瞪大眼睛的样子有些傻傻的,于是我就忍不住笑了。

丁轩然也笑,笑完后,他显得更傻地说:“真是笑比哭好,这话没错咧。”

我的心情莫名地就好了起来。采了一束野花,我和丁轩然一起回到家中,我把花往任姨面前一递说:“送给你。”

任姨笑起来,好开心的样子。

“我去拿数码相机。”丁轩然对任姨说,“给你照个相片。”

“用我的相机。”我说,“我的是500万像素的。”

“算你牛。”丁轩然说,“去吧,我们等你。”

我跑上楼,推开门,我惊呆了,因为我看到阿妹正在手忙脚乱地往我包里塞东西,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我妈妈的日记本!

我看着阿妹,说不出一句话。

阿妹惊慌地想要往外跑,我一把抓住她,把她推到里面,把门关上了,看着她问:“你在做什么?”

“没……”阿妹说。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厉声问道。

“我刚上来,我……我只看到一张照片,你就进来了!”

我气急了,朝着她大声地喊:“我跟你说,你不要随便乱动人家的东西!这是最起码的礼貌,你懂不懂?”

丁轩然也从楼上跑了下来,他敲门说:“拿个相机怎么这么久,雅姿你没事吧?”

阿妹的样子显得很害怕。

我从包里拿出数码相机,走过去打开门说,尽量平静地说:“没事,我跟阿妹讲了两句话,顺便看看相机有电没电。”

“快走吧。”丁轩然,“任姨急着去做饭呢。”

我回头看了一眼阿妹,她的脸上全都是汗珠。

吃晚饭的时候,阿妹依然很紧张,丁轩然不停地讲着笑话,我们都笑,只有阿妹不笑。我并没有告诉别人她翻我包的事情,尽管这件事让我真的很生气。

傍晚的时候,阿妹正在院子里读英语,声音很大,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我轻轻走过去:“阿妹,昨天真是不好意思,因我的贪玩害你受委屈了。”

她继续读着,仿佛没有听见我说话。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我在她身边坐下,自言自语。

“虚伪!”她把英语书一下子丢到地上,“你人漂亮,又有钱,是城里的大小姐,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我知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我真什么也没看见,就看到一张照片而已。”

“阿妹,”我抱紧双臂望着远方淡蓝的山峦,“城里的繁华暗藏着太多的悲哀,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十分纠结,就算是亲人,也不一定能坦诚相待。有时我真希望我妈妈能像任姨打你那样痛快地打我一顿,我会觉得被打是一种幸福呢!”

阿妹不可理解地望着我:“你不会是烧还没退吧?”

我冲她笑笑,“你看呢?”

她不做声。

“我想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比我幸福多了,你不应该抱怨任姨任何。”

“你在教训我吗?”她问。

“不是。”我说,“我只是说出我内心的感受而已。我没有见过比任姨更温柔的母亲了,比起我自己的妈妈来,她好出许多倍。”

“那你妈妈是什么样子的?”阿妹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眼中对我的敌意削弱了很多。

“你今天看到的那张照片,就是我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她并不太管我,我们之间也不太亲热。就是这样。”我说。

“那你爸爸呢?”

“我没有爸爸。”我说,“也许你不信,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你挺会编故事的。”阿妹说,“你早该知道了吧,我也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关于他们的一切,我都统统不知道。你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慰我,可惜,我不领情。”

“你错了,谁也不会拿自己的不快乐去贩卖。”我说,“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你不快乐?”她显然不信。

“是。”我叹息。

“你想什么有什么,你妈妈那么漂亮,丁轩然对你那么好,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她忽然扭头,目光炯炯地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

“阿妹,雷雅姿!”好在丁轩然及时出来化解了我的处境,“你们俩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

阿妹一句话也没说,站起身来,拿着英语书就跑远了。

丁轩然看着我说:“你没事吧?”

“有什么事?”我反问他。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说:“嘿嘿,好像是不应该这么问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晚上,我揣着妈妈的日记摇着蒲扇到院坝里乘凉,坐在竹椅上仰望满天繁星,不知道我们和星星的距离有多远?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又有多远?我想着阿妹惊慌的把本子往我包里塞的样子,我真希望她什么也没有看见,是的,她什么也不能看见。那是我自己都不忍轻易去触碰的一个秘密,怎么可能让阿妹就这么随便地洞悉一切呢。

蒲扇滑落在地上,我弯腰去捡,忽然触到一个硬硬的本子,我还以为是妈妈的日记本从我身上掉出去了呢,吓了一跳,但很快我就发现不是的。我拿起来借着星光一翻,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素描,美丽的风景,生动的人物形象,全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不用说,肯定是多味遗落在这里的。

果然,多味在院坝里转悠着寻找。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我举起素描本问他。

他猛地冲过来,从我手里拿过本子。

“我是在这下面捡到的。”我指指竹椅,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看他的东西。

“谢谢!”他不好意思地说道,然后掉头就走。

“其实你画得真的很好。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我也看过不少的画展,你不比那些画家差多少,甚至可以说很有自己的特色。”

他停下了脚步,并未转头,“我知道你是鼓励我,可是画得再好又怎样?文化课过不了,我就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一切都是空谈!”

