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鲍厄斯——原名杰夫·史蒂文斯——坐住舷窗边。飞机起飞时,他朝窗外看着。他掏出手绢擦眼睛,肩膀急剧地颤动。

丹尼斯·特雷弗——又名布兰顿·希金斯——坐在他身旁,惊异地看着他。“嗨,”希金斯说,“不过丢了一笔钱,有什么好哭的。”

待杰夫·史蒂文斯泪痕斑斑地转过脸来,希金斯才惊愕地发现,杰夫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希金斯问道。“那件事也没什么好笑的呀!”

在杰夫看来,这件事实在是好笑极了。特蕾西·惠特尼在机场把他们斗败的场戏实在是他所见到的最精彩的诈骗演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康拉德·摩根告诉他们,那女人是个生手。天哪,杰夫想,等她成了熟手那还了得?特蕾西·惠特尼毫无疑问是杰夫·史蒂文斯见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位。也最聪明。杰夫一向自认为是同行中最高明的骗家,这次却败在了她手下。威利大叔一定会喜欢她的,杰夫想。

杰夫是威利大叔一手教出来的。杰夫的母亲是个容易信任别人的女人,继承了一份经营农业设备的产业,嫁给了一个没有远见却又主意很多的男子。他有好多迅速致富的计划,却没有一项能获得成功。杰夫的父亲是个招人喜欢的人,肤色黝黑,相貌英俊,能言善辩。结婚头五年就把妻子继承的财产挥霍光了。杰夫儿时的记忆就是父母为钱,为父亲的婚外恋而争吵不休。这是一场痛苦的婚姻。所以小杰夫下定决心:我将来决不结婚。

他父亲的兄弟威利大叔是一个巡回杂耍团的班主,每次到俄亥俄州的马里恩去演出时,他就到史蒂文斯家去看望他们。杰夫从没碰见过像他那么快活的人。威利大叔很乐观,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他总给小杰夫带来好玩的礼物,还教他变有趣的戏法。威利大叔开始是杂耍团的一名魔术师,后来杂耍团快破产了,威利大叔就当了班主。

杰夫十四岁时,母亲死于一场车祸。两个月后杰夫的父亲娶了一个十九岁的酒店女招待。杰夫心里非常苦闷,觉得父亲冷酷地背叛了他。

杰夫的父亲是个披迭板推销员,一周里有三天在外边旅行。一天晚上杰夫和继母两人在家,卧室门打开的声响把他吵醒了。过了一会,他感到一个柔软、赤裸的身子躺在他旁边。杰夫吓得坐了起来。

“抱住我,杰夫,”继母耳语说,“我怕雷。”

“天上没——没打雷呀。”杰夫结结巴巴地说。

“说不定会打雷的。报上说有雨。”她紧贴住他。“跟我亲热会吧,宝贝。”

孩子很害怕。“好的。到爸爸床上去行吗?”

“好。”她笑了。“我们都很坏,是吧?”

“我马上就来。”杰夫说。

她溜下床,到了另一间卧室。杰夫穿衣服从没这么迅速过。他从窗口跳出去,朝堪萨斯州的西马隆走去。威利大叔的杂耍团在那里演出。杰夫一点也不留恋自己的家。

威利大叔问他为什么从家里跑出来,他只是说:“我和继母合不来。”

威利大叔给杰夫的父亲打电话,两人谈了很久,最后决定让孩子留在杂耍团。“他在这里受的教育将超过在任何一所学校。”威利大叔说。

杂耍团本身是一个小世界。“我们可不是那种平平常常的演出队,”威利大叔告诉杰夫,“这儿全是高明的骗术家。不过你首先得记住,孩子,人们要是不贪婪,就不会受你的骗。正像菲尔兹(美国滑稽演员)说的那样,谁也骗不了诚实的人。”

杂耍团的成员们成了杰夫的好朋友。他们当中有管“外场”的人员,在外边场地经营各种摊铺,有“内场”演员,比如那个肥胖的女人和那个文身妇人,是作特殊表演的;还有各种赌博游戏的主持人。杂耍团里有一些已经到达婚龄的女孩,她们都喜欢这个少年。杰夫继承了母亲敏感细腻的性格和父亲黝黑、英俊的相貌。姑娘们争相追逐杰夫。他初恋的对象是一个漂亮的柔软杂技女演员,以后的几年中那女演员一直受到姑娘们的景仰。

威利大叔设法让杰夫尝试杂耍团里的每一种工作。

“总有一天你要当班主的,”威利大叔对他说,“要想坐稳这班主的位子,你就得比别人都懂得多。”

杰夫最初开始学的是“投猫游戏”游客出钱后将小球投向六只带木座的帆布猫,将猫打落到上面的一张网中者即是赢家。主持者先示范,打猫入网简直易如反掌。可是等游客动手的时候,藏在幕布后边的“猎户”就举起一根小棍牢牢按住布猫的木座。连神投手桑迪·库法克斯(著名的美国棒球运动员)也打不倒这六只猫。

“嘿,你投得太低了,”主持人说,“要使巧劲儿。”

使巧劲儿是一句暗号。主持人一说这句话,藏在幕后的猎户就收回小棍,布猫就被主持人打入网中了。这时主持人会说:“懂了吧?”这就是告诉猎户,该伸出棍子来按住布猫的底座了。总会有另一个乡下佬愿意在“吃吃”偷笑的女友面前一显身手。

杰夫又去学“凑数目”。主持人把一些晾衣夹排成一列,让付过钱的游客用橡皮圈套衣夹。衣夹上标有数码,如果被套住的各个衣夹上的数码加起来等于29,游客就可以赢到一个价钱很贵的玩具。玩游戏的傻瓜不知道,衣夹两边标着不同的数码,主持人在关键时刻可以藏起一个数码,使总数凑不成29,因此游客就永远别想赢。

有一天威利大叔对杰夫说:“你干的真不错,孩子,我也觉得很光彩。现在该让你学‘特技’了。”

“特技”主持人是骗术家中的精英,杂耍团其他成员都会敬仰他们。他们在团里薪金最高,住的是高等旅店,驾的是豪华轿车。“特技”使用的是个带箭头的轮盘,安在玻璃板上,小心地保持着平衡。轮盘中心放着一张薄纸。轮盘四周划分成面积相等的扇面区域,编上号码。赌客转动轮盘,箭头停在标着某数码的区域,该区域就被从纸上涂掉。赌客转第二次,箭头所指的另一个区域又被涂掉。“特技”主持人解释说,如果所有区域都被涂掉,赌客就可以赢到一大笔钱。赌客愈接近这个最终目标,“特技”主持人就愈会鼓励他加大赌注。主持人会紧张地四处张望一下,然后低声说:“我不是老板,我希望你赢。赢了分给我点好处吧。”

主持人会塞给赌客五块或十块钱。“帮我下个注,行吗?你这回非赢不可。”那傻瓜就会觉得有了一个支持者。杰夫是诱导赌客上当的行家。轮盘上空白越来越少,赢钱的机会越来越大,赌客也就愈加兴奋。

“这回你绝对输不了!”杰夫会这样高叫。赌客则会迫不及待地加注。最后只剩下一个空白区域的时候,赌客的心情会兴奋到极点。那傻瓜会掏出全部钱来下注,而且,往往还会赶回家去取一些赌本。可是赌客从没赢过,因为“特技”主持人或他的搭档会在关键时刻暗中碰一下赌桌,让箭头总是指错地方。

杰夫很快就学会了杂耍团的行话“下钩”,就是在赌具上做手脚,让愚蠢的赌客只输不赢。在游戏场外边大声招揽顾客的人被外行称做“卖嘴的”,杂耍团的人称他们为“演说家”。演出收入的十分之一归演说家,因为他揽来了看客。被游客赢去的奖品叫做“施舍”,“邮差”则指必须花钱买通的警察。

杰夫成了鼓动看客的专家。游客们付钱看演出的时候,杰夫便鼓励说:“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在外边的照片、画片和广告上看到的奇观,都要在这顶帐篷里演出,只要付一般的入场费就够了。不过,等到那个妙龄女郎在电椅上受尽了折磨,她可怜的身体惨遭五万伏高压电摧残之后,我们马上还要演出一个附加的精彩节日,和前一个节目毫无关系,外边也没做广告。那是一个真正绝妙的节目,惊心动魄,叫你寒毛倒竖,所以没敢在外边做广告,怕吓坏天真无邪的儿童和敏感脆弱的妇女。”

在愿意上当的顾客加付一块钱之后,杰夫就把他们领进去观看一个无腰女郎或是双头怪婴。那当然只是用几面镜子搞出来的把戏。

杂耍团最赚钱的节目之一是“老鼠进洞”。用碗把一只活老鼠扣在台子中央,台子边缘共有十个洞,都编了号。碗揭开时老鼠可能跑进任何一个洞里。每个游客可选一个洞下赌注,老鼠进了谁赌的洞,谁便中彩。

“这里边有什么关机呢?”杰夫问威利大叔。“老鼠是经过训练的吗?”

威利大叔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谁他妈的有时间训练老鼠呀!道理很简单:主持人看见哪个洞没人下注,就蘸点醋涂在洞口。老鼠保险进那个洞。

跳肚皮舞的漂亮女郎凯伦教给杰夫怎样“卖钥匙”。

“星期六晚上在杂耍场门口‘演讲’之后,”凯伦告诉他,“你可以把某个男游客叫到一边,把我住的旅行车的门钥匙卖给他。可以分别卖给好几个游客。”

钥匙五块钱一把。半夜的时候将会有十几个游客在她的拖车前转来转去,这时凯伦已和杰夫溜到城里一家旅馆过夜去了。受骗的傻瓜们第二天跑来找杰夫算账,杂耍团早就开拔了。

后来的四年中杰夫对于人的本性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发现煽起人的贪欲易如反掌,人们也太容易上当受骗了。他们相信各种荒诞的谎言,因为贪婪使他们愿意相信谎话。十八岁时杰夫已长成一个英俊的男子汉,连最粗心的女人也会感兴趣地注意到他那生得很匀称的一双灰色眼睛、高高的个子和卷曲的黑发。男人则会喜爱他的风趣与随和。连孩子们也很容易把他当成知心朋友,似乎他还存有很容易与孩子们发生共鸣的童心。女游客们肆无忌惮地和杰夫调情,但威利大叔警告说:“千万别招惹城里姑娘,孩子,她们的父亲必定是有权势的大官。”

投刀手的妻子使得杰夫离开了杂耍团。当时杂耍团刚刚到达乔治亚州的米尔吉维尔,大家正在安营扎寨。一个名叫佐比尼的西西里投刀手和他俊俏的金发妻子签约来杂耍场演出一套新节目。佐比尼在场地上做准备的时候,他妻子邀杰夫到镇上旅馆他们住的房间去玩。

“佐比尼要忙一整天,”她对杰夫说。“咱们好好乐一乐。”