“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些信心?我知道考艺术专业,文化课的要求并不是很高,只要努力没什么做不到的,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还不如放手一搏。”

多味转过身看着我:“你说我还有可能吗?”

我肯定地向他点点头:“中央美术学院还差你一个!”

他笑了,很淳朴的那种笑容,给闷热的夏夜注入一丝清凉。

我回到房间,阿妹第二天要期末考试,她仍然在桌前看书。我对她说:“不早了,该睡了。”

“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阿妹回头看着我说,“我翻了你的包,你为什么不吵不闹?”

“为什么要吵要闹?”我说。

她看我一眼,回头继续看她的书。

我在她的身后说:“阿妹,我要告诉你,那本日记不是我的,我从来就不记日记,那是我妈妈的日记。如果两个人之间,需要通过日记来了解,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所以,如果你想了解我什么,可以直接问我,跟我交流,而不是用这种方式。”

说完,我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便看见任姨笑眯眯的,整个人充盈着喜悦。

“任姨,什么事这么开心?”我忍不住问她。

任姨笑而不答。

丁轩然偷偷告诉我,多味去报高考补习班了,很有决心的样子,要考进美院。任姨一直觉得对不起多味,现在条件好了,难得多味又重新树立了信心,你说任姨能不开心吗?

我也暗自高兴,为多味,为任姨,也为我自己。

我能尽一份力,也许微不足道,但心内甜蜜,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似乎长久以来都挣扎在和妈妈的感情中,纠结而疼痛。

哦,妈妈。

“雷雅姿,你在想什么?”丁轩然用手在我眼前晃晃,“是不是想你妈妈呢?”

“我干吗想她?”我不承认。

“还说不是,你一撒谎眼神就散漫。”丁轩然很肯定他的判断,“你发烧的时候喊了很多次妈妈,想就想了,想自己的妈妈正大光明,为什么遮掩?”

是吗?我发烧的时候喊过妈妈吗?

“拿去,想她就打给她,世界触手可及!”丁轩然套了一句广告词,将我的手机递给我。

正在这时,汽车的喇叭声传来,刘的车子突然出现在院坝前面。

我拿着手机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刘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雅姿,你快收拾好东西,跟我走。”刘说。

“上哪儿?”我问他。

“去北京。”

“北京!?”我的心尖锐地闪过一丝不妙。

“放心吧,你妈妈好好的,没事。只是有急事要见你。”刘拍拍我的肩。

刘吃着任姨煎的煎饼,模样像是饿了一个月的深山里的狼。阿妹和多味看着他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就是丁轩然,笑得前仰后合。任姨硬要将煎饼塞进我包里,叫我在路上吃。阿妹悄悄凑在我耳边说:“雅姿姐,谢谢你。”

我明白她谢我什么,竟有些泪湿。

丁轩然拧着我的包送我上车,他将包放在后座上,关上车门。

我坐在前排,摇下车窗向他做拜拜。

“雅姿,到北京去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急,有事打电话给我。”

我点点头,心里泛滥着温暖的海水。

车子在夜色中平滑行驶,刘没有放CD,很安静地开着车。

“能告诉我妈妈有什么急事要见我吗?”我终于按捺不住。

刘平视着前方,“本来你妈妈说让你到了北京才告诉你,既然你这么急切,我也不想让你一直猜测。”

我期待着他往下说。

“不过,你先答应我,不准激动。”

“我答应你!”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表示作好了准备。

“其实我是带你到北京见一个人。”

“谁?”

“你爸爸。”

我爸爸?一时间我脑袋轰然一片,无法思维。

“是的,你爸爸他回来了,要见你。实际上这次你妈妈也是为了他去北京。”刘镇定地说。

车子继续前行,我似乎失去了重心,像是在飞一样。

我的爸爸,这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他忽然从天而降,而我即将要看到他,他到底会是什么样?

无数的碎片在我脑海里拼凑,却无法拼出一个完整的画面,最后,只留下一片让人心焦的空白。

饶雪漫作品《挥着翅膀的女孩》免费阅读。

相关阅读

恋爱曲线

小酒井不木

黑色笔记

松本清张

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

尤瓦尔·赫拉利

幸存者

法医秦明

说唐

陈汝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