听起来挺不错。

“过一个小时再到旅馆来。”她说。

“为什么要等一个小时?”杰夫问。

她笑一笑,说:“过一个小时我才能准备好。”

杰夫在外边越等越觉得好奇,等他最后来到旅馆她住的房间时,她一丝不挂地在房门口迎接他。杰夫张开双臂,她却拉住他的一只手,说:“到这儿来。”

他走进浴室,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原来她用温水调和六种不同味道的果冻,装满了一浴缸。

“这是什么?”杰夫问。

“甜食。脱衣服吧,宝贝。”

杰夫脱掉收服。

“进浴缸去。”

他踏进浴缸,坐下来,立即有一种无比奇异的感觉。滑润的果冻似乎渗入全身每一处缝隙,轻抚着他的身体,那金发妇人也坐了进来。

“好,”她说,“开饭啦。”

正在这时,浴室门忽然打开,佐比尼闯进来了。那西西里人朝妻子和惊慌失措的杰夫望了一眼。高声嚷道:“Tu sei una puttana!Vi ammazzo tutti e due!Dove sono i miei coltelli?”(“不要脸的娘们!非宰了你们不可!我的刀呢?”)

杰夫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他听得出她丈夫在发火。趁佐比尼跑出去拿刀子的时候,他跳出浴缸,抓起自己的衣服,五颜六色的果子粘在他身上像一道道彩虹。他光着身子跳到窗外,顺着胡同逃跑。他听见身后有人叫喊,觉得有一把刀从耳旁飞过。嗖!又飞来一把刀。后来他逃远了。他躲到一个涵洞里,把衬衫、裤子套在粘满果子冻的身上,咯吱咯吱地朝车站走去。他坐下一班车离开了那个城市。

六个月后杰夫到了越南。

每个战士都有不同的战争经历,杰夫参加越南战争之后既蔑视官僚制度,又痛恨任何一种权威。两年的时间里他参加了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战争,大量金钱、物资和生命的浪费使他震惊,他更痛恨那些花言巧语的将军和政客们的叛卖与欺骗。我们被人连哄带骗地拖进了一场谁也不想打的战争,杰夫想。这是行骗,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局。

杰夫在退役前一周听到了威利大叔的死讯,杂耍团散伙了。过去的日子已经结束。杰夫要重新开始生活了。

后来的岁月中杰夫历尽了风险。在他看来整个世界是一个大杂耍场,人们都是容易受骗的看客。他自己设计各种骗人的花招。他在报上登广告出售总统的彩色照片,一元一张。每收到一元钱,他就给寄钱的傻瓜寄去一张有总统像的邮票。

杰夫在杂志上登了一则启示,通知人们尽快寄来五元钱,只剩下最后的六十天,过期不候。启示上没说这五元钱可以买到什么,钱却源源不断寄到了杰夫手里。

杰夫在一间锅炉房里待了三个月,专门打电话出售假造的石油股票。

杰夫喜欢航海。一个朋友介绍他去一艘准备开往塔希堤的纵帆船上工作,于是他签约当了船上的水手。

那是一条一百六十五英尺长的很漂亮的白色纵帆船,在阳光下闪着光,所有的帆都张得很满。甲板是柚木的,船壳则是用闪亮的长条花旗松木板拼成。船上有一间可坐下十二个人的客厅,客厅前方有一间厨房,里边备有电烤炉。船员们住在船首舱。除了船长、一名侍者、一名厨子之外,船上有五个甲板水手。杰夫的任务是帮助大家扯帆、擦拭铜舷窗、顺着绳梯爬到低撑索桁上去收帆。纵帆船上载了八位乘客。

“船主名叫霍兰德。”杰夫的朋友告诉他。

船主的全名是路易丝·霍兰德,原来是一位二十五岁的金发美女。她的父亲拥有中美洲资产的半数。船上的乘客都是她的朋友,被杰夫的伙伴们讥讽地称做“乌合之众”。

第一天杰夫顶着烈日干活,擦拭着甲板上的铜件。路易丝·霍兰德在他身边停住脚步。

“你是新来的!”

他抬起头来。“是的。”

“你有名字吗?”

“杰夫·史蒂文斯。”

“好名字。”他没答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我叫路易丝·霍兰德。这条船是我的。”

“知道了。我在给你干活。”

她望着他浅浅一笑。“说得对。”

“那么,要想不白花那笔雇我的工钱,你就别妨碍我干活。”杰夫走到另一个铜桩前擦起来。

晚上在水手舱里,船员们讥笑地议论着船上的乘客。但杰夫在心里承认,他羡慕那些人——他们有地位,有教养,生活得无忧无虑。他们生在富裕人家,上过最好的学校。他自己的学校却是杂耍场,老师是威利大叔。

杂耍团里有一个人当过考古学教授,因为盗卖文物被大学开除了。他常和杰夫促膝长谈。在教授影响下杰夫对考古也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从历史可以清楚地看到人类的未来。”教授说。“想想看,孩子。几千年前世上活着跟你我一样的人,他们做着各种美梦,编着各种故事,过着日子,生养着我们这些人的祖先。”他的眼神恍惚起来。“迦太基——我真想到那儿去考察一番。远在基督出生之前,迦太基已经是一座名城,是古代非洲的巴黎。那里的人们有自己的游乐方式,有浴场,还举行马车竞赛。大竞技场有五个足球场那么大。”他注意到孩子聚精会神的眼睛。“你知道老加图(老加图〔公元前234~前149年〕,罗马政治家)每次在元老院是怎样结束他的讲演的吗,他说,‘Delenda est cartaga’——‘迦太基一定会毁灭’。他的预言最后变成了现实。罗马人把那座城市夷为平地。二十五年后罗马人又回来在废墟上建起了一座伟大的城市。孩子,什么时候我真想带你一道去那里发掘文物呐。”

一年后教授死于酒精中毒,但杰夫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出去考察一番,先去迦太基,替教授了一桩心愿。

纵帆船到达塔希堤的前夜,杰夫被召到路易丝·霍兰德的卧舱。她穿着一件极薄的丝绸睡袍。

“您找我吗?小姐?”

“你是个同性恋吗,杰夫?”

“那你可管不着,霍兰德小姐,不过我不是同性恋。我是个很挑剔的人。”

路易丝·霍兰德小姐紧抿着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妓女,对不对?”

“有时候喜欢。”杰夫承认说。“找我还有别的事吗,霍兰德小姐?”

“有。明天晚上我要开一个宴会。你愿意来吗?”

杰夫盯着那女人看了好久,然后才说:“当然愿意。”

他们的交往就这样开始了。

路易丝·霍兰德在二十一岁前已经嫁过两次人,她遇到杰夫的时候,律师刚替她与第三任丈夫达成了一项离婚协议。在帕皮提(波利尼西亚的首府)停泊的第二天夜里,乘客和船员们都已上岸,杰夫又被叫到路易丝·霍兰德的卧舱。杰夫进门的时候,她穿着一件彩色长绸裙,裙衩开得露出大腿。

“我想把裙子脱下来,”她说,“可我够不着拉锁。”

杰夫走过去查看那长裙。“这裙子上没拉锁。”

她转身望着他嫣然一笑。“我知道,所以才找你帮忙。”

他俩双双卧在甲板上,和煦的热带暖风轻抚着他们的身子,像是在为他们祝福。在那如狂似醉的热潮消退之后,他们相对侧卧着。杰夫用胳膊肘撑起上身,俯视着路易丝。“你爸爸是有权势的大官吗?”杰夫问。

她吃惊地坐了起来。“什么?”

“你是第一个跟我恋爱的城里人。威利大叔以前总对我说,城里姑娘的父亲常常是有权势的大官。”

这以后他俩每天晚上都在一起。路易丝的朋友们起初都觉得好笑。路易丝又找到一小玩物,他们想。可是,当她宣布打算嫁给杰夫的时候,他们都大为震惊。

“天哪,路易丝,他哪能配得上你!他先前在杂耍团干过。嫁他等于嫁一个马伕。他的确长得又俊又魁梧,可是除了睡觉,你们不会有任何共同的兴趣。”

“路易丝,杰夫只是一块点心,不能当正餐。”

“你要考虑自己的社会地位。”

“老实说,宝贝,他根本演不好这个角色。”

可是不管朋友们说什么,都劝不动路易丝。她从未遇见过像杰夫这么迷人的男子。她发现,所有相貌出众的男人,不是蠢得令人吃惊,便是呆得惹人厌恶。杰夫这个人既聪明,又有趣。这样完美的男子,她必欲嫁之而后快。

及至路易丝向杰夫提起婚事,杰夫的惊异并不亚于路易丝的朋友们。

“结婚干什么?我的身体已经归你所有,再要别的什么,我可就拿不出来了。”

“道理很简单,杰夫。我爱你,想和你白头到老。”

对杰夫来说,结婚这个陌生的概念忽然变得熟悉起来。揭去那层鄙俗、世故的外表,路易丝·霍兰德原来却是一个脆弱、迷茫的小姑娘。她需要我,杰夫想。建立一个安稳的家庭,生儿育女,这忽然成了迷人的理想。

从杰夫记事以来,他似乎一直在东游西荡,现在该结束这流浪的日子了。

三天以后他们在塔希堤的市政厅结了婚。

他们回纽约之后,杰夫被请到司各特·弗戈提的办公室。他是路易丝·霍兰德的律师,是个瘦小、冷漠的人,嘴唇紧绷着。杰夫不由得想,他的屁股大概也是绷得紧紧的。

“请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律师说。

“什么文件?”

“一份弃权书,内容很简单,就是说,如果你解除与路易丝·霍兰德的婚约……”

“路易丝·史蒂文斯。”

“……如果解除与路易丝·史蒂文斯的婚约,你将不再分享她的任何财……”

杰夫觉得脸上的肌肉抽紧了。“签在哪儿?”

“你不想听我念完吗?”

“不想。你没有弄懂我的意思。我娶她不是为了她的臭钱。”

“真的吗,史蒂文斯先生?我不过想……”

“你到底想不想让我签字?”

律师把文件放在杰夫面前。他草草签了自己的名字,怒气冲冲地跑出了办公室。路易丝的豪华轿车和司机在下面等候着。杰夫钻进汽车的时候,自己也好笑起来。我发哪门子火呢,当了一辈子骗术家,头一次打算老老实实做人,别人反而对我起了疑心。我简直像一个迂腐的老学究了。

路易丝带杰夫去曼哈顿最考究的裁缝店。“你要是穿上一身晚礼服一定帅极了。”她说。杰夫穿上新衣服之后的确更加潇洒。结婚刚一个月,路易丝的密友中竟有五个人先后试图勾引这新进入圈子的英俊男子,但杰夫却对她们置之不理。他决心跟路易丝好好过日子。

路易丝的哥哥巴吉·霍兰德替杰夫申请加入“纽约朝圣者俱乐部”。这个俱乐部对会员的资格掌握极严。杰夫被接纳了。巴吉是个肌肉发达的中年汉子。在哈佛大学橄榄球队时他得到“白挤”这个诨号,因为担任右卫时对方队员谁也挤不倒他。巴吉拥有一家航运公司,一座香蕉种植园,几处养牛场,一家大型肉类联合加工公司,另外还有好多公司,杰夫数都数不清。巴吉·霍兰德并不掩饰他对杰夫·史蒂文斯的蔑视。

“老弟,你实在跟我们不是一类人。不过只要你能在床上逗得路易丝高兴就行。我很喜欢我妹妹。”

杰夫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我娶的是路易丝,不是这头蠢猪。

朝圣者俱乐部的其他成员也像巴吉一样可恶。他们每天都在俱乐部吃午饭,总是央求杰夫讲他在杂耍团的经历。他们把杰夫的故事称做“杂耍轶闻”,杰夫总是故意把故事编得越来越离奇。

杰夫和路易丝住在曼哈顿东区内一幢有二十间房和众多仆役的住宅里。路易丝在长岛和巴哈马都有房产,在萨地尼亚有一栋别墅,在巴黎佛希街有一栋公寓大楼。除了那艘纵帆船之外,路易丝还拥有“马赛拉地”、“罗斯科尼希”、“蓝伯根尼”、“丹勒”等好几部名牌汽车。

真棒,杰夫想。

真好,杰夫想。

真无聊,杰夫想。真堕落。

一天早晨,他从那带有四根帐杆的18世纪卧榻上起身,穿上“沙尔卡”牌晨衣去找路易丝。他在早餐室中找到了她。

“我想找份工作。”他说。

“找工作干什么,亲爱的?我们又不缺钱花。”

“跟钱没有关系。我不能坐着吃闲饭。我得工作。”

路易丝想了想。“好吧,宝贝。我跟巴吉说说。他有一家证券经纪公司。你愿意做股票生意吗?”

“我只想解闷,干下下么都行。”杰夫嘀咕着说。

杰夫到巴吉的公司去工作。他先前从没干过按钟点上下班的工作。我会喜欢这个行当的,他想。

他讨厌这个新职业。他没有辞职,只是为了能够带回去一份工资,交到妻子手中。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呢?”星期天懒散地吃完一顿太迟的早餐后,他问路易丝。

“快了,亲爱的。我正在努力呢。”

“上床吧。再试试看。”

杰夫坐住午餐桌旁。这张桌子是特地留给他内兄和朝圣者俱乐部另外五六位大企业家的。

巴吉宣布说:“我们刚刚发布了肉类联合加工公司的年度报告,伙计们,我们的利润增长了百分之四十。”

“那有什么稀奇?”桌旁一位企业家笑着说。“你把狗检查官们的腰包塞得满满的了。”他对餐桌边其他的食客们说:“巴吉是个机灵鬼。他买来劣等肉,让人盖上头等肉的标记卖出去,发了一笔大财。”

杰夫听了十分惊骇。“天哪,肉是给人吃的,孩子们也要吃肉。他在说笑话吧,巴吉?”

巴吉咧嘴一笑,说:“瞧,这儿冒出来一位道德家!”

在后来的三个月里杰夫和一同聚餐的这些人混得很熟了。艾德·泽拉花一百万元行贿,想得到许可在利比亚开一家工厂。企业集团的首脑麦克·昆西专事投机,他先把一些公司买下来,然后非法地暗中通知他的伙伴们何时可以买进或卖出股票。阿兰·汤普森是食客中最富有的一位,他经常夸耀他的公司所实行的政策。“在他们修改那可恶的法律之前,我们总是提前一年辞掉公司的老职员,这样老家伙们就拿不到退休金,我也省下了一大笔钱。”

所有这些企业家们都在报税时造假,诓骗保险公司,伪造经费开支,把他们新近情妇的名字以秘书或助手的名义填写在职工名册上。

老天,杰夫想。他们不过是一伙衣冠楚楚的杂耍演员。他们都在主持骗人的赌博摊。

他们的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能捞就捞,贪得无厌,还欺骗她们的丈夫。杰夫惊异地发现:她们都在玩“卖钥匙”的花招。

他对路易丝谈到自己的感想,路易丝笑了。“别那么天真,杰夫。你在这儿过得很愉快,是吧?”

事实上他过得并不愉快,他娶路易丝是因为他相信路易丝需要他。杰夫认为只要生了孩子,他们的生活就会改观。

“我们应该生一男一女。是时候了,结婚已经有一年啦。”

“宝贝,耐心点儿。我去找医生检查过,他说我很健康。也许你应当去查一查,看有毛病没有。”

杰夫去了医院。

“你没有问题,应该能生育健康的孩子。”医生很有把握地说。

但路易丝仍没有怀孕。

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一,杰夫的生活里出现了灾星。早晨他到路易丝的药柜去找阿斯匹林。他发现了一整架避孕药。其中一个药盒几乎空了。药盒旁摆着一小瓶白药面儿和一把金色小勺。这还只是灾难的开场。

中午,杰夫坐在朝圣者俱乐部的一把高背扶手椅上等巴吉。他忽然听见背后有两个人在谈话。

“她发誓说她那位意大利歌唱家的东西有十英寸长。”

那人嘻嘻地笑了一声。“路易丝总是喜欢长点儿的。”

他们说的是另一个路易丝,杰夫对自己说。

“这也许就是她当初嫁给那个杂耍演员的原因。她讲了那个人的好多笑话。你简直不会相信,那一天他居然……”

杰夫站起来冲出了俱乐部的大门。

他从没有愤怒到这样的程度。他想杀人,杀掉那不认识的意大利人,杀掉路易丝。在过去的一年中她和多少男人睡过?那些人一直在嘲笑他。

巴吉、艾德·泽拉、麦克·昆西、阿兰·汤普森和他们的妻子们一定乐了个够,他却被人当作笑柄。他一心想保护的路易丝也跟他们一道讥笑他。杰夫的第一个念头是卷起铺盖走人。但这样做不解恨。他不愿让那些狗男女白占了他的便宜。

当天下午杰夫回家时路易丝不在家。“太太早晨出门了,”管家皮肯斯说,“她有好几个约会。”

当然有约会,杰夫想。她跟那个意大利歌手睡觉去了!

路易丝回来的时候,杰夫十分冷静地控制着自己。“今天过得好吗?”杰夫问。

“跟平常一样没意思。去了一趟美容院,然后逛商店……你过得怎么样,亲爱的?”

“很有意思,”杰夫说,“懂得了不少东西。”这倒是实话。

“巴吉说你干得好极了。”

“是的,”杰夫说,“不久以后我会干得更好。”

路易丝抚摸着他的手。“真是我的聪明男人。今天咱们早点睡,好吗?”

“今天不行,”杰夫说,“我头疼。”

下一周他一直盘算着行动计划。

在俱乐部吃午饭时,他开始尝试他的计划。“你们有谁知道‘计算机犯罪’是怎么回事吗?”杰夫问。

“干什么?”艾德·泽拉问。“你想试一试吗?”

大家一阵哄笑。

“不,我不是开玩笑。”杰夫说。“这是现在的一个大难题。有人用非法手段进入电脑系统,然后从银行、保险公司或其他企业盗取巨款,金额可达数十亿。这种犯罪越来越猖獗了。”

“你好像挺懂行似的。”巴吉嘀咕着说。

“我见到一个人,他有一种可以防窃的计算机。”

“所以你想把他击败。”麦克·昆西故意逗他。

“其实我很想募一笔钱来资助他。不知道你们当中是不是有人懂得计算机。”

“没有,”巴吉咧嘴笑,“不过我们很懂得怎样资助发明家。对吧,伙计们?”

又是一阵哄笑。

两天后在俱乐部里,杰夫走过他平常参加聚餐的桌子,对巴吉解释说:“对不起,我今天不能和你们一道聚餐了。我请了一位客人来吃午饭。”

杰夫走到另一张餐桌后,阿兰·汤普森笑着说:“他大概要请马戏团那个长胡子的女人吃饭。”

一个伛偻着腰的灰发男子走进餐厅,被带到杰夫的桌旁。

“天哪!”麦克·昆西说。“那不是艾克曼教授吗?”

“艾克曼教授是什么人?”

“除了财经报告之外你从来不读别的文章吧,巴吉?范农·艾克曼是上个月《时代》杂志的封面人物。他是总统的国家科学委员会主席,是美国最优秀的科学家。”

“他跟我那位宝贝妹夫有什么交道可打呢?”

吃饭的时候杰夫和教授一直在聚精会神地谈话。巴吉和他的朋友们越来越觉得好奇。教授走后,巴吉做手势把杰夫唤到他的餐桌前。

“杰夫,刚才那人是谁?”

杰夫露出心虚理亏的神色。“呃……你问的是范农吧?”

“是啊。你们刚才在谈什么?”

“我们……嗯……”人们看得出杰夫正在设法回避巴吉的问话。“我、我……呃……打算写一本书介绍那位教授。他是个很有趣的人物。”

“我还不知道你会写书呢。”

“呃,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呀!”

三天后杰夫请了另一个客人来吃午饭。这次巴吉认出了那个客人。

“咦!那是西摩·杰里特,是杰里特国际计算机公司董事长。他找杰夫干什么?”

像上次一样,杰夫和他的客人津津有味地谈了很久。吃完午饭巴吉找到杰夫。

“杰夫老弟,你和西摩·杰里特打算做什么?”

“没打算做什么,”杰夫赶忙说,“随便聊聊。”他想走开,被巴吉拦住了。

“别急着走呀,老弟。西摩·杰里特是个大忙人,他不会浪费这么长时间跟人闲聊天。”

杰夫一本正经地说:“好吧,我实话告诉你,巴吉。西摩爱集邮,我告诉他,我也许能帮他搞到一枚邮票。”

实话。鬼才相信!巴吉想。

下一个星期杰夫和查尔斯·巴特雷在俱乐部吃午餐。巴特雷是世界上最大的私人投资集团之一——“吉里特与巴特雷公司”的总经理。杰夫与他促膝密谈的时候,巴吉、艾德·泽拉、阿兰·汤普森和麦克·昆西惊异地在一旁观察。

“你妹夫最近老在跟大人物周旋,”泽拉说,“他在搞什么名堂呢,巴吉?”

巴吉气恼地说:“我不知道,不过我一定要问个究竟。如果杰里特和巴特雷感兴趣,那一定是大买卖。”

他们看见巴特雷站起来,兴冲冲地跟杰夫握手,然后离去了。当杰夫走过他们的餐桌时,巴吉抓住了他的胳臂。“坐一会儿,杰夫。我们想跟你谈谈。”

“我要回办公室,”杰夫说,“我要……”

“别忘了,你是我的雇员。坐下。”

杰夫坐下了。“跟你一道吃饭的是准?”

杰夫吞吞吐吐地说:“一个普通客人,我的老朋友。”

“查尔斯·巴特雷是你的老朋友?”

“可以这么说。”

“刚才你和你的老朋友查尔斯谈了些什么,杰夫?”

“唔……主要谈的是汽车。老查尔斯喜欢旧式汽车。我知道一辆1937年出品的四门敞篷式‘派卡’车……”

“胡扯!”巴吉打断他。“你既没有集邮,也没有卖车,更没有写什么狗屁书。你到底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我……”

“你在筹集资金想做什么事,对不对,杰夫?”艾德·泽拉问。

“没有!”不过他答得太快了一点。

巴吉用粗壮的胳膊挽着杰夫。“唉,老弟,我是你内兄,是一家人,对不对?”他搂了杰夫一下。“你和他们说的是你上星期说的那种防窃计算机,对不对?”

他们从杰夫脸上的表情看出,他的秘密被他们看破了。

“呃,是的。”

从这狗杂种嘴里探点消息简直比拔他的牙还难。“你怎么没告诉我们艾克曼教授也参与了这件事呢?”

“我以为你们不感兴趣呢。”

“那你可说错了。你需要资本,就应该来找你的朋友们。”

“教授和我不需要资本,”杰夫说,“杰里特和巴特雷……”

“他们都是鲨鱼,会把你活吞下去!”阿兰·汤普森嚷道。

艾德·泽拉接过话头说:“杰夫,跟朋友们打交道你吃不了亏。”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杰夫对他们说。“查尔斯·巴特雷……”

“你们签合同了吗?”

“没有,不过我已经答应……”

“那就等于什么也没安排。杰夫老弟,做生意的人每小时都可能改变主意。”

“这件事我谈都不该跟你们谈。”杰夫说。“艾克曼教授的名字绝不能说出去。他受雇于一个政府部门。”

“这我们知道。”汤普森宽解地说。“教授认为那种计算机行吗?”

“哦,他完全有把握。”

“艾克曼教授有把握的话,我们也有把握,对不对,伙计们?”

大家一致赞同。

“不过,我不懂科学。”杰夫说。“我不能作任何担保。说不定那玩意毫无价值呢。”

“这我们都懂。不过,如果那玩意果真不错,生意能做到多大?”

“巴吉,这种计算机的市场是世界性的,我简直无法估计销售的规模,每个人都会需要它。”

“最初阶段你需要多少经费?”

“两百万美元。不过第一笔一次付清的费用只需要二十五万。巴特雷答应……”

“忘掉你的巴特雷吧。这笔钱算不了什么,由我们来出好啦。肥水不流外人田,是吧,伙计们?”

“对!”

巴吉抬头打了个响指,一个侍者领班赶紧跑了过来。“多米尼克,给史蒂文斯先生拿纸和笔来。”

纸和笔立即拿来了。

“这笔小交易我们就在这儿办。”

巴吉对杰夫说。“你在纸上写下转让给我们的权益,我们签上字,明天早上就交给你一张二十五万元保付支票。怎么样?”

杰夫咬着下唇。“巴吉,我答应过巴特雷先生……”

“让他见鬼去吧。”巴吉嚷道。“你娶的是他妹妹还是我妹妹?写!”

杰夫很不情愿地写道:“兹将本人对于SUCABA型计算机的一切权利、资格及利益转让给买方:唐纳德·巴吉·霍兰德、艾德·泽拉、阿兰·汤普森和麦克·昆西,转让费为二百万美元,签约时一次付清二十五万美元。SUCABA计算机经受过广泛的试验,价格低廉,质量可靠,所耗能源低于目前市场上任何一种计算机。SUCABA至少在十年内不须维修或更换部件。”杰夫写契约的时候他们都在旁边围观。

“老天!”艾德·泽拉说。“十年不用维修!市场上哪个牌子的计算机敢作这种保证!”

杰夫继续写道:“买方已被告知,范农·艾克曼教授和本人均无SUCABA的专利……”

“我们来想办法,”阿兰·汤普森不耐烦地插嘴说,“我雇了一个极能干的专利律师。”

杰夫又写:“本人已向买方申明,SUCABA计算机也可能毫无价值;除了本契约所列项目,范农·艾克曼教授和本人未作其他任何担保。”杰夫签了字,将契约举了起来。“满意吗?”

“肯定十年不用维修吗?”巴吉问。

“绝对肯定。我把契约复制一份。”杰夫说。大家看着杰夫将他写的契约小心地复制了一份。

巴吉从杰夫手里抢过契约,签了字。泽拉、昆西、汤普森也都签了名。

巴吉喜形于色。“我们一份,你留一份。老西摩·杰里特和查尔斯·巴特雷要吃一回哑巴亏了。真想让他们早点知道,他们到手的生意被人抢跑了。”

第二天早晨巴吉交给杰夫一张二十五万元的保付支票。

“计算机在哪儿?”巴吉问。

“我让人今天中午送到俱乐部来。我想交货的时候最好大家都在场。”

巴吉拍拍他的肩膀。“杰夫,你脑子挺灵的。中午见。”

中午十二点正,一名听差拿着一个盒子来到朝圣者俱乐部的餐厅,被带到巴吉的餐桌前。在座的还有泽拉、汤普森和昆西。

“送来了!”巴吉喊道。“老天!这玩意还真轻便!”

“咱们等杰夫来吗?”汤普森问。

“等个屁!这东西已经属于咱们啦。”

巴吉扯开盒子外的包装纸。盒子里铺着稻草。他小心地、几乎是虔诚地捧出稻草里的物件。人们坐在那里,看得目瞪口呆。那是个四方形框架,大约一英尺见方,框架上安着一排串着珠子的横杆。很久都没人说话。

“这是什么?”昆西终于问道。

阿兰·汤普森说:“这是一把算盘。东方人曾经用这玩意进行计算……”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样。“天哪!SUCABA倒过来就是‘算盘’(英文的‘算盘’是abacue)呀!”他转身对巴吉说:“这是开玩笑吧?”

泽拉气呼呼地说:“价格低廉,质量可靠,所耗能源低于目前市场上任何一种计算机……赶快撤回那张支票!”

大家不约而同地奔向电话机。

“您那张保付支票吗?”簿记主任说,“用不着担心,史蒂文斯先生今天早晨已经凭它提走了现款。”

管家皮肯斯说:“很对不起,史蒂文斯先生已经打点行装离开了这里。他说要作一次长途旅行。”

那天下午,气得几乎发疯的巴吉总算接通了范农·艾克曼的电话。

“当然。杰夫·史蒂文斯,那人很不错。你说他是你的妹夫吗?”

“教授,你和杰夫谈了些什么?”

“我们的谈话没什么秘密。杰夫想写一本关于我的书。他告诉我,人们很想了解在日常生活中科学家们是怎样的人……”

西摩·杰里特说话很谨慎。“你为什么要了解我和史蒂文斯先生谈话的内容呢?你也是集邮爱好者吗?”

“不,我……”

“那你就别瞎打听了。那种邮票现在只剩下一枚。史蒂文斯说他搞到之后一定卖给我。”说完他咔地挂断了电话。

查尔斯·巴特雷还没开口,巴吉就猜到他要说什么。

“杰夫·史蒂文斯?哦,是的。我收藏旧车。杰夫知道有一辆挺好的四门敞篷车,1937年出厂,‘派卡牌’……”

这回是巴吉先挂断了电话。

“别着急,”巴吉对他的伙伴们说,“我们定能把钱要回来,然后把那个狗杂种送进监狱,关他一辈子。诈骗是要受到法律惩罚的。”

这伙人来到司各特·弗戈提的办公室。

“他从我们手里骗走了二十五万美元,”巴吉对律师说,“我要让他下半辈子都蹲在牢里。去搞一个逮捕证……”

“你们的契约书带来了吗,巴吉?”

“在这儿。”他把杰夫写的契约递给弗戈提。

律师匆匆浏览了一遍,又从头细细地审阅起来。“他伪造了你们的签名吗?”

“没有,”麦克·昆西说,“我们自己签的。”

“签字以前你们把契约看过一遍吗?”

艾德·泽拉气愤地说:“当然看过,你以为我们都是傻瓜吗?”

“先生们,我想让你们自己来断一下这个案子。你们签署了一纸契约,契约上说,你们已被告知,你们一次付清二十五万美元购得的这个物件既无获得专利权,还可能毫无价值。用我的一位老教授的法律术语来说,‘你们被堂而皇之地欺骗了’。”

杰夫在里诺办了离婚手续。他在找住处的时候碰到了康拉德·摩根。

摩根曾在威利大叔手下工作过。“给我帮个小忙行吗,杰夫?”

康拉德·摩根说,“一个年轻女子要乘火车从纽约去圣路易斯,她带着一些首饰……”

杰夫从飞机舷窗向外眺望,心里想着特蕾西。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回到纽约,特蕾西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去康拉德·摩根珠宝行。摩根把特蕾西娅迎进办公室,关上门。他不住地搓着手,说:“我正在担心呢,亲爱的。我在圣路易斯车站等你,可是……”

“你没去圣路易斯。”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蓝眼睛似乎在闪着光。

“我的意思是,你没去圣路易斯。你根本就没打算再跟我见面。”

“我当然要跟你会面!你拿到了珠宝,我……”

“你派了两个人来劫走我的珠宝。”

摩根显出迷惑不解的表情。“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起先我以为你的人走漏了风声,可是并不是这么回事,对不对?所以走漏风声的定是你。你告诉我,你亲自给我准备的车票,因此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住几号包厢。我使用的是假名字,假身份,你派去的人却毫不费力就找到了我。”

他的胖脸上露出惊异的模样。“你是不是在说,有人抢走了你的珠宝?”

特蕾西笑了。“我要告诉你,他们没抢到。”

这回摩根脸上的惊讶表情不是装出来的了。“你拿着珠宝吗?”

“是的。你的朋友们急着上飞机,把珠宝忘掉了。”

摩根端详了特蕾西一阵。“对不起。”

他从一扇便门走了出去。特蕾西心安理得地坐在长沙发上。

康拉德·摩根离开了将近十五分钟。回来的时候,他显得十分沮丧。“恐怕是发生了误会,是一个严重的误会。你非常聪明,惠特尼小姐。你挣到了两万五千美元。”他赞许地笑着。“把首饰交给我……”

“我要五万美元。”

“你说什么?”

“我不得不多偷了一次。一共五万美元,摩根先生。”

“不行。”他断然拒绝说。他眼睛里的光芒也消失了。“我不能给你那么多钱。”

特蕾西站了起来。“很好。我要去拉斯维加斯找一个愿意出这个价钱的主顾。”她朝门口走去。

“你要五万?”康拉德·摩根问。

特蕾西点点头。

“珠宝在哪儿?”

“在佩恩车站的一个行李柜里。等你付了款——要现钱——让我坐上出租汽车,我就把钥匙交给你。”

康拉德·摩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就这么办吧。”

“谢谢,”特蕾西乐滋滋地说,“很高兴能跟你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